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码归真
by默默
1
周依依语录：美少年是人生必备“治愈”良药，经久不衰且永不过期。
如果你去风习寄宿高中转一圈，你听得最多的名字肯定是周依依。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统一口径似的在说，这个学校最热闹的宿舍是3A201，最积极的班级是高一五班，全都是因为周依依的存在。
其实周依依无非也就是个长相普通偏上一点儿的女生，不化妆，也从不穿什么奇装异服惹人注意，家境也很一般，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样一溜烟儿就蹿上了校园风云人物首席。但确实她的高中生活就在她第一次来这个学校，一面嚼着QQ糖，一面漫不经心地和身边一个陌生人说“你看，这个学校名字真怪，凤梨高中”这样怪力乱神的开头中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因为寄宿高中的生活实在枯燥无聊，于是一些学生自发组织了许多类似大学社团的东西。老师在他们不影响学业的情况下还是予以支持的，甚至有时候会通过这方面来更好地了解学生。周依依入校后听说居然有动漫社，顿时一阵热血沸腾，随手写了个自我简介就去报了名。
即使漫画看得几乎和教科书成正比，但身为新生，她站在一堆长自己一两个年级的哥哥姐姐面前还是免不了有点儿胆怯，静不下心来念手中的稿子。直到眼角余光瞄到前排一个评委姐姐包上挂的“Loveless”的卡片，什么紧张通通一扫而空，周依依直接把手里的纸揉成团往口袋里一塞，两只胳膊撑着桌子问那姐姐：“你喜欢同人的吧？”——俨然一副喧宾夺主的架势，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
那之后局面就颠覆性地变了，周依依坐在旁边和那个姐姐兴高采烈地聊“学校天台最有爱”、“青春可抚慰内心”、“美少年最可爱”的话题，顺便对来报名的同学提提问题，说说评价。报名结束时周依依的名字被端端正正地写在了“副社长”栏下，并且与之相谈甚欢的姐姐拍拍她的肩膀，无比豪迈地说：“我高三了，过一阵子这一把手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第一次开会时，周依依站在前面对着底下那些睁着懵懂眼睛的高一新生讲了一个小时的美少年概论。结束后一个女生过来想问她点儿事，开口叫：“学姐……”周依依笑着说：“我也是高一啊。”她说这话时周围许多人都听到了，大家频频向她投来惊诧的目光。从那以后高一五班周依依的名号就传了出去，这三个字好像就代表了无往不胜。
可是就有一个人——她心里的美少年曲弋哲不那么觉得。如果说“治愈”，那么他这个药既苦又久久不见效。
2
周依依语录：为什么我一定要走女王路线？我明明设定的是Loli啊！
如果形容周依依的个性的话，外向、脾气冲、脑子快、有能力……这些都对，但不全面。其实只要一个词就能明确地定义她，那就是“强势”。她一个人兼了班长、生活委员和语文课代表，各科老师有工作都习惯性地交代给她，同学有事也第一个想起她。许多和她接触过的男生都说，看周依依做事那种雷厉风行的态度，经常让人有想要膜拜的冲动。
“是不是男生都喜欢那种温柔的小女生啊？”课间的时候，周依依侧着身，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认真地问同桌。
“这东西谁说得准啊！”同桌埋头做英语作业，没有抬起头看她，“不过可爱一点儿总多些人喜欢吧，你看现在那么多女生都喜欢装傻……像你这样，只会让男生望而却步的。”
周依依一边听一边将头微微转向后面——曲弋哲还是那副老样子，戴着耳机听着歌，脚一下一下轻轻打着节拍。他的眼睛半眯着，以至于周依依无法辨别他究竟是否注意过自己。
“唉……”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看来曲弋哲真的早已经把她忘干净了。
其实从前的周依依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她的从前对她来说就是噩梦。
内向得接近自闭，没有朋友，总是低眉顺眼，沉默木讷，个子矮矮的却被安排到很后排的座位，看不清黑板也不敢去和老师说，上课也不会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不过她也希望没有，因为只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她就会脸红得像番茄。
