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敢还是不愿
古人的诗里写：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明川于是在原本无为观门前飞来峰的地方种了一棵树。
早就听闻了山下的那首诗，明川没想到自己今日却也做了那诗里边的人。
明川回想曾经，剑九留给了自己什么呢？是那几本亲自点评过说是有些意思的剑谱，还是那如同大雪崩塌的一席白衣，反正都是抹不掉的身影，都是回不去的曾经。
读心术这种东西，终究是离不开察言观色的。幼时没有人会在你面前假装，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长大了，却反而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人人都带着假面具，揭穿了之后下面又还有着厚脸皮。
幼时读心术最准，好在那时候明川就遇到了剑九。明川第一次见她，看出了小姑娘强撑的坚强，内心的脆弱，一个内心饱满，满是自信的人，又怎么会贴着墙边走路？腰袢挎着的木剑更是比自己身高还高，却还是紧紧的握着，不肯松开手，眼神里全都是戒备。明川就是觉得自己有义务，自己需要行动，于是第二次相遇，明川就抱了上去，然后仿若剑光一闪，还未穿上羊皮袄的明川就倒地不起了。
人们都知道两个孩子从那之后关系就变好了，却没有人知道，明明刚刚抱上去就被一剑斩开了皮肉的明川，还是紧紧的抱住了剑九，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大概是剑九自来到人世间以来听到的最暖心的一句话，仅次于师傅说的那句，从此这就是你的家。
明川说：“你看，你杀不了我。”
大概这就是那满身荆棘的少女最想听到的一句话，大概又是这句话，那个少女决定只要她还活着，那她就保护他一辈子。
明川总是说自己在昆仑山势力有多大，手底下有多少人，说要带她回家的时候，剑九又总是不回答，只是笑。
剑九其实早就明白，眼前的男子看似玩世不恭，却其实心地善良到了极致。一个平凡的少年怎么会受昆仑山的几位师祖这么大的重视？能轻易破开昆仑山迷幻大阵的又怎么会是个普通人。
她只想，等他想要为了天下人背叛这天下的时候，有个人能短暂的站在他身前。哪怕挡下一颗子弹也好。就算是再善良的人，天降大任的时候，总是希望身边有个人陪着的。哪怕陪一秒也好。
剑九笑的如同冬季初雪，又像初春的冰融，明川唯有沉寂夏秋的大焦躁，遮了眼睛，朦朦胧胧的怕对面可人身上的亮光太强。
明川给剑九读诗，面容娇柔的可人却不爱凄凄惨惨戚戚，唯独喜欢那龙泉宗第一人宗主白长歌所做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羡慕那侠客佩剑独行。
从山下带了新兴的手机上山，送给剑九，告诉对面那人这东西联系起来方便，对面那人却扯下一缕头发，伸手系上红绳，道有事就烧这头发，比这个更方便，话毕就将手中的盒子扔回给了明川。
承诺只喜欢拉钩，玩耍又只知道和泥，她说因为这是明川教给她的，所以她只喜欢这些，只有这样少女才会笑，弯弯眼睛如星星点点。
刚开始除灵的时候明川就是和剑九一起，当初仅仅是几个初级的灵就把两个人打的落花流水，明川更是被几个小恶魔掐着脖子，就要吸取灵魂，遍体鳞伤的少女，挣扎起身捡起了长剑，跺脚碎地，娇喝后使出了一招大剑舞，随后体力不支到底，几个小恶魔却都被腰斩了。
少女醒了，看到床边的明川，还是浅浅的笑，丝毫不顾及身上足足可以要了她命的巨大伤口。少女伤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附在了明川的耳边，轻轻的道：只有有你在，我能做任何事……
明川给种好的树拍了拍土。一松手，铁锹化作了灵气散去，扶额叹气，总是在不该幻想的时候幻想，可是回忆止不住，就像结果改变不了。
无为观还没有修好，姜子牙的房间，破旧的羊皮卷还在桌子上放着，风吹过，羊皮纸页翻动，打开了最后一页。却是极其简单的几行小字。
剑九修整拭剑入鬼魔林，林中厉鬼无数，剑九御剑杀之。神秘斗笠人负剑出，随者上百，剑九越入人群，剑入鞘，拔刀斩，百人折半，再拔刀，斗笠人阻止，二人缠斗，剑九落下风，剑九做大剑舞，终逼的斗笠人出剑，再斗，剑九身披八疮，收剑闭眼起手式，挺剑直刺，疑是昆仑山荆轲绝技‘易水寒’，森森鬼魔林皆是亮光，斗笠人中剑受创化作黑雾，黑雾中有剑光，从者立剑阵，剑九命危，我二人欲救援，近时，黑雾却消失，原地空余留大剑叛逆，剑九消失，生死不知。
