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们的青春会是什么样子呢，灰色？白色？粉红色？
什么颜色都有吧？
可是我突然惊觉我的青春，从此葬送在了这里，变成了一成不变的黑色。
01
越是慌乱越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我们跟着在那个路口右拐了之后发现这儿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我们在下个路口遇到了找寻张可未果的楚白，此刻的他看上去焦急万分。这个废弃的工厂有很多仓库，而且每个仓库的格局都是一样的。我似乎在空气中嗅到了绝望的味道。韩翊一边安抚我的情绪，一边拨打了110。
楚白更是紧张得不得了，他疯了似的从第一个仓库开始搜索，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边跑边喊：“张可！张可！”。
我慌张地问旁边的岑杨：“怎么办，怎么办？”
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一直以来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尤其是在知道自己和张可被人掉包之后。我甚至觉得，我已经被老天这样捉弄了，它不至于再弄出什么更厉害的事情来捉弄我了。但我不知道的是，生活总是毫不留情地打破你最后一丝幻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几个唯一能做的就是一个仓库一个仓库地找。这样的重复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我们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此刻的万念俱灰。
一直不说话的韩翊突然说：“伊沫，你还记得刚才你被劫持的地方吗？”
我仔细回想着之前的场景，最终无力地摇摇头。当时有那么多人，我还被人捂着嘴哪里会注意到那是哪儿，只知道慌乱的呼救和逃离了。
张可，你千万不能有事。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祈祷着，边祈祷边焦急地四处查看。
岑杨正在不停地给自己带来的人打着电话：“这条路往左拐还有几个仓库，你们抓紧去找找。”
“张可，张可……”我心急地念叨着她的名字，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在没有找到张可的每一分钟里我都在自责，都在煎熬。我一直以为张可懦弱、胆小、怕事，所以在看到她被欺负的时候我总是在帮她出头以后转过身严厉地苛责她。可是张可真的懦弱吗？自从我们两个决裂以来，她一直都在用冷漠伪装自己，为了楚白的前途愿意接受莫莉在威胁她的同时跟她共享一个男生；为了不想让我知道那些令我伤心的真相宁愿选择不跟妈妈相认，宁愿被莫莉打成那个样子。现在，她又为了救我，毅然决然地把我推到韩翊身边，让所有人保护我，自己却孤军奋战。
张可其实一点都不懦弱，只要触及了她的底线，她就会站起来义无反顾地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我不知道莫莉究竟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莫莉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放过张可。
我甚至还清晰地记得莫莉在餐厅撩开前额的刘海的时候恶狠狠地冲我说过的那句话：“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就算是小孩子也不例外！”
我猛地打了个寒战，接着就想起来，对，莫莉。现在唯一有用并且知道张可在哪儿的就只有莫莉了。我的手机刚刚在被人挟持的时候掉了，我冲到前面正在找张可的楚白旁边说：“把手机给我。”
“什么？”楚白虽然不知道我要手机干吗，但还是拿出来递给了我。
“有莫莉的手机号吗？”我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楚白已经明白了，可是让我们更绝望的是他摇了摇头。
“你怎么可能没莫莉电话？”我有点不相信地看着楚白，吼道，“现在唯一知道张可在哪里的只有莫莉了，你都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谁能知道！”
“一直都是莫莉主动联系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找她。所以也就没存。”楚白看着我说，眼里闪过一丝懊悔。
我们一时间都没了办法，楚白突然颓败地蹲下身去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地说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张可，你到底在哪里？在哪里啊……”
他绝望无助的感情渐渐感染了我们，在这个被废弃的工厂里，我们就像一群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除了无止境地张望和寻找，就是来自于内心的那股恐惧和茫然。在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楚白以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其实他也不是懦弱，而是他太害怕张可受到伤害。当你特别在乎一个人的时候就特别想去保护她，从而就会为了她做你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
我捏紧了手中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楚白电话响了。我愣了下，这个号码有点熟悉，我不顾他想接了电话。
