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家写作业去吧
燕都时间凌晨一点二十三分，城市的灯光早在数小时前成功交替了日落的余阳来照亮此处不眠的极乐秽土，光怪陆离的霓虹影射着白日中的阳光所不懂的奢靡淫乱。
这里是崖州省涯海，一座人口甚至不足60万的国际化滨海小城。
持续了长达七天的国际展会“四海盛筵”终于在本日黄昏前宣告落下了帷幕，纸醉金迷的涯海市似乎终于有了机会在一周的疲惫后短暂的喘了口气。
只可惜，此夜城市依旧纷嚣喧扰，昭告着连续多日的彻夜狂欢还尚未结束……
数不清的私人聚会在媒体镜头看不到的地方悄悄举办，肮脏的眼神潜伏在黑暗当中，伺机露出欲念的暗光。
现代社会中的人类，是夜行性动物。
……
涯海市海角区，身材纤细的少年自一辆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中钻了出来，睡眼朦胧的顶着一头凌乱的卷毛迎着风的向靠海会所的大门跑去。
穿过横陈在海岸前的宽敞马路，与会所相熟的门童打了招呼，而后避开了身穿性感比基尼的白人钢管舞娘并捂着耳朵径直走过音乐轰鸣的一楼大厅，最后在乌漆嘛黑的角落里一脚踹开了“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那扇小门。
屋内的年轻男人似是被那“嘭”的开门声给吓了一跳，于是满脸惊诧的望了过来，并在见到来人之后露出了一脸的不悦。
“来了？”陈铭黑着脸问道。
“来了。”关好门的秦杨铮揉了揉在出租车上睡得有些睁不开的眼。
“大爷，祖宗，你他妈的可算是来了啊，”年轻的男人一把揽过少年的肩膀咬牙切齿，“长点心，今晚干好了保你升职加薪，干不好就卷铺盖滚蛋你懂不懂？你给我瞅瞅，这他妈都几点了？杨哥你面子挺鸡霸大啊……”
他说着还在秦杨铮的脸上拍了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秦杨铮皱眉，“我家住的偏，而且也不好搭车。”
“得了得了，您也甭找这么些个借口，”陈铭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打发似的说道，“快点去换衣服。”
被打发的少年则冲他伸出了手，干净利落的说了一个字，“钱。”
“什么钱？”陈铭不解的看着他。
“打车的钱。”秦杨铮也是答的自然。
陪本的事情他向来不干——哪怕这样能帮他和这群人打好人际关系也不行。
毕竟，他还要养活自己以及家里那个疯子爷爷。
“我……操……得得得，钱是吧，”陈铭烦躁从衣兜里掏着，“给你给你，看你挺大一小伙子怎么这么个性格……滚滚滚，麻溜的去换衣裳，然后给我到门口看着去，别让莫名其妙的人进来……”
话说一半抬起头，却见眼前的大男孩正仿若未闻的整理着手里卷曲着的人民币。
神情又认真又带着点让人心烦的松散。
“你他妈听着没有！”陈铭一脚扫过去，直把将注意力全放在手中的人给踢了个趔趄，“抓紧！抓紧知道吗？”
秦杨铮扫了扫牛仔裤上的鞋灰印，也完全不恼，看也不看陈铭一眼的走进了更衣室。
“这他妈滚刀肉，操！”陈铭唾了一口。
少年依然不做一声，他将钱折好塞进了牛仔裤兜里，并用裤兜内的别针好好的别上以免里面叠成一小沓的钱不经意间掉落出去。
陈铭总共给了他三百三十六块钱，他搭车过来也不过才花了八十几块而已——
向这群人要钱他从来都没赔过，所以挨点打也都是无所谓的。
谁让他缺钱呢？
人穷志短这词儿也不知道是谁创造的，
一点错都没有。
秦杨铮将自己的衣裤都脱了下来然后叠放在漆有“壹拾叁”银色字样的衣柜里，而后拿出了挂在衣柜里的制服——白色复古风荷叶边衬衫加黑色高腰西装裤——衣柜下方的同号小柜子里还有配套的黑色方头小皮鞋。
制服是早就挂烫好的，一丁点的褶皱都没有，讲究的一塌糊涂。
秦杨铮将那条黑色的一指宽的缎带在脖子上打好了个领结，而后对着镜子拨弄自己有点乱七八糟的头发——
老实说，作为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鬼，秦杨铮个人对于外貌的关注度几乎趋近于零。