可是你沉默不代表别人就会不来招惹你，你退让不代表别人就不会逼近你。她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人当成笑柄；东西经常被偷，说是偷其实就是耀武扬威地当着面用；从家里拿到学校准备捐给希望工程的衣服被一抢而空，最后被老师骂的是她……可那个时候的周依依懦弱而没有反抗能力，又或者说，她从来没想过要如何反抗，总想着这不过是小事，忍忍就过了。直到四年级时中午到学校参加自修，她敲开门后刚想进去却被同班的一个女生揪着衣领丢了出来，随后重重关上了门，个性好强的妈妈恨铁不成钢地当即一巴掌抽到她脸上，周依依才明白自己已经走到了无法动弹的绝境。
初中时情况虽然有所好转，受的欺负不多，但却因着自己“没有人会喜欢我这种人”的自卑心理，她依旧不太懂得怎样去和别人交流，自然而然地被排除在所有小团体之外。她成绩很好，却不被老师重用，因为老师总是喜欢那些机灵喜人的孩子。唯独语文老师欣赏周依依文静踏实的性格，在一次考试后任命她为语文课代表。
这样的一次任职给她的生命历程带来了什么呢？周依依后来回顾的时候总是想，毋庸质疑，它带来了曲弋哲，以至于改变了她的整个人生。
这个语文课代表她仅仅当了一个月。
周依依永远记得那个放学后的黄昏，记得老师在办公室里委婉地告诉她不再当课代表时的场景，记得自己拼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说“没事，我也觉得自己不适合”，记得自己转身出去的瞬间眼泪就冲了出来。
那天周依依抱着膝，背贴着走廊的墙壁哭了很久很久。她在心里痛恨自己的无能，连作业都收不上来，同时她还委屈地反省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放学后学校的人渐渐变得稀少，所有嬉笑着往家里赶的人从哭着的周依依身边走过，脚步没有半点停留。最后，一切归于安静，只剩下她自己的啜泣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愈发明显地盘旋着。
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当心情稍微平复的时候，地面的寒意已经渗进了她的身体，眼睛已经干涩得流不出泪来。抬起头看见外面已经很黑的天，她突然觉得自己傻得厉害。
正在这时，突然有脚步声从远处逐渐靠近，是一个背着书包、学生模样的男生。周依依又低下头去，想等这个人走过再站起来。
可是脚步声却出乎意料地停在了她跟前。
“喂，你没事吧？”陌生的他对陌生的她说。
“没事……”周依依不敢抬头去看那个人，只是很小声的答着话，用手背使劲地擦脸。
“那就快点儿走吧。学校都没有人了，一会儿保安要是把你锁在里面了怎么办？”
“嗯，好。”看到面前的人并没有走的意思，周依依只好慢慢站起来，拿过身边的书包背到肩上，用有点儿麻木的腿使劲跺了几下地。
“我以为我就够晚了，不可能有人了，没想到看到那里蹲着一个人，吓了我一跳。”
周依依跟着男生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横穿操场朝大门走去。“以后不要一个人留那么晚，不安全的。”
周依依低着头走在男生右侧靠后一点儿，抬起头能看见的只有一小半侧脸，还被黑夜模糊了轮廓，只能感觉出这个人的平和。她在心里忍了好久，终于尝试着开口说话：“你为什么这么晚呢？”
“办退学啊。植物性神经紊乱，你听过么？总之，医生让我调养。只可惜要错过中考了，只能明年再考。”
她从心里羡慕这样的人，面对陌生人也能没有拘谨地侃侃而谈，哪怕是说起生病退学这类并不开心的事情。可当周依依抬起头再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校门口。
男生转过身来面对她，说：“那再见了，自己当心点儿。”在看到周依依点头后，他朝右边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哭不能解决问题。人生是自己的，要勇敢点儿。呵呵，再见啦，你是我在这个学校最后看见的人呢。”
从那个晚上起，周依依就再也忘不了那个少年了。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却记住了他的话，记住了他最后那个温暖的笑。她也记得那个少年刻意没有在一开始问她哭的原因，更没有任何看热闹的神情。
那个少年让她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哭过。
在过去很久以后，她才打听到他叫曲弋哲，比自己高一个年级，初三时因为身体原因退学了。但能打听到的也只有这么多而已。这个名字像一粒种子沉睡在周依依心底，没有人知晓，甚至连她自己都尽量不去想起，直到高中入校名单上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种子发芽了。
