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八
紫云宫位于灵隐山麓，占地广大，建筑恢弘，在钱塘提起来无人不知。
“紫云宫里供奉的主神是紫炁元君，世上供奉紫炁元君的宫观中，数这里规模最大。” 韩微一边攀爬着长长的石阶，一边向叶流闻介绍。
“看上去香火还挺旺盛的。”叶流闻打了个呵欠，勉强提着精神。由于困倦，他走得很慢，身边不少前来拜神的香客越过他走到了前面。虽然只是路过时传来只言片语，叶流闻还是听得出，这个紫云宫很灵验，所以吸引了大批凡人前来朝拜。
“你用的法器是松枝，那信奉的也是紫炁元君吧？”叶流闻竭力找点话题提神，“这位元君还挺闲……不，挺慈悲的，人间那么多祷告的人她都管，怪不得能赚这么多香火钱。”
“是，我很崇拜紫炁元君。” 韩微随口应付，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自己在禁苑中看到紫炁元君被昆吾剑钉在法阵中的情形，不禁心中狂跳。叶流闻的话让她忽然生出一股疑惑——既然紫炁元君已经被困于法阵中数百年，那又是谁打着她的名义在救助众生，又是谁为她修筑出如此宏伟的神庙呢？
“这里看上去就是个寻常上香拜神的地方，真的有老师能指点我吗？”叶流闻又问。
“有，而且是顶级的老师。” 韩微肯定地道，“据说经过他们指引的修道人中，十之四五能筑基，十之一二能结丹，迄今为止飞升成功都有三位了！这样的成功率，在所有修仙门派中，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飞升的三位中，肯定也包括你吧？”叶流闻笑道。
“不包括我。” 韩微摇了摇头，“我没有在这里学习过。”
“啊？”叶流闻颇为意外，“我还以为……”
“这里的学费太贵。” 韩微道，“我曾经为了能入门，辛苦做了十年帮工。可等我终于攒够了钱时，才发现他们的学费又涨了。”她也不看叶流闻的表情，自己笑了笑，“所以你若是能入紫云宫门下，也算是帮我了了一个心愿。”
“你让我把王府里的财物都带出来，就是为了在这里交学费的？”叶流闻恍然大悟，“都说修道之人六根清净，想不到这里居然大肆敛财。”
“他们收的钱财，一是在各地修筑紫炁元君的宫观，二是以紫炁元君的名义救助百姓。” 韩微解释说，“你虽然是个落魄王爷，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必把王府搜刮干净后，交学费还是够了。”
两人说着话，已经爬完了长阶，来到了香客络绎不绝的大殿中。只见正中供奉的紫炁元君神像姿容端庄秀美，手持一根青翠松枝，正满眼慈悲地俯视着芸芸众生。
叶流闻抬头瞻仰着这尊高达三丈的塑像，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韩微果然十分崇拜紫炁元君，甚至神态举止之间，都有意无意在模仿着这位上仙。
他在信步欣赏紫云宫之时，韩微已经找到了这里管事的道人，说明了叶流闻想要拜入门下的意愿。
“要拜入紫云宫，光缴纳学费还不够，还需由山长鉴定资质。若资质太差，任你缴纳万两黄金，我们也是不收的。”管事道人颇有尊严地回答。
“好，那就请山长鉴定一下吧。他此刻在吗？” 韩微知道紫云宫的山长极为神秘，轻易不会待在紫云宫中。
“你们也是有缘，山长今日恰好在。”道人微笑道。
“太好了。” 韩微将叶流闻拉过来，叮嘱他道，“一会儿见到山长，可千万要表现好一点，别没精打采的。”
“好。”叶流闻乖乖点头。见那管事道人领着自己就往后殿走，又不放心地回头望着韩微问，“你不能和我一起去吗？”
“山长要鉴定的是你，我自然不能去。”见叶流闻有些胆怯，韩微又安慰道，“去吧，若那山长真有道行，不会不收你的。”
若是连叶流闻乃上仙下凡都看不出来，这个紫云宫也就不用混了。
跟着那位管事道人，叶流闻穿过一层层宏伟的宫院，走进了紫云宫最僻静最幽深之处。越走人迹越少，到得最后，连领路的道人也退了出去。
此刻叶流闻面前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被茂盛的松林流泉环绕，优美静谧。四周寂静无声，连一丝鸟鸣也无，就仿佛这里隔绝了一切凡俗之气，寂静得如同另一个天地。
“进来吧。”楼内一个声音说。
“是。”叶流闻走进楼内，朝站在上首的人拱手作揖，“在下叶流闻，见过仙师。”