但不论怎么说他都是个娱乐场所里的员工，会所的老板还是个事逼老男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尽管他只是一条被养来咬人的看门狗而已，却也一定要打扮的人模人样。
少年有些不自在的抬了抬胳膊。
裁剪恰当到几乎完全贴近身材的制服并不利于他伸展拳脚，可惜的是老板并不希望看到有人穿着随便的破旧T恤在他的会所里逛荡——
哪怕这个人是他聘请的打手也不行。
秦杨铮松了下领结，而后抬腿离开了员工区。
推开“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的小门，少年穿过一楼大厅，然后站到了大门前——这里是一楼中除却员工区最安静的地方，所以他只喜欢呆在这里。
门口的熟人门童正整理着制服的荷叶边的袖子。
“小铮？”抬起头的赵琦诧异道，“怎么是你？老磊呢？”
“浪批叫人给打住院了，”秦杨铮抚平了领子的风琴褶，“所以铭哥叫我来替他一晚。”
“操，”赵琦不客气的笑出声，“那他命可真不好。”
秦杨铮望向他。
赵琦见少年满眼不解的望了过来，便低声的道，“你知道今晚怎么回事吗？你不用说，陈铭那个烂屁眼子的肯定没和你说对不对？”
秦杨铮点头，丝毫没在乎赵琦对陈铭的称呼。
“我也是听说的，”赵琦凑过头来，“说是这几天四爷来了涯海了，还被老板请到了咱们这来……四爷你知道不——就那个买卖海关查收的走私物的许四合，据说是崖州岛地下交易市场的龙头老大。”
许四合？
没听说过。
倒是涯海市的黑市有听说过一点——
作为目前国内唯一的免税岛，崖州地区可谓是全国最大的走私品集散地，一些千奇百怪的违禁品跟随着各种合法免税品进入岛内，而后再由涯海市地下交易市场流入进游客买家的手里。
听说其中不乏一些枪支弹药之类的东西，但因为这些都距离他的生活都实在太过遥远，所以他也并不太关心。
黑市的东家？
这人关他什么事？
秦杨铮歪着脑袋，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谁有多少钱，有多大的能耐都和他有什么关系？
反正有多少也一分给不到他的手上。
“这位可是现在涯海市第一散财童子，别的聚会想请他都请不来的……你机灵着点……”赵琦见他依然一副不感兴趣的懈怠模样，于是连忙又补充道，“嗨，我也不指望你多机灵了，最不济也别得罪了人家，这位和上边可是有大关系的，可不是那种只在咱涯海这一个小破地方有能量的人……搞不好能让你在全国都待不下去……”
他的声音压的极低，几乎要堙没在巨大的音乐声中，一副生怕被人听到的样子。
秦杨铮并不太走心的嗯了几声，而后将无处安放的视线投向门门外——
被无视的赵琦也不气恼，他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去，却见距离会所不超过五十米处，几个头发染的五颜六色的年轻人正向着这边走来。
他这边正数有几个颜色呢，却发觉身侧的少年却已忽然动身迎了上去。
“打扰一下。”只见少年纤细的手臂一展将五个年轻人拦在了门前并一边慢慢的说一边仔细的打量着，“这里是娱乐场所……”
这一男四女他都是见过的——
只不过不是在夜场，而是在学校……
这些个学弟学妹们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他将一行人略扫了一眼，迅速的组织着语言阻拦道，“这里是娱乐场所，麻烦请出示一下你们的身份证。”这番言行态度将其心思表露无遗——
竟是连让人进去的打算都没有。
“哦哦哦你等下，”为首的小黄毛闻言连忙在裤兜里翻找了出了一张身份证来，“这个。”
秦杨铮收回了落在了小黄毛身上的目光，然后扫向了小黄毛递到自己手里的身份证。
这个？
这一看他险些要笑出声——身份证上名为“曲骁”的青年面庞瘦削五官立体，而他眼前的这个小黄毛却全然一副没长开的娃娃脸的模样。
是当人是瞎的吗？
“家住哪的？”秦杨铮看着手里的身份证，语气冷漠的发问。
