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倒地的牛奶（上）
傅警官翻着下属拿上来的资料，皱着眉头。
一旁德叔问他，“有什么不对吗？”
“我一直觉得奇怪。”傅警官翻着资料，“如果真的是蒋思楼上的户主做的，他又为什么会去害李斯文前几任的女友，他们根本不认识。”
“会不会……凶手有两个人？”德叔也皱起眉头，“杀蒋思的是一个，杀屈小琪的是另一个？而六年前的郭琳恩只是单纯的车祸？”
傅警官沉默不语，继续翻动着那一叠资料。
德叔有些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你一直觉得之前的事是蓄意谋杀？有没有可能真的是意外？”
傅警官摇头，“连续三次的意外，就不是意外了。”
他有自己的坚持，也相信自己的直觉。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铃声却突然响起，他接起来一听，是前几天那场抢劫案的进展，已经抓到犯人了，当初参与行动的警员正打电话回禀。他听完经过后应了几声，才挂断电话。
可是他刚挂电话没多久，铃声再次响起，德叔接起来听，原来是有一个自称是蒋思表弟的学生，听说了这件事情，想过来问问情况。
“表弟？”傅警官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戚值得玩味，“带他过来。”
德叔直接将人带进审讯室。
被带进来的人看着眼前的架势，吃惊地问：“两位警官是把我当成嫌疑人了？”
傅警官却是一副严肃的样子，“例行公事。”
“名字。”德叔问。
对面的人说：“盛织梦。”
傅警官点点头，“你是死者的表弟，那找她做什么呢？”
盛织梦从容地说：“我找表姐是因为去年底人民医院的‘女患者杀夫案’，这个相信警方这边留有案底，很容易查到我说的真假。”
傅警官听到这里，脸色有些变化，关于这件事，他也是知道一点的。
去年底省附属人民医院出了件医疗事故，有位患有精神分裂的女患者在治疗过程中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失手用刀砍死了一同过来就医的丈夫。当时警方介入调查，各方走访之后，发现确实是女患者的问题，与医生无关，便结了案。不过就算如此，那位医生也因此离开了医院，不知所踪。
傅警官沉吟着问：“你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盛织梦笑了笑，“那位精神分裂的女患者，是我妈，而那被女患者砍死的丈夫，是我爸。出事时，医院和警察那边我都问过，但他们以保护医生人身安全为由，隐瞒了他的信息。”
“死者跟这件事也有联系？”傅警官好奇。
盛织梦点头，“我爸妈就是经由我表姐介绍去的医院，我猜她很有可能认识那个医生。”
傅警官问：“你想报仇？”
“不是的。”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只想知道真相。”
傅警官对眼前这个学生感兴趣起来，“然后呢？”
盛织梦说：“然后……我没想好。”
傅警官生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没再问下去，让德叔带着人离开了。
等德叔送盛织梦离开，回去时发现傅警官又在看下属送过来的资料，而且那几份资料已经快看到最后几页。
“这小子没嫌疑？”德叔问。
“他很有趣，但没理由做这种事。”傅警官淡淡问：“蒋思楼上的邻居不承认自己杀了人，是吗？”
“对。”德叔点头。
傅警官坐着想了好一会，也点点头，“我再去小区看看，如果蒋思的亲属从老家赶来，德叔你负责招待吧。”
德叔一愣，“刚刚那小子不就是死者的亲属吗。”
“你觉得他有能力包办死者的后事吗？”说完傅警官起身出了警局。
警局离蒋思住的小区并不远，他搭了辆公交车，坐了一站路就到了。门口的保安对傅警官还有印象，所以没有阻拦他进入。
傅警官还没去蒋思的房子，就在大门口见到了张败类。
张败类提着两袋东西，正往电梯那走，似乎并没有看到再次来小区的傅警官。
“小类！”傅警官出声喊住他。
张败类这才回过头去，一如既往有些腼腆，“谁？”他看到是傅警官，吓了一跳，“傅叔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傅警官大步走到他身边，“我过来看看，你买吃的？”
“嗯。”张败类低下头，“我怕小李哥醒来会饿。”
傅警官点头，突然瞥到里头还有一个印着药店名字的塑料袋，“还去了药店？”
“嗯……”张败类还是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太敢看他，“我怕小李哥醒了头会痛，买了点止痛片。”
傅警官微笑，“真是个好孩子。”
两人一同进了电梯。
现在的时间段，小区里来往的人不多，所以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
傅警官知道张败类住哪一层，直接按下电梯按钮。
电梯缓缓上升，张败类提着东西，低头看着脚，突然他察觉到有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手中的食物拿了去。他抬起头看了傅警官一眼，很快又低下头。
傅警官看眼手表，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小类，你很喜欢李斯文吗？”
张败类怔了怔，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傅警官。
“我没别的意思。”傅警官一本正经盯着前方，“只是觉得你很依赖他。”
“我……”张败类低下头，唯唯诺诺，露出小孩一般有些胆怯的模样，“小李哥很温柔，我……小时候被师父抛弃……是小李哥收留了我……所以……”
