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4.10 DAY 2 搜查（上）

谭曦其实十分好奇叶麟最后提到的“图坦卡蒙要说服他们”指的究竟是什么事情，但鉴于当时的气氛实在算不上太好，他只能把问题压了回去。

不过幸好，几个小时之后他就通过另一种方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二楼的起居室里，图坦卡蒙与老管家再次开始了争执。

确切来说是图坦卡蒙鼓动了好几位客人一起站到了老管家的对立面。

谭曦坐在与起居室相隔一条走廊的酒吧里，偷偷旁听了半天，大致上弄明白了原委。经历了凌晨那场调查之后，图坦卡蒙坚信搜索岛屿是眼下的当务之急，态度强硬地要求确认是否有什么人偷偷溜上了岛、正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对着他们这一群肥羊虎视眈眈。

当然，这种说法其实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幌子罢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按照主办方的尿性，在拍卖开幕之前早已将整座岛屿仔细犁过不下十遍了，恐怕连没能接到请柬的老鼠都全赶了出去，更遑论个潜藏的大活人。如果是后来才混入的外来者的话就更不可能了，大众能够接触到的商用卫星地图上信息简略，很多私人小岛的信息根本就没有被收录，而每一次被邀请过来的客人则全在海上转得晕头转向，更是无从判断这座小岛的真实位置，所以，最大的可能性仍然是凶手就藏身于别墅的众人之间。图坦卡蒙包装得义正词严的要求，说到底更多是出于对主办方的不信任——虽然没有挑明，但是所有人都记得呢，老管家曾经介绍过，岛上一共有四名保安，可直到现在，那个神秘的第四人仍旧没有出现，把种种细节综合起来一考虑，他简直可以去竞选完美嫌疑人。

所以也就可想而知，从主办方领薪水的工作人员是非常不愿意响应这一把矛头指向己方提议的，谁知道一旦开了口子之后，被逼急了的客人会不会把他们都当作凶手的同谋，更何况除此以外，他们还有同样重要的另一个顾虑。

上午的阳光明媚，薛书窈的心情似乎也不错，她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一边享受着阳光，一边饶有兴致地听着愈演愈烈的争论。

她转动着杯中的茶匙，像是早已忘了凌晨时发生的不愉快，在争吵不休的两方几乎就要抄家伙打起来的时候轻声提点谭曦：“南边林子里的仓库可是个要紧的地方，里面不知道存着多少赃物呢，动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啊！嘴皮子一动就想搜查全岛？啧啧，想得倒是真美。”

谭曦一愣，这才明白过来老管家他们不肯退让的最重要的原因：“所以昨天你们根本不提搜查尸体和凶手的事，就是料到了这个……打算让那个刻薄的老头子去趟雷？”

薛书窈十分纯良地眨了眨眼睛：“你在说什么？”

谭曦：“……”你装，你继续装。

但他这次学乖了不少，低头咬着果汁杯子里的吸管，只用磨牙似的声音小声咕哝：“那你打算就这么干看着？”

“不然呢？好不容易才让他们认定了我是个反社会的狂躁症患者，这会儿我一秒钟就又变成了个富有社会责任感的甜姐儿，有人信吗？”

薛书窈放下茶匙，往咖啡杯里插了根吸管——没办法，戴着面具就是这么费劲——喝了口那杯足足加了六七勺糖的粘稠溶液，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然后借着对面争论声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时，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孩，你记住，这里可以有凶手，有疯子，有猎奇的蠢货，有自私自利的衣冠禽兽，只要满足了各自的需求，他们全都可以和平共存，但前提是他们中间绝不能出现任何一心想着伸张正义的理想主义者。”

“为什么……”虽然隐约猜到了答案，但谭曦还是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

薛书窈笑了笑，没回答。

反倒是一直在装腔作势地捧着本法语书看的叶麟闻言回过头来，惊讶地反问：“你小时候去动物园的时候，没人警告过你掉进狮虎园的下场吗？”

这不是一个讲究仁慈礼让的童话世界，兔子与羔羊会变成血淋淋的口粮，唯一能在猛兽之中生存下来的就只有同样的猛兽。

谭曦沉默了半天，突然推开面前的杯子站起身来：“抱歉，我想自己静一下。”

薛书窈手腕动了下，却立刻被叶麟按住：“他不是什么天真的小傻子。”

“我知道。”薛书窈摇了摇头，看向窗外，“就是总觉得应该看在邱苗苗的面子上多看顾他一点。”