“喂。”才一个字，我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电话里面有着微弱的哭泣声——是张可。
“伊沫，原来是你拿着楚白的电话，我还想要楚白听听她心上人的声音呢！”电话那边突然换了个人，是莫莉，我听到她用傲慢的口吻说道，“不过不管你们谁拿着都无所谓，这个游戏还是我赢了。听到你好姐妹的哭泣声了吗？你们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姐妹吗？哦，对了，你们何止是好姐妹还是亲姐妹吧？”
“混蛋！你把张可怎么样了，你敢动她试试！”莫莉的声音太大，我身边的楚白也听到了。不等我回应，他夺过手机就开始骂起来。莫莉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挂了电话。看着突然暗下去的屏幕，从所未有的绝望再次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楚白发了疯似的开始一个个仓库查看。
“啊！”当一声惨叫传到我们耳朵里时，几乎只是一秒的反应然后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那个仓库跑过去。
那个仓库离我们并不远，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跑总觉得它依旧很远很远，怎么都够不到。随着仓库门“哗啦”被楚白他们踢开的声音，我看到了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张可。
一时间那些所有想要发泄的情绪竟然全部转化成了泪水，我跑过去抱着她。在张可的身边躺着一个人，头被木棒敲得血流如注。如果是以前，我肯定害怕得尖叫起来，可是现在我却连害怕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只想抱着眼前的张可，她躲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我不知道我要用多少眼泪来回忆那个午后。那个打开仓库门时我所看到的画面；那个瑟瑟发抖被我抱着的，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来一句话的张可；
那个看到这一幕脸色苍白跪在地上的楚白；那个别过头不忍看的韩翊；那个冷静执著又是打电话又是处理后事的岑杨；那些匆匆赶来，紧张地勘察现场、做询问笔录的警察。
我只知道，那天我怀里的张可除了无声地流泪就是反反复复地提到一个字，如果不是看她唇形我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她说：“血。”
02
你们的青春会是什么样子呢，灰色？白色？粉红色？什么颜色都有吧？可是我突然惊觉我的青春，从此葬送在了这里，变成了一成不变的黑色。
张可再一次住院了，可是不同以往的是，在张可的脸上我看不到一点生命力。很多时候她都侧躺在床上歪着头看我给她削苹果。只是那些苹果她从来没吃过，我削好后，她只是看了看，然后就有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会发生这样的事每个人都不想的，可是最应该愧疚的那个人是我。如果不是我，张可怎么会……
警察抓到莫莉的消息是岑杨带来的，可是这些张可都像是没听到一样。这些日子里她就说了两句话，一句是那天对楚白说的，她说：“不要来找我。”一句是对后来赶来的妈妈说的，她说：“不要怪伊沫。”
听到她那句话我在医院外面哭得泣不成声。自责和愧疚已经快要把我全部的精神搅得支离破碎了，尤其是在看到张可从手术室中出来以后呆滞的、没有光彩的神情。
像是利刃穿心而过，我看着她毫无生气的面容捂着嘴泪流满面。岑杨在我身边扶着我，但我知道，我已再没有面目坦然面对张可了。
宁愿受伤的那个是我，宁愿遭受这些不公平待遇的是我，宁愿所有一切不好的事情都发生在我身上。也不要看到这样一丝生机也无的张可。
我登上了手机QQ，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了禅心。禅心好久没登QQ了，而她没登陆QQ的这一段时间里，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我边流泪边告诉禅心，原来我并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妈妈的亲生女儿是张可。我告诉禅心，当我抱着张可的时候真的是很害怕，怕张可就这么离开我，而现在，我真的好怕面对张可，看到她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默默地，眼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流下，我的胸口就像被撕裂了一般。
我知道，张可和我一样是命运的受害者。这么多年，我就像是一个小偷，把原本属于张可的快乐和幸福偷走了，而张可，却一直默默地替我承担着这些不公平的待遇。我是不是很可耻呢？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才得到命运如此不公平的待遇呢？
禅心说，其实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用对与错来衡量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妈妈也一定非常痛苦。她一定很愧疚，想要弥补张可缺失的母爱；可另一方面，她又很害怕会不会因为某个举动伤害到我脆弱的心灵。禅心说，她很能理解我妈妈的心情，希望我也能试着去理解。
……
禅心的话，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我鼓起勇气，想要找妈妈好好聊聊。
