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弥留托付+第一卷尾声
饥肠辘辘冻的发抖的许无双浑浑噩噩的居然走回当初跳车的铁路边,一切就像没开始过一样她还是那个孑然一身眼看着死亡就在眼前的人。许无双摇摇头,这么下去,无论开始还是现在依旧要死在这里,金禧儿的遗嘱怕是做不到了,自己这一生辜负了那么多人。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匆匆而来,随之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人踉踉跄跄的向她扑过来,栽倒在她面前。
“喂!你怎么了?”许无双扶住中年人,许无双连拖带拽终于拉着中年人躲在石脊后,她这才看见此人遍体鳞伤,甚是狼狈。
才逃出大山眼见两个人被害,眼前又出来一个奄奄一息的,许无双觉着自己已经到了地狱,崩溃的无以复加,摇晃着只出气不进气的中年人:“大叔,你别睡,会死的!”
“姑娘……”中年人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有劫匪……”
“被打劫了?”许无双伸头看看周围,没有火车的山道上,寂寂无声。但此时的中年人已经非常虚弱,却双手依旧紧紧捂着怀里的烂皮箱。许无双身无长物,这荒郊僻壤的也别无他法,只能在那个人慢慢昏迷时不停的推醒他。
中年人回光返照时苏醒过来,拉住许无双的手说:“把这个,带去天津……交给秦午尧……”将烂皮箱推到无双身边,他则喷出一口脓血断了气。
“喂!大叔!别死啊!”许无双胡乱擦着自己身上的血,呆呆看着眼前逐渐青灰的脸,他到底是什么人,竟把临终嘱托托付给一个陌生人,显然他已是无路可走了,但天津也不是个小地方,怎么能找到他说的人?许无双脑里一片空白。
草草用破席遮盖了中年人的尸体,许无双才从惊愕中慢慢缓过来,抱着烂箱子沿铁路又跑了一会儿,这才在无人的荒地上打开,箱子里有一块破围巾,两个夹在箱子缝的银元和一个用油布裹着的与箱子同宽的轴,看样子像是字画。这箱子不算大,看样子应该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已经被抢走了,若不是那俩银元卡在缝隙里怕是也早没了,而这卷轴,许无双打开一看便睁大了双眼——阎立本的书法!细细抚摸这卷轴的纸质,想起学堂里先生的话:世人皆知阎立本的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殊不知他的字也是少有人能比拟的!而自己手里这个,如果没猜错,是真迹无疑了!
许无双不知该怎样形容这一上午的经历,可那两个银元和字轴实实在在的揣在怀中。她束手无策只能一步步沿着铁轨走,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天津。
就这样徒步走了三天,三天里许无双就像个野人,野菜根茎啃过,树皮扒下来吃过,就连野草泛着恶心的汁水也被饥饿的她吸的一干二净。回想自己这十八年,无论在高家挨饿,还是在尹家做受罚,何时有过如此不堪的时刻?如此这般,是老天给的羞辱!许无双觉着自己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她漫无目的的走,带着两个根本没能力去完成的遗愿,她不懂为什么只有自己的人生不能按自己的意愿来,她做了什么孽,竟一点点走到了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
春雨突然下起来,却不像往常细如丝般柔和,而是越下越大,越发寒冷,就像有一年山上发水,她和寒夏差点被淹死那次。瑟瑟发抖的许无双甚至连能容身的洞穴都找不到。
夜扑面而来,黑幕下死寂的荒野就像画册中的阴曹地府,远处轰隆一声巨响,看不到火光,听不到人声,又是春雷,是死神真来了,还是弥留的幻象?滑倒睡在泥水里任人宰割般的许无双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来,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连弥留的幻象也这么可恶!一时间的愤恨竟让她充满了力量,她站起来暴怒的在雨中狂奔,指着天地声嘶力竭:“有本事你今天就弄死我!只要你一天弄不死我,你就给我等着看,看我怎么一步步走上登天的路!老天爷,你给我听着,你永远也羞辱不了我,从今往后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能决定我的命!”
闪电划过,劈中了前方的树,看着混在大雨里的火光,许无双栽倒下去。
不知是体质好还是老天真的怕了突然生出一身戾气的许无双,淋了一夜冬雨,她居然一点儿事都没有,喷嚏都没打一个。等一觉醒来除了因为幕天席地导致骨头有点酸痛外,什么毛病都没有。饿依旧很饿,但在硬扛着走完两里地之后,许无双眼前竟远远出现了人影,村庄豁然出现在眼前!
