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奶奶，我好饿，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吃没有啊？”我像是一只饥渴的老鼠，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吃的。

“橙橙，家里的零食都被你吃光了。一大早起来，你不管三七二十一，看见东西就往嘴里塞，难道不会觉得肚子不舒服吗？”奶奶担心地看着我。

“没有不舒服啊！奶奶，我好饿！我想吃东西！”我可怜巴巴地摇着奶奶的手臂。

“可是你一早上已经喝了两盒牛奶，吃了三个三明治、一大盒饼干、一罐500克的巧克力，外加两个鸡蛋，你还饿？”奶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已经吃了那么多东西了啊？”听到奶奶这么说，胃里一阵翻滚，我急忙跑到卫生间一阵狂吐。

然后擦掉眼角的泪，刷牙。

“看，这样子，我就能吃得下了啊！”出来后，我微笑着看着奶奶说道。

“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从昨天晚上回来起就不正常了！”奶奶过来探我的头，我后仰一下躲过去。

“奶奶，我没事啦，我就是嘴馋了。”

分手后的第三天，莫之南来看我，可是不是一个人，更不是自愿的。他说，因为他的爸爸妈妈得知他弄伤了我的手，一定要逼着他来看我。我觉得奇怪，那天他们明明不在家，奶奶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他爸爸妈妈怎么就知道这么小的一件事了？

莫之南站在客厅里，顾水水陪在他身边温暖地笑着。是的，温暖，不再是做作的温柔，不再别有深意，顾水水的笑容变得柔和起来，像融化了的巧克力一样香甜。

只是这一次的见面十足的尴尬，当然，我并没有让他们看见我。

我窝在楼上，始终没有勇气见他们，我不想让曾经的恋人以及他的现女友看见我如此狼狈的样子——

几天内胖到臃肿的身体。

当所有人都迅速消瘦的高三，我凌若橙却可以骄傲地说，我胖了，而且胖得很明显。

楼小森依然在我身边陪着我，可是他不再叫我橙橙，而是直接叫我小馋猫。

况且，明明不可能有以后的人，再见面也没有意义了吧！

但是听见奶奶在楼下的客厅里招呼他们的声音，我又忍不住想要看他一眼。

于是我偷偷地猫着腰走出房间，躲在二楼的栏杆后面往下看，手里抱着一盒饼干，一边吃，一边偷看。他们笑得越甜，我就吃得越凶。

莫之南和顾水水从进门起就一直手牵着手，像是在耀武扬威地显摆他们的幸福。可奇怪的是，他们俩好像都变瘦了。上次在莫之南家里的时候因为太难过，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一次，站在他们的视野之外，才发现他们瘦得那么明显。顾水水甚至比莫之南瘦得还要厉害，我有些莫名其妙。

顾水水对着奶奶微笑，眉眼的弧度里都溢满了温暖，可是素雅的连衣裙无法掩盖她单薄的身体。

“叮铃铃……”

门铃响了。

原来是送牛奶的。奶奶吃力地提着一箱牛奶从门口走进客厅的时候，莫之南居然没有上去帮忙。

分手了，就连这点风度也没有了吗？

“橙橙最近考试压力大，很想喝牛奶。”奶奶温和地笑着解释。

莫之南低着头，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于是悄悄地向前移动了一些。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莫之南突然抬起头来，朝我蹲的这个位置看过来。我吓得赶紧把头缩了回去，继续躲在栏杆背后，从栏杆的缝隙里往下看，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

“你在看什么，小南？”奶奶知道我在楼上，她也跟着仰起头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

我不知道莫之南有没有发现我，虽然他抬起了头，视线却没有落在我这边，似乎也没有落在任何一个具体的点上。我无法从他的眼中找到视线的焦点，所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我看错了，居然在他的眼睛里找到了一丝焦急和关心。

“叮铃铃……”

门铃又响了。

是快递员。奶奶签收了一大包零食，莫之南还是像没看见一样，没有过去帮忙提进来。

“这是橙橙网购的零食。她最近这几天啊，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整天没完没了地往嘴里塞吃的，一刻都不能停止。唉，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奶奶叹息着说道。

奶奶不知道，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心脏像破了的洞，空荡荡的，只有拼命地往里面填东西，才能让我稍稍好受一点。