我去找妈妈的时候，她正在把她以前写的东西一篇篇整理起来。
“妈妈，对不起。”不过是五个字，我再次失控地哭了起来。这段时间我哭得真的太多了，但是除了流眼泪，我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表达我内心的愧疚。那些话都堵在嗓子里想要说出来，但是我却连一个合适的措词都找不出来。
“这也不能怪你。”妈妈搂着我的肩膀，眼睛也红了，“沫沫，在我得知你是被掉包了的孩子之后，我也接受不了。那段时间……”
妈妈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当中：“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会做你妈妈和你爸爸之间的第三者。虽然我知道你妈妈的存在，但那个时候我和你爸爸一直以为他们两个已经结束了。所以在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你的时候，尤其是知道我的亲生女儿被掉包之后，我的理智和情感都让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所以那段时间，我才会那样对你。其实在我得知所有真相时，我想过将错误纠正，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你，但是，你那么小，我害怕带给你更大的伤害，而我也不能确定我的孩子在哪里，所有，就只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将真相尘封。”
妈妈说着就用温柔的视线看着我，好像我能理解她一般：“相信你外婆也跟你说了这些年她对张可的感情吧？其实，我对你的感情，跟外婆对张可的感情，是一样的。”
其实这些话即使她不说我也知道，那天外婆说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妈妈当时的心情。她和外婆都一样，心里其实很爱我和张可，但是那些恨意却横亘在心里，让她们都不能好好地爱我们。爱不得恨不得，那才是最难受的事情了吧？
“沫沫，其实……”她走过来伸手摸着我的头说，“我知道有时候为了让我注意，你做了好多事情，我也知道，你曾被别人欺负，后来才成那个样子。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因为一些事情就迁怒于你，你和张可都是无辜的！”
我终于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大哭起来。这个温暖的怀抱，我等了、期盼了十几年的怀抱，却在终于得到的时候让我知道，这个怀抱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
“我……”我在妈妈的怀抱里哭了很久，这才抬起头来擦着眼泪看着她说，“我还能叫你妈妈吗？”
我看到妈妈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怔忡，我还在为我的冒失感到后悔时，却听到妈妈带着笑意对我说：“当然可以，你永远是我的女儿。”
眼泪又掉下来了，不过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虽然她不是我的亲生妈妈，但我还是要喊她妈妈，她把我养这么大，就永远都是我的妈妈。
“对了，沫沫。”妈妈为我擦了眼泪说，“我准备带张可离开这个地方，毕竟，毕竟这儿对她来说有着太多不好的回忆，我想让她忘记那些事情。”
我点点头，很支持妈妈的做法。毕竟这个地方有过好多痛苦和难过，离开也好。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妈妈叹了一口气说，“我是真的希望也带着你走的，你和张可，都是我的女儿。”
“不了。”我摇摇头说，“我希望张可在新的地方得到重生，可以幸福，快乐，如果我在她身边，她会很容易就想到那些不好的事情的。而且……我本就不属于这个家。”
妈妈还想再劝说，可是看我态度非常坚定，也就没说什么了。
去医院看张可的时候，我都会顺便去趟外婆家。当阳光洒在阳台上，我和外婆就会搬椅子坐在阳台上，外婆微笑地看着我，开始絮絮叨叨地讲很久以前的故事，那些有关我妈妈的故事。
“你的亲生妈妈很傻的，一旦她喜欢上一个人，就会爱那个人一辈子，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就是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外婆眯着眼睛，好像回想起了很多尘封的往事，脸上写满了对女儿的思念与爱怜。
“你的亲生妈妈很喜欢笑，笑的时候声音很大。我说了她好多次，女孩子嘛，总要斯文一些，可她就是不听我的话……”
“是吗？”我嘴角微微上扬。外婆怔怔地看着我，眼睛也红了：“你和你妈真像，特别是笑的时候。”
她站了起来，用手擦了擦眼睛：“眼睛里进灰尘了……哎，快到中午了，要给小可做好吃的了。”
“外婆！”我叫住了她，从背后抱住了她，我感到外婆的身体轻轻一晃。我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外婆，虽然我妈不在了，但是我会陪着你，永远。”
外婆有一手好厨艺，她每天都会做好吃的给张可送去，张可也就是在外婆在场的情况下才会多吃点。从外婆家到医院稍微有点远，每天看她这么奔波我不放心，就决定每天由我把她做的饭菜给张可送去。
“这是外婆亲手做的，外婆一定让我监督着你全吃下去。”我把饭菜端到张可面前，“你闻闻，香不香？”
张可默默地吃着，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流下来，滴到饭菜里。
“张可，不许哭哦！”虽然我也很想哭，但我咬牙忍住了，我微笑着坐到张可身边，“张可，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张可用力点点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眼泪在她脸上无声地流淌。
