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无可逃脱
李斯文醒过来看到头顶白色的天花板,就知道演出因为他一个人搞砸了,他不知道能怎么办。
对于他,主办方也不能怎么办。
当初他女友出事,状态不稳定时,主办方就该当机立断换人,但当时宣传已出,海报已定,换?主办方怕不是会被骂死。当然他们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毕竟李斯文是个爱钢琴的人,是不会坑自己的。但谁知李斯文没坑自己,却被演奏用的钢琴坑了。
那些观众和前来聆听的大人物也不能怎么样。怪李斯文状态不好?人家前段时间女友去世,难道还要他满心欢喜干劲十足?怪他不注意?可人家一没弹错曲二没弹不下去,那唯一砸下来的板子也砸在了他手指上,怎么怪?
而且懂的人知道,演奏用的钢琴和家用的是不同的,演奏用的更大也更重,人的指骨何其脆弱,这一下砸下去,李斯文基本可以告别钢琴了。
所以外头本该被捅出个天大的窟窿,却诡异地保持着沉默。
李斯文刚醒,并不知道外面诡异的发展,直到三四天后,主办方派人过来探望。两人相顾无言,沉默许久,主办方的人跟他说了外面的情况,并让他不要担心,锅不会扣在他头上,便走了。
接着第二天记者来采访,他们问了好几个问题,但李斯文都没有回答,只用一种忧伤而绝望的目光看着他们,记者们被看得发憷,便托辞溜了。
张败类提着吃的去病房时,李斯文正盯着自己的手在发呆。
“小李哥,外面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张败类安慰他,“你不用担心,虽然不能弹难度大的,简单一些的还能弹。”
李斯文的目光幽幽望向张败类,看了他几秒,最终什么都没说。
张败类拿出买来的瘦肉粥和猪血汤,因为李斯文双手都不能动,所以这几天一直都是他喂他,“小李哥,饿了吧,吃点东西?”
“小类……”李斯文抿着嘴,他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我问你件事。”
“什么?”张败类有些紧张。
李斯文惨然一笑,“你讨厌我吗?”
张败类一怔,低下头去,有些腼腆的模样,“不。”
李斯文脸色苍白如死,“真的?”
张败类小小应了一声。
“你能看着我的眼睛,说不讨厌我吗?”李斯文情绪有些不太对劲。
张败类抬起头来,直直盯着李斯文的眼睛,“我一点都不讨厌小李哥。”
李斯文也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没从中看出半点欺瞒的意思,脸上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懊悔,最后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嘶哑,“没事,我大概想多了。”
张败类没问他的想太多是什么,只是举举手中的勺子,“小李哥吃点东西吧,你昨天一整天都没吃。”
李斯文沉默了好一会,才放下自己的手臂,“好。”
“小李哥,我今天回了小区一趟,又看到那条被拴在小花园的狗狗,今天它的主人放它出来玩啦,它一个没注意,居然撞在路边的石头上。”张败类想说个笑话让李斯文开心。
李斯文却并没有在听,又发起呆,突然他说:“小类。”
“什么?”张败类回应。
“傅警官为什么会死?”李斯文幽幽地问。
张败类脱口而出,“因为车祸啊。”
李斯文盯着自己的手发了好一会呆,终于不再开口,连饭也不吃了。
他在医院里修养大半个月,才将手养得好了些。而他这些时间因为修养,一直不见外人,所以都不怎么知道外面的情况。
张败类前几天考试,来医院的时间比较少,好不容易今天放假,他赶来时,却不见李斯文的影子。
护士说那病人早上自己换了身衣服,出院了。
张败类听了脸色阴沉,吓得小护士不敢再说,掉头就跑。他没有慌,掏出手机,拨了李斯文的号码。
过了一会,里头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张败类终于保持不住冷静了。
他想杀人。
——
南园墓地。
李斯文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到蒋思的墓前。
今天下着小雨,他来得晚,已经错过了清明,墓园里没什么上香烧纸的味道。
他静静站在墓前,没有说话。估计是站久了,撑伞的手有些酸痛,便靠着墓碑坐了下来。
雨伞被搁在地上,他也没再用手拿。
天空蒙着一层晦暗,已经看不清背后的清澈透亮,雨水更是模糊人的视线,让那云朵显得越加压抑。
“思思……”李斯文喃喃念了一声,“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他仰头望着天空,“我不能再弹钢琴了。”
风轻轻吹过。
李斯文有很多想说的,但不知要怎么说出口,情绪压在他胸腔,让那块地方隐隐作痛。
“我……”他停顿了很久,“不太明白。”他又停了一下,“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他谈过三次恋爱,并没有花心,每一次都谈得认认真真,倾尽所有。不论是郭琳恩、屈小琪还是蒋思。
她们的名字和喜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郭琳恩是他大一初恋,那是个天真烂漫,温柔善良,同时也是个青春洋溢的姑娘,这个女孩子给了他最纯真的恋爱,也给了他最深的感情,他们交往两年多,她死时,李斯文难过太久了,甚至放弃了考研,如果不是张败类帮助他走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最后会怎么办。
