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种子
护城河边的向阳坡上，赵建军摊开四肢晒着秋日的暖阳，心里空荡荡的什么情绪也没有，即使他不断告诉自己，现在应该生气、应该愤怒，但就是生不起气来。赵建军想着，脑子空空的什么也不想挺好，就让自己安静安静，可在他这么想时，那纷乱的念头却又乱糟糟的涌了过来。
“将近三年的感情，她说嫁人就嫁人了，我应该、应该冲冠一怒为红颜……”
“人家齐丽丽根本没相中过我，当初下乡不过为了找个保镖而已，人家的脸蛋漂亮值三转一响，港商还有小汽车坐……”
“对！都怪你自己没本事，临时工一个月的工资就够买一壶醋，我齐丽丽年轻漂亮想过的好有错么？”本来是自己想着心思，可很突兀的齐丽丽就穿着一身光鲜的新嫁衣，带着明晃晃的海鸥表掐着腰出现在他的脑海，一如往日的高傲、泼辣。
“年轻漂亮？”赵建军嘀咕一声，眼前就浮现出了宋雅昨晚灰头土脸的样子：“王熙凤再漂亮也比不得林黛玉吧？”念叨了一声，暖洋洋的太阳下赵建军就睡了过去，这次的梦里再没有泼辣的王熙凤出现。
等到日头西沉、明月初升，赵建军精神百倍的回了家。
一进院子就见大哥赵建国拢着袖子在房檐儿下蹲着，看到赵建军进来，赵建国起身就扯着他出了院子，还不时的回头看看屋里，见赵胜利没有听到动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个事儿啊大哥？”赵建军莫名其妙，不知道赵建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今儿个干嘛去了？没去找齐丽丽？”赵建国一脸担忧，眼里满是犹豫的神色。
中午的时候老齐家鞭炮放个没完没了，隔着三条街都知道他家有喜事。最初得着准信是齐丽丽风光大嫁，赵建国还满心高兴：“这下建军和宋雅的事就没得阻碍了！”
可很快，想起二弟的性子，赵建国又提心吊胆，蹲在齐家巷子口等了一下午，就怕赵建军犯浑去打闹。等那个比自家老爹岁数都大的港商，带着齐丽丽上了火车，赵建国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回家等着赵建军。
“去了啊！”赵建军没有想太多很自然的点头承认，看着赵建国上一眼、下一眼担忧的打量自己，赵建军这才反应过来：“大哥我没事儿，那个、那个谁说过，大丈夫何患无妻是吧？齐丽丽年轻漂亮，想嫁得风风光光的，我就是个临时工，暂时给不了人家港商给的风光。她既然不乐意等，那就各走各路去吧，等过两年我也能置办起三转一响，总有好姑娘进咱赵家的门儿！”
“嗯，对对，就是这么个理儿！”赵建国这一下午，也绞尽脑汁的想了一套说词准备安慰伤心难过的弟弟，不却没有建军说的好，现在只剩下点头应是的份。
兄弟两个正在院墙外嘀咕，赵胜利的大嗓门从套间门口传了出来：“大老爷们还怕娶不上媳妇儿？那个齐家的嫁人了也好，看着就不是个安生过日子的主，建国你把老二给我拽进来，他还要死要活怎地？”
赵建军疑惑的看看大哥，赵建国苦笑一声：“老齐家鞭炮放的震天响，我和咱爹都知道这事了。我就怕你没想明白，所以等在外面先劝劝你，既然你自己想得通透，进去和爹好好唠唠，他也惦记着你呢！”
赵建军点了点头，心里却不是那么想：“大哥惦记自己应该是真的，老爷子估计是嫌自己给他丢人，这事情说白了毕竟是齐丽丽把自己蹬了，要是我哭天抹泪的，他脸上更挂不住。”
进了院子，站在套间门前的赵胜利果然没有好脸：“怎地？搞对象就没有一定成的说法，对象分了就扛不住？那个齐丽丽也不是好相与的，把你踹了也好。”
赵建军其实没觉得心里多难受，可赵胜利左一个“踹了”右一个“黄了”，他这心里反倒起了逆反的心思：“好不好相与也把你儿子踹了，你看不上人家齐丽丽，齐丽丽还看不上我呢，人家现在跟着港商吃香喝辣，不比嫁个工人吃苦受穷强百倍？”
“工人怎么了？吃苦受穷让你饿着了？我就知道你这心思还不安稳，跟着港商吃香喝辣，你羡慕了？她家本就是土匪和资产阶级，不肯踏实过日子，却总想着过剥削人民的资产生活，让你当工人还委屈你了？！”赵胜利一听两眼瞪得溜圆，声音也越来越高，他就听不得看不起工人的话。
赵建军梗着脖子一声不吭，他不觉得当工人委屈，但却觉得当工人无趣，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种生活过上几十年，每次想一想他就头皮发麻。原本赵建军以为是因为齐丽丽不喜欢挣钱少的工人，所以自己才不喜欢做工人，可齐丽丽已经嫁人了，他还是不喜欢当工人。