楚白依旧每天来看张可，但是不再是每天在她面前晃，他当然知道张可看到自己会更难受，所以他都是默默守候在她身边。
有次看到他站在窗户边看病房里熟睡的张可，那么悲伤又隐忍的神情，我的心里泛过一阵又一阵的难过。
和楚白再次坐到医院的长椅上时，恍然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还在骂他懦弱。想想，真可笑，如果那个时候我听他的话了……但是没有如果不是吗？这个世界上最令人觉得可笑的就是“如果”这两个字了，明明是假的，却还要说出来骗人。
“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咬得极轻，可是楚白还是听到了。
“伊沫。”楚白没有回答我，反而是看着从我们身边走过的那些人说，“我第一次见到张可，是在学校的一棵槐花树下，那个时候的槐花很美，月白色的。我当时从那棵树下经过，就看到张可抱着一摞书在那里冲我轻轻笑了笑，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子真好看。那么多花瓣掉下来，她就站在花瓣中间，纯净好看得像个天使。她的笑容真的很美。我就想如果能一直留着这个微笑就好了……”
“可是……”想到张可现在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难受。但是看到楚白瞬间惨淡的笑容，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残忍，他这是想要留住记忆中张可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候吧？我又何必说那些话去打击他呢？
“对不起。”我再一次说了这句话。
“没关系，她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微笑起来像个天使的张可。”楚白这一次回应了我，看向我时的眼眶微红，“你知道吗？其实是我先去追的张可。那个时候，我找各种借口去接近她，本来以为我只是一时兴起，可是没想到越了解我就越喜欢她。我还记得，当我知道她也喜欢我的时候，我大半夜爬起来挨个给我那些朋友打电话，被人家骂神经病我也笑得很乐呵。”
“我真的……”楚白的声音低下去，我听到他带着哭腔说，“我真的很喜欢她啊！”
看着楚白这个样子，我的心里也很难受，张可发生了这样的事谁都不想。可我们不能老是停留在悲痛里无法前行，等楚白稍微平复下来以后我问他：“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张可一直对楚白避而不见，最近一段时间她都很少说话，除非我在的时候，她才会偶尔说一两句话。
“我听阿姨说要带张可去别的地方。我想现在先好好读书，然后考到她所在的城市去念大学，到时候再重新追她。”楚白说这句话时异常地认真，俊朗的五官也因此而显得熠熠生辉。
我点点头，这样是最好的。我发现其实楚白也并不是讨人厌的男生。看来以前对于他，是我存在偏见了。
虽说楚白这样说了，可是张可依旧不见楚白。她偶尔和我说的也是无关紧要的话，有次我趴在她床边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她正在盯着我看。
“伊沫，以前我就觉得要有个你这样的姐姐多好。”在看到我看她时，她低低的在我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笨蛋张可，有我这样的姐姐一点都不好，如果不是我连累你……
张可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把头轻轻靠在我肩膀上说：“没想到你真的是我的姐姐，我很高兴。真的，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高兴的一件事了。”
我记得那一天，走出病房以后，我又哭了好久。
03
韩翊来找我时，我正在看一本小说，那是岑杨给我推荐的，不过说实话，我看不大懂。看到韩翊来，我没有太意外，毕竟这些事情他总是要知道的。
“沫沫。”韩翊坐在我身边盯着我手里的小说封面盯了好久才开口，“我听阿姨说……”
“我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看韩翊憋了很久都不好意思说出来，我干脆替他说了出来。
一向温柔的韩翊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大方地承认，愣了一下，随即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说：“都不考虑我的心情吗？你这么坦率我会不好意思的。”
“韩翊……抱歉。”毕竟站在我面前的是我曾经喜欢了那么久的韩翊，看到他尴尬，我心里还是不舒服的。
“沫沫。”韩翊似乎没有听到我的道歉，反而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被他那炽热的眼神看着，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韩翊的下文，我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但是现在房子里的气氛让我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一般。
“你……”我正要开口询问，却听见韩翊开口了——
“沫沫，我喜欢你。”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房子里变得很安静，只剩下我们俩的呼吸声在此起彼伏着。太突然，但好像又在意料之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没有多大的作用。韩翊，这个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的少年，曾经被我以为是我的全世界的少年，我喜欢了好久的少年。
