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素雪不见春（02）
4、
洞房花烛夜不欢而散之后，傅宁果然没有在王爷府见到过伊春，一开始他并不觉得如何，渐渐地心里却开始烦躁，再后来，他开始在王府里留心伊春的消息。
暖春已经过去，盛夏也已经凋残，秋天的凉风吹皱一池清荷，等到傅宁再次见到伊春，已经是隆冬。
伊春住的院子，在王府的东北角，院子前面种着一大片的竹子。这处僻静院子，是伊春和王爷讨来的，王爷并没有为难她，甚至在面对她的时候，还觉得亏欠了她。
在这里一住就是大半年，伊春让人给她搭了个秋千架，没事儿坐着看看书喝喝茶，日子过得清闲惬意，惬意到她都忘记了还有傅宁这个人。
当傅宁穿过那片竹林，推开那个小小院子的院门时，看到伊春活的很轻松惬意，心里立刻就涌上了一股无名火。
凭什么他和沐绣承受着相思之苦天天活在地狱里，她却能这么快活。她不是应该天天痛苦，苦到痛不欲生吗？
他大步走向她，一把抽出她手里捧着的暖炉，啪地一声砸在地上，暖炉里的木炭溅起来，烫伤了他的手背，他却不觉得疼，只觉得怒，怒地他怎么样都无法心平气和。
“傅宁你发地什么疯，我不曾碍着你的眼，你也别来我这里找不自在！”像傅宁见了伊春就怒，伊春见了傅宁也恼，她转身就往屋里走，不愿再搭理他。
“这是我的地方，我凭什么来不得！”傅宁上前一步揪住伊春的手臂，强迫她面对他，“你跟我走！”
“喂！”伊春甩了甩手，却发现他抓得极紧，她怎么都挣不开他的手。
要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就算傅宁比她小了两岁，但他是个男人，这是怎样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你要带我去哪里？”伊春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恐惧，“傅宁你松手，你到底做什么来了？”
傅宁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回头给了她一个浅浅的笑意。
冬阳泛着白，他乌发红唇，俊秀地仿若天人。
伊春不由得看的入了迷，傅宁轻声道：“去哪里？当然是带你回家啊，伊春。”
这刹那，不知是不是他的语气太温柔，伊春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仍由他拽着她从那个偏僻的小院子往外走，穿过竹林，走过青石小路，再绕过好几折回廊，傅宁拉着伊春进了自己的院子。
明明午后还有太阳的天空，不知何时阴了下来，还不曾天黑就下起了雪花。
伊春坐在窗下，她双手托着腮，雪花越飘越大，她忽然有些茫然。
“呐伊春。”傅宁将自己最宝贝的一件披风搭在了她消瘦的肩膀上，“我们好好相处吧。”
伊春惊诧地望着他，好久好久，她将他的披风解下，然后站起来推开门，顶着狂风暴雪，走出了傅宁的房间。
傅宁拿着披风站在原地，好久好久他笑了起来，也是啊，如果什么事都那么容易，那他余生还有什么乐趣？
在他拉着她走出那个小院子的时候，他心上浮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因为她不喜欢他，所以才能这么漫不经心，他要得到她的心，不是说捧得越高，摔到地上就越痛吗？
他要让她快乐到极致，然后再亲手粉碎她的快乐。凭什么一直活在煎熬里的人只有他一个，她不让他好过，她也不要想好过。
他早就决定好了啊，他要拉着她，一同堕下地狱。
5、
要得到伊春的心，远比想象中难的多了。
转眼，三年已经过去，他总是在觉得自己快要成功时，发现伊春还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但他并不打算放弃，因为他这辈子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她不快乐。
或许过程越难，在成功之后，喜悦才会越强烈吧。
伊春觉得自己的心在丢盔卸甲，随时都可能溃败。她本能地觉得爱上傅宁那样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因为他那样的少年，不是她这种罗刹女能够抓在手里的。
所以一直以来她坚守着自己的心，做着无谓的挣扎。
其实她的心，早在三年前，那个冬日就遗失了。没有人能够抵挡他的温柔，就算是伊春也不能。
上元节这一天，傅宁带伊春出去赏花灯，满街都是人，傅宁的手始终牵着伊春。他牵的很紧，像是害怕松一点，她就会消失在人潮里一样。
周围的人对着伊春指指点点，不用细听也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无非是她这么丑，傅宁却那么好看。
“你们闭嘴！”傅宁忽然停下脚步，他冷冷地扫了一圈，眼神中带着杀气，“谁敢说我娘子长得丑，我就杀了他。”
周围蓦地一静，静到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响声。
他拉着伊春往前走，最后停在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
他拿下一只精美的狐狸面具扣在她脸上，她抬起头来，那瞬间他低下了头，隔着一层面具，他的唇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有什么东西，自心底轰然坍塌，伊春知道她完了，她彻底地完了。
