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2章 运河帮

书名:北洋秘闻本章字数:3105

虽说在警署挂职当差,凤鸣歧自己却从没把这份差当成过一回事。凤家家大业大,就是自己什么都不干,这辈子也不愁吃穿,就一个小小的警正想让他凤大少爷就这么被栓住,欺负他没看过陶渊明?虽然学问是不能比,可是不能为五斗米折腰的高贵精神,他自问还做得到。让他跟其他警员一样到点上班到点下班,风里来雨里去,那就是两字:没门!

凤鸣歧是有外国文凭的,又和运河帮交情深厚,警察署长见到他都要客气几句,余下也就更没人能约束他。当看到他这么早就拉着个犯人走进署里,一堆警务人员的脸上神色都很是诧异,那模样仿佛是看到了妖怪。最先反应过来的人,连忙过来见礼,跟着便有人问道:

“这人什么罪过啊?上辈子缺什么德了,大早起来怎么就犯凤大少手里了?他抓不抓没关系,害凤大少还得来局里一趟这怎么话说的,您回头交街上那个上巡的弟兄就完了,自己甭辛苦了。您吃了么?我门口给您买套煎饼。”

“留着你那煎饼吧。今个运河帮祭仓神,我不跟你们那耗了,这人偷衣裳的,归你们了。”

署长在办公室此时刚放下电话,正好看到凤鸣歧,刚准备推门把他叫住,不想凤大少的动作快,只给自己留了个后脑勺,就快步热去。署长摇摇头,倒也没多说什么,自顾又坐了回去。

虽然天刚大亮,城里已经热闹起来。大街小巷全都是人,为一天的生计奔波忙碌着。

油锅翻花,伴随着掌柜那“油又清来面又白,扔到锅里它就飘起来,越炸越大赛过烧鹅,好大个儿滴油炸鬼”的吆喝声,枣红色的油条一根根从里面捞出来。在他旁边,摊煎饼的车子候早就候在那,将新炸的果子、薄脆卷到煎饼里去。

自家的车夫没带着,打发回了家里等。今个祭完仓神,后手是酒席,接着曹二叔就得拉着自己讲讲老辈交情,再讲讲自己这个闺女多不让自己省心,最后非拉自己唱戏不行。车夫小顺子只能在外头等上一天,这么冷的天气,不能这么糟践人,他凤大少不是那样的刻薄人士。索性放了车夫的假,自己步行前往目的地。

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自从永乐靖难迁都之后,距离北京城四十里地的通州,就是北京城米粮豆麦转运的枢纽。运河帮分为南北,南帮的总舵在杭州,北帮的总舵就在这京师门户。一南一北两位豪杰,管着千里运河的百万帮众。

如果说把国家比成个人,这运河就如同人的血脉,血脉畅通,百病不生,要是血脉一断,一准出毛病。而这运河帮,就是维护血脉正常运转的保障机构,不列史籍不见经传,可是离了他们,这血脉立刻就要出毛病。

乘船走马三分险,千里运河上天灾人祸一言难尽。就拿老百姓最主要的粮食来说话,漕粮收兑到运输,每一步都可能出事,非是有大能量者,不能为之。到了起运的时候,每条船上都是好大分量,大家不齐心合力这船就到不了地方,拉纤时一个人耍滑,几十人都得遭罪。

吃漕运这碗饭,得跟地方衙门,黑心的衙役外加地方士绅斗智斗勇,一个人根本就做不了。是以千里运河,从杭州到通州,这一路上拉纤的纤夫,码头上扛包的穷哥们,使船的水手弟兄们结社自保求一口饱饭吃,也就有了运河帮。

千里运河帮众百万,这要是说三国演义,运河帮主足以当的上一镇诸侯。虽然说如今漕运废除,可是百万帮众还在。无非是从过去的漕丁水手变成了现在码头车站扛包的苦力、卖吃食的小贩、乃至饭店旅社的服务员、茶房。帮主在帮内言出法随,一言既出顷刻决刚众生死,依旧是草头天子。

在漕运还在的时候,运河帮的船一动,那便是几十上百。人多势大,沿途上商贾行人没人敢招惹他们,就连地方官府,也要对运河帮礼敬有加。谁要是得罪了运河帮,领头的喊一嗓子话开船,不等地方粮食上船自行启程,官府就得自己想辙把粮食送到通州,光是挑费就能让县衙门破产。

可是这运河帮再怎么遮奢,到了通州就得买仓大使的帐,受仓大使的管束。南粮北运,到了终点站就是交兑的时候。

起岸入仓时,仓场侍郎要验看米质,不管是差了分量还是米色不合规拒收,都由漕船负责包赔。可实际上,仓场侍郎自己不去做这活,只是在上面发号施令,验成色验秤的,都是下面的仓大使带着库丁去干。

