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消失的四十五年
其实方亚楠挺好奇的。
她既然有一儿一女，看起来处的都还行，为什么结果她却被默认安排到似乎不怎么欢迎她的儿子家去。
女儿家根本提都没提？
妈妈住女儿家不是更方便吗？虽然可能会有个女婿什么的。
诶，话说至今没人提过女婿啊。
方近贤来伺候了一顿吃的就赶着去上班了，结果方亚楠还是不知道他干什么的，比较让她好奇的是，方鹗一个逃学少年，都自由了，干嘛还蹲在这儿陪他一个老太婆。
看着他和自己也不是很熟的样子。
但是……随便吧，爱谁谁。
“你怎么不出去玩？”方亚楠挂着盐水，看一旁正捧着手机打游戏的方鹗，“你心情不好，在这能好？”
方鹗头也不抬：“外边没意思，在家也是打游戏。”
“……外边怎么没意思了？”方亚楠惊讶，“现在外边成什么样了，你们年轻人都无聊到来给老人家陪床了？”
“没钱，没身份证，还能做什么？”方鹗死鱼眼。
“哦，未成年。”方亚楠一语中的，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方鹗诡异的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玩游戏。
方亚楠觉得挺有趣，这孩子人前人后好像两个样子，有时候挺叛逆，有时候又挺乖的，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性情，也有可能两个都不是。
不过算了，再怪还能有现在的她怪吗？
“奶奶，你没什么想问的吗？”方鹗突然道。
“有啊，”方亚楠叹气，“太多了，问不过来。”
“你都要住我家了，总不能真的两眼一抹黑去吧。”
这是要她拜山头？怎么听着那么不舒服呢，方亚楠顿了顿，却没往心里去。
她早就看出方鹗他们不欢迎自己这个奶奶，但她这个“小奶奶”也没打算接受他们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奶奶我现在哪顾得上那么多。”
“……”方鹗玩手机的动作一顿，神色分明无措了一下，但随后却继续操作起来，仿若无事状。
方亚楠继续没心没肺的躺着，但她一静下来就忍不住想起自己逝去的爸妈和年华，心情再一次郁卒起来。
好想回家啊，好想回去，做梦做到一下也行啊。
“奶奶。”
“奶奶？”
“奶奶！”
“啊？神马！”方亚楠不耐烦道。
“你要真没什么问题，那我走了。”
“你就是来找我要问题的吗？”方亚楠一脸疑惑，“特地逃学来给我解答？”
方鹗一脸郁卒，张口结舌，许久哼了一声：“那我假都请了，来都来了，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怎么感觉你是带着任务来的，”方亚楠狐疑的看着他。
方鹗绷着脸，低头快速操作手机：“那随你了，打完这局我就走。”
“哎，成吧，”方亚楠叹了口气，“我有问题要问。”
“哦，说。”
这是对奶奶的态度吗！？带孝孙！
“那你手机能停一停吗？”
“啧！”方鹗居然啧了一声，仰头深吸一口气，一脸厌烦，“果然……就不能说点别的了吗。”
“帮我查一下猎人完结了没。”
方鹗顿住，就这么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缓缓低下头，木然道：“什么？”
方亚楠一脸期待：“猎人，全职猎人，对你们来说大概是老古董了，完结没？”
方鹗呆呆的看着她：“奶，奶奶……”
“嗯，什么，乖孙儿？”方亚楠挑眉。
“你，您，咳……算了，”他还真低下头，手指一阵翻动，随后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把手机递过来，“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完结了。”
“啊啥？我瞅瞅！”
方亚楠忙不迭的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嘶了一声：“擦，您可真会安慰人，这不就是没完结吗！”
“但评论都说这是一个很好的结束啊。”
“我觉得……这意味着，作者死了。”方亚楠一脸冷漠，暗骂一声，“老贼……”
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方鹗一把抢回手机，惊恐：“奶奶你怎么又哭了？！”
方亚楠摇摇头，抹了抹眼角：“没什么，就是爷青结了。”
“啊？”
“哎，已经不流行这个说法了吗？爷的青春结束了。”
“噗！”
“我知道顶着张老脸说这个很奇怪但是……”
“没没没，挺有意思的。”
“哎……”方亚楠又是一声叹息，“再给我看看手机吧，我追得那些动漫不知道有几个有善终的。”
方鹗又听话的想递过来，转念一想不对，缩手收回去，警惕道：“不如你报名字，我先帮你看看？”
方亚楠瞥他，阴阳怪气：“哟，会心疼奶奶啦？”
方鹗：“我陪床把你弄哭最后又厥过去那我可怎么办？以死谢罪？”
“哎，说起这个，你爸真打你吗？”
方鹗一脸无所谓：“啊，打啊。”
“真打啊？”
“真打。”
“为什么啊？”
“我比他帅，他嫉妒呗。”
“……”方亚楠点头，“我信了。”
方鹗：“噗！奶奶你真有意思。”
方亚楠死鱼眼：“被孙子说有意思我该开心吗。”
方鹗摇头，拿起手机作出打字的姿势：“奶奶你说吧，要看什么漫画？”
“你确定要这样对我吗？”方亚楠问。
“这是关心你！”
“那好吧，我报你搜，”方亚楠清清嗓子，开口朗声道，“穿越异世之凶暴王妃你别跑。”
方鹗：“……你自己搜吧。”
方亚楠得意的一笑，乐呵呵的接过手机，有一下没一下的搜索起来，一边随口问：“那你也顺便说说吧，咱家到底什么情况。”
