第五章 智者与傻瓜
在黑暗来临前关上灯远行,在朝霞破晓而出时与你道别。那年柳绿桃红,你自满山烟雨弥漫的时节走来,在雾霭丛生的昨日虔诚叩拜,仿佛这样就能找回弄丢的那个女孩,却不知道,那个浅笑如花的少女,已在第一只黄鹂鸟歌唱时,就沉睡于彼岸花肆意盛放的海角。
01
一切,好像变得不对劲了。
从那天深夜寂冷的山坳里那个满怀恶意的吻开始。
明明是我满怀希望可以与萧天时增加感情的黄山之行,最后却用那种方式黯然收场。
我和萧天时没有亲近半分,原本被我视为幸运星、好朋友的陈浩,忽然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难道他在我面前一直都戴着一张戏谑的面具吗?而那天,他并不是变了一个人,只是将戴在脸上的那张面具揭下来而已。
他说,他对无趣的人,从来产生不了交谈的兴致。
是不是那天笨手笨脚,总是让他心惊胆战的我,终于变成了无趣的人,变成了麻烦,所以他已经不屑于在我面前伪装?
真恶劣,真可恶。
我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进臂弯里。讲台上,教授在讲些什么,我全都听不进去。
一直以来我的自愈能力都很强大,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打击,我总能缓过劲儿来,可是一想到陈浩,我就觉得胸闷。
这种胸闷的感觉,从第二天从黄山上下来后,就没有消失过。
而陈浩,好像一下子不认识我了,看见我也不会再跑来跟我说话,不会再对我笑,不会再喊我小不点儿,不会嘲笑我个子矮,像个未成年的孩子。
为什么呢?
仿佛昨天他还围在我身边,我走到哪里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偶遇他。可是现在,我几乎一整天都看不到他。这种感觉糟糕透了,仿佛一夜之间失去全部,我却不知道理由。是因为我说他是好姐妹吗?可那只是一句玩笑话,他怎么会在意一句玩笑话?
他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明明那时候我们还能侃侃而谈,为什么他一转身,就变成了陌生人?
这比我看到萧天时跟陈小染接吻还让我沮丧,还让我难过。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从未靠近过,与靠近了再忽然远离相比,还是后者更伤人。
我未曾接近过萧天时,可我和陈浩做过朋友,这就像一团棉絮,紧紧堵在我嗓子口,那些气闷的情绪压抑在心里,始终挥之不去。
“今天周三,下午社团活动你又能见到萧天时了,真好。”课程结束,苏沁在我耳边用略带羡慕的语气跟我说,“江琳,你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你难道不期待见到你的他?”
“期待。”连我自己都觉察出,我的回答有多敷衍。
“怎么回事?”她将我从桌上拽起来,强迫我直视她的脸,她窥探似的目光笔直看进我的眼底,像要将我隐藏于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都看破。
“没什么。”我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别笑了,明明眼睛里没有笑容。”她松开手,动手收拾桌上的书本,“去了一次黄山,不是应该和萧天时增进感情了吗?难道不顺利?”
岂止是不顺利,简直是糟糕透了!
我很想对她倾吐一肚子的心事,但话到嘴边,又无从说起。
我怎能告诉她,让我如此烦恼的,不是萧天时,而是陈浩?
本来去黄山,是为了和萧天时近距离接触,让他了解我,让他接受我,可最后,不但没能靠近萧天时,反倒多了一些烦心事。
“也没有不顺利,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累,不太想动。”我说。
苏沁没有继续问我,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现在是上午第四节课,下午没课,是社团时间,不需要急着去吃饭。
我慢吞吞地将东西收拾好,这才和苏沁一起回了寝室。
午饭我随便啃了个面包就算对付过去了,苏沁已经去社团教室集合了,我在寝室里转了好几圈,很想不去社团,然而正在这时,手机却响了起来。
我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会是谁给我打电话?
我接听,一个熟悉的女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江琳,下午是社团时间,你不会忘记吧?”