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高一都快结束了……周依依呆呆地想：和曲弋哲说过的话只有27句，全部都是“你的作业交了吗”这样的公事，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没有任何熟稔的意思。也对，谁会像自己一样惦念着一个只有一面之交的人呢……
“周依依，你上来做这道题。”老师的声音突然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猛地抬起头，她发现自己回忆了太久，数学课上了好一会儿了自己居然都不知道。即便是这样，周依依还是镇定地站起来，匀速走向讲台——在这期间她已经将黑板上的例题看了个明白，拿起粉笔不慌不忙地写下了答案。她转过头看到了老师有些无奈却又掩饰不住骄傲的表情，往座位上走时看见同桌冲她伸出了大拇指。周依依俏皮地弯起嘴角，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到最后面……
曲弋哲认真地记着笔记，完全没有看向她。
所有的骄傲都没此刻的挫败来得真切。
问题是，现在的我明明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懦弱无能的我，可是你却连话都不跟我说了。
3
周依依语录：人哪，其实就是贱骨头，自己喜欢的人送根狗尾巴草都比自己不喜欢的人送条钻石项链能讨得欢心。
高二之始，在手忙脚乱的学习工作、墙壁掉灰的生活环境以及暗恋无回应的百般折磨下，周依依遇到了一件她想也没想过、完全超过她处理事务能力范畴的事。
一个男生对她告白了。
当时周围人很多，那男生站在她面前支支吾吾地说出“我喜欢你，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后，现场立刻响起了一大片起哄的口哨声。
这让周依依无所适从。
她一直在人群中搜索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她果真看到远处曲弋哲的脸时，心里突然就安定了。
周依依抬起头，带上抱歉的笑容，对向她告白的男孩子说：“对不起，明年就是高三了，我觉得还是应该以学习为重，其他的我暂时不想考虑。真是对不起。”
“那高三毕业就可以了么？我可以等的。”那男生顿时有些失望，不过依旧不死心地追问。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我劝你还是别等了，太浪费时间，比我好的有很多啊。”
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觉得这出戏演完了，开始三三两两地转身回各自的教室，可是那男生还是没有放弃的意思。
“我真的很喜欢你，从高一就喜欢，就是一直不敢和你说。你能给我个机会么？”
“对不起，我真的……”周依依努力压抑着自己胃部的翻滚。“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我是个很认真的人，我会……”
“得了吧，别搞得自己跟小说纯情男主角一样。现在这样的故事都没人看，把你刚才的话总结下来拿给编辑直接就被pass了。别恶心我了，算我求你了。”
一瞬间，周围的气氛冷却到凝固，所有人都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惊呆了。
周依依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这盆冰水现在已经一点儿没糟蹋全都泼到了人家身上……
几秒钟后，那男生有些愠色地转身走了。
“喂，所有人都说你太狠了。人家也不过是喜欢你而已，又没什么错，至于把话说得这么绝么？”同桌看周依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对她说。
其实周依依心里何尝不别扭，虽然当时脱口而出很痛快，但平静下来后却越想越难受。是啊，人家也不过是喜欢自己而已，这种喜欢的心情别人不理解，自己怎么能不理解？假如曲弋哲在听完自己告白后说出那样的话，那么……不管怎么样还是应该去说声对不起。想到这儿周依依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喂，你不会又要去找人家吧？”同桌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我啊，就是贱。”周依依甩下一句话气恼地朝外跑——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气的是什么。只是，当她看见正走进门的曲弋哲时，有一种奇怪的类似委屈的心情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这是第一次周依依没有停下看他，快速地与他擦肩而过。恍惚间她好像觉得曲弋哲停了下来，嘴巴动了动，可是周依依并没有听到什么。
