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识打铁匠
董继先的离去让曾琳再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早在1948年,曾琳的大兄长就看出当时形势对他们不利,也曾劝过董继先赶紧变卖掉所有的家产,带上家人与他一起移民到国外,但董继先为人固执、守旧,但也重情,他不愿离开故土,他始终认为只要钱财来得正,其他就没有他的什么事。
1949年曾琳娘家的兄弟全移民去了国外。那时曾琳就感觉身边的依靠一下子被抽掉了。
董继先走了以后,没有钱安葬,曾琳在举目无亲的环境下,不得不厚着脸皮求德显帮忙,生死是大事,德显也顾不得其他,他找到几个原先受过继先帮扶的本家,在没有举行任何仪式的情况下,只用几块板钉起来的棺材,把继先抬到董家的后山,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
政治运动结束后,董家的人开始被分散到其他各个乡村,由原来上百户的董家,后来只剩下二十户不到。
“政儿,你年龄也不小了,原先你一直不想早成家,现在家里这个情况以后想要成家怕是难了。”从点着篾竹光的茅屋里传来了曾琳母子的对话。
“母亲,这个我现在也不去想了,现在要解决的是我们往后该什么活下去......”
“政儿,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被充公了,当年你父亲一开始也偷偷给藏了一些值钱的东西,但那些人用各种作践人的手段折磨他,他哪承受得住那种没人性的折磨啊,后来只得全部都给交代了,原先我们家的田地、房产如今已经都被公家分给其他人了,现在的我们一无所用,你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啊......”
那晚,从那个狭小的茅屋里,不时地传来了几声饮泣声......
在后面的那几年漫长的苦日子里,政治运动层出不穷,应接不暇,土地分了又收,收了又分,一会儿按工分吃大锅饭,一会儿全民齐挨饿。
董政这个“文化人”在搞合作社的那几年,因早期缺乏锻炼,劳力远远落后于常年劳作的人,在靠挣工分吃饭的那几年,饭罐子被倒扣是家常便饭。
“德显,你哥哥读了十几年的书,从小到大就没干过劳力活,手无缚鸡之力,如今靠挣工分吃饭,你哥哥自然是比不上常年干活的人,偏他为人又固执,跟你养父一般守旧。如今饿肚皮不说,还没少挨众人的笑话,你是队里的一把好手,如能帮得到你哥哥,偶尔也助他一把吧。”
一日傍晚,大家刚从田里收工,屋外还下着雨,曾琳冒着雨拄着拐杖颤巍巍的来到德显家门口,对德显说着这些话。
德显则是低头不语,这时董浩家的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继先叔婆,现在大家都难,德显叔子家四个孩子还小,一大家子全靠他一个人挣工分吃饭,政儿叔再不济也轮不到要德显叔子帮忙的份上啊。”
莫名的被董浩家的顶了这么一句话,一向外柔内刚的曾琳被回应得一时语塞,之后曾琳什么也没说,也没做,只是默然地扶起她那木棍子拐杖,一拐一拐的冒着雨回到她那已经四处漏雨的茅屋里。
自从那日被董浩家的莫名顶了话后,曾琳不再想着求任何人,她每日只吃一餐,一餐还只是一分饱,她想着从自己口中省下粮食,让干活的董政每天能吃得饱一点。
董政是个读书人,自然是懂得母亲的心思,自己虽已年过三十,如今仍孑然一身,这些年幸而背后有个坚强的母亲帮忙撑着,要不像他这样原先过惯舒适生活的富家少爷,命运突然受到这无情的棒槌过劲的敲打,或许早就放弃了活下去的勇气。
董政不忍心看到母亲为了自己省粮挨饿,他只得拿出自己的狠劲,人家都收工了,他还在田里忙活,只为多挣几个工分。
同一起干活有些刁蛮的人常拿他来取乐,“同样长着男人的东西,干活啥像个女人一样软绵绵的顶不上,那白净的脸哪像是干男人活的人。”董政也不去理会这些人,他只顾埋头拔秧、插秧、割稻、收谷子。
曾琳原先所做的工种不一样,她是每天天还没亮,便同村里的妇人一起到社里指定的河道淘沙。
如今已过五十的曾琳,因长期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身体越发虚弱,腿脚也开始慢慢萎缩,故而因病常耽误上工。
靠着挣工分吃饭的年代,没上工自然是到了饭点,她的饭罐子就会在集体食堂里被倒扣着。
