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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罪三彩锁(十七)

书名:灵钥启案录本章字数:2830

余府水鬼案总算告一段落。

黄昏时分,余洪德的尸身总算收敛入棺,犯人兰芝被押解复命,巡检司众跟随杜掌司一同返回司衙,只有乐青霄留了下来。

乐青霄坐在屋檐下,为红殊琼包扎伤口。

他自幼习武,学过简单的包扎术,对付一般的外伤游刃有余。

可他却对付不了红殊琼的怪脾气。

红殊琼臂上的伤口由锐器刮出,虽然不深,却有三四寸长,为防止化脓感染,首先要用药液擦拭干净,才能包扎。

然而,沾了药液的方巾才轻触伤处,红殊琼便像兔子似的打起激灵,忙不迭推开乐青霄的手。

“别别别,别碰我啊——”

乐青霄叹了口气,耐心道:“又不是杀剐,只是简单敷药,你咬咬牙,忍住就过去了。”

“不成,我怕疼,本姑娘天生娇嫩,怎能受得起这等折磨,啊啊啊,别过来,好疼啊啊啊——”

乐青霄无视她的鬼哭狼嚎,一面按住躁动的胳膊,一面将方巾贴上去:“谁让你非得跟人家硬碰硬,明明不会半点功夫,偏要逞能。”

红殊琼委屈道:“情况紧急,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啊。”

“你可以喊我啊。”

“嗯?”

“下次再遇上麻烦,你便大声喊我的名字。我一定出手相助。”

红殊琼不禁怔住,半晌过后才回过神,答道:“……本姑娘不用你救!”

万幸乐青霄只顾埋头包扎,没有瞧见对面人涨红的脸颊,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药液敷匀,用纱布层层包裹,勒紧末端的绳结。

包扎妥当后,他抹去额头的汗珠,问道:“这药奏效很快,等一会儿就不疼了。”

红淑琼一面轻抬手臂,一面嘟囔道:“确实不疼了。”她长吁一声,如释重负,伸展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谢天谢地,累死我了,我现在就要回家去,躺床上一整天不下来……”

话音未落,她脸色突然一僵,一只手扶着脚踝,缓缓蹲回地面。

乐青霄被她惊住,问道:“怎么回事?莫非脚也受伤了么?”

红殊琼疼得呲牙咧嘴:“方才抢发簪的时候,扭了一下……哎呦喂,我只要出门,准没好事。”

她几次试图起身,均以失败告终,跌跌撞撞的姿态活像一只笨鹅。

乐青霄实在看不过去,俯身按住她的胳膊,道:“你别乱动,当心伤势恶化。”

红殊琼仰起头,眉头凝成一团:“可我想回家!”

乐青霄问道:“你那八抬大轿呢?”

“……已经叫陶园带人抬回去了。”

“所以你现在落单了?”

“嗯。”

没有八抬大轿,红殊琼也没有了飞扬跋扈的底气。她别过头,噘起嘴,满面委屈。

乐青霄在她面前转过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来吧,我背你回去。”

红殊琼睁大眼睛望着他。

“我背你回去。”乐青霄又重复一遍。

红殊琼面露疑色:“你知道去我家的路么?”

“当然,我上午才跑过一趟。”

“那你应该记得,三日鹊离余府很远。”

“远?还比不上我每日晨练一半的距离。”

“……”

红殊琼不大情愿地伸出双臂,越过乐青霄的肩膀,同时倾身向前,将重量压在他的身上。

乐青霄托起红殊琼的膝窝,将她稳稳撂在肩头,随即发出感慨:“没想到你脾气不小,身子却很轻。”

红殊琼一怔,随即用凶狠的口吻道:“给你省点力气,难道不好么?”

可她趴在别人的背上,软成一滩,实在凶不起来,反倒将乐青霄逗笑了:“好,自然好,咱们出发吧。”

天气虽已放晴,地面上却还有厚厚一层积雪,乐青霄的新靴踩过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因着背上多了一个人,他的脚印也踩得比平日更深,但步伐依然稳健轻盈,仿佛背上的重量全然不存在似的。

比起肩上的重量,他心里的担子反倒更沉一些。

他一向藏不住心事,索性开口道:“我还有一些疑问,不知当不当讲。”

耳畔很快传来答声:“但问无妨。”

“你被水鬼捉去,囚在地底时,尚且不知道余府发生了命案,对么?”