假如，假如可以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周依依肯定不会急急地走这一趟。
4
周依依语录：让我捡到death note吧，或者让我碰见夜神月。为什么在我已经习惯不去问为什么之后，上天却抛下更多的疑问给我？
当周依依和曲弋哲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时教学楼里已经没人了，感应灯随着她俩的脚步一盏一盏亮起来。一瞬间，时光好像倒退到两年前，初二时对未来无限迷茫的她在安静的走廊里遇见即将退学的少年。
“嗯……今天的事，对不起。”周依依偏过头对身边的曲弋哲说。“这和你没关系。”
“有关系。”周依依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男生，在心里告诉自己必须要说了，不能再拖，“因为我……”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周依依即将出口的话，并且，它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异常刺耳。
曲弋哲冲周依依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走远两步接通了电话。
“嗯，好，那你等着，我马上过去。”几句话后曲弋哲挂断电话，朝周依依走过来，“我有点儿事先走了，你自己回宿舍没问题吧？”
“嗯，没事，你有事先走吧。我宿舍不就几步路么，呵呵。”周依依得体地笑着。
“嗯，那好，我先走了。”说完，曲弋哲大步朝楼道口跑去，留给周依依一个背影，然后慢慢不见。他一次都没有回过头，所以理所当然地没有看到周依依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动，只是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电话里是个声音甜美的女生，好像是在哭，而曲弋哲温柔安慰着她。
时间倒退到上午。
今天一大早，周依依刚刚进教室就察觉出了异样，所有人明明刚刚还聊得热火朝天，看见她的一瞬间就停了下来，表情很不自然。这样的情景周依依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她清楚这些人一定在聊关于她且不愿意让她知道的话题。
只不过现在的周依依早就不是从前那个被动的傻小孩了，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自己座位上，打开书包，拿出笔袋和第一节课要用的书和笔记本，然后看着目光闪烁、欲言又止的同桌，平静地说：“说吧，什么事？”
“原来你一直喜欢曲弋哲啊？你隐藏得还真好，都没人看出来。这下好了，尽人皆知了。”同桌佯装无奈地摊摊手，眼里却有着挡不住的笑意。
听见第一句话时周依依就已经愣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藏在心里的秘密会被人知道，而当听到“尽人皆知”这个词时，她再也无法保持平日的冷静，“噌”地一下站起来，问：“你刚刚说什么？”
周依依的这一举动已经证实了她喜欢曲弋哲这件事的真实性，班上的人全部忍着笑，看她要怎么收场。同桌好像被她吓到了，吞吞吐吐地说：“大门口，还有厕所门上……说你喜欢曲弋哲，你没看到么？”
确实没有看到，准确地说应该是没有想到，周依依在这个清早只是和平时一样起床，然后从宿舍走到教室，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不远处许多人正在观看她这两年里辛苦藏匿着的又苦涩又幸福的小心思。
周依依在上课前迅速地冲出了教室。她的脑子并没有因为这一突发状况就停滞不动，相反更快速地转动开来，她清楚现在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她必须要在麻烦还没变得更大之前及时喊停。
毕竟曲弋哲还没到教室，他应该还不知道。老师还没找他们，也应该还不知道。周依依先跑到了隔壁班里把那天对她告白的男生叫了出来，她迅速地说明来意：
“是你干的吧？”
那天周依依去道歉，走到这个班门前时，正听到男生的几个死党正在骂骂咧咧着什么“这个丫头嘴太讨厌了”、“要是我就大嘴巴抽她”……
周依依进去把那个男生叫了出来。
她没想到的是那男生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啊，那帮人就那样，你别介意。”
