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未清醒
秦杨铮跪爬着退出了包厢，被迫接受着门外周遭目光的注目。
他整个人都感到了一阵难言的炙烫感，胃里也仿佛藏匿着一团火在疯狂的翻搅着燃烧，让他感觉喘息都带灼热。
他的周遭好像有无数听不清的低声耳语，就好像多年前，他抱着祖母的照片，被来往的看不清面孔的人指指点点。
秦杨铮的呼吸开始沉重起来，那团藏在他身体里的火一直烧到了他的大脑与四肢中，让他头皮发麻四肢僵硬，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大叫，想要破坏。
他缓缓站起身，而后顶着路人望向自己的目光精神恍惚的走向了员工区。
视线内，所有的人都开始变得面目不清，有些甚至模糊到和衣服上的色彩混合在了一起，最后变成了仿佛被潦草涂抹出的人形的颜料混合体……
这些混合体有的沉默的站在原地，有的从他的身边匆匆穿过，有的则将似乎是脸的一面对准着自己……
似乎在看过来的样子。
不！
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狼狈的样子……
秦杨铮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无名的紧张感似乎是一双反复揉捏搓弄着他的心脏的大手，让他心跳加速惴惴不安。
他终于忍不住的奔跑起来，疯狂的想要躲进没人看见自己的角落。
想要蜷缩在潮湿阴凉的洞穴。
想要避开目光，钻到地底下。
救命！
救命！！！
“卧槽？你干嘛？”更衣室中被巨大的踢门声吓了一跳的年轻人看着面色苍白的秦杨铮，“小铮？”
来人没有理会他的问话，而是径直的冲到洗漱间间趴在盥洗池上疯狂干呕着。
他不断的用流水冲着自己的口腔，似乎这样可以洗刷掉自己上身那几乎与他融为一体的卑贱与屈辱。
“你……没事吧？”
过来好一会后秦杨铮才一脸恍惚的在更衣室中央的长凳上缓缓坐下，他双手用力的交握，似乎正在尽量的忍耐着什么的平复自己的呼吸。
大概是因为眼前这少年的眼神实在是有些太狠了，这使屋中的人不得不表示一下担心，“你这是怎么了？铭哥不是说你不干了吗？你怎么还没走？”
没有答话。
放不下心的年轻人便在秦杨铮的身边坐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过了好一会，少年的视线飘忽的锁定了面前之人的脸，只见那人身上搅成一团的色彩正在一点点的各自归位，最后在大脑中被反应成了一个正常的人的影像，“陈铭说我不干了？”
“啊，是啊。他这不还找了我来替你呢么。你……你这咋了？”年轻人问道。
秦杨铮不安的搓着手指，“我没事，就是有点感觉累……今天晚上谁住这？赵琦？”
他示意了一下员工休息室的方向。
“哪能是他啊，”青年撇了撇嘴，“我说你该不会是不知道吧？赵琦那小子现在可厉害了，跟咱们这种命贱的可不一样。”
“他怎么了？”
“他爬了乔爷的床了。”
但这些归为的色彩并不稳定——在秦杨铮的视线中，这些不稳定的颜色不断的随着青年摇头的动作而晃出了一团团的虚影。
而虚影下的青年的身躯，却在色彩晃动中，隐约看得出来看起来是一具惨白的骸骨——就好像他摇头的动作用力到将身上的血肉都甩出去了一般。
秦杨铮看着他，视线认真到好像隔着他看其它什么东西一样。
“诶，卧槽，你他妈看什么呢？怎么让人感觉这么瘆得慌……”青年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后方，然后有些发毛的问道。
“没事，”少年飘开了视线，转移话题似得说着，“我就是忽然想起来……赵琦刚刚还跟我讲陈铭是烂屁股。”
秦杨铮半抬着眼说谎，而在那青年的视角看来——他却整个人正笑的诡异而讽刺。
像是在讥嘲着谁一般。
“所以他也是烂屁股，”青年闻声不屑道，“这小子可真是……才刚撬了铭哥的墙角，转眼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少年没有答话，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资格鄙视陈铭和赵琦这样的人。
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贱骨头。
秦杨铮下意识的擦了擦自己的嘴。
而青年似乎也熟悉秦杨铮的沉默，他不在意的一边将自己换下的衣物收拾整齐一边继续说着，“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啊……不管你还干不干的，反正今天正好也没人在这边住，要不你就先在这休息一下吧……”
他说完后将自己的柜门关上，“我就先走了，前面还缺人呢。”
说完后便就离开了员工区。
安静的更衣室中终于再不见一个人影，秦杨铮缓缓的抱住了自己的头——
身体不再难以抑制的颤抖，视线中的一切也不再张牙舞爪。
全部回归到了原处的事物看起来完全正常，于是放松下来的神经也便难免的重新感到了疲惫，秦杨铮站起了身，准备在员工休息室短暂的歇一晚。
【没关系的。】
他宽慰自己——
【只要睡觉，所有事情就都可以忘掉。】
对于他来说，现实中没有什么屈辱是不能够丢在他的梦境里的，因为在那里……有更为深痛的惨烈回忆。
【可以用旧的不幸来淡化新的不幸，这大概是你至今为止的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了。】
秦杨铮轻微的叹了口气并和衣躺在床上。
然后闭上眼，仔细的将之前梦境的画面在脑海里来回的过了数遍——这是他近几年来才产生的习惯，
原因并不是出于自我虐待，也不是想用这样残忍的方法警示自己活下去。
而是因为，他正在渐渐的遗忘——
他害怕遗忘……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的年纪实在还太小了，小到根本不可能理解当时的一切，所以也不可能记住——
而他仅剩的寥寥的几笔记忆也在多年的噩梦中不断的被扭曲渲染，最后变得面目全非，这使他自己已经不怎么能回想起很多细节，以至于有时甚至会怀疑这个事情究竟是真实的存在过还是只是自己幼年时期单纯的一个猎奇的梦魇……
【梦魇？】
【这不是！】
每次当这样的想法萌芽，秦杨铮都会将之狠狠的掐死在脑海之中。
【这是真的，是现实！】
【遗忘等于背弃，你不该忘记！】
少年的眉毛慢慢向中间挤压出了褶皱，而后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并久久的凝视着被设为屏保的照片——
这是一张从网络新闻上截取下来的凶手的图片，也是在他十几年如一日的噩梦之中，唯一没被时间模糊的一张脸。
【你不会忘记的。】
秦杨铮放下了手机。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那这世界于你而言便从未有过真正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