后来他遇到屈小琪,两人没多久在一起了,但是连一年时间都不到,屈小琪死了。
这是段还没来得及刻入灵魂的感情,却就这样被不知名的力量打断。
简直像个魔咒。
从那时起,李斯文就觉得自己不该找女朋友,拒绝了所有人。
但蒋思是个例外。
她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李斯文以前的事,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跟他说:“我不怕死。”
她当时为了向李斯文证明自己的不怕死,曾一步一步往楼顶边沿走去。不论是她真的不怕死,还是她坚信李斯文会拉住她,这都是一种难得的勇气。他们经过一阵时间的相处,终于在一起了。
三年时间的相处,李斯文是爱她的。
她小他两岁,开心的时候会抱住他转圈,生气时会吃“一千杯”里的超级草莓杯和慕斯蛋糕泄愤,难过时会让他陪她去坐摩天轮,安静时会听他或者和张败类弹的钢琴曲。
她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只有笑起来注意力都在她眼睛上时才会发现。
她也有精明能干的一面,很忙,工作上有很多事,并不如他的工作那样轻松。
六年时间啊,发生了那么多事,认识的那么多人,都从活的变成死的。
李斯文再也压抑不住,突然就哭了。
蒋思走之前,他们还去逛过街,还去婚纱店拍过婚纱。
小雨淅淅沥沥落着,伞被风吹歪了,不一会李斯文的衣服就湿了大半。
他却一动不动,如同泥塑。
雨中有人举着伞,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小李哥!”张败类的神情几近扭曲,“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李斯文看到他有些错愕,“我想一个人静静。”
张败类愤怒地吼着,“来这里?”
“不然能去哪?”李斯文苦笑,“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
张败类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你不跟我走?”
李斯文因为刚哭过,眼圈是红的,“嗯,我一会自己走回去。”
张败类看着他的脚,突然说:“我明白了。”顿了顿,“我留下来陪你。”
李斯文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张败类却已经走到另一边坐下,和他一样靠着墓碑。
静默了许久,张败类低低问:“小李哥,你恨吗?”
“什么?”另一边的声音很轻微。
“你和思思姐那么好,一定是老天嫉妒,带走了思思姐,你不恨吗?”
另一边沉默了好一会,“你呢?”
“会。”
“轰隆”一声巨响,天边竟然打起滚雷。
张败类笑了,“小李哥,你觉不觉得这天气,很像我们初遇时的那会。”
李斯文没有回答。
雷声滚滚,雨也越下越大。
——
医院。
李斯文已经是第二次进这医院了。
可能是在墓园那会受了凉,他又发烧了,这次烧得比较严重,三十九度。
张败类又鞍前马后照顾着,直到挂了几天水,才好转了些。偶尔李思文从昏睡中醒转过来时,都能看到他趴在床边打瞌睡,手里还会拿着一本关于医学的书,看得他心疼。
现在是晚上,李斯文又昏昏沉沉从睡梦中醒来,四周没灯,看不真切。他坐起身,发现这次张败类并不在身边,正想继续躺下睡觉,忽然看到门口有个人影。
因为之前发烧比较严重,他住在医院,走廊出现个人影,也只当是护士。
他本来不在意,突然听到门口处传来一个声音,“斯文。”
那是个女声。
李斯文耳朵极其敏锐,那声音仿佛隔着什么,听不太清,但从音色分辨,那是蒋思的声音。
他瞪大眼,门口的人影又喊了一声:“斯文。”
那声音悲戚,犹如伤兽,李斯文犹豫了一会,还是下了床。
人影见他动作,立马掉头就跑。
李斯文追了上去。
人影朝二楼的旧采血部跑去。
因为采血部被迁移到一楼,二楼的那块地方要改成大厅,所以那里正在装修,有很多没拆卸下来的木头和杂物。
李斯文追过去时,已经找不到那个人影了,他很谨慎,没有贸然动作,只放轻脚步,走进里头。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没等他回过头,便察觉到一股推力从左侧传来。
李斯文本来身子虚,被这么一推就往后倒,只听“噗嗤”一声响,他身子一僵。
血水从他后背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冷入骨髓。
黑暗中有一片光亮起。
手机屏幕上,叫“思想的害虫”的人问:你真的那样做了?
手机的主人发过去一段话:
有的人,只要他还会走路,你就永远困不住他。同样的,不管受到怎样的摧折,只要他还有力气,就依然会闪出亮光,除非你将他彻底拉入地狱。
接着亮着的光暗下。
有人关了手机。
“医生!医生!”
李斯文迷迷糊糊中听到张败类的声音。
“医生,小李哥怎么样?他的伤……”
另一个声音他不熟悉,有些苍老,“他背上的伤……伤到了脊椎神经,可能……”声音的主人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什么?”张败类问。
“下肢瘫痪,他以后都不能走路了。”
李斯文脑子“嗡”一声,再次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