面对着这样的真诚，周依依立刻更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于是想了想，说：“其实我说的那些都是借口而已。我说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在得到男生“不会”的保证后，她才继续说，“我一直喜欢着我们班的曲弋哲，所以真的没办法再喜欢你，真的很对不起。你这样的人可以找到更好的对象。”
那天的交谈坦诚而愉快，彼此都得到了谅解和祝福，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呢？
也许真不是他做的吧？周依依看着面前沉默的男生开始动摇自己心里的想法。可正当她想要说“算了”的时候，那男生抬起头无比镇定地说：“是我做的，你以为只有你的喜欢是喜欢，别人的就可以随便羞辱？你以为你是谁啊？明明天真得要死，还装成熟……这下我替你告白了，怎么样？”
周依依看着面前这个和那天下午判若两人的男生，突然笑了出来：“是，是我太天真了。”这一笑她好像有点儿停不下来了，笑得眼前都开始模糊起来。
就在情绪快要失控的时候，周依依转身大步朝厕所走去。她不是去哭的，周依依不会哭，她是去撕那些纸。
一路走一路撕，撕得一点儿痕迹都不剩下，虽然上课了，但是她不准备停下来。对这个被老师发现和迟到一节课进行选择，周依依自然会选后者。
只是当她走到大门口撕最后一张时，她发现事情比她想象中麻烦。之前的那些都是用双面胶粘的，比较好撕，而这张却被整张糊上了502胶水，怎么撕都撕不干净，甚至根本撕不下来。周依依一边用指甲刮着，一边感觉心里像是有海水在翻涌，随时都会一个浪头击碎防线。正当她感到无望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身体向后拉了拉。她诧异地回过头，看见曲弋哲正提着一桶水，哗地泼到了那张纸上。
他又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出现了，这样的重复让周依依感到无比安心。
可是她也很快意识到这证明着曲弋哲看到了那些纸上的东西，突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幸好……一个声音打破了尴尬。
“周依依，曲弋哲，正好，你们俩晚上放学后来找我。”骑着自行车进学校的班主任显然对发生的事已有耳闻，相当平静地对呆立在原地一脸“让我去死”表情的两个人说着。
也许可以算因祸得福，在办公室被审问的这段时间是周依依所盼望的、和曲弋哲独处得最长的一次，虽然应付那些问题很头疼，解释又解释不清楚……幸好曲弋哲替她挡下了许多应该她自己回答的问题，幸好那个该死的男生没有在关键时刻矢口否认自己的行为，让事情有了还不算太坏的收尾。
只是，她没想到最坏的结果是在最后。
周依依看着曲弋哲背影消失的方向很久，然后慢慢地蹲了下去，但这次没有那个少年走过来，温柔地说：“喂，你没事吧？”此刻，他大概正在别的女生身边说着温暖的话。
有什么不对了。
在之前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也许不是喜欢，至少不是那种喜欢，这可能只是一种感谢，或是一种寄托，但在这一刻周依依终于明白，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那种会让人寂寞得流眼泪的喜欢，或者说，爱。
可是为什么，他感觉不到呢？
5
周依依语录：不要后悔了，后悔也没有用。假如我们都能预知未来的结果，那今天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能活在梦里了，因为谁都不能保证永远都是美梦。
梦该醒了。当那件事渐渐被人淡忘，当曲弋哲又变成从前安静的样子，当高三越来越近，周依依每天都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梦该醒了。
她和曲弋哲就像两台运转正常的机器，可是一旦接触，显示出的就是乱码。
从前在看《向左走，向右走》画集时觉得男孩女孩的错过实在有点儿荒谬——虽然只有这样才能让人扼腕叹息，从而在心中累积着伤感，达到最好的艺术效果。可是从生活中考虑，她还是有着“怎么会这样”的不信任感。直到自己也开始遭遇有关命运捉弄的情节，周依依才明白，原来在署名为感情的区域，并没有什么事是完全不可能的。
