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言如烈火
十五一过,尹寒夏一行六人坐上了开往北平的列车。
除了与他熟识的四位律师,助理言焱则是个说话轻柔平静的女孩子,尹寒夏一直忙着两边交接,上了车才是第二次见她。
几个律师坐在包厢里,尹寒夏递给他们一份份关于思白善行的资料:“这些是思白善行的前世今生,大家有不了解的可以直接问我,毕竟我们去不止做拍卖行的顾问,还有这下面所有北平和天津实业的顾问团。”
“乖乖,寒夏你找了大买主啊!你一句话我们就来了,谁知道是这么大的事儿,你要冲着老师的位置进发吗?”
“人家寒夏已经是合伙人了,老师把上海的点都交给他了,看看,富商家出身,就算不搞商业那一套,他的头脑跟我们还是不一样。”
这四名律师都是校友,师出同门,他们说话有分寸,做事有边界,业务能力也不错,不然也进不了明真所。尹寒夏的事他们都清楚,在学校他们也常常帮着他,虽然那时候他自虐的罚着自己,并不让别人帮。
“寒夏,你好好说,这个思白善行的老板金玉慈,是你去年在永安登报结婚的女人吗?是你天天跑电影院看电影的明星吗?”好友黄显荣看来看去都不对劲儿,“你这人嘴严的很,结婚又离婚都不交待一声,要做威风的神秘大状?”
“我还有你威风?留学回来就直接跟了老师,打的都是大刑案。”尹寒夏顾左右而言他,只字不提他自己的事,干脆站起来往出走:“我去餐车,饿了。”
他摇摇晃晃的走在车厢里,餐车要越过硬座车厢,那边人很多,地上行礼放置的很乱,他小心的躲着,一个孩子风风火火的跳跃着跑过去,他被绊住,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一双手突然拉住了他。
“谢谢。”尹寒夏回身一看,竟是言焱,他问,“你也饿了?那一起吧。”
言焱只是点了点头,便一路跟着他。
餐车里,言焱依旧没有多话,她只点了想吃的东西,然后就开始忙活起来,一会儿给尹寒夏端水,一会儿又拿出帕子给他擦盘子筷子,尹寒夏好笑:“你多大?你是老师派来干活的还是学习的?”
“二十一。”不知道为什么,言焱看向他的时候眼神中充满期待,声音却轻,“比你小四岁。”
“那你上学算早,很好,不浪费时间。”尹寒夏认真的嘱咐言焱,“虽然你是老师派来监督我的,但你毕竟身处明真所,这里的律师都很努力在业务上提升,你必须好好学习,看卷宗记案例,这才是第一位的。至于作为老师的监督人,看到什么你该汇报就汇报,我跟老师之间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不过以后不要总帮我干活,你是法大毕业的未来大状,不是来当小丫头的。”
言焱看上去有些失望,但她也只是点点头:“知道了,尹律师。”
吃过饭,两人走回车厢,言焱依旧忙前忙后,先把路上的行李挪开,又跑回来扶住尹寒夏,看着言焱开路车一样的折腾,尹寒夏实在不解:“你……什么家庭条件啊?”
听到问,言焱眼睛亮起来,忙回答:“妈妈是教师,爸爸是中学校长。”
“不像。”
“像什么?”
“你像……苦出身的孩子。”尹寒夏玩笑道,“曾经我们家的丫头也没你勤快。”
现在更不会了,想起金玉慈,尹寒夏便想起她高傲的抬起头对自己说:“我现在已经不擅长伺候人了。”
可是言焱听到尹寒夏的玩笑,并不觉着可笑,眼里再次落满失望。
夜里,大家都躺在车厢里睡了,尹寒夏一个人站在车厢连接处的窗口向外看着夜色,心里想着金玉慈寄给他的文件,当他第一时间看到思白善行四个字的时候,心里猛地升腾出一股酸涩,思白,她竟如此想念蒋舒白,如此不管不顾的起了这么明显的名字,盛家竟也允了。
当时离开永安,尹寒夏只以为金玉慈会和盛家利益交换,谁知多次通话金玉慈什么都没说,直到有一天突然通知他,她要嫁给盛南村了。
盛南村?还是解释了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盛家的律师孟北城就是盛南村,他想到这个律师言语犀利、对谁都是一副不信任的神情就替金玉慈捏一把汗,这种高门贵公子和普通富户不同,他能对她好吗?
无能为力,尹寒夏时常气自己,那种明明知道不应该如此,却又不得不如此的感觉时刻揪着他的心,金玉慈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格,在她面前,尹寒夏无论操多少心都无能为力。金玉慈一次次的用婚姻当赌注,大多女人憧憬的东西她却只是拿来利用,她毫无顾忌自己的名誉、口碑,她只做她认为过瘾的,可是未来真的不会后悔吗?她就这样和蒋舒白分开了,就像当初说要嫁给自己一样儿戏。尹寒夏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于是他没有劝,没资格劝。
金玉慈还是结婚了,每张报纸上都通篇登了她的大幅照,她穿着大拖尾的西式婚纱,女王一般,美丽霸气,谁能想来曾经深宅当中因为穷困而卖来的小姑娘如今会如此闪耀。
尹寒夏想起他们曾在永安城中假拜堂的南街三进院,他的心抽痛,他的幸福无人分享,而报上般配的两人众人瞩目,就算作假也假的那么完美。尹寒夏揉了报纸扔掉,却又立刻捡回来,慢慢抚平,他的手触及金玉慈照片上的脸,既温暖又难过,再好的一切都不属于他,可他怎么就放不下?
“我可真没出息。”
“尹律师,你怎么不去睡?车厢里灯都熄了。”
身后传来一声柔软的问候,让尹寒夏回到现实,心中隐隐的痛慢慢消散。不用听声音都知道是谁,能无时无刻出现在他身边的只有老师塞给他的助理,言焱。
“你一定要盯我盯这么紧吗?”尹寒夏有些不高兴了,一开始他以为言焱只是听话,可是现在算什么?“难道连睡觉都不放过我?我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了吗?”
“你误会了尹律师。”言焱音量大了些,拉住他,却还是先提醒,“前面有人喝多横路中间了,车厢黑,我怕你……”
尹寒夏已经明白言焱担心什么,他讨厌这样的关心:“你的同情心这么泛滥吗?多分给你以后的当事人吧,我不需要!”
尹寒夏生气的往回走,车厢里很黑,不远处确实有个人横在路中央,不提醒真不好看见,绊一跤太正常了。尹寒夏感到抱歉,人家是好心好意啊,他转身想说句好听的话,可黑暗中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儿眼睛却亮亮的,见他转过来,言焱说:“寒夏哥哥,我等了你一天了,你真的没有认出我来吗?还是你把我给忘了?”就算摆明了质问,言焱的语气还是轻轻柔柔的。
“我们见过?”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的名字什么意思?你过去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
“啊?你是?那,你的名字什么意思?”恍惚间,尹寒夏好像有了些印象。
“我叫言焱:言如烈火,恶业焚之。”
火车穿过一座城市,星点灯光照进车厢里,照亮言焱微笑的面庞,她望着尹寒夏,轻声问:“现在记起来没有,寒夏哥哥?”
“你是……言校长的女儿,你是焱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