是陈小染。
“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我很困扰,我不记得我给过她我的手机号码。
“社团里每个人的手机号码我都有。”陈小染淡淡地说,“要知道你的简直太容易了。”
“你为什么特意提醒我去社团?”我才不相信她有这么好心,她一定有什么阴谋。就像她故意来邀请我加入登山社,不过是不想自己对付我,而是把我推到宋颜面前,让宋颜来收拾我。
“怎么?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成为萧天时的朋友吗?这才加入登山社第二个星期,就打退堂鼓了吗?你的喜欢,也不过如此啊!”陈小染冷冷地说道,“不来最好,我正好帮你办理退社。”
“谁说我不去!”我顿时怒了,“我马上就到,你不要多事!”
“我不过是通知你一声而已。”她声音里有一丝得意,“对了,那天晚上我通知萧天时和陈浩去救你,你都不感谢我吗?”
我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的话题怎么转移到那件事情上去了?
“你告诉了萧天时?”我下意识地问。
“是啊,怎么?他没找到你吗?”陈小染哼笑道,“那么那天拉你上来的人是陈浩?”
“不用你管!”我的心脏莫名收缩了一下。
我挂断了电话,平复了一下浮躁的心情。
陈小染为什么忽然提起那件事?
我想起那个晚上来救我的陈浩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会不会是陈小染做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我就连忙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驱逐出了脑海。
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我决定到了社团后,直接去问陈小染那天晚上的事情。
锁好寝室门,我把随手拿的一条围巾围在脖子上。
从我们寝室走到社团教室,大概要十几分钟,还是有段距离的。秋已深沉,满树的梧桐叶子早就落尽了,那飞舞的絮状物也终于消失了。
我乍然想起那天,絮状物飞舞的时节里,我因为过敏而剧烈地咳嗽着,陈浩得知后迈开大步带我离开。
我顿时有些懊恼,怎么又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了?
从大路拐到小路上,那里是一片竹林,就算是冬天,竹叶也不会枯黄,始终青翠。
这时,有人迎面朝我走来。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跟着便愣住了。我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用眼睛的余光看着那个人。
他瘦高的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大衣,脸庞被黑衬得越发白皙,在苍白的日光下,那白近乎透明。
他显然也看到了我,我看到他的目光颤动了一下,但脚步没有停,像是路过一道空气一般,擦过我的肩膀,直接走了过去。
我站在了原地,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反正回头了,也只能看到他清冷的背影而已。他曾给过我灿烂的微笑,将我与其他人区别开来,于是我便放肆地以为自己有多与众不同。
却不知道,他给予的,同样可以收回去,甚至连个理由都不用给我。
我强忍着喊他的冲动,用力咬紧牙关不出声。
为什么他不理我,我会这样难过?
02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终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
站在我身后的人是宋颜。
她在原地站了多久了?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
怎么跟幽灵一样没有声音?
她见我回头发现了她,目光闪了闪,对我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说:“你现在知道真正的陈浩是什么样的了吗?”
我沉默着不说话,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有没有告诉你,他是比天时更冷漠的人?天时这家伙就是太温柔了,对谁都能报以微笑,他应该学学陈浩,这样就没有这么多蝴蝶、蜜蜂之类的围在身边转了。”宋颜低声说,“江琳,你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劝你放弃吧!早日回到自己的世界,找一个适合你的男生谈场恋爱,把这些天以来的事情全部忘记。”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抬起头望着她,企图从她脸上看出蛛丝马迹,“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我想起那天在黄山脚下,我信誓旦旦地告诉她,我和陈浩是朋友。
她告诉我,陈浩不过是在逗我玩。
那时候她就警告过我,提醒过我的。
可是我太自信,以至于这么快就让人看了笑话。
“我没有想看你笑话。”她淡淡地说,“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走上前揪住她问,“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好不好?我不喜欢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真的糟糕透了。”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她皱了皱眉,“江琳,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所以,你是知道什么的吧?”我捕捉到她话里有话,反问她,“陈浩会忽然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对不对?并不是你跟我说的,他只是逗我玩才跟我成为朋友的。”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我心里一喜,猜对了!