现在，他告诉我，他喜欢我。
我想起不久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你喜欢着的人也正偷偷地喜欢着你。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算互相偷偷喜欢，如果没有合适的契机，幸福也会变成悲伤。
如果，如果是在以前，韩翊对我说这句话，我肯定会高兴地答应和他在一起。可是现在，我却只有平静和淡漠。
“韩翊。”我发誓这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一丝丝的不甘，“我承认我以前是很喜欢你。可是这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而我也渐渐明白，从前对你的那些喜欢，依赖多过于恋慕。以前在我觉得走不下去的时候，都是你在陪着我拉着我，我已经习惯了这些，也总是误以为，如果没有了你，我会就这么一蹶不振下去。可是我们都错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我曾经喜欢过你，也依赖过你，可是现在，我只把你当哥哥。”
我喜欢你。
这短短的四个字，我等了好久好久。那个时候我不管不顾地朝你奔去，你一次又一次地拒我于千里之外。
是的，你有苦衷。可是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因为你的无动于衷，我终于认清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有时候依赖只是依赖，那并不是爱。
“沫沫……”韩翊好像叹了一口气，看着我的眼神带有悲伤。
就算不再喜欢，我也看不得他悲伤，所以我低下头，轻轻地说着：“对不起。”
这一次，是我对他说了“对不起”。
“这个时候我应该说没关系吗？”韩翊的声音依旧温和，只是这个时候却带了一丝苦涩，“可是我不想说。不管怎么样，希望你幸福。沫沫。”
韩翊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我在他身后抬起头来。看着他有点落寞的背影，我难受愧疚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也许我和韩翊就算在一起也不合适吧！我和他都是容易有太多顾虑的人，要是真的在一起了，最后的结局也不见得会有多好。
04
张可出院的前一天，我搬到了外婆家里。那天外婆很开心，亲自下厨做了好多好吃的给我，结果厚脸皮的岑杨竟然也来蹭饭了。我真是佩服他，连外婆家都可以找到，而且到后来还把外婆哄得那么开心。
在那段被称之为晦暗的日子里，我的第一本小说完成了。以前没事的时候我就喜欢写点东西，最近想写个小说试试，禅心鼓励我一定要我写，我就动笔了。断断续续地坚持了一个月，没想到真的写完了。看着自己的作品，在跟禅心分享这个喜讯的同时，我内心也充满了感动和淡淡的哀愁。
或许每个写故事的人都是这样吧！写的时候纠结万分，写完之后却又觉得舍不得故事中的那些人物。
我没有刻意按照自己的故事写，但是写出来以后却发现那些故事和人物，都能在我身边找到原型。禅心看了我的小说，鼓励我去投稿，但我却一直拿不定主意。我不觉得自己写得有多好，也不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和张可的故事。
有一天和妈妈一起吃饭，她突然问我：“沫沫，你在写小说？”
我点点头。
“你可以给出版社投稿试试。”妈妈鼓励我。
其实我对自己的文字还是不大自信的，可是看到妈妈鼓励的眼神就想说去试试吧！我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投的稿子，却不曾想竟然有出版社的编辑联系了我。
编辑是个很好的人，对我的书稿大加赞赏。只不过我没想到她会突然问我这个故事是不是写的就是我的故事。
我有点好奇她是怎么看出来的。过了好长时间，她在QQ上回我：“你的文字告诉我的。”我继续追问，她却怎么都不说了。不过她还告诉了我另一个好消息——出版社准备为我出书。
我去看张可的时候准备顺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张可，看到张可的时候，她正在看前几天我带给她的手稿。
“先吃饭。”我把外婆给她煲的汤从饭盒里拿出来递给她。
她点点头，把手稿放下以后尝了一口说：“外婆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呢！”
“是啊，她还念叨着你呢！对了，张可。”我看着正在喝汤的她笑嘻嘻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给你看的这个小说，有个出版社的编辑说很喜欢，准备为我出书。”
“真的啊？”刚才还在喝汤的张可突然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嗯！”我重重点头。
“伊沫。”张可激动地扯着我的手，但是只喊了我的名字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我知道她肯定是为我开心，为我高兴“我知道你开心，我也是，张可，这是我们的故事，专门为我们写的。”我很认真地看着张可，“所以我们都会好起来的，以后我们都会很幸福的，你说是吗？”
张可看着我点点头。
无需多言，这个时刻，我们彼此都明白。
妈妈要带张可走的消息张可还不知情。在告诉她和不告诉她之间我犹豫了很久，按理说，这个事情她早晚都要知道，可是我害怕说了之后徒引她伤悲，毕竟离别对我们来说都是件不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晚知道不如早知道，不如趁她现在心情好点告诉她吧！我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开口：“张可，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