似乎剑九的一切在别人的眼中都只是几行可有可无的小字，出生消失，都只是短暂的记载刻画在了纸上，明川面对着远山的云海，眼前浮现的却都是之前两人交往的一幕幕。最后的一幕少女转身留下的豪言壮语，仿佛还历历在目。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海枯石烂的誓言却成了一句空话，明川抱头怒喊，声音在空谷间游荡。
几位师傅躲在远处的石头后面，听到明川的怒喊，都是一阵揪心，几人面面相堪，荆轲冷哼看了姜子牙一眼，后者的那句关我什么事还没说出口。就被几人一把推出来了。
明川盯着身前的小树，脑海中思量的却是白破局的大剑舞。小树是大师傅给自己的，说是作为自己被打的补偿，从山下找到的世间少有的一颗龙血菩提，传说是树下打坐即可结智慧果，便于开悟，明川不信，如果在菩提树下打坐就易悟得大道，那寺庙中的僧人怕就不用剃去三千烦恼丝了，戒糟节欲，树下坐一野狐禅即可。开悟的道理明川不信，可是大师傅说，种了这棵树，便可帮剑九集一些功德，就算不能像曾经见过的那姑娘一样，似乎成了秦皇后的转世，也好歹可以凝聚魂魄，化成鬼，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相见。
剑九还留在世间的只有那一柄用过的叛逆，还有几件曾经在龙泉宗的换洗衣服，剑九留给自己的头发，除了红绳上的那一点，别的都被埋在了树下。白破局的大剑舞似乎乘了天地之妙，却还不是他的最强杀招，明川想了一遍又一遍，却都想不明白怎样才能有办法打败那有登仙一剑的龙泉宗主。
明川思考了很久，也没有什么法子，再要叹气时，却看到了姜子牙已经立在自己身边不知道多久了。
姜子牙道：“在想什么时候修炼？”
明川道：“在想怎么能打过白破局。”
姜子牙心领神会，道：“想得明白？”
明川摇头：“想不明白。”
姜子牙道：“那还修炼吗？”
明川抬头望天，道：“练！”
姜子牙知道明川心里边想的什么，道：“就那么想去龙泉宗打败了白破局，取回剑九的剑和衣服？”
明川看着眼前的小树，光秃秃的连个叶子都没有，道：“恩，好歹给剑九做个衣冠冢，就一颗小树，几根头发，我怕过了几年自己连上坟都给忘了。”
姜子牙道：“你怕忘了剑九？”
明川侧头看了看姜子牙，又回头忘了一眼石头后面的互相推搡，还想掩饰自己身形的师傅，回答道：“怕，我怕忘了剑九，我怕自己没勇气变强，我怕哪天我再这么废柴，连你们几个都要为了护着我死了。”
姜子牙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身后明知自己身形暴露还在互相埋怨的几位师傅也不再互相推搡，抠手指头的抠手指头，喝酒的喝酒，脸色却是无一例外的淡漠，明川知道自己一语中的，这几位，都是做好了有朝一日为自己而死的准备的。
明川惨淡的笑了，姜子牙手一翻斗笠却带上了，语气也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森寒，自言自语道：“昨天他们打你，我没有阻拦，今天你若是想杀他，我一定让他龙泉宗不留一个活口。因为我只想让你知道，在这个看似和平的世界，却还是原始的生存法则，他拳头大，他昨天便可随意的欺凌你，今天你只要一言，我便可带着你的几位师傅灭门了他的龙泉宗。”
明川侧头看向姜子牙，道：“师傅是说大道为杀？”
姜子牙抚须大笑：“错了，大道为善！可善恶先对，水火又不容，你之善，在别人心中却又成了恶，我们几个老家伙，本想等你找到善这一道心，再让你修习。如今一想确实我们几个老家伙偏执了。”
明川说道：“那我入道为了剑九。”
姜子牙目光如炬，道：“是了，度天下人不如度一人！此为大善！那曾经的大秦皇帝，不也是为了一个女人才修成了一刀开天！”
姜子牙问道：“明川，你不修剑？”
明川答道：“练刀。”
老人抚须：“是不敢还是不愿？”
年轻人还是看着眼前的小树：“是不想。”
小树前仿若有白衣女子的身影，那身影屈膝坐于海边，侧头微笑：“等我成了天下第一的剑仙，我便娶了你。”
明川泪眼朦胧，等我杀了天下第一的剑仙，你就是永远的天下第一了，可是你什么时候回来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