“奶奶，凌若橙同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猛吃东西的？”莫之南若有所思地问道。

“大概三天前的晚上回来后就这样了。这几天也不肯出门，天天窝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睡。我怎么说都没用。”奶奶一脸担忧地说道，“你们看，今天又买了这么多。你们也吃一点吧！”

奶奶说着就把一大盒酥心糖递到顾水水和莫之南面前。

“谢谢奶奶。”顾水水从里面拿出两颗，甜甜地大声道谢，好像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奶奶看莫之南没有反应，以为他是不喜欢吃酥心糖，于是又拿起一块枣片递给他。他仍然没有接，一旁的顾水水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这才犹豫地伸出手，结果枣片却掉在了地上。

“啊！我以为你接住了。”奶奶不好意思地说着，顾水水连忙弯腰把枣片捡了起来。

“对不起，奶奶，我刚才有点走神，所以没接住。”莫之南抱歉地说。

我看见奶奶的脸色有些奇怪。

“叮铃铃……”

天哪！门铃又响了，难道我还定了什么东西？

奶奶第三次起身去开门。

“小馋猫，你要的手工巧克力我给你带过来……”楼小森的声音永远都这么大，而且不看场合，虽然我已经习惯了，但是我没想到今天也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顿时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楼小森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坐在客厅里的莫之南和顾水水。

“奶奶，我想见一下凌若橙同学可以吗？”莫之南没有理会楼小森，径直对奶奶说道。

“橙橙是不会见你的。”楼小森想都没想就替我拒绝。

“小森，你是怎么照顾她的？你不知道她这样暴饮暴食对身体很不好吗？”莫之南愤怒地指责道。

可是他不觉得奇怪吗？

“那个让她过得很不好的人不就是你吗？”楼小森果然毫不客气地说明真相。

“但是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你，你就有责任把她照顾好。”莫之南的声音变得有些压抑，可是——

莫之南，你有什么资格责怪楼小森，是你先丢下我的。

我下意识地用手擦擦脸，满手的濡湿。

原来在不经意间，我已泪流满面。

“你们不要吵了，要吵去外面吵，出去，全都给我出去。”我突然站起来，大声地吼道。

“橙——”

“橙橙——”

楼小森和奶奶异口同声地叫着我的名字。

莫之南和顾水水站在原地，没有动。

“出去，全都出去，我是死是活，都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尤其是你，莫之南！那天是你亲手放弃了管我的资格，所以你现在根本没有资格在这里谈论我！请你马上离开我家！”我歇斯底里地大叫道，眼泪像是拧开的水龙头一样，奔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或许，我真的压抑太久了，需要彻底地发泄一下。

“莫之南，你还不快带顾水水出去，没看见你们的出现让橙橙很不开心吗？就算你曾经只是跟她开了一个玩笑，也请你不要继续这么残忍。”

楼小森看着失控的我，眼神里是满满的心疼。他转过头，对莫之南和顾水水下逐客令。

我的心脏像被什么扯住一样，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莫之南还是站在原地，呆呆地抬头看着我的方向，没有任何动作。

顾水水扯了扯他的衣袖。

而我，厌倦了他们之间的亲密。

“走啊！再不走，我从这里跳下去。”我突然抓住栏杆，随时准备往上爬。既然已经选择疯狂，那就干脆彻底疯一次。

“橙橙，你在干吗？赶快给我下来……”奶奶惊慌地开口，脚步踉跄，根本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这样。

“橙橙，我马上让他们走，你先下来，我们有话慢慢说……”

“你，你别激动，我走，我马上走，你先下来……”莫之南也是一脸的紧张。

顾水水看了看莫之南，又看了看我，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茫然。

可是既然已经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为什么还要不断地演戏？

我低下头，什么也不想看见。

“那，我们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莫之南声音低沉地开口。

这样的嗓音曾经一度让我心动，现在留给我的只有心痛。小小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化作从高空落下的玻璃，四分五裂。记忆，成了再也拼凑不起来的从前。

我微微睁开眼，隔着万水千山，看莫之南和顾水水转身时相互依偎的模糊背影。

为什么会比从前更落寞？

如果第一次是为了错过的友情，那么这一次，他是为了什么？

我苦笑着摇摇头，亲手打破自己的幻想，不敢心存期待。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抓住我的手把我从栏杆上扯了下去。我听到了膝盖和地板厚重的摩擦声，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