她抽回手腕，淡淡一笑：“倒是你……这些年干的可都是惩奸除恶匡扶正义的事，我还以为怎么也该更纯良可爱一点呢。”

叶麟噎了下，觉得她这话像是在骂人：“眼睛有病就赶紧去看医生！——等等，好像有结果了！”

他话音刚落，走廊里的人群里就分出来了两个人，正是争吵的两拨人中为首的图坦卡蒙和老管家。他们这会儿像是和解了，两人一起朝着酒吧里唯一的这一桌客人走过来，老管家首先开口询问：“请问两位现在方便么？”

薛书窈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继续搅动已经凉了的甜腻咖啡，像是没听见有人说话。叶麟倒是放下了那本法语书，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请。”

老管家道了谢但没有落座：“相信两位也已经猜到了，鉴于夜里发生的惨案，我们与其他几位客人达成了共识，都认为应该在更广的范围里搜索一下受害者的下落，并且也可以同时检查一下岛上是否有入侵者，以确保在等待救援期间各位的安全。当然，岛上有一些比较特殊的地方向来是不对客人开放的，所以我会单独带着工作人员检查那些区域，至于各位，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就在外面等待。”

图坦卡蒙阴冷地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对于这个折中方案感到不满还是想起了几个小时前被薛书窈羞辱的事情，但他的不满也仅限于此了，终究还是没有真正地出言反驳，算是代表客人们承认了这一共识。

叶麟却不领情：“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什么？”

对面两个人齐齐懵了一下。对方的反应完全不符合预期，过去的表现曾让他们错以为叶麟是两人里更好说话的那个，可惜现在事实证明他们失策了，在让人不痛快这方面，这对“狗男女”显然是一丘之貉。

叶麟再次翻开书页，用一种不感兴趣的语调说：“你们的搜查队都已经人满为患了，所以到底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们？”

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全身心投入书本世界的姿态实在有点让人冒火，图坦卡蒙尖刻地说道：“还需要我提醒你们吗，昨天晚上明明你们自己对这事很热心！”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薛书窈扔下了那根被揉 搓得惨不忍睹的吸管，摇着团扇低低笑起来，“被困在这么个鬼地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步上102B那位的后尘，我们当然想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但难道你以为我们会急得连脑子都不要了吗？”

她换了个姿势，在图坦卡蒙看来，就像一条舒服地晒着太阳的毒蛇一样，舒展腰肢伏在她的情人肩上，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然后嘶嘶地吐出信子，用一种异常嘲弄的语调问道：“你们是真心觉得凶手在外面？”

在两人反驳之前，她把食指轻轻抵在面具上绘着的殷红薄唇前，笑嘻嘻地说：“嘘——要不然我换个说法吧，你们真的觉得凶手不可能是这座别墅里的人么？去岛上搜索的时候，你们敢让人分开吗？如果你们每人带一队搜索，你们彼此信任吗？”

她指向管家，眼睛却瞄着图坦卡蒙：“他带人搜到的结果，你放心吗？”说完，又问管家：“你呢？你相信他搜过的地方就万无一失了吗？”

如果两伙人之间存在最起码的信任的话，刚才图坦卡蒙就不会因为管家坚持只能由工作人员进入仓库搜查而阴阳怪气了。

幸好有面具的遮掩，否则两位老绅士比站姿更僵硬的脸色一定会成为绝好的笑料。

叶麟冷漠地从书本上抬起眼睛：“看来就像我们猜的那样，无论有多少人参与搜索，最后都只能一起行动，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去浪费时间。”

他们的策略固然是不去无谓地挑战主办方的底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乐于被一再当作让人驱来赶去的羊群。凌晨的事情已经充分说明了，这种慢吞吞而按部就班的调查最后得到的只会是凶手想让人看到的东西。

谭曦说得其实没错，薛书窈与叶麟确实是打算坐视图坦卡蒙去趟雷，但他说得也不对，因为他们并不是准备坐享其成地加入那个老头子组建的小岛搜查队，而是打算趁着所有人都离开别墅之后，自己去调查一下之前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无法仔细确认、甚至不慎遗落的各种线索。

很幸运，薛书窈和叶麟想要要避开的对象尚且不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老管家似乎被说服了，他沉吟了一会，拦住了怒气冲冲的图坦卡蒙，如“狼狈为奸二人组”所希望的那样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你们了，不过如果以后有需要，还是希望两位能够提供帮助，大家一起共度难关。”

“当然。”薛书窈无甚诚意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