久而久之身体愈加不行,加之也上了年龄,曾琳最终被退出了靠劳动挣工分吃饭的队伍,成为每天固定只能领二两口粮的闲职老人。
1958年春天,山上的小笋刚冒出尖,曾琳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挎着篮子,踱着极慢的步子,爬到村里一个叫窝坑的山上采竹笋。
往年这时候窝坑的山上早已长满小竹笋。
1956-1958年正全国闹饥荒,曾琳脱着虚弱的身子满山上找啊找,用了将近半天的时间,只采回不到半斤的小笋。
为了把仅有的这点小笋留给董政吃,她不知从哪里得知观音土可以充饥,自己只拿了两根小笋就着观音土入食。
因为饿得太慌,在饿得头脑发昏发胀的情况下,曾琳一时误食了过量的观音土,观音土堆积在肠胃中无法消化吸收,也无法通过大便排出,导致腹胀。
那一晚,曾琳被腹胀折磨得一夜都无法入睡,董政并不知母亲是因过食观音土,以为是其他病因,连夜忙着要去请医生,待董政从五公里的水口请来医生,曾琳已经不行了。
多么悲苦的时代,董政在他母亲去世的那天,他没有淌下一滴泪,或许这么多年经受的苦痛早已把他的心智磨得麻木了。
母亲走了,当初同是董家的本姓人却没有一个人上门来帮忙,就连曾琳跟继先当初养大的德显也没来露个面。
只有阿英闻到噩耗,带着她的孩子跟丈夫从邻村赶来帮董政。
阿英的老公虽是鳏夫,但为人老实,对阿英也顺从,这些年阿英嫁过去,日子虽然过得苦一些,但倒也相安无事。
阿英帮忙凑了点钱,买了一口薄棺材,请了几个“将军”帮忙把曾琳抬到后山,她的墓与继先的墓是紧挨在一起。
转眼又过了几年,在董政36岁那年,临村来了几个外乡人,他们还在离村庄偏一些的山坳里搭起了茅屋定居了下来。
后来董政才得知这几个外乡人是从湖南逃荒而来的五口之家。
这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三个孩子,一个女孩差不多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个男孩看上去也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最小的路还走不稳,是个刚过周的小毛仔。
董政时常看到那个大点的姑娘一个人在茅草屋里带着两个小的孩子,她不但带着孩子,还负责煮一家人一日三餐的饭。
那对年轻的夫妻是手艺人,他(她)们逃荒到此地,白天走街串巷去讨生活,晚上一家五口就住在这简易的茅草屋里,男的会打铁,女的是在男的忙活时帮忙打下手。
那时董政早已搬出原先住的茅草屋,住进了由队里分的三户人家合住的木屋里,木屋里有一个二十平方米左右大小的厅堂,是由住在这栋房里的三户人共用。这里的大堂一般是用来招待客人,及某些日子举行仪式用。
大厅左右两侧分别有一排用木板隔开的两间房,他们两家分别各占一侧。而大堂的屏风后面左侧又另辟出一间小房间,唯独这间小小的房间是董政住的。
屏风后面的右侧方向是用木板隔出来不到五平方的两间小厨房。
董政他没有厨房,他只有一个炉子,一个人的一日三餐全是在炉子上安排。
他也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用几根木头简易搭成的床铺,一个放衣服的木箱子,一把椅子和一张只能容纳一个人坐下吃饭的桌子,而这些家什全堆在这个十平方不到的房间里。
一次家里用来烧水煮饭的铝锅漏水,这口铝锅已经用了好几年,底盘早就磨损得不成样,董政只得拿着它去找那对年轻的夫妻,希望他们能够把它修好。
这对年轻的夫妻,看着一个斯斯文文的男子拿着铝锅来修,很是诧异,闲聊中,他们了解到这个比他们只小几岁的年轻男子,还是单身,“后生,你这么大年龄了,如何还没成家......”打铁的男子问道。
“我家祖上成分不好,所以现在没有哪家姑娘愿意跟我,大哥你家有没有合适的姑娘,要不帮我介绍一个......”董政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应道。
“我们外乡人,哪有认识什么女孩啊,你祖上成分不好,难不成原先也是大户人家......”打铁的年轻人笑着说道。
这句话董政没有直接回应他,只是对他笑了笑,铝锅修好了,董政付了钱没有一丝犹豫就拿着铝锅直接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