缓缓抬头，仿若从沉睡的梦境中清醒过来，看着奶奶吓坏了的表情。

“你从哪里学的？居然还知道威胁人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跳下去，你的爸爸妈妈要怎么办？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要死要活的，那他们当初生你干吗？你来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为了伤我们这些大人的心？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你？”我第一次看见奶奶如此双眼冒着火光的怒不可遏的模样。

我被奶奶骂得呆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奶奶颤抖地背过身去，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你是我们最大的希望，我老了，没有多少年好担心了，难道你要让你的爸爸妈妈这一辈子都活得不开心吗？”

“我……对不起。”我知道这次做得太过分了，可是我也是不得已啊。

“奶奶，橙橙她知道错了，您就消消气。刚才累坏了吧，橙橙这儿有我呢，您就去好好休息一下吧！”一旁的楼小森赶紧扶着奶奶，一边好言安慰，一边把她往楼下送。

然后，他再一步步走到我面前，蹲下来，看着我，满眼疼惜。

“想哭就哭吧！哭完了，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他温柔地说道。

我终于忍不住，趴在楼小森的怀里，大声地哭了起来。

然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楼小森也坐在地板上靠着栏杆睡着了，我还趴在他的怀里，他的名牌T恤上到处可以看见我斑驳的泪痕。

被骂了，哭过了，心里反倒平静了许多。

我尝试着站起来，可是脚有些麻，我又跌坐回去。

肚子有些不舒服，隐隐作痛，我没有太在意。

楼小森也缓缓地醒过来，眼神迷茫的样子，像一个单纯的小孩。

“天亮了啊？”楼小森说完以后，打了个哈欠。

“天黑了。”我冷静地说。

“嗯？”楼小森疑惑地看着我。

我伸手指了指窗外，一轮皎洁的月亮已经挂在了沉黑的天幕上。

“啊，我怎么也睡着了？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复习呢！”楼小森挠了挠头。

“怎么突然这么有紧迫感了？”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楼小森惊叫道：“天哪，你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

“嗯？”我有些奇怪楼小森突然这么说。

“六月了，已经到六月了！凌若橙，决战的时候到了，你准备好了吗？”楼小森噌地站起来，抖擞着精神说道。

“决战？”我依然有些茫然，好像这个词离我非常遥远一样。

“当初有个女孩子信誓旦旦地跟我说她的梦想，而且看到她那么努力，我才会拼命地想要追上她的步伐。那么，现在那个女孩想要放弃了吗？”

楼小森低声说着，每一句话都说得很轻，可是每一个字压在我的心上，都那么重。

我呢喃低语：“梦想，梦想，梦想……”

一再的重复，不是为了遗忘，而是为了记起某种使命。

……

“可是爸爸，这是我的梦想啊！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想着用文字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小时候，听着那些美丽的故事，我就会幻想，如果那些故事是我想出来的，该有多好。会认字的时候，看着那些漂亮的汉字，我会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我想知道每一个方块字里沉睡的梦境，想知道那些漂亮词曲里的悲伤故事，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童话王国。爸爸，你就让我圆梦吧！”

……

这是我曾经在爸爸面前描述过的梦想，是我一直以来努力的动力……

……

就算我的梦想不能继续下去，你也要勇敢地往前走，好吗？

不要放弃，一路向前。

我会祝福你。

……

这是姗姗出走前对我的嘱咐，是我一定不能辜负的重担……

这一切都压在我的胸口，我动弹不得。

“橙橙，你真的要放弃吗？放下一切，让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让所有的人都因为你而失望？让你的梦想永远只能是梦想？”楼小森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说话。

凌若橙，你真的要放弃吗？

放弃你和姗姗的梦想，窝在这里，一味地逃避？

我一边思考，一边感觉肚子不对劲。

疼痛的位置从肚脐周围移到了右下腹，况且痛得越来越厉害。我的额头上，冒出了一颗颗细碎的汗珠……

“橙橙，带着我的梦想往前走好吗……橙橙，带着我的梦想往前走好吗……橙橙……梦想……橙橙，梦想……”