小黄毛连忙将身份证上的住址报了一遍。
少年一挑眉，旋即又露出了点不怀好意的恶劣笑容，“那身份证后六位数是什么？”
本欲作答的小黄毛张了张嘴，结果“呃”声在喉咙里转出了好几个调调也报不出半个数字，好一会后他才大叫道，“干啥？报身份证后六位数？你这不为难人嘛！”
“抱歉，”秦杨铮研究着手里的身份证，头也不抬的说，“建议你下次还是借个和你像点的身份证吧，还能有点说服力。”
小黄毛被他一句话噎的脸色通红，憋了半天才嚷嚷道，“你这什么意思……是说不让我们进去吗？”
秦杨铮扫了他一眼，“我表现这么明显你还问出来？走吧，我们这不招待未成年。”
谎言被戳破的小黄毛一时间羞恼不已，“你这是店大欺客！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就是我的身份证，现在不过是有点长胖了而已！”
瞎几把说什么谎呢？
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我是你同校的学长。
秦杨铮情不自禁的“啧”了一声。
只见他把身份证交还了回去，努力的维持着自己语气温和，“您这听不懂吗？是要我再说一遍吗？我们这里不招待未成年。”
“你别废话，”小黄毛见他态度低下，于是更加大声嚷嚷着，“我要找你们经理！”
“你他妈了个逼的，”秦杨铮一把揪住了小黄毛的领子，“你滚不滚？不滚我打人了，别他妈个批的想在这门口搞事。”
“诶诶诶怎么回事？”原本跟在后面想瞧个热闹的赵琦见状连忙迎了过来，“有话好好说。”
他将秦杨铮的手从小黄毛的领子上撕了下来。
“你居然还想打人？”小黄毛身边的女孩不可思议的望着秦杨铮，“这里有没有王法了？”
“这儿？王法？”秦杨铮几乎要嗤笑出声，他将目光转向少女半抬着眼皮打量，“这儿没有。”
“你……”小姑娘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气的脸色发青。
随即她又听到那少年蓦然出声道，“对了，我见过你。”
那双原本没睡醒似的眼睛有些恍然般的睁开了些许并毫不礼貌的直盯着女孩的脸，“我见过你，你十四中的，好像叫唐妮对吧？”
国旗班的旗手，想没见过都有点困难。
被点了名的女孩子的神情紧张了起来——
这人眼神里说不上有什么东西，语气也怪有些不怀好意的，叫人无端有些厌恶。
“你什么意思，”旁侧的小黄毛蓦然上前来狠狠的搡了秦杨铮一把，神情警惕道，“她哪儿的关你屁事？我告诉你你少打她主意。”
“我打她主意？”秦杨铮一脸好笑。
“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他将左手拇指向后对着会所的大门晃了晃，“群P滥交脱衣舞，嗑药卖银俄罗斯轮盘对赌……你想带小女朋友进去爽爽？那成啊，”他笑露了一口白花花的牙齿，“进去随便得罪个谁都够你喝上一壶的，我看你这么年轻……大概还不想被浇注成水泥块被拉去南沙群岛填海造陆吧？”
原本还准备要呛声两句的小黄毛闭上了嘴巴，颇有些发狠的盯着秦杨铮，似乎在忌惮的同时又想在自己的小女友面前守着自己最后的坚持。
讲实话，他是有点怕的，但又不想在女朋友面前丢了面子。
“我们走，”唐妮瞪了这个看着眼熟的少年一眼，然后晃了晃小黄毛的手臂，“去别的地方玩吧，别和这种人呛。”
对嘛。
这烂地方……
都是这种人……
有什么好玩的。
秦杨铮板着脸孔心想。
大概是小女友的温言相劝起了作用，只见小黄毛的神情陡然间放松了下来，然后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这样的神情有些怂的不妥，于是又迅速做出很不甘心似的样子。
他的面部表情毫不作伪的几度变换，让人看着想要发笑。
女孩神色尴尬的将小黄毛拽走了。
直到被拉着走出十多米后，小黄毛才扯着嗓子鼓起勇气的大喊出了一句，“卷毛那小子！你给我等着！我记住你了！”
正准备往回折返的秦杨铮听了这话，几乎要冲上去揍他，“你么的，你个傻逼是想挨打是吧？给你面子就给我收好了……”
但无奈身边的赵琦眼疾手快，一把就把他给按在了原地。