“不必多礼。”说话之人是一个身穿青衣的青年，面貌端正而平凡，落在人群中并不出挑，但气质温润，显得平易近人。他一双清明的眼睛打量着叶流闻，声音温和地道：“我是紫云宫的山长。听说卫王殿下想要拜入紫云宫修行？”
“是。”叶流闻惊讶于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想起韩微的叮嘱，又赶紧道，“在下懂得规矩，已经准备好了充足的束脩聊表诚意。”
“你想要修行到何种程度呢？”山长又问，“想要从这里飞升？”
“……”叶流闻一顿，随即道，“不敢奢求飞升，但求能筑基便可。”反正韩微答应过他，只要他筑基成功，就会为他炼制提升仙力的丹药，不会让他继续辛苦下去。
“请稍等，我去询问宫主的意思。”那山长说着，点点头往楼上走去。
怎么又冒出个宫主？可没听韩微提到过啊。叶流闻有些疑惑地盯着山长的背影消失，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紫云宫既能指点飞升，那有资格当宫主的必然是仙人。莫非，就是紫炁元君本人？想起大殿上紫炁元君秀美端庄的塑像，叶流闻心中不由大是好奇。他仰头往上望，可惜除了精雕细刻的木梁，什么也看不到。
此时此刻，叶流闻上方的二楼地板上，正有两个人一站一坐。
“青木，你探查到北斗星君身上修炼出多少仙力了？”坐在正位的女子一身绛红衣裙，美貌高贵，正是天界的绛云仙子。
“一丝也无。”紫云宫山长，也就是绛云仙子的侍从青木回答。
“那就奇怪了。”绛云仙子皱眉，“小微不至于这么不济事。”
“我也觉得奇怪。以韩微那样的勤奋，徒弟好歹能有点进益。”青木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说不定，问题就出在北斗星君，不，叶流闻身上。”绛云仙子思忖。
“那我们要留下叶流闻吗？”青木问。
“留吧，顺便看看问题出在哪里。”绛云仙子笑了笑，“何况，他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来交学费。云州那边的紫炁元君庙，也该修葺一下了。”
“仙子对紫炁元君，真是太好了。”青木感慨了一下，又请示，“既然叶流闻是韩微带来的，那我们要不要刻意关照？”
“不，放任自流吧。”绛云仙子摇了摇头，目光从窗口穿过，似乎落在了前殿默默等待的身上，“若是北斗星君成功归位，韩微就该升迁了。我觉得她继续当个仙娥没什么不好的。”
“那我们就只拿钱，不办事？”青木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北斗星君是否魂飞魄散我无所谓，就是韩微有点惨，白忙活一阵。”
“白忙活怕什么，就怕根本活不成。”绛云仙子眼神幽微，“你露面的时候小心些，别让韩微认出来。”
“好。”青木的眸光也是一暗，然而等他走回楼下时，已经恢复了先前平易近人的风度。
“宫主同意收你入门。你到掌事那里缴纳了学费，就可以正式在紫云宫修行了。”
“多谢山长，多谢宫主！”叶流闻大喜，给青木又鞠了一躬，这才离开小楼，回到了前面的大殿。
叶流闻能顺利拜入紫云宫，韩微自然也很高兴。她从乾坤袋中取出叶流闻从王府带出来的财宝，为他缴清了学费，勉励道：“好好在紫云宫修行。等你筑基成功时，我便来接你。”
“你离开是去给我炼丹吗？”叶流闻问。
“不错。” 韩微点头，“炼制提升修为的丹药不易，就算搜集了所有原料，配置的比例和炼制的火候稍有不慎，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你以前说过，炼不好的话，吃了会变傻。”叶流闻心有余悸。他可不想当个傻子神仙。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韩微说着，递给叶流闻一把松子，“这个你随身带着，有事就将它们撒在地上。记住，可不要偷吃了。”
“放心，松子这玩意我在山洞里吃了太多，这辈子看到它都不会有食欲了。”叶流闻笑着接过松子，装进了自己随身的荷包内。
距离紫云宫不过二十里外的临安府衙内，晋王叶轻云正一脸阴沉地抬头望着天。他身边的侍从们都小心翼翼地离得远远的，生怕哪里不小心，又惹来晋王的雷霆之怒。