可能是我的脸色太过严肃，张可有点紧张地看着我。
“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我笑了笑，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点，“妈妈说，想要带你离开这里。”
我说完以后房间里就安静了，我紧张地盯着张可，生怕她因为伤心难受哭出来。可是她没有哭，只是一会儿的工夫，我就听到了她细细软软的声音。
“离开这里？”她默默地重复了这四个字一遍之后直接把头靠在我肩膀上。过了许久才听见她低低的声音，“那你呢？”
“我啊，外婆在这里，岑杨在这里，韩翊也在这里……”我想了想就差把学校的门卫说出来了，我在找借口，留下来的借口。
张可怎会不知道，她沉默许久才开口：“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对吗？”
“不是的，你怎么会这么想？”张可的这个想法让我觉得很惊讶，我怎么可能不想和她在一起呢？我拉着张可的手诚挚地看着她说，“张可，你和妈妈才是一家人。这个家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最后一句话我的声音很低很低。
张可还是听见了。她握着我的手说：“你不是。”
我们两个对视了一会儿，彼此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真诚和包容。我挥了挥手说：“好啦，妈妈要带你走，你就跟着嘛！我啊，以后就好好学习，好好写小说，等我成功了就去找你和妈妈，好不好？”
我不能让太低迷的情绪感染张可，她好不容易开心了一点点，果然我这样说了之后，张可终于笑了。
“伊沫，你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梦想。”张可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而又坚定地说着。
我当然会坚持，我也知道在梦想实现前我有很多路要走，在梦想实现后，我还要踏上新的旅途继续前行。可是没关系，我喜欢，我会努力的。
可是说完这句话之后张可就安静了，我看着越来越安静的张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这样的安静让我觉得窒息。因为你很难从张可的脸上看到别的表情，当然对我的时候例外，可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难受。
“张可……”我轻轻叫她，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嗯？”一直沉默的张可转过头来看我，苍白的脸上扯起一个轻轻的微笑。看着这样脆弱的她，我心中剧痛。
“我以后，真的会去看你的。你不要伤心。”我拉着她的手安慰她。不，不应该说是安慰，而是承诺，我向张可承诺，以后一定会去看她。
“伊沫，你知道吗？我一直想有一个姐姐，或者哥哥也行。每次我看到别人家的小孩有哥哥或者姐姐一起玩一起吵吵闹闹，我就觉得很羡慕。我一直，都想有个这样的人来带着我，在我不开心的时候站出来安慰我，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保护我，当然，也偶尔吵吵架。没想到我原来真的有一个姐姐，这个人还是你，我觉得很幸福。”张可没有回答我，而是靠在我肩膀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日光跟我轻轻说着这些话。
这是张可这些天来说的话最多的一次，我不敢打扰她，就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其实一开始，我也挺不喜欢你的。”张可说到这里转过头来冲我吐了吐舌头，“因为你可以做好多我不敢做的事情。比如那个校长的儿子，我也很想打他，可是我没勇气；还有跟老师抬杠什么的，有些老师真的很可恶，可是我就没有办法像你那样跟他们针锋相对。那个时候，我看着你好像一个女侠一样在学校里生活，心里除了羡慕之外，还有一点点的嫉妒。”
“什么呀……”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那个时候的我竟然会有人嫉妒，大家都是用看病毒一样的眼神看我啊！
“真的！”怕我不信，张可加重了语调，“那时候我好羡慕你，也好嫉妒你。你可以那么勇敢，什么都不怕。所以我就好想成为你这样，什么都不怕，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可以那么勇敢。可是……”
我知道张可在想什么。她最后那一句没有说完的话让我的心猛然收紧，接着就是散发到四肢百骸的疼——我在心疼张可。这个傻丫头，还在以为自己是个懦弱胆小的人。
“张可。”我转过身握紧了她的手直视她说，“我再也不会上当了，也不会只用一双眼睛去看人。”
我用手在心脏的位置比划了下：“而是用心看。以前，我一直说你懦弱、胆小、怕事。其实到了危急关头，真正没用的那个是我。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楚白的事，妈妈的事，还有上次……”
说到这里我说不下去了。只要一想到张可为了我而遭受那样的磨难，我就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从一开始就是张可在用心地保护我，怕我受伤害，就对莫莉将计就计；怕我知道真相伤心，就千方百计地隐瞒我，甚至明知道自己的亲生妈妈就在咫尺而不敢相认。她对我这样的爱护和疼惜，又何尝不是姐妹之情呢？
“伊沫。”看到我难受，张可握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我抬起头就看到了她那双依旧会说话的眼睛，她说，“伊沫，你一定要很幸福。”