方鹗表情一顿：“你现在怎么又要听了？”
“你爱说不说咯。”
“不是，我……”方鹗挠挠头，居然苦恼起来，“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我不想听，是觉得你们好像有点嫌弃我。”方亚楠半真半假道。
方鹗低头嘟哝：“没嫌弃你。”
“行了，你们这点小动作我还是看得明白的，不是嫌弃，那……就是我跟你妈，婆媳关系处的不好？”方亚楠说完心又揪了一下，马蛋，媳妇还没当过，醒来已经是婆婆了。
人说媳妇熬成婆，她还没熬就成婆了，算福利吗？算吗！
“哎……”方鹗抬头望望门，似乎确定了安全了，才再次低下头，低声道，“我还是从头跟你说吧。”
“等等，哪个头？”方亚楠警觉起来，她非常怕他以为自己完全失忆，从自己小时候开始讲。
如果完全对上了，那卧槽，她岂不是真的是一个忘了四十五年岁月自以为二十多岁小姑娘的老太太方亚楠了？！
“你……婚后？”
“啊那行，”方亚楠立刻放心了，这一段她空白，听了也没啥。
方鹗被她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继续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都是听爸爸说的，好像是那时候，你和爷爷离婚了……”
……
方亚楠微微张着嘴，听方鹗说完，感觉相当混乱。
这个方亚楠，还真是，有点……厉害。
她跟一个叫江言的男人结婚后，生了江谣和方近贤。
原本结婚时便说好，第一胎跟父姓，第二胎跟母姓，结果第一胎女孩儿，第二胎男孩儿，男方的爸妈就不乐意了，想要男孩儿也姓江。
偏偏方亚楠是个强势的性子，死活不让，江言夹在其中很痛苦，没过两年就离婚了。江谣跟了爸爸，方近贤还小，跟了妈妈。
但方近贤毕竟是江家的骨血，江家人还是很心疼不舍，隔三差五的慰问照顾，方亚楠心也大，并不会死活拦着，结果离了婚后双方关系反而缓和了不少，方近贤并没有多缺父爱。
可是方亚楠却并不是很有母爱的性子，照顾方近贤已经够累了，还要工作养家，对江谣并没有上赶着照顾，结果江谣反而真的像个单亲小孩一样长大，一直到结婚生子，母女俩关系都淡淡的。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江谣刚生下韩添仪没多久，江言病逝，此时江家老人也没有多的余力帮衬，江谣本就产后抑郁，又逢丧父，精神很不稳定，和丈夫韩正君闹到要离婚，孩子还没断奶就成了单亲妈妈，差不多是重复了方亚楠的路线。
此时方近贤也已经成家立业，方亚楠只能重新出山，在这关键时候过去帮江谣打官司带孩子，这一住就是十九年。
“现在韩添仪不是上大学了么，姑姑身体也不好，放眼一望全家就我妈一个闲着的，当然是当仁不让咯。”方鹗说得口干舌燥，声音都黏糊了。
方亚楠脑内那个已经不堪岁月的处理器疯狂运作，烧得她头顶冒烟：“所以说，你妈，和你，其实根本没和我长时间相处过？”
“对啊。”方鹗耸耸肩，“全家大概就我爸跟你熟，但你连爸都不记得了。”
“额。”方亚楠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这么多年，也没多少联系吗？”
“那倒不是，逢年过节就吃顿饭，但平时都各过各的。哦！”方鹗突然想起了什么，但皱了皱眉，又不说了。
方亚楠看着他，语重心长：“小伙子，关键时候，该说的还是要说，奶奶我又不吃人。”
方鹗抿着嘴犹豫了许久，才道：“那个，奶奶，其实我本来，额不是，就是我是想说，你跟我妈关系，确实，一般般。”
“啊？真的假的？”方亚楠下意识的指指自己，“我的问题？”
“不是……”方鹗有些有口难开，“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好像说是，我妈一直在家，你挺不满意的。然后有几次吃饭，就，你会让我妈，出去工作，所以气氛不是很，好。”
“哦……”家庭主妇？方亚楠略有些理解。
“瞧！就是这个表情！”方鹗叫。
方亚楠：“……”这老太太和本魂过于相像了！
“其实你心疼老爸辛苦，我们理解，但是当时我妈辞了工作，也是没有办法，总要有人照顾我。”
“不，”方亚楠斩钉截铁，“我如果有表达不满，绝对不是因为心疼你爸。”
“啊？”
“我肯定是心疼你妈！”
“？？？”
“你还不明白吗？都这么些年了，难道女孩子还不能理解，自己有钱有工作，才会有地位有发言权？”
“啊？可我妈在家还挺有发言权的。”
“那是因为，”我养了个好儿子！方亚楠脑子里忽的窜出这个想法，但立刻被自己压下去，艾玛这话太像护短婆婆了。
然而这恰好印证了她曾经有过的念头，如果她有了小孩一定要教人家学会看到别人的牺牲和付出什么的……
看来方近贤是看到了的。
“因为什么？”方鹗问。
方亚楠摇摇头：“我现在跟你们还不熟，说这些没用。”
“……”
“好啦我明白的，”方亚楠拍拍他的肩膀，但一看到自己的“泡椒凤爪”，赶紧缩回去，她此时才深刻意识到自己是顶着一张怎样的老脸说出“凶暴王妃”这样的书名的，感到心有余悸，“我到了你们家，肯定不会跟你妈过不去的。”
“什么你们家，”方鹗低头嘟哝，“是我们家好吧。”
“好好好。”小伙子改口倒挺快，方亚楠笑起来，心里却明镜似的。
看来这孩子本身过来是想给个下马威啊。
肯定是在自家妈妈那儿听了点风声，怕自己这个老太太过去欺负他妈呢。
就是不知道这行为是他自己决定的还是别人指点的了。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她又不是来当宅斗老太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