空气里似乎传来了姗姗低低的呐喊声，一遍又一遍。

“姗姗，姗姗，对不起……”

世界好像突然失去了声音，变成了一片无尽的黑色，而我却无力挣扎，索性闭上了双眼。某些声音如同乌鸦一般，在窗口发出惨淡的笑声，然后，我的身体逐渐变得松软。

我似乎听见死神在空中拍打着黑色的翅膀，他急切地呼吸着，是不是非常渴望得到我的灵魂？

死神先生，如果你要，就拿去吧！一个枯萎的灵魂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只是请你不要拿走我昔日那些或美好或悲惨的记忆。

等等，为什么会有水一样的东西滴入我的唇舌之间？难道，你也有孟婆汤吗？不要让我喝下，因为我不想忘记我和他曾经相遇，也不想忘记他今世的欢颜。

我不想忘记那个名字叫青春的悲情剧。

可是，为什么松软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我缓缓睁开眼睛，许多黑色的影子在房间穿梭，让我微微眩晕。

（5）

“医生，你说她现在这个时候得了阑尾炎？那要怎么办？”

“医生，阑尾炎开刀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康复？”

“医生……”

在一片嘈杂的声音里醒来，眼中看到的居然是一片白色。

“病人醒过来了……”护士小姐喊了一句，于是爸爸、妈妈、奶奶，还有楼小森，全都围了过来。

“我怎么了？”我声音嘶哑地开口。

“橙橙，医生说你得了急性阑尾炎，必须开刀。”

“阑尾炎？开刀？”离高考只有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了，怎么会……

“嗯，你最近是不是吃了什么刺激性或者不干净的食物？”医生看着我的报告问道。

“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最近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迷茫地回答。

“那就对了，你的阑尾炎可能是由一些凉性或者刺激性的食物引发的。”医生学术性地解释道。

天啊！我原来是自作孽……

可是爸爸妈妈听完这句话，眼睛像四把刀子一样，朝奶奶看过去。

我赶紧尴尬地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医生，阑尾炎开刀后需要多久的时间恢复？”

“要看手术的情况。正常情况下，一个礼拜可以出院，但出院后不能太劳累，不能做剧烈运动，要好好在家休息。”

“医生，有没有快一点的方法？我只有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就要高考了。”

我才刚想通，刚刚想继续为了我的梦想努力，要我现在放弃，我不甘心！

“那你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随便乱吃东西？”爸爸在一边语气微怒地埋怨我。

“爸爸，对不起。”我没有解释的理由，只好满脸自责地看了看爸爸，然后继续问道，“医生，你直接说吧，有没有什么方法……”

“不行，你已经痛到晕倒了，况且还有些发烧，要是不赶紧动手术，可能会造成化脓和穿孔。况且，现在是夏天……”

“如果我不开刀，先考试，能拖多久的时间？”我焦急地打断医生的话。

“绝对不可以，哪有这么胡来的病人！”医生断然拒绝。

“可是医生叔叔，我努力了这么久才终于迎来高考，现在要因为一个小小的阑尾炎而放弃考试，我做不到啊！求求你，给我想想办法吧！”我拽着医生的白色大褂，苦苦地哀求。

“是啊，医生，这孩子一直盼着高考这一天，你看有没有其他办法能延缓一下开刀的时间？”妈妈虽然也很心疼我，但是，她知道我更想要的是什么。

“医生，你想想当初你高考的时候。十年寒窗换得两日高考，不管是谁，都不会甘心这么放弃吧！”楼小森也在一边帮腔。

“这……好吧，也不是不可以保守治疗。”医生终于语气软了下来，“我先帮你吊点消炎药，严密观察这两天的情况，如果有好转，就可以高考之后再来动手术。”

“医生叔叔，太谢谢你了。”我兴奋地拍掌。

“不行！怎么可以把身体当成玩笑？”可是，一直沉默着的奶奶这时候突然出声。

爸爸在旁边犹豫着，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

“奶奶，之前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够振作起来吗？为什么现在却要反对呢？”我不解地看着奶奶。

“之前和现在的情况不同！”奶奶没有看我。

“可是就算情况不同，我也不想让自己再多等一年啊！一年的时间有太多的变数，我不想再重新温习这个夏天，这样对我来说，也很残忍，不是吗？”