这些侍从们都知道，晋王是为未能成功除掉卫王而气闷，但他们却无法理解叶轻云要杀掉叶流闻的真正用意。在他们看来，卫王已经抛弃爵位出家修行，也没有和朝臣边将有任何联系，对朝廷毫无威胁，晋王为什么要冒着弑兄的罪名亲手杀他？
这个问题，曾经有叶轻云心腹大着胆子询问，但叶轻云立刻翻脸大怒，将那心腹重打几十板子逐出门墙，从此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若非叶轻云知道自己真身是明光真人，不能轻易犯了杀戒，那心腹只怕已性命不保。
就这么把临安府衙占用了半个月，终于有一天，一个戴着面具的魁梧男子来到了这里。他没有敲府衙威严气派的大门，而是径直飞过高墙，落在了叶轻云面前。
“仙师！”叶轻云一见来人大喜，连忙施礼，“我盼仙师，如同久旱的禾苗期盼甘霖啊。”
“一接到你给京城传的信，我就飞过来了。”仙师面具后的眼睛闪着寒光，似有些愠怒之色，“怎么回事，你用我给你的仙剑都没能杀掉叶流闻？”
“本来是要得手的，奈何他旁边那个姓韩的女仙坏事。”叶轻云说着，将一直贴身收藏的短剑残骸双手奉上，“仙师请看。”
见到那柄从中剖开的短剑，饶是仙师自负，也悚然动容：“这是韩微做的？”
“是，她仅用一根松枝，就把这柄剑剖成了两半。”虽然隔着面具，叶轻云也捕捉到了仙师的惊异神色，“那个韩微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如此厉害？”
“不应该啊，刚刚飞升，在天庭只是个伺候人的仙娥而已……”仙师自言自语地琢磨了一会，忽然眼前一亮，“我明白了，她服用了帝君赐予的元气丹，所以增加了百年修为。”
但即使平白增加了百年修为，能用松枝一举剖开一把仙剑，这份功力也是很惊人了。
“不过仙师不用担心她。”叶轻云忽然笑道，“根据我手下的禀告，那个韩女仙现在已经离开叶流闻，不知去向了。紫云宫中，叶流闻这些天都是孤身一人，十分方便下手。”
“好，那我们就去闯一趟紫云宫。”仙师迟疑了一下，还是重重点头，“虽说绛云仙子不好惹，但她与北斗星君素无瓜葛，大不了事后我们好好向她赔个不是。”
两人生怕夜长梦多，立刻便带人出发，直上紫云宫。绛云仙子和青木降驻紫云宫的日子并不多，因此出来迎接的只是紫云宫的管事道人。
听说是当朝皇帝亲弟晋王驾到，管事道人虽知来者不善，还是亲自迎出去殷勤接待。不过暗地里他已命手下道人点起信香，传讯给了九天之上的绛云宫。
“本王来这里，是要见一个人。”面对管事道人的寒暄，叶轻云开门见山地道，“本王的四哥，卫王叶流闻。”
“紫云宫是出家之地，抛却凡尘羁绊，所以这里既没有四哥，也没有卫王。”在得到绛云宫的指示前，管事道人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不用跟他废话，叶流闻就在里面。”戴着面具的仙师不耐烦地道。
叶轻云原本对紫云宫有些忌惮，但有仙师在一旁撑腰，胆子顿时壮了起来。他朝手下挥了挥手，不再理会管事道人，带着人径直穿过供人参拜的大殿，进入了紫云宫内部。
管事道人正欲发作，手下忽然走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刚收到了绛云宫的回音，宫主和山长命我们不用多管闲事，静观其变就好。”
“好。”管事道人得了这条准信，放心不少，便任由叶轻云等人畅通无阻地搜寻叶流闻去了。
此时此刻，绛云仙子和青木正隐藏在云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叶轻云带人穿过紫云宫的层层庭院，径直朝众门人修炼的后山而去。
“奇怪，那些人中怎么混杂着仙气？”绛云仙子的目光将叶轻云的随从一个个扫过，忽然停在那戴着面具的仙师身上，陡然一惊，“居然是他！”
“是啊，他怎么也在这里？”青木也诧异地道，“他跟北斗星君，难道有什么宿怨？”
“我也不知道。”绛云仙子摇头，神色古怪，“这天界的人，个个都有秘密。”
“既然连他都来了，那北斗星君怎么办？我们需要救他吗？”见下界那些人离叶流闻的所在地越来越近，青木问，“或者，去通知韩微？”
“不用管。北斗星君的死活，跟我们无关。”绛云仙子冷冷地道。
“可万一他真的死了，她……”
“死了也好，韩微就继续当仙娥呗。”绛云仙子笑了笑，“反正仙娥处在天庭最低的位子，再贬也没法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