傅警官点点头，依旧盯着前方，不再开口。
电梯在十一楼就停下，两人一起出了电梯，来到张败类的房外。开了门，里头空空如也，李斯文还没有醒过来。
张败类突然想起什么，“傅叔叔吃午饭了吗？”
傅警官点头，简洁明了地说：“吃了。”
张败类露出尴尬的神色，“我……我也没有买傅叔叔的份……对不起……”
傅警官听到他的道歉，微微有些愣神，“没事，你不用道歉的。”
张败类先一步进门，将药放进药柜里，“我去叫小李哥起来。”
“不用。”傅警官阻止了他，“我可以四处看看吗？”
张败类心头一跳，露出有些怯怯的模样，“可以。”他说完就跑进李斯文房间，躲在门口看傅警官一眼，傅警官回望过去，他立马转头就跑，躲在李斯文身后。
傅警官皱起眉头，这孩子也太过胆小怯懦了，似乎……有点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他在客厅走动，偶尔翻翻放在架子上的东西，也没什么异常。不过他走到电视机旁时，愣住了。
这里有一些相框，虽然都是新挂上去的，但相框边角还是有些微磨损。
相框里是张败类和李斯文从小到大的合影。
张败类是最近几年才长高的，以前的他有些矮，有些瘦。
他突然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转过头去，那孩子又躲在门口看他，发现他看过来，吓得又是转头就跑。他跑得太过慌张，以至于踢到了地上的地毯，摔了一个结实。
傅警官突然有些啼笑皆非，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做那些事呢？是想太多了吗？他深深看了相框里的照片一眼。
这时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好一会，李斯文拉着张败类，走到傅警官身边，“傅警官在看什么？”
傅警官没回答，而是问：“头疼不？”
“有一点点。”李斯文揉揉太阳穴，昨晚做的梦让他精神不好，脸色有些发白，眼皮也火辣辣的，十分沉重。
张败类握紧他的手。
傅警官叹了口气，“我本来想去蒋小姐房中看看，来的路上看到小类，就先过来这边了。”
“那也不要吓到孩子呀。”李斯文安慰地想摸摸张败类的头，摸不到……他转而拍张败类的肩膀。
傅警官有些无奈，绷着一张老脸，没有说话。
张败类越发往李斯文身后缩，明明比李斯文高，却还像个孩子。
李斯文看着傅警官严肃的面容，感受着他身上传来震慑人的威压，可能是因为当警察的缘故，所以才让人觉得敬畏，“小类，你先去休息吧，昨晚也没好好睡觉吧。”
“嗯……”张败类低下头，转身走了。
李斯文请傅警官在沙发上坐下。
傅警官很高，即使坐下也比李斯文高出很多。
“傅警官是有什么事吗？”李斯文喝着张败类为他准备的醒酒汤。
“我说过来这的原因了。”傅警官说。
李斯文脸色依旧有些发白，可能是受打击太严重的关系，“思思她……”
傅警官说：“我怀疑凶手另有他人。”
李斯文一怔，“什么？”
傅警官突然觉得头又开始作痛，不由得抬起手揉揉太阳穴，“或者也有可能是……即便楼上那位不杀人，蒋小姐也会被其他人杀死。”
李斯文脸色越加苍白，“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目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傅警官从口袋里摸出药瓶，倒出止痛片，“不过很明显他是冲着你来的，你要小心。”
李斯文一言不发，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药片上。
傅警官露出微笑，“老毛病了。”
“止痛片？”李斯文嘴唇动了动，“那也给我来一颗吧。”他的头确实也有些痛。
傅警官往房中看了看，“那小鬼不是给你买了。”
张败类顿时从房中露出一颗脑袋，“我去拿。”走了一半又转过头，“顺便冲一杯牛奶，小李哥要吗？”
李斯文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笑容，“好。”
傅警官皱着眉头，明明他才是客，但房中的主人却似乎半点也没有要给他弄一杯茶的意思。他看了看眼前神色落寞的年轻人，最终还是决定原谅他。
“那……”傅警官本来想跟李斯文详细说说张败类的事，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喂？德叔，什么事？”
德叔在电话里头说了很多，语速也很快。
“好，我知道了，马上过去。”傅警官站起身，拿起桌子上药瓶就准备走。
李斯文问了一句，“急事？”
“嗯。”傅警官头也没回，大步就往外走。
张败类正巧拿了药走过来，“砰”一声两人撞在了一起。
傅警官往后踉跄了下，手中的药瓶掉在地上，滚到沙发底下。张败类更是“哎哟”一声跌坐在地，手中的东西也掉在地上，牛奶洒了满地。
“小类！”李斯文跑了过去，“没事吧？”
“我……没事。”张败类慌慌张张向傅警官道歉，“傅叔叔，对不起！”
“没事。”傅警官没有怪他，转身试图将自己的药从沙发底下拿出来，只是缝隙太小，他的手根本伸不进去。
张败类觉得很抱歉，连忙说：“我来吧。”
傅警官同意了。
张败类比较瘦，骨骼也较小，伸手就能进去，只是药瓶似乎滚得有些远，他两只手伸进，要一只手使劲去拨，另一手去拿，才取了出来。
“好了。”张败类将药瓶递还给傅警官。
“谢谢。”傅警官露出微笑，“那我走了。”
“好。”张败类抬起头，也露出了微笑，“傅叔叔走好。”
傅警官出门时，微微有些愣神，他突然想起来，这还是张败类第一次抬起头来，对他露出笑容。
张败类目送傅警官离去，转过身时，看到李斯文正在收拾地上的东西。
地上有些凌乱，牛奶浸湿地毯，若非因为是白色的，那便像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