那年第一次遇见曲弋哲，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背包上的几张挂卡在风中撞出清脆的声响，借着路灯，周依依看到的是绚烂的画面，虽然当时她对漫画一无所知。那之后周依依拼命搜索着一样的卡片，也大量补习了漫画，并渐渐爱上漫画。她想的只是假如能再见到曲弋哲，至少可以多些能聊的话题。可是没想到，见是见了，竟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入校的第一天，看到曲弋哲三个字写在那里时，周依依就愣住了，而当她满怀着紧张、欣喜、天助我也的复杂心情抬起头时，却突然看到曲弋哲就站在她旁边的旁边——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她依旧可以一眼确定就是他。
在那样的时刻头脑和语言完全无法合理应用，周依依想着一定要说点什么让曲弋哲注意到自己，兴许他也会一眼就认出她来，可是手里除了那袋QQ糖之外什么提示也没有，于是周依依心一横就说出了那句惊世骇俗的开场白。
只是没想到在她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几个女孩子牵着手说笑着挤到了周依依和曲弋哲的中间，原本仅隔一个人的距离一下被拉远，而原本想要被听到的声音也只是变成了日后别人嘴里的笑柄。
去动漫社报名面试的时候因为是一个人一个人往里面进，所以各自都听不到别人讲什么。周依依站在里面，心思却全在外面等待着的曲弋哲身上。她想留在里面，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几乎小到怎么做都是无用功，但结果出乎意料，她成功了，可是更出乎意料的是直到最后一个人都走了也没有看到曲弋哲的身影。即使这样，周依依还是滥用了刚得来的私权，将曲弋哲的名字写在了成员列表里。
第一次开会时，周依依说自己也是高一新生，所有人都露出了“没有想到”的表情，她却发现曲弋哲正专心地打着电话，完全没有看向她。最后的最后，曲弋哲走过来对她说：“我没有报这个社，你可能搞错了。”
而在不久之前，她终于鼓起勇气要告白，却被一个电话打断……曲弋哲的电话里是一个女孩哭泣的声音。
就是这样，是自己搞错了。
自顾自地设定轨道和运行方式，期待华丽地碰撞，期待在宇宙间绽开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孰不知别人也只会沿着自己喜欢的轨迹走，并不期待和谁相遇。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依依一个人坐在楼道的窗台上发呆——寄宿学校的学生中午都选择吃完饭回宿舍休息，所以教学楼里空无一人。外面的天蓝得诡异，没有一丝云彩，像是塑料制品，碰一碰就会破一样。正当她出神地仰着头时，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周依依转了转视线，看见不远处曲弋哲正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你也没回宿舍啊？”
“嗯，有点儿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周依依觉得曲弋哲有一些慌张。她从窗台上跳下来，朝前走了两步，突然看见一个女孩正冲他俩的方向跑过来，准确地说是冲曲弋哲跑过来。
原来是这样啊……
“那我先走啦。”
周依依勉强笑着，想要快些从曲弋哲身边走过，却在肩膀交错的瞬间听到低沉而清晰的两个字：“别走。”
周依依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发现曲弋哲正缓缓转过来面对着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别走。”
“这是我女朋友，你看见了吧……”紧接着，他牵着周依依的手对追过来找他的女孩子说。
故事总要够跌宕才能吸引人，我们也期待我们的生活里可以上演一个又一个180度大翻转，把坏变成好，把丑变成美，王子变青蛙，公主和巫婆言归于好……这些的这些都在一瞬间发生，让我们的心跳不自觉就加了速。可是……
“不用说感谢帮忙了。”周依依冷冷地对曲弋哲说。
刚刚的那一幕给予她的震惊与感动只冒出一个小头，就随着她的清醒被折断了。因为她明白过来，曲弋哲不过是顺手抓过她当幌子，赶走赖着不走的追求者而已。
周依依也搞不清自己怎么会这么生气。她明明是应该开心的，开心“他原来还没有女朋友啊”，开心“至少他还愿意说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开心又多出那么长一段单独相处的时间……可是，她根本不可能开心，就好像有人用一块厚重的黑布将她的心死死地包裹起来，密不透风。
“我请你吃饭吧。”曲弋哲似乎对周依依的气愤视若无睹。“我不吃了，我走了。”
“原来你也会生气啊……”
简单的一句话却变成一把锋利的刀，周依依在觉得自己神经要断掉之前，转身大步地离开。
“喂，你真的要走吗？”曲弋哲的声音越来越远。