“对不起,我没有什么要告诉你的。”她语气蓦地一冷,拍开我的手,大步往前走去。
我一咬牙追了上去,我决定了,在她告诉我之前,我要贴身跟随她!
在我眼里,宋颜和陈小染是不一样的。
我喜欢宋颜,尽管她是我的情敌,尽管她不喜欢我,还老打击我。
我追着宋颜进了社团教室,她找到签到本子,签下名字。我跟在她后面签好名字,在她边上的空位上坐下。
她侧过头不看我,我毫不在意,反正我有足够的耐心,一定能坚持到她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琳,你来了啊。”陈小染从外面走进来,见我坐在宋颜身边,神色有些诧异,她甚至多看了宋颜一眼,然后才将视线重新放在我身上,“咦,今天怎么没有和陈浩一起啊?你们不是一向形影不离?”
“你是不是有点儿多管闲事了?”我越发不喜欢陈小染,我不喜欢这种两面三刀的女生,“我和陈浩怎样,关你什么事?”
“你不想知道点儿什么吗?”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来拜托我,或许我会愿意告诉你呢。”
“不必!”这一刻,我决定打死不问陈小染,她也许会告诉我,但她绝对会提条件的。
“希望你坚持。”她说完,转身走开了。
“你那么想知道,为什么不让她告诉你?”宋颜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眼神有些迷茫。
我耸耸肩说:“因为我想从你这里得到真相,我不喜欢陈小染。”
宋颜忽地笑了起来:“你难道不知道,我和小染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你在我面前说不喜欢小染,你觉得我会高兴?”
“你高不高兴都与我无关。”我不觉得我必须讨宋颜欢心,“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而且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你和她是好朋友。”
“你以为你知道什么?”宋颜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偏开头不再理我。
她真是个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的女生。
我正感叹着,手机响了起来,我抓起来一看,顿时激动地站了起来。
给我打电话的人,竟然是萧天时!他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了,明明上次我打电话找他,他还不知道我是谁呢。
我飞快地接通电话。
“江琳吗?”电话里传来他温和的声音,“上次去黄山你帮忙拍的照片,可以拷贝一份给我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我赶紧答应道。
当时我以为他只是跟我说着玩的,没想到他还真把拍照的事记在心上了。登山回来,我回寝室就把相机里的照片都拷贝到了电脑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实照得很不错。可能是因为黄山的风景太美了,所以怎么拍都好看。他现在要的话,我只需要跑回寝室,把电脑里的照片拷贝到U盘里就好了。
“你待会儿会来社团活动教室吗?我现在就回寝室拿给你?”
“我现在在学校摄影部,在冲洗其他相机里的活动照片,所以想到了你的相机里还有一些照片,你能现在就拿来给我吗?我在这里等你。”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不会太麻烦你吧?要是不方便的话,就下次再单独洗好了。”
“不会不会,别跟我这么客气,我现在就回寝室拿,然后给你送过去。”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我站起来往外走,陈小染看着我,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大概她猜出来刚刚是谁给我打电话了。
我飞快地跑回寝室,想快点儿拿到照片,给萧天时送过去。
这么多天以来郁闷的心情,终于一扫而空。此时的我,看着外面的天空都觉得格外蓝,空气里的冷都淡了几分。
可就在我无比雀跃的时候,膝盖忽然失去知觉,我迈不开脚步,因为奔跑,重心向前,这么一来,我笔直地摔在了地上,而且还是膝盖着地,在地上滑了两步远的距离。
当钻心的疼袭来,我才意识到我刚刚摔跤了。
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疼得我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我回想了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摔得这么惨,可是脑海里像是独独少了这几秒钟的记忆,奔跑,摔倒,这就是全部。
我伸手撑着地面,刚刚是脸朝下摔倒的,脸颊被柏油路面蹭到了,火辣辣的疼。
我仰起头,突然,一双纯白运动鞋映入眼帘,很近,离我不过两步之遥。
我心里“咯噔”一下,视线往上看去,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少年,一身衣裤都是白色的,干净得像是用新落的雪雕琢而成的雪人,晶莹剔透。
我顿时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因为我看到了他的脸。
无论第几次看到他,我都永远只能想到“芝兰玉树”这四个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双琉璃样的眸子里像是蒙着一层水雾,阳光照进去,折射出清润的光。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惊讶,再从惊讶衍生出很多复杂的情绪,最后这些情绪混合在一起,变成微微的鄙夷。