“可是……”奶奶满脸的犹豫。

“奶奶，相信我，我一定会没事的，我保证。”我满脸诚恳地保证。

奶奶盯着我，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可是你可能这几天还会发作，甚至痛到直接在考场上晕倒……”医生补充道。

“没关系的，我可以坚持。医生叔叔，我不想再重新来一次，所以我不能让自己后悔。”我坚定地说道。

“那好吧，既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过要记住，这几天不能做剧烈运动，要按时作息。这两天都要待在医院里，等观察结果出来。”

我乖乖地点头。

所幸观察的结果很好，我可以暂时不用开刀。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一段疯狂的复习时间，前面丢了的东西，我必须在短短数天的时间里全都记起来。

虽然之前楼小森帮我补过课，但是，大多数东西，还是被我丢在了记忆之外。在时间不够的情况下，我只能卯足全力往前冲。

结果，高考从我一个人的事，变成了全家的事。奶奶负责全家的饮食和复习时间的安排，妈妈负责语文和英语的全面复习，爸爸和楼小森负责了我的文综和数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楼小森会加入到这个计划，但是他固执地每天出现在我家，爸爸妈妈也不得不让步。

每天，我还要到医院吊水消炎，这个时间，大家会轮流替我抽背历史知识。总之除了睡眠时间，我的每分每秒都被各种问题填满了。

终于到了高考前一天。

我停下了所有功课的复习，放空大脑，让一直都处于紧绷状态的脑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下。

门铃响起的时候，我特别积极地让他们所有人都坐着，自己跑过去开门，却没想到，迎接我的竟然是一个如此巨大的惊喜。

“姗姗？”看着门外浅笑着的身影，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橙橙，我回来了。”姗姗的笑容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

半晌后，我终于回过神来，大声地埋怨道：“姗姗，你个死丫头，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激动和兴奋的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嗯，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姗姗开心地笑着。

我把她开心地牵到沙发上坐着，看着她晒黑的皮肤和坚毅的眼神，我知道，这一次出走，她找到了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姗姗知道我有很多疑问，于是没等我开口，就说了起来：“那天，我突然觉得特别委屈，从小到大，我一直努力地当爸爸妈妈眼中的乖小孩，努力学习，心无旁骛，唯一的梦想也被紧紧地关在心里。和爸爸吵架后，我突然不知道不能继续自己的梦想要怎么走下去，于是我决定一个人出去走走，寻找一些我一直没有的东西，带着我为了读音乐学院而存了很久的钱。旅途中，我遇到了一个摄影师，很奇怪，他的镜头只拍那些即将凋谢的花朵。我问他为什么，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怎么说？”

“他说，只有盛开过的花朵，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才会有收获，而我的镜头就是为了这种收获而存在的。很多人喜欢拍下那些充满希望的花苞，但是，我从那些花苞里找不到努力的痕迹。花儿最后的开放，一定是战胜了许多意想不到的苦难，比如风雨，比如害虫，比如认为破坏。人也一样，只有努力过，战胜过，才会知道梦想的厚度。听了他的话，我突然觉得我的逃避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我没有像花一样，努力开放过。于是，我回来了。”姗姗扬起嘴角，给了我一个最美丽的微笑。

看着她微笑的样子，突然觉得生活开始变得美好起来。

终于放下了一个心结，除了向前，我已经不能想到任何别的事情。

一夜好眠。

（6）

高考第一天。

“橙橙，你没事吧！”楼小森站在我身边，准备扶我进考场，爸爸妈妈还有奶奶站在校门外面，不放心地问道。

“我没事的。你们放心吧，我们先进去了。”

我按了按右下腹，虽然很疼，不过还好，是我可以承受的范围。

楼小森把我扶进我的考室，拜托监考老师照顾我之后，匆匆去了自己的考室。

我告诉自己要撑下来。

上午的考试科目是语文。

语文是我复习得最好的一门功课，我有绝对的信心把它考好。

可是语文考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全身发热，甚至有些流冷汗。

我知道是因为今天早上没有去医院吊水消炎造成的，可是，现在除了坚持，我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