看着张可那双温柔沉静的眼睛，我所有纷繁的心绪慢慢沉寂下来。我握回她的手，点头答道：“一定。”
在我呼啸而过的青春岁月里发生了太多我不能接受也不想回忆的事情。所幸，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还在。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05
在送张可和我妈妈离开这个城市之前，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很陌生的声音：“伊沫，莫莉想要见你。”
其实对于这个电话我完全可以不理睬的，可我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她。那天的天气不是很好，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似的。到了少管所我等了一阵才看到莫莉。
“谢谢你肯来看我。”莫莉坐在我对面，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一向艳丽的她这时看起来干净很多。我曾经以为看到莫莉我肯定会大骂她，谁知看着此时此刻她那张有点陌生的脸，我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做什么。
“你很不想和我说话？”莫莉看我的神色猜到了我心里的想法，问了这一句后她不等我回答就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其实，这个时候你来不来看我都一样，可是我在这里却分外想念以前的时光。太孤单了，就想着找个认识的人说说话，谁都好，只要能陪我说些什么，就行了。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你。哈哈。”
她脸上满是自嘲：“你也没想到我会找你吧？其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惊讶。但是除了你，我觉得再也找不到谁来说这些了。其实没有张可的话，我应该会和你是很好的朋友吧？就是没想到，我会有这么一天。”
“那是你罪有应得，而且，就算没有张可，我也不可能跟你成为好朋友。”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有点过分，可是比较起她所赐给我们的，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随你怎么说吧！”莫莉微笑地看着我说，“伊沫，其实曾经我也和你们一样，整天活得没心没肺的，乐呵呵地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在张可……”
她在提到张可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说下去了：“在张可把我的这条疤弄出来之前，我的生活还是很好的。至少，我的家庭很幸福。”
“你跟我说这些干吗？”我搞不懂莫莉究竟来找我干吗，如果说是叙旧，那我真的没有什么旧跟她好叙。
“你不是喜欢写小说吗？”莫莉脸上的笑容很浅，眼神却很寂寞，她看着我，说道，“以前听张可念叨过你喜欢写小说。我把我的故事说出来，你就又有一个素材了吧？呵呵……”
虽然莫莉在笑着，可是我却看到了她眼底的祈求之色。我没有再开口，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在这里这么久了。”莫莉看我不再反对，伸出手来搁在桌子上，冲我嘲讽一笑，“以前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来看我。就在我留疤的那个秋天，我妈妈离开了。她走的时候不带一丝留恋。我追着她离开的车跑，一边喊一边跑，可她还是走了，连回头看我一眼都没有。后来我爸又娶了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对我很不好……”
“可是莫莉，你不能因为你经历了苦难磨难，就这样去折磨别人啊！”
“你以为我想吗？”她突然捂着脸开始哭泣，“我也不想的啊，我每做一件坏事，都会自责好久。可是我不能放手，只要一放手，那些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就会被别人抢走，我不能放手啊！”
“可是你这样……也会伤害爱你的人，甚至你爱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语气竟然软了下来。
“我不在乎伤害多少人，我只想我自己过得好点。”莫莉抬起头望着我，那一刻我竟然觉得很悲凉。她的眼睛里满是期盼，因为太害怕孤单和寂寞而衍生出的期盼。
“可你也不必拉着别人陪葬啊！”我责怪她。
“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明白那种感受。你们可以轻而易举就得到的东西，我却拼尽了全力都得不到。”莫莉坐在位子上冲我有些痛苦地哀嚎，“如果可以选择，我也希望像你们一样，可以单纯地笑，单纯地疯！”
我们还是单纯的吗？我突然哭笑地看着莫莉，轻轻开口：“莫莉，张可已经被你毁了。”
她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等待我们的是外面警员的提醒——
“时间到了。”
我和莫莉都没有说话，看着她瞬间灰败下去的脸，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就在她要走的时候，她突然转身喊了我：“伊沫。”
“嗯？”
“其实我现在很快乐，很轻松。”她扭头走了，只留给我一个背影以及那句听不真切的，“帮我跟张可说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