“这么久不见,江琳,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变啊,连吸引我注意的方式都没有变呢。”清润的声音柔柔地散在寒冷的风里。
我原本稍稍轻快了一些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又一次被大石头压住了。
03
十七岁那年,我疯狂地喜欢过一个男生。
我们高中坐落在琼花肆意的城市里,我第一次见到他,他也是一身纯白衣裤站在一树盛放如雪的琼花树下,飞花从他面前滑落,像是更加轻柔了几分。
那天,刚好从回廊走过、抱着一堆作业本的我,不经意地朝廊外看去。就是那一眼,我忽然明白了,“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说的是什么样的少年。
他倚着树干,翻看着一本书。我站在走廊里,贪看他的脸。
直到稀稀拉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少年闻声扭头看过来,我才知道,因为看得太过入神,我抱在手里的作业本散落了一地。
我连忙蹲下身捡,手忙脚乱的我,捡起一本又落下去两本。那个少年看在眼里,便走过来蹲在我面前,帮我捡起散落一地的本子。
将本子递给我的时候,他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我的手,那一刹那,像是有强力电流击中了我,于是从那一天开始,我的心里就一直装着这么一个人。
那时的我不懂得矜持为何物,在他将本子递给我的时候,我就顺势拉住了他的手,并且在他发愣的时候告诉他,我江琳,一定要追到他当我的朋友。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一样躲避。高考一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登上了飞机,逃到了大洋彼岸。
我以为这辈子我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怎么不说话?”他像第一次与我见面时一样,在我面前蹲下来。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没有想要扶我一把的打算。
我也不指望他扶我。
我双手撑着地面,缓缓地爬起来坐在地上,将裤腿撸上去,两个膝盖果然都蹭破了皮,看上去血肉模糊,有点儿恐怖。
“做戏不用做这么真吧。”他说着,伸手要来扶我。
我拍掉他的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点儿都不想跟他说话。
我站起来,打算先去医务室,让校医帮我包扎一下膝盖还有手肘,脸上蹭破皮的地方也要稍微消毒清洗一下才行。
我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萧天时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摔了一跤,照片可能要晚点才能给他送过去。
“转性了吗?还是这又是吸引我注意力的新方式?”我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他还站在原地。
“你想多了。”我说,“不用在意我,刚刚摔倒在你面前只是个巧合。再说,你都出国了,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在这里?又怎么能计算得这么好,特地摔在你面前呢?”
他皱起眉头,眼底是狐疑的光,显然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只能暗自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倒是有点儿好奇,他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学校?他不是在国外念大学吗?难道是来我们学校找人的?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本想问他,但看到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时,我顿时将疑问吞回了肚子里。他本就觉得我是故意摔在他面前,想引起他注意的,我这个时候开口问他,万一他误会我对他不死心,那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我决定不理会他,我去我的医务室,他走他的路,我就当没遇到过他,他也不用担心我会继续缠着他。
我没有回头,朝医务室走,走到拐角处,我眼睛的余光瞥见一抹白,他慢悠悠地散步似的跟在我身后。
我吓得赶紧停住脚步,转身,那家伙还跟在我后面,一副有路大家走的架势。
“洛苏同学,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终于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这个曾经让我记挂了三年的名字,现在念出来,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他冷冷地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嘲讽似的笑意:“谁规定这条路只有你能走?我正好也走这个方向。江琳,你自我感觉未免太良好了吧?”