“同学，同学，你没事吧！”一个监考老师走到我身边，声音温柔地开口。

“老师，我没事，只是有点小感冒而已。”我抬起头，给了老师一个虚弱的笑容，“请问我现在可以吃药吗？”

我身边的监考老师和前面的监考老师对视了一眼，转过身，轻轻点了点头。

我拿出医生给我开的特效止疼药和消炎药，就着自备的温开水一起服下，然后抬起头看着监考老师说：“老师，我没事，不会影响到考试的。”

老师担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沉默地走开了。

吃了药之后感觉好多了，我低下头，继续和语文试卷战斗。

下考铃声响起的时候，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最后检查了一遍试卷，把它在桌子上摊整齐，然后收拾东西走出教室。

中午在爸爸妈妈的陪同下去医院吊了水，感觉好了许多，所以下午的考试进行得比较顺利，题目做起来也很轻松，大部分都是我会做的题目。

高考第二天。

今天比起昨天来，好像要严重许多，我甚至都不敢按右下腹的位置，因为真的非常痛。因为上午考文科综合的时候一点儿事情都没有，所以中午就把吊水的时间全部用来记英语单词了。

下午刚进英语考场，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用牙齿咬住嘴唇，避免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开始做听力部分的时候，我努力忽视右下腹的疼痛，凝神静听。

可是，因为我总是用手按住腹部的动作非常奇怪，害得监考老师老是在我的座位旁边来来回回地走着。我没有理会，直到他看着我擦汗的动作太过频繁，才终于忍不住停在了我的身边。

“同学，你不要有太重的心理压力，这已经是最后一个科目的考试了，你不要那么紧张，越紧张越容易考不好的。”监考老师一脸的苦口婆心，惹得旁边的同学忍不住轻笑出声。

“老师，我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放心，我不会因为太过紧张晕过去的。”我埋下头继续认真做题。

可是，腹部痛得越来越厉害，甚至全身都感到乏力，有点拿不住笔。呼吸有一种越来越困难的感觉，好像每一次呼吸都要耗费我巨大的精力。眼睛有点忍不住往下沉，我用力咬了自己一口，努力睁开眼睛继续答题。

最后写英语作文的时候，我的思绪有些紊乱，明明很熟悉的惯用表达法怎么想都记不起来。我只能用一些记得起来的简单语句和单词来填充整个作文的内容。当写到最后一句结束语时，我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大片大片的模糊，感觉自己的手软趴趴的，完全举不起来，身体像是很久没睡的人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一样，左摇右晃。我终于忍不住，抽出草稿纸，垫在试卷上，任由自己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老师，这里有个同学晕倒了……”

“老师她流了好多汗，而且全身好烫……”

“老师，她的脸越来越红了……”

那些嘈杂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我终于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7）

“同学们，恭喜大家，除了没有参加考试的莫之南同学和顾水水同学以外，大家基本上都考得很好。”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参加考试吗？为什么？

虽然已经不能在一起，但是只要听到他的名字，还是忍不住全神贯注地去聆听。

“因为录取通知书统一寄到了学校，所以现在，请大家上台来各自领取。有些同学在这次高考中表现得非常出色，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当然，这与他们本身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今后还要请大家多多像他学习。好了，大家听到自己的名字就上来领录取通知书！楼小森——A大金融系……”

老师说的表现非常出色的同学就是他吧，那么聪明、那么努力的一个人，考上A大是理所当然的啦！

我的心中忍不住为他狠狠高兴了一把。

可是一路念下来，始终没有我的名字，我的心又一点点地低沉下来。

姗姗悄悄地握了一下我的手，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笑容。

“最后，有两个特别提出表扬的同学。我只能说，在我的教学生涯中有这样的学生，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个是徐姗姗同学，她被B大音乐系录取了，因为她寄出的录音带里的原创歌曲获得了第一名，文化成绩也考得不错。虽然她曾经逃跑，但是最后她却勇敢地回来了，继续面对生活里的困境。所以，她获得了成功，尝到了生活的甜美与芳香，让我们大家一起祝福她吧。”大家纷纷鼓起掌来。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班主任讲出这么感性的话，虽然很不习惯，但是，姗姗，这些为了你实现梦想而存在的掌声，真的很令人振奋。