也是这一晚，伊春没有回去自己的小院子，她和傅宁的洞房花烛夜，迟到了整整三年的时光。
傅宁对她好极了，好到她忘记了自己的长相，好到她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
然而幸福的时间，不过只持续了半年。
在秋桃成熟的时节，伊春怀了傅宁的孩子。
大夫来瞧过了，开了一些安胎的药，王爷高兴坏了，他原以为傅宁和伊春，这辈子都是冤家路窄了。
伊春想，这辈子无论怎么样，就算傅宁对她只是一时好奇，或者因为不服输非得让她动心，得到了就不要她也没有关系。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到竹海小院里，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是好的。
可是一切并不是朝着她幻想的方向走。
伊春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是个下雨天，她坐在窗边做着小孩子的鞋子，傅宁端着安胎药走进来，他将碗递给她，语气温柔地像三月暖风：“伊春，喝药了。”
她放下了手中的鞋，端起碗将那晚药喝了下去。
药是温暖的，不热不冷，站在她面前一步远傅宁也是暖的，像是可以这样伴她一辈子，一不小心回首就是白头那么远。
可是下一瞬，她的腹中传来一阵绞痛，她疼得一张脸煞白煞白地没有血色。
她朝他伸手，想让他去找大夫。
可他就这么看着她，用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满是憎恨的目光看着她。
她疼地摔在了地上，她捂着肚子，血顺着她的大腿流了满地，她满手都是血地朝他伸着手，她揪住他冰冷的衣摆，用尽全力问了他一个问题：“为什么？”
6、
他将她的手踩在脚底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在欣赏她的苦难，像是她越痛苦他就越开心，他说：“伊春，你的心疼不疼？”
“当初知道我必须娶你，我的沐绣，一定也像你这样心疼的。”他蹲在她面前，眼神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救救我，求你。”伊春伸出另外一只手，她颤抖地抓住他的手，他的手背上有一处浅浅的疤痕，那是四年前，他砸了她的暖炉时，被炭火烧伤的地方，“怎样讨厌我都可以，但是……救救我的孩子。”
“孩子？”他看着她满身是血地在地上挣扎着，“伊春你记住，我这辈子就算断子绝孙，也不会想要你生下我的孩子。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有资格替我生儿育女！”
“是沐绣？”伊春因为疼痛，已经近乎发不出声音，“你爱她，为何要招惹我。你招惹了我，为什么要记挂着沐绣，她与我，有什么相干！”
“你敢说沐绣失踪，你全不知情？”傅宁冷冷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傅宁喜欢沐绣，我不信与我有了婚约的你，伊春，会全然不知！”
“你以为是我害了沐绣？”伊春错愕地看着傅宁，那眼神，仿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可以在一瞬间喜欢这个人，同样也可以在一瞬间就恨惨了这个人。
“若她还活着，我不可能找不到她！”傅宁低吼道，他揪住伊春的衣襟，面目狰狞道，“是你害死了她！就算不是你，也是因为你的存在而死的。”
“我不杀伯人，伯仁因我而死吗？”伊春眼中的神采，仿佛是熄了的灯火，一下子暗了下去，跟着她再也承受不住那痛，巨大的黑暗吞噬了她，伊春昏死过去。
啪嗒——
什么东西落在了傅宁的手背上，他手上有伊春的血，血上有滚烫的，清澈透明的水珠闪着光。
他猛地甩了甩手，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窗台上秋海棠开的正好，伊春像个被抛弃的玩偶一样，昏沉沉地留在满地血腥之中。
“来人！快来人啊！”屋外传来傅宁撕心裂肺地呼喊，“快来人救救她，救救她！”
他的心颤抖的厉害，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深深拽住了他的心脏，他忽然发现自己害怕她去死，比这个更让他害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对她好像并不只是憎恨。
或者说他也许从未憎恨过她。
可是不恨她，他要怎么面对她？
不能爱她不是吗？
不能爱，那就只有恨，于是对她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通通归结为恨。
于是他往死里恨她。
十六岁那年，他决定好了要喜欢沐绣，十七岁那年，他有了拉伊春一起下地狱的决心。
可是现在，伊春被他拉到了地狱里，他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开心。
“快来人啊！”他一边跑一边喊，他不知道他其实早已泪流满面。
他不敢多想，害怕想多了，他会发现自己对她刻骨铭心的感情并不是恨。四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心里，牢牢扎下根。
他只是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