“原来，是我从心底里不喜欢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赵建军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完全没有听到赵胜利的任何训斥，连大哥赵建国替自己解释，他都没有注意到。
半年前下乡收山货前苦心孤诣的筹谋，村支书大力支持时的激动，拉着山货坐在客车上的期待，真正练摊时的兴奋，被打办抓获时的沮丧，这么多丰富的情绪集中在了那短短的几天之内。赵建军下乡当了两年多的知青，又在工厂干了半年多，加起来都没有那几天过的精彩。
一颗种子深深的埋在了赵建军的心里，他比半年前更加的坚定，比半年前想的更加通透，半年前去练摊，只是按照齐丽丽的想法，而此时却成为了赵建军自己的执念。去做生意，去过不一样的生活，做工人做一辈子也不能出人头地，做生意才能赚钱，才能像那个港商一样，有小汽车坐，日子才能过得风风火火，不像在工厂里，一辈子都是波澜不惊。
“建国，你不用替这小子辩解，现在说的不是齐丽丽的事，你听听他说的那叫什么话？还看不起工人了，咱们老赵家就是靠着工厂活着的，我不当工人、你不当工人，他从乡下回来，连饭都吃不上，干了半年临时工还委屈了他？！”
赵建军在心里想定了主意，老老实实干上两年临时工，攒一笔本钱再去练摊。他不能再像半年前那样，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出事就连累别人。所以对于赵胜利的训斥，破天荒的没有犟嘴，还有两年，两年以后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给赵胜利瞧瞧，让他瞧瞧有没有比当一辈子工人更好的生活。
赵建国紧紧的扯住赵建军的胳膊，就怕这小子犯浑和赵胜利吵，或者像以前挨了骂，扭头跑出去刷夜，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可不能走回头路。在外面刷夜都是无业青年干的事情，有了这种开头，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哪知道，赵建军虽然还是梗着脖子一副不肯服输认错的样子，却没有回嘴也没有犯倔跑掉，这让赵建国和赵胜利心里都诧异极了。赵建国一脸欣喜的劝解赵胜利：“爸，你少说两句吧，建军不是那个意思，他也是因为白天的事心里不痛快，说话没有注意而已。”
赵胜利还想训斥，却终于忍了回去，二儿子毕竟是受了气，那个齐丽丽千不好万不好，总是和他处了两年多的对象，突然就嫁给什么港商，赵建军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
“哼，堂堂男子汉这点事情还扛不住？出外面跑了一天，赶紧洗涮洗涮吃饭，明天还要上工！”赵胜利不知道如何安慰赵建军，他只是将热了一遍又一遍的饭食端出来，然后自己就回了里屋。
赵建军捧着一海碗杂粮饭，搭配着葱、酱、咸菜吃得风卷残云，赵建国也端了个不相上下的碗，一边吃着一边说两句闲话，算是转移赵建军的注意力。
“这回齐丽丽有了主，还是嫁得远远的港商，你那脚踩两只船的心思可以收了吧？”
“咳咳！”赵建军一口咸菜呛在嗓子眼，端起搪瓷缸子咕咚咚灌了一气：“说啥呢你，谁想做陈世美、不对，谁想做旧社会地主老爷了，还脚踩两只船？”
赵建军本想说陈世美，可想了想又不贴切，回忆了一下眼镜当年说过的旧书，只能举了旧社会的例子，反正地主才能娶得了小不是。
“嘿，美得你，还想做地主娶两个啊？新社会可没那一套，自由恋爱、一夫一妻。”赵建国马上要和乔小河领证了，《婚姻法》可是研究的通透：“再说人家宋雅可是好姑娘，你要和人家搞对象就认认真真的，不能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知道没？”
“谁跟宋雅搞对象了？那天我就是送她回家，你可别乱说败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赵建军急得不行，连忙出声解释，早上着急去找齐丽丽证明自己不是感情叛徒，当时没有解释清楚，现在齐丽丽才是蒲志高，赵建军就要好好解释了，要不然自己可以不在乎名声，可人家宋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