“好吧,是我自作多情了。”既然他这么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当我走进医务室的时候,洛苏也跟着走了进来。
我决定当他是空气,无视他。
一年多未见到他,我发现我已经不了解他是怎样的人了。以前他可是见了我就躲,尾随这种事,只有我对他做,他是从来不屑多看我一眼的。
校医让我坐在凳子上,取来碘酒和纱布准备替我处理伤口。
看到我膝盖的时候,他皱了一下眉,问我:“怎么摔成这样的?”
“不知道,就忽然双腿没知觉,然后迈不开步子,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摔在地上了。”我解释了一遍。
校医听了我说的话,又帮我量了体温,看我是不是因为发烧导致的四肢无力。
但是体温计显示温度是正常的。
“她缺根筋,摔一跤也是正常的吧?”正当我和医生在讨论为什么我会无缘无故摔跤的时候,洛苏冷不丁地开了口。
我都差点忘记这么一号人了。
“也可能是我走神了。”我没理他,继续跟校医说话,“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摔跤是常有的事情,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校医帮我把膝盖和手肘的伤都处理了一下,最后才帮我用清水洗了脸颊上蹭伤的地方。
好在脸上的蹭伤不太严重,不然用纱布贴着就太有碍观瞻了。
用校园通卡付了医药费,我这才走出医务室。
进入冬天,白天的时间就越来越短,才下午五点多,太阳就迫不及待地奔向地平线了。
“你打算无视我多久?”洛苏的声音懒懒的,带着些冷意在我身后响起,“如果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你成功了。”
我停住脚步,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说:“我真没想引起你的注意,洛苏,我承认我曾经喜欢过你,喜欢到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追不到你就会心痛得死去。但是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你得原谅我曾经对你做的那些错事。”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他神色怔怔的,目光分不清是喜还是悲。
“人嘛,活着都是要往前看的,我不是那种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对你的喜欢已经在机场结束了。”
“你绝对要放心。”我又补充了几句,“我在那时候就有了这辈子都不再出现在你视线范围之内的觉悟。我江琳向来敢爱敢恨,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伪装自己。”
“这么说,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他挑高一边眉毛问我,语气也没有多喜悦。
我点点头:“原本不确定,不过现在再次遇见你,我确定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本以为他会松一口气,没想到他脸色蓦地一冷,看着我,冷冷地说:“原来你江琳也不过如此。”说完,他转身就走开了,留下我一头雾水独自站在原地。
04
“原来你江琳也不过如此。”
这句话在我脑海中盘旋着,始终挥之不去。
是啊,以前的江琳那么勇敢无畏,为什么现在的江琳却这么畏畏缩缩了呢?
大概今天晚上我注定要失眠了。
辗转反侧后,我抓起手机,连上网络,登录QQ。
登山社的群里永远那么热闹,我点开群成员,找到陈浩的QQ。以前,我一直没有加他为好友,我们聊什么都是从群里找对方,然后开始对话。
我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触屏幕,给他发了一个好友申请。
我想,我应该找回曾经那个勇敢的自己。
喜欢一个人就去追,有什么困扰的事情,就直截了当地去问,去弄清楚。
这些天,陈浩的突然转变一直让我很困扰,甚至让我没有心情去追着萧天时,因为一静下心来,脑海里就浮现出他冷漠的背影,还有他最后跟我说的那句:“尽管讨厌我吧!”
好友申请很快得到了回应,没有被通过,他拒绝了我的好友申请。
陈浩并不知道我的QQ号是多少,所以他应该不是故意拒绝我的。
我再次申请添加好友,这次我在验证消息里填上了四个字:“我是江琳。”
这一次,申请迟迟得不到回应。手心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我竟然有些紧张。紧张什么呢?害怕他不接受我的好友申请吗?
可是我江琳什么时候脆弱到一个好友申请被驳回都觉得失落的地步了?
像是过了一段极为漫长的时光,验证消息终于得到了回应,我的心蓦地提了起来,他会拒绝吗?