“滚！快滚！”被按住的秦杨铮只能冲着仓皇逃跑的小黄毛的背影大叫道，“滚回家写暑假作业去吧！傻逼！”
也不知道这话戳中了哪个笑点低的家伙，两人的身侧蓦然传来一声轻笑。
少年扭着头望去，却见一个身穿连帽外套配T恤衫的青年正站在门口。
长期在这种地方阅人的经历告诉他，这个青年与那些常见的簇拥着身材火辣的夜场美女的土豪二代们不同，他周遭的气场干净到与这里格格不入——
就好像教养很好，从未经历过苦难，也未见识过任何污秽的样子。
无名的妒火让秦杨铮追着青年的背影跑进了大厅，并故技重施的拦住了青年的去路，“先生不好意思，”他展开着手臂，“您的身份证。”
许四合从兜帽下隔着太阳镜瞄着拦住了自己去路的人——
少年单薄的骨骼包裹在白色的衬衣下，纤细的小臂自袖口中略探出了半截，形状优美的腕骨微微凸起，洁白光滑到几乎看不到肌肤的任何纹理……它似是一颗从蚌中刚刚成熟的宝珠，散发着让人欣赏的柔和光泽。
真是有双漂亮的手。
青年内心吹起了一声口哨，而后毫无顾忌的将视线下移
高腰西装裤的黑色布料包裹少年修长的双腿，而后越过胯骨在肋条下的腰部收紧衬得眼前的腰肢极细，似乎羸弱到只要轻微用力就可以将其弯折扭断。
没想到乔原这老狗的眼光还真好，这样的身体即使不露骨分毫，也无名的透着一丝少年的欲感。
“怎么？”将人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的青年将一双满是调笑意味的狭长的凤眸望向了少年尚且稚嫩的面庞上，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懒洋洋的，满满的都是困意般的倦怠，“我看着也像是该回家写暑假作业的高中生么？”
“不像。”虽然知道这人是在讽刺自己，但秦杨铮依旧诚实的回答他的问题。
不过似乎是为了给自己拦下这人找个借口，他又补充道，“但您看着也不像好人。”
许四合瞧着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来你们这玩的都是好人？那可挺有意思的。”
“是不是好人还轮不到我来评判，我只要知道进来的是什么人就好了，”被戳穿的少年丝毫不尴尬的回望着他，“身份证。”
许四合将眼镜摘了下来，“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秦杨铮答。
“那可怎么办？我出门从来可就没带过身份证。”许四合盘起手臂来笑道。
随即只见那少年手臂一展，好看的指尖对着门口恭敬道，“不好意思，那您请吧。”
活了二十多年，许四合还是头遭有了要被人给赶出门去的经历，整个人都新奇透了，“没想到乔叔这里还真有没长眼的，我也是见了世面了。”他的语气不急不恼，甚至都没什么其他的负面情绪，但听起来却竟然有股令人紧张的危险感。
秦杨铮心下一慌，平滑的眉心都被他皱出了些褶——
看这人的样子估摸也不是什么善茬……这下子怕是给得罪了。
哎，都怪自己不长眼，快道个歉吧。
可惜的是这边心理活动就算精彩到已经开了五十几次的道歉动员大会了，但身体却老实的抿着嘴一声未吱，硬是半句补救的话都没能讲出口。
那边，见许四合人被拦在了门口，原本远远坠在他身后的保镖一边挂断了电话一边连忙赶上了前来，“四爷，这儿怎么了？”
“没怎么，”许四合将眼镜重新戴好，“叫条小看门狗给叼住了。”
“您……”一旁的赵琦终于反应了过来，“您是许四爷？”
“我叫许四合。”许四合纠正道。
“四爷……您……您这边请，”赵琦连忙的低下头来，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做出要给人引路的姿态，“我们老板吩咐过了，等您来了就带您去三楼。”
许四合扬了扬下巴，示意眼前这个半大的青年带路。
赵琦连忙侧过身走在了前面。
才刚走了没两步，许四合便回过头来，“对了。”
跟在身后的三名保镖连忙严肃的听着。
“那条小狗……你们过会儿给我拎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