两个银元,终于在有人的地方派上了用场,虽然如乞丐一样的许无双能掏得出银元令人诧异,但一块银元在穷村落里那巨额的吸引力。长在商人家一向精于计算的许无双叹息,多少人为钱生为钱死,钱一直以来都那么万能,可当处于绝境之时,钱其实什么用都没有。
多年以后,许多说书人都喜爱讲一段既非战争又非神话的传奇,故事里有一位在商场翻云覆雨的巨贾金老板,竟是个从不为钱所动的奇人。
第一卷 尾声
坐在去天津的火车上,许无双眼前依旧一团迷茫,买完车票剩下的零钱也不多了,她不知道莫名其妙的秦午尧怎么找,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同时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抛头露面会不会很快就被当成通缉犯抓走。
“卖报!名伶小美娥意外坠台仙逝;大批逃兵被严惩以正视听;女通缉犯抗补被击毙……”报童的声音就在耳边,正有一搭没一搭听他念标题,突然最后一句刺激了许无双的耳膜,她激灵一下坐起来,“小孩儿,给我份报!”
颤抖着翻开内页,一张豆腐块大小的照片上,模模糊糊一具尸体的样子,标题赫然写道《政府军勇捉通缉犯斩获巨大》文字叙述官兵怎样打通封山要道,追到深山抓捕逃兵,并一举击毙西北军联络员许无双……当许无双三个字出现在眼前时,她只觉脑海里一片漆黑,蓦地趴跌在窗户上,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泪水夺眶而出,旁坐的大爷好奇的看着她,问:“你也是小美娥的戏迷?她可是个少有的刀马旦啊,可惜的很,好好唱着戏怎么台子就踩空了?”大爷说着还不断摇头,她只看见报纸上小美娥去世的大幅报道,以为面前这姑娘是戏迷为名伶的死遗憾。
许无双没有回答,也管不了任何人投来好奇的眼光,只是不断的流着泪,“许无双”死了?原来在这个世上,几天前自己就已经不存在了?那张照片模糊不清,可看得出来尸体穿着的是禧儿姐的衣物,时间、地点、衣物都吻合,除了金禧儿还能有谁?尸体的脸被子弹穿透了,懊恼,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金禧儿本不该死!
冬日的大地早早被黑暗裹住,见哭了一天的姑娘粒米未进,旁坐的大爷将自己包里的饼子递过去:“姑娘,别难过了,小美娥知道有人这么喜爱她,就算驾鹤西去也可以安然了。吃点东西,这年月还是得先顾好自己。”
许无双接过饼子,大爷问:“孩子,你独自一个闺女,是打哪儿来上哪儿去,家里还有谁?”
大爷善意的一问,许无双愣住,这么多天自己只知道伤春悲秋,全然忘了等待她的将是一个未知世界。
“家里没人了……我去天津,找人。”
“是吗?我也去天津看儿子。”大爷的脸上一脸喜气,又同情的说:“可怜的,这么大点儿孩子家里人就没了,乱世啊!看你一整天也没吃口饭,是钱不够吗?大爷这有,你就陪着我说说话,咱爷俩搭个伴儿一起去天津。”
许无双感激,掏出所有的钱给大爷:“大爷,到站还得几天,这算是我的饭费。”
“有钱干啥饿肚子?”大爷推开钱,“你就跟我孙女儿似的,哪有爷爷管个饭还要孙女钱的?你这实在孩子,对了,你叫啥?”
“我叫……”空气凝滞住般,周遭什么都感受不到,记忆里,禧儿姐说的每个字此时都一股脑在耳边回响:
“你就是我亲妹子。”
“哪有亲手推妹子去送死的姐姐?”
“从今天起你跟我我姓!”
……
报纸被缓慢折起来,“许无双”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叫金玉慈。”
全车人都在黑幕中睡去,做工不怎么精良的银锁在窗边映着月色轻轻晃动,黛青的天空幽暗寂寥,殊不知它与空洞的人心相比竟如辉映着的光芒。
小小的银锁坠被轻轻的套在纤长的脖颈上——“姐,世上再没有许无双,从此往后只有你的亲妹妹金玉慈了。”
然而谁也不知,这个改头换面的女人,将会在未来十年成为名震南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诡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