我惴惴不安地点开验证,是申请通过的消息。
心一下子归了位,我点开聊天框,输入一个微笑的表情,发了过去。
他回了我一个鄙视的眼神,明明只是一个虚拟的表情图而已,可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他对我做出那个表情的模样了。
忍不住,嘴角就上扬了。
我对他说:“天气冷了呢。”
“是啊。”他无关痛痒地回复我。
我并不气馁,至少他没有拒绝回答,这就说明,在他眼里,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如果是有什么误解在其中,那么解开这个误会就好了!
“今天的大衣很帅呢。”我说。
他回给我一个微笑的表情,外带两个字:“谢谢。”
真不可爱。我突然很怀念那个笑起来十分灿烂、有点儿话痨、总是带给我勇气与幸运的陈浩。
“我拍了很多登山时候的照片,你要不要看?”我继续找着话题跟他说话,哪怕他能用简单的两个字就把我的下文堵死。
“不用。”他拒绝得很干脆。
“有你的照片哦。”我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因为我与他之间出问题,就是在那一天。
解决问题的前提是发现问题。我连到底哪里出了错都不知道,更何谈去解决?
只有将话题扯到登山那天,我才有可能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
“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你在没话找话?”这一次,他终于不再用两个字回复我。
不知怎的,一种淡淡的委屈瞬间就浮上了心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好像全世界都知道答案,只有我,只有我连出题人出的题目都不知道。
“我才不是没话找话,我只是想和你多说说话。”我咬着嘴唇,缩在被窝里。
当我把这句话发送过去的时候,眼睛猛地一阵酸疼。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想把那突如其来的泪意憋回去。
哭什么哭?我江琳可是从来不会轻易哭泣的!
就算是一年前在机场,听洛苏说出那种话,我也强忍着没有哭。
可是面对陈浩,在那冰冷雨夜里,我已经不争气地哭了一次。
这一次,怎么也不可以哭。
可是就算我再怎么强迫自己不要哭,眼睛还是模糊起来,甚至连手机屏幕上的字都看不清楚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也不知他是没有看到,还是不想回答我。
“说好的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呢?”我伸出手背,擦掉蒙住眼睛的水雾。
还是没有消息回过来,我放下手机,睁大眼睛看着黑暗。
好一会儿,手机传来轻微的颤动声,我连忙拿起来看,他终于回复我了。
“你会在意吗?我不理你,我无视你,我不和你说话,会让你在意吗?”
我的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跳动。
我说:“在意啊,很在意。”
“为什么?”他问我。
“因为我们是倾盖如故的朋友啊。”眼泪还是没能忍住,顺着眼角滑落,“陈浩,把那个总是笑着跟我说话、喜欢拍我的头、给我勇气和幸运的陈浩,还给我吧。”
哪怕我讨厌别人摸我的头。
哪怕你说我是你不可能喜欢的孩子。
哪怕你面对我的时候,不过是在伪装。
但——
“请还给我,微笑的陈浩。”
他没有再说话。我握着手机一直等到他的头像暗下去,等到第二天,天边泛起鱼肚白,他都没有回复我。
我失眠了,第一次睁着眼睛等天亮。
苏沁看到我布满血丝的眼睛以及眼睛下面大大的黑眼圈时,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惊呼道:“哇,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没有,摔跤摔得膝盖疼,疼得我一夜没睡着。”我说了谎。
我怎么能告诉她,我为了等一条QQ消息,等了一整夜?
“对了,你和你的萧天时怎么样了?有没有进展啊?”苏沁几乎天天要问我一次这个问题,“照理说,你加入登山社,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陈小染也在登山社啊!”我不得不戳破她的美好幻想,“而且他们还是青梅竹马。加入登山社,不等于就有接近萧天时的机会。”
“咦?”苏沁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不对劲,江琳,你的斗志呢?那天你对萧天时那么霸气地告白,连我都听得热血澎湃,怎么没过几天,你就没斗志了啊?这不行,你得加把劲啊。”
原来我的沮丧这么明显吗?连苏沁都看出我的不对劲了。
陈浩已经渗透进我的生活了吗?