“另外，还有一个同学，也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同学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还有谁没有念到名字，我的心却突然狂跳起来。

“凌若橙同学——A大中文系。大家都知道，凌若橙同学是带病上的考场，考完试是被救护车抬走的。我听她的家人说，她从小的梦想就是A大中文系。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她转到了我们学校，付出了很多，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坚持到最后一分钟才晕过去。凌若橙同学，恭喜你。”

听到这些的时候，我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已，曾经那么遥远的梦想，突然之间变成了真的，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可是，当颤抖着接过老师手中的录取通知书，看着上面的“凌若橙”三个字印得那么深，那么真，我眼睛里不断盘旋着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我转头看着姗姗，她也是满脸的眼泪。

我们，终于知道了梦想的厚度。

（8）

“橙橙，你最近有没有和隔壁的小南联系啊？”奶奶貌似无意地开口问道。

“隔壁的小南？”趴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我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莫之南吗？”

“对啊！人家今天就要去美国治眼睛了，你不去送送人家吗？”

“他眼睛怎么了？”我佯装漫不经心地问。

“好像是什么什么眼角膜脱落吧！我也不太清楚。”

即使已经分开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是偶尔想起，心脏里依然会像是扎着一根细小的刺一样，不碰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轻轻揉一下，就会发现那种刺痛的感觉依然存在。

“你不知道他的眼睛有问题吗？听他妈妈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他去搞什么集训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是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为什么现在才治？”我好奇地追问。

“我也不知道，说是不想影响谁的考试心情，所以谁都不让告诉。据说他家里人当初跟他商量了好久，他硬是倔强地不肯答应。你说这孩子，怎么能拿自己的眼睛开玩笑？”奶奶一脸的莫名其妙。

奶奶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莫之南那没有焦距的眼睛来。那天，他说变心时居然找不到我站的位置；那天，顾水水时时刻刻牵着他的手；那天，他对奶奶费力地提重物视而不见……

不想影响考试的心情，那就不可能是顾水水，因为她根本就没参加考试，难道莫之南不想影响的那个人是我吗？

我的心忍不住一阵狂跳。

“他什么时候走？”我迅速地从沙发上爬起来。

“不知道，他妈妈一大早就在给他整理行李什么的。当然，你不去送也没关系啦！人家女朋友全程陪着他呢！人家为了照顾他，连高考都没有参加。对了，好像上次小南来我们家的时候，眼睛是有点奇怪，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女朋友？”我微微愣住，是顾水水吧！

冥冥之中忽然有种感觉，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一直被我忽略了呢？

“奶奶，我出去一下。”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就朝门口跑去。

才出门就远远地看见莫之南家门口停着一辆车，我猫着腰，偷偷地靠近。

“来，小心点，我们要上车了哦！”顾水水牵着莫之南的手，那样温柔，那般细致，完全不是我以前看到的那个模样。

莫之南跨上车，准备弯腰进去，然后又停住，回过头来，朝我家的方向久久地望了一眼。我偷偷地看着他，想要挽留，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顾水水坐上车，车子发动引擎，我蹲在角落里，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不得安宁。我终于忍不住跟着车开的方向跑起来，即使明明追不上。好像只要这样奔跑，我们就能回到最初一样。

“橙橙，你在干吗？”楼小森不知道突然从哪里蹿了出来，跟在我身后。

“小森，你说，我们要多努力，才能追上回忆消失的速度？”

“回忆永远不需要去追赶，因为不管你多久不去想它，它还是会一直一直留在你的记忆里。”

“那，那些人呢？记忆里那些我不想失去、不想遗落的人，他们会一直都在吗？”

我慢慢停下脚步，看着那部车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回忆里的人会一直留在回忆里，他们的地位会被现实里的人取代。但是，他们还是你故事的一部分，永远不会失去。”楼小森站在我前面，满脸严肃地说。

突然，我看见一架白色的纸飞机从很远的前方放飞出来，它迅速朝我的方向飞来。我伸出手，想抓住它，可是它却从我的手边擦过，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我的手在空中一扬，紧握后打开，手心里安静地躺着一朵小小的蒲公英。我轻轻一吹，蒲公英朝着与纸飞机相反的方向飞去。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很好很温暖，就好像黑色的六月从来不曾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