“的确不知道。”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断定,水鬼是由白鲤假扮的?”

“要断定白鲤的意图倒也不难。首先,他将我抓去,囚在地底,已是反常之举。倘若他真的心狠手辣,何不直接杀我灭口。其次,他在黑暗中摸我的脸时,我便察觉他的手法异常仔细,不像是出于轻薄,倒像是想记住我的五官模样,加上他趁我熟睡时,偷走我的外衫,却没有做出失礼之举,我便猜到他打算假扮成我,借我的身份混出城门,逃之夭夭。倘若他真的是鬼,何必要多此一举。倘若他并不是鬼,那一定是遭人陷害,非逃不可。”

乐青霄埋头苦思,总算将前因后果想清楚,他问道:“话虽如此,你一个姑娘家,被他囚禁时,难道不怕么?”

红殊琼怔了片刻,才道:“怕归怕,但若放任自己被恐惧支配,丧失理智,岂不是更加危险。反正我这个人运气一向很好,总能化险为夷。”

乐青霄点点头,道:“看来往后我要多多与你交往,说不定运气也能变好。”

“……乐巡尉,我低估你了,莫非你是个风流情种,四处撩惹年轻姑娘?”

“哪里的话,我是家中长男,又要种田务农,又要习武强身,哪还有撩惹姑娘的功夫,不瞒你说,今日是我头一次背着姑娘走路……”

没等他说完,红殊琼便在他肩上重重锤了一拳。

乐青霄人高马大,就算挨上一拳也不痛不痒,非但没有动怒,反倒用关切的口吻说:“红姑娘,你抱紧我,别滑倒了,摔着我不要紧,万一再扭了你的脚,可该如何是好?”

红殊琼的拳头还没落下,耳朵便已发起烫来,她垂下双手,在乐青霄胸前握紧,低声抱怨道:“……难怪就连兰芝都会为你脸红。”

“什么?”

“没什么,”红殊琼眨眨眼,提高声音道,“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你尽管问。”

“官府将兰芝抓捕归案后,会如何给她定罪?”

谈及案情,乐青霄的脸色不免变得凝重:“尚不清楚衙门会如何判决,不过我打算尽我所能,为她求情,争取一些回转的余地。”

红殊琼问道:“有希望么?”

乐青霄点头道:“余洪德有杀妻的罪过在先,兰芝为母复仇,也算义举,况且她几度报官无门,没能借助法理惩戒余洪德,被逼无奈,才走上复仇的道路,官府也难辞其咎。只要证明她的身世不假,便能说服衙门,从轻发落,给她一个从新来过的机会。”

红殊琼又问:“求证二十年前的冤案,可不是轻松的活儿。”

乐青霄道:“我来梦粱做官,本来也不是为了贪图轻松。”

红殊琼怔道:“那是为了什么?”

乐青霄道:“当然是为了尽忠报国,造福百姓。”

红殊琼不禁怔住,她出身名门,从小到大,家门不乏达官显贵出入拜谒,这些人跻身官场,大都为沽名钓誉,敛财饱囊,即便口吐豪言,也显得虚伪做作。但乐青霄却与众不同,明明是同样的话,到了他的口中,却变得笃实坦荡,重若千钧。

她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好么,原来你也有考量,我还以为你色胆熏心,叫她给迷住了呢。”

乐青霄道:“我是正经人,才不会受美色蛊惑。”

红殊琼又是一怔:“哼,你这般狂妄自大,才不会有美色蛊惑你!也只有我心胸宽广,才叫你背上一回。”

“哦,那就谢过姑娘了。”

“谢你个大头鬼!”

“你说什么?街上太吵闹,我听不清楚。”

“我说我的脚好痛,拜托你走快点!”

红殊琼早的脚早就不痛了,只是心口始终怦怦直跳,一路都没停过。眼看家们将至,她咬咬牙,道:“放心吧,我不会叫你平白劳动,你背我多远,待会儿我便付给你多少酬劳。”

“不成,你今日帮了我的大忙,我哪能收你的银子。”

“乐巡尉不必同我客气,反正你手头正拮据,巡检司有两个月没发过饷银了吧,我听陶园说,你早上还在市集和一群阿婆抢购猪肉……”

乐青霄沉稳的脸上终于露出慌张的神色:“陶园准是看错了!那不是我,是我弟弟,与我长得很像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