我有些心不在焉。不只是苏沁,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很不对劲。从来没有人可以影响我到这个地步,就算他是倾盖如故的朋友,也不可能。
“江琳?”苏沁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喂,江琳,你别吓我啊,你说话啊。”
“哦,刚刚走神了。”我收回飘走的思绪,对着苏沁笑了笑,“走吧,我们去食堂吃早餐吧,喝一碗热豆浆,然后去上课。”
“好。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啊?跟我说话你都走神。”她不满地嘀咕着。
“下次绝对不会了!”我安抚她,在答应请她吃一个茶叶蛋之后,她这才原谅了我的走神。
端着豆浆,我跟苏沁在一个空位子上坐下,才喝了几口,就看见宋颜和陈小染端着早餐走了过来。
宋颜见到我的时候,稍稍愣了一下。陈小染压根没看过来,她直接无视我,在我后面的那张空桌子旁坐下来了。
“哼,眼睛长在头顶上,神气什么?”苏沁跟我一样看不惯陈小染,“我跟你说,江琳,你输给谁你都不许输给陈小染!”
“嘘,别这么激动!”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她刚刚的声音足以让周围的人朝我行注目礼了。
“本来就是。”苏沁嘀咕了一声,不过倒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吃完早餐,走出食堂,太阳正懒洋洋地将温暖的光芒洒向大地。
我才走出去几步,宋颜忽然从后面喊住了我:“江琳,有时间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我让苏沁先走,苏沁有些困惑,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先走了。
我望着宋颜,问她:“陈小染呢?”
“去找天时了。”她淡淡地说,“走吧,我知道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05
宋颜说的好地方,是图书馆的顶楼。
在上去之前,她从学校咖啡吧买了两杯咖啡带了上去,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看得出来,宋颜有些疲惫,黑眼圈也渐渐显露出来了。不只是我一个人辗转难眠,在知道这一点的时候,我莫名松了一口气,有种找到同盟军的感觉。
她将咖啡递给我,我伸手去接,可是咖啡从我的指尖滑了下去。
滚烫的咖啡溅出来,我惊叫了一声,宋颜眼疾手快地将我推开,这才让我免于被热咖啡烫伤。
我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刚刚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没有接住咖啡?
“就算不想喝,你大可以不要,这样算是什么意思?”宋颜有些恼怒地看着我,显然她以为我是故意没有接住咖啡,让咖啡洒在地上的。
“我没有。”我急忙摇头说,“我以为是你把手缩回去的,我没有故意不接!”
“算了。”她摆摆手,淡淡地说,“没接住就没接住吧,一杯咖啡而已。”
“对不起。”我看着洒在地上的咖啡,有些无措,“我真的……”
“好了,这样看我们也扯平了。”她打断我的话,“你曾经分我一半煎饼果子,被我丢了;这次我给你一杯咖啡,你弄洒了。正好,我们谁也别觉得对不起谁。”
我抬起头看着她,心里浮上一丝暖意,其实她的心很柔软吧,至少她刚刚说的话安慰到了我。
“好吧。”我蹲下身,捡起咖啡杯子,走到垃圾桶旁丢了进去,“谁也没有对不起谁,这个说法我喜欢。”
“说回正题吧。”她趴到天台边的栏杆上,仰头喝了一口咖啡,“我有点儿好奇,你真的喜欢天时吗?”
“当然喜欢!”我没有一丝一毫犹豫,非常肯定地说。
“好,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他?”她转身靠在栏杆上,正对着我,双眼瞧牢了我,“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什么时候?”我愣了一下,好像还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应该是大一开学的第三天,那天下了一场雨,我被困在一栋空空的教学楼下,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萧天时出现在了我面前。他替我打伞,将我送回了寝室。”
“果然是那次啊……”宋颜喃喃地说,“你是因为无助到极点,好不容易有个人来带你走出那样的境地,所以才会喜欢上他的吧?”