真的要走吗？真的要走吗？真的要走吗？已经走得快要看不见教学楼的周依依突然转过身朝刚才的地方跑了回去。
该怎样解释这种不愿意放弃的心情呢？像白痴的飞蛾奋不顾身地扑火，像一根纤细的鱼刺扎在最柔软的喉部，拨不出也咽不下。即使在心里告诫了自己千百遍没有希望，却还是会因为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就被牵引出来。
也许这次走了就又错过了，也许这次走了就永远错过了，这样想着的周依依拼命跑回刚才两个人所在的走廊，却发觉早已空无一人。
怔了几秒后，她终于靠着墙坐下，像从前一样哭出了声音。
我不是生气，我是因为你以为我不会生气的那种随意而难过……
曲弋哲一个人在教室里坐了一会儿。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心里会像堵了一团棉絮一样，无论怎样都无法顺畅呼吸。他走出教室时突然听到了微弱的奇怪声响，转头看过去，就被坐在地上的那个人吓了一跳。他的回忆里被众多繁杂事物掩盖住的关键细节这时候努力伸了个腰，抖了抖身上的灰，露出头来，带着恍然大悟的笑容。
曲弋哲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走过去：“喂，你没事吧？”
周依依听见声音，缓缓抬起头，一时间还以为是幻觉。使劲揉揉眼睛确定是真实的之后，她咬着嘴唇偏过头去，没有接那张举到面前的纸巾。
曲弋哲见状，只好蹲下去，笑着把纸巾塞进她手里：“笨蛋，怎么又哭了？”
刚露出头的小芽，在雨水和阳光的洗礼下，快速地遮天蔽日，落下一整片让人沉静的绿荫。
6
周依依语录：我喜欢你。
“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曲弋哲伸手把蹲地上有点儿发愣的周依依拉起来，往教室里走。他的手指扣在周依依手腕偏下一点儿的位置，带来一些凉凉的触觉。
“你看完就肯定哭不出来了。”
其实不过是个普通的笔记本，黑色硬皮封面，以前周依依无数次看见曲弋哲在这个本子上认真地写着什么。
“这是什么？不会是日记吧？”
曲弋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长长的腿微屈着，轻描淡写地说：“不是日记，是笑话集。”
第一页上只有5个硕大的楷体字：周依依语录。
10分钟过后，周依依把本子合上往桌子上一拍，又恢复了平日张牙舞爪的架势，她冲曲弋哲露出略显胜利的微笑：“说吧，这笔账怎么算？”
“什么账？”曲弋哲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暗恋我这笔。”
“哼，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我暗恋你了？我只不过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语出惊人的人而已。”
“可是……”看不出曲弋哲是故意气她还是说真的，她刚生出的一点点信心顿时消减不少，“你明明都听见了，还装……好吧，算我自作多情好了。”
看着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周依依表情迅速阴郁下去，曲弋哲的心也无法控制地沉了一下。顿了顿，他用手上的本子轻轻打了一下周依依的头：“我问你，如果是你，你会让人家知道你在偷偷记着人家那些啼笑皆非的话么？再说，你不要冤枉我，我也是刚刚才认出你是那天那个吓了我一跳的小女孩。说起来那天你哭得真是丑呢，我都不敢看你……”
周依依刚想回嘴，说几句“谁啼笑皆非了”、“那是智慧”、“谁丑了”之类的，突然就被曲弋哲后面的一句话全压了下去。
“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居然还一直记得那个时候碰见的那个丑丫头，而且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似曾相识。这大概就是命吧……”所有喧嚣通通安静地变成柔软的序曲，回荡在她心里。
“喂，你又在写什么啊？我什么都没说啊！”看见曲弋哲又擅自在那个本上写着什么，周依依扑上去抢过来，发觉本子上另起了一页写着“周依依语录：我喜欢你”。
“你……”
“那饭还吃不吃了？”
“吃！不吃白不吃！”看曲弋哲又拿起本子，周依依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你敢！”
7
周依依语录：多高兴啊，还不算晚，我找到了最重要的关键之处。
乱码是由于系统或软件缺乏对某种字符编码的支持而产生的不能正常阅读的混乱字符。
而这种支持，恰恰是“喜欢”两个字，然后显示出的是满满一个屏幕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