米色好坏全靠目测没有标准可言,全看仓大使一张嘴,定这一船的吉凶祸福。所以但凡是运河帮北帮帮主,就必然要和仓大使有交情。两下互为表里,亲如一家。运河帮和凤家,那是多少代的交情,即便是漕运断了,交情也没断。

当代运河北帮帮主曹彪和凤家老爷子凤栖梧也是换了贴的,凤鸣歧见他得叫二叔。这人脾气大性子急,凤大少自己虽然不在帮,但是祭仓神的日子他要是不来,曹二叔能骂他半个月。

运河帮以运粮起家,粮食入仓,要求神灵保佑,别缺少分量别腐烂发霉,对于运河帮来说,水上拜河神,陆地祭仓神,再加上到铁锚寺里拜那大铁锚,就是最要紧的三桩祭奠。

仓神,指的就是耗子,谁家粮仓里也少不了这玩意,偷粮盗米,破坏仓库。谁看见它,都得往死打,可是这玩意偏生就是数量庞大,怎么打也打不绝。

武力不能消灭,就只能走上妥协之路。人们把无法战胜的老鼠封为神明,上香上供,只求耗子大爷少吃点,给天下穷人留条活路。在凤鸣歧看来,前清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跟洋人办交涉也是这么个意思。

他刚一到庙门口,冷不防打道旁边一个人影就扑出来,不等凤鸣歧闪避,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摇晃起来。

“哥,你来的可够早的。你这是刚从车站回来?今个的戏唱完了?那女记者还缠着你么?”

声音清脆,如同空谷黄莺。说话的是一个上身大红缎棉袄,下着葱心绿绸面棉裤的年轻姑娘,头上用红绢帕子包头,胸前勒着十字袢,看着就像是要上台唱十三妹的刀马旦。一张瓜子脸,皮肤略有些黑,细眉大眼,样子很是标致。

凤鸣歧看她一眼,想要把胳膊抽回来,可是办不到。大姑娘手上有功夫,从小练的擒拿手,她要是不想放手,还真就挣不开。只能微笑道:

“妹子,今天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早来么?大爷在哪呢,我去给他老人家磕头。我说,咱把手撒开行么?我又不跑。等会人来了,让人看见,一个大姑娘拉拉扯扯不好。那女记者人家是采访我,不是缠着我,采访完就走了,你别总吓唬人家,那是念书人,不是跑江湖的。”

“怕什么?谁爱看谁看,谁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揍他!我爹刚打完太极拳,正跟帮里几位老辈说事呢,咱不急着过去,你先陪我说说话呗。我打小就爱听歧哥跟我说话,一听你说话,我这心里就痛快。咱在这遛遛,跟我讲讲新鲜事。”

“稀罕事啊……这还真有,就刚才的事,我上茅房上出一个案子来……”

这位年轻俊俏的姑娘便是帮主曹彪的独生女曹莲,运河帮的大小姐,比凤鸣歧小三岁。她一身拳脚功夫是曹彪亲授,可着通州算,也是有名的好把式。人送绰号小辣椒,又叫二踢脚,沾火就炸,小嘴跟刀子一样不留情,谁要是惹了她,一准就跟那马克沁机枪似的骂你一个钟头不带重样。脾气顶大,连她爹都不一定能从闺女那见到好脸,可惟独见了凤鸣歧就立刻笑容满面,有那么点大姑娘模样。

她对凤鸣歧那点意思,大家都看的出来,是以按岁数早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就是没人提亲。曹彪也不急着提亲,凤栖梧也不提这茬,两边老人都不急,其他人就更不能说什么。反正这年头都讲个洋派,不少人都等着他们哪天很洋派的先搞出个孩子来再说。

听了凤鸣歧讲述,曹莲笑得前仰后合,用手捂着嘴道:“我就说哥你聪明吧?当初那二十块钱就不该给报社,还用的着钱么?哥本来就是神探,上个茅厕,都能上出来个偷衣服的贼,这不是神探什么是神探。好玩,真好玩。”

她笑了一阵,又板起面孔道:“这事你就许告诉我,不许跟那女记者说,要是让我知道你告诉她,我回头就泼她一身墨汁。这事我说的出来干的出来。”

凤鸣歧连连点着头,“好好,我什么都听你的。我说这时候可不早了,该给老爷子磕头了。我要是去晚了,老爷子那一准生气。”

“别理他,他敢骂你我不答应。今天不单要祭仓神,还要请宝,没那么快聊完。”

“请宝?把龙鞭请出来?这是谁又犯了帮规了?”

“不是开香堂,是收徒弟,收关山门的老弟子,所以要请龙鞭做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