我想了想,当时好像的确是这样的心情,便轻轻点了下头。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换成另一个人给你送伞,你也有可能喜欢上对不对?”她接着问了一个我完全没有想过的问题。
我记得在黑暗中又冷又怕的自己,祈祷有人来拯救自己,我想只要有人来,我当场就会以身相许。
后来出现在我眼前的是萧天时,又恰好他是我喜欢的那一类型的男生,于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决定要喜欢他。
那么假如当时出现在我面前的不是萧天时,而是另外的人,我还会这么义无反顾地喜欢下去吗?
我忽然有点儿不想继续想下去,我说:“没有也许,给我送伞的人,就是萧天时。”
“所以你的喜欢才让人觉得窝火。”她叹息似的说道,“所以我才不喜欢你这样的家伙。你了解天时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擅自决定喜欢他。单凭长相吗?因为一张脸就喜欢一个人,你跟那些追星的小学生又有什么区别?”
“不可以吗?”我被她的说法惹怒了,就算我还挺喜欢她的,也不能忍受她自以为是地给我的这份喜欢下这样的定义,“所谓一见钟情,不就是第一眼看到,就决定是那个人了吗?你是在说,我对萧天时的喜欢是那种肤浅的喜欢吗?”
“难道不是?”她哼笑了一声,“我之前让你放弃,现在我想再次让你放弃,不要继续喜欢萧天时了,你对他根本不了解。”
“你总说我不了解这个,不了解那个……”我心里越发烦躁起来,因为她说的话,每一句都击中要害,尽管我根本不想承认这一点,“可是谁给我机会去了解了?我也想了解啊,我也不是故意喜欢得这样肤浅,我只是不想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简简单单不好吗?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吗?你能说我喜欢萧天时就是错的吗?没有人定义过,喜欢一定要有什么深刻的理由吧?只要当时的心情的的确确是心动,是欢喜,这样不就足够了吗?”我脑中一片混乱,昨天一夜没有睡觉的后遗症在这个时候彻底显露了出来,“如果这样还不够,那么,宋颜,你告诉我,喜欢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至少……至少不应该只是因为一时的感动吧。”她回答得并不坚决,甚至带着动摇和迟疑,“或许你说得没错,喜欢的确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要喜欢上一个人,一时的感动足够了。”
我盯着她,仔细听她往下说,我知道她一定有下文。
果然,她迷茫的眼神蓦地一凛,说:“所以江琳,你对萧天时,仅仅是喜欢,你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我心里蓦地一颤,耳边忽然回响起昨天洛苏对我说的那句话。
他说:原来你江琳也不过如此。
当时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就像我现在同样不明白,宋颜为什么对我说出同样的话。
“你一定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吧?”宋颜的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看向我的眼神甚至带了一丝悲悯,“你可以轻易喜欢上一个人,可是你只是停留在喜欢这个层面而已。有时候一见钟情,不过是一种肤浅的喜欢。真正的爱,是一见钟情之后,了解了喜欢的那个人哪里好,哪里不好,但还是想要继续喜欢他。”
我脑中轰然一阵巨响。
这些话,从没有人对我说过,我以为喜欢了就要奋不顾身地去追逐,哪怕跌跌撞撞,哪怕遍体鳞伤,也要穿过重重人海走到那个人身边去。
可是然后呢?
走到那个人身边了,然后呢?
我忽然恐慌地发现,我从未想过这个然后。
“我和你相反。”宋颜低低笑了出来,声音里带着一抹悲哀,“你任性地想得太少,凭着一股冲劲就去做了,不会去想做完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而我,总是想得太多,瞻前顾后,顾忌很多人的感受,最后犹豫不决,只能以好朋友、好哥们儿的身份,待在那个人身边。”
是这样吗?
想得太多和想得太少,都不对吗?
原来我以为的勇敢,以为的敢爱敢恨,真的……不过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