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巧谏救探花
“小老儿虽不认得什么达官贵人,但当初这份差事,却是我侄儿帮忙找的。他在县衙当差,应该能引荐二位进去。”
两人进屋以来,仍是先为老者看了病扎了针。老者心下感激,才为二人指了条明路。
宋杏两人出了驿站,借了驿站的牛车,便向县衙赶去。才半天到了此地县城,这边无丝虫病流行,又近运河边,却是另一番繁荣模样。夹道商铺经一番整顿,百姓在门口设桌供果,想来是迎接抚谕使的某项仪式。
难怪万晅要绕道那么多地方,这排场,着实麻烦得很。因着主街傍着运河,要迎接抚谕使一行,宋杏两人只得行小路,绕到县衙后面小门,由驿站老者的侄子引荐进去了。
“知县大人正迎接贵人,还得劳二位多等等。”这侄子是个憨厚长相,一身衙役的制服也穿得呆板,倒是让人容易生出几分信任的类型。“外头可以散散心,但当心别逛太远,冲撞了贵人。”
待差役一走,宋杏轻声问宋仁,那谁怎么不绕过此处?宋仁答曰,此地是运河要道,想来在他南巡的考察范围内。宋杏恍然,原来是工作任务逃不掉。
眼下等得无聊,宋杏嫌闷得慌,便让宋仁待着,自己出门透气去了。她怕遇上万晅尴尬,也确实没走远,只在屋前屋后晃悠。的确是半天没让她瞧见一个人影。
另一边,万晅却在正堂上与本地知县例行公事,将抚谕使的仪驾摆完,拿了县衙账簿公文装模作样地看。想也知道都是做好了的假账。
他从运河码头下了船上轿,一路被迎接仪式拦了数次,等得他在轿内昏昏欲睡,偏偏还得出来露个面,对迎接队伍说声“免礼”。
因着道路两边不少住户观礼,桌上供果花卉也是要献一献意思意思的。万晅掀了轿帘探出半个身子,这县城中溜来看京城贵人的少女众多,当下不知是谁娇滴滴地惊呼一声。随即,周围的女子全都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了。
一位少女急着挤到前头来,又不知被谁的脚绊了一下,她猝不及防地向前扑倒,手中一支桃花脱了手,万晅堪堪下轿,那支桃花便飞到他面前。
万晅手疾眼快地接了,将那桃花持在胸前,眯起眼,眉尾微扬,唇角微抬,一切都是那样轻微,由他做来却有些少年意气的狷狂。
于是人群中一阵惊呼,愈来愈多的花,朵朵娇艳,通过一双双少女的手向他掷来。
县衙的衙役围着抚谕使一行维持秩序,数十条汉子拥簇着他的轿子,为显威武,不停整齐划一地呼喝喊口号,直把万晅吵得脑仁儿疼。
轿行通过,一地的落花情意都碾作了尘泥。
他来此处,一方面是此地商贾繁茂,不得不查。另一方面,更是因为知县属他党羽,眼下有望升任进京,他南巡过此,必得先来拉拢一番。
万晅一向看好这位知县王衡,他原是前次科举探花郎,金榜题名风光无两,得了个翰林院修书的闲职,自是前途无量。翰林院掌制敕,其中多本朝元老,若在当中受人赏识,顺着藤儿往上爬,摸着硕果累累也不过两三年的事。
可偏偏不巧,提拔王探花,当了他老师的那位大学士没多久被人弹劾,家中抄出玉器成套,一壶雕出镂空牡丹,酒液盛其中却不漏,雕工巧绝——原是王衡赠予大学士的。
圣颜大怒,当下就要将王探花配发大牢。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保王衡,四下噤声,仿佛听得到殿顶鸟雀歇脚,鸣声啾啾。
“当啷”一声,万晅的一个玉佩掉在了地上。众目睽睽之下,万晅俯身将玉佩拾起,连声道“可惜,可惜。”他一番动作从容,声音在金銮殿上回音重重,格外响亮。
万小候一向行事率性,他捡得自在,其他人却大气也不敢出。
圣上怒气未消,知他意有所指:“可惜什么?”
万晅颇为心疼地向简雅的白玉佩呵了口气,用袖子擦擦:“可惜这玉佩,材质天下难得,色泽端正,却从此落了一道伤痕。更可惜的是,此玉乃臣当日欲赠先师之物,因它微瑕,也没送出去。臣记性不好,一时竟忘了这伤痕是新添的,还是往日就有。”
金銮殿上文章无造假,王衡才智无双,落笔成章一气呵成,笔法游龙,词句骈俪不失意境,文间褒贬时政,抒发己见,处处精道,犹如腾蛟起凤。
王衡之才隐隐压了状元一头,只是主考官不喜此人才气毕露。兼有两位宿儒,在殿上虽不比王衡引人注目,但文章观点老练温和。这样的人肯藏智,在浑水一般的朝堂上也比王衡要吃得开。
于是王衡便只做了新科探花郎,但从此便名头响亮,满京城无人不知王郎才貌俱佳,可比公瑾。他上任以来也的确行事端方,无可挑剔,却不知怎的在大学士这里栽了跟斗。
万晅说玉佩,便是暗指王衡才智人品。而伤痕新旧,却是指王衡这壶未必是科举前送,贿赂考官是大罪,但给老师送礼,却是礼节。皇帝心里门儿清,便问万晅:“爱卿又要如何处置此玉?”
万晅捧着玉佩,向皇帝一拜:“白璧虽微瑕,天下怕是再寻不着这样一块玉璧。改日臣寻一雕工,将这白壁略一雕琢,修了这伤疤,去了其瑕斑,才更显其可贵。”
皇帝抚掌微笑:“万爱卿惜才,朕佩服。”随即又沉下脸,“王编修贬永州,望静思己过,砥志砺心,莫负百姓!”
下朝时,王衡并不来与万晅攀谈,官员们个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万晅被皇帝留下,又说了一会子话。待他出了金殿,见远处宫门前寂寥一道身影,远远向他一拜。
万晅笑笑,知道这个人,他是救对了。
王衡这两年从永州偏僻地方的小官干到江南运河边知县,指日便要升迁,爬得比山上猴子还快。虽说此地有运河经过,任谁来都能捞出油水,但要四处转圜,将政绩做大而不得罪人,着实不易。王衡能让此地从不知名小城发展成如今繁荣模样,也可见手腕。
偏偏智者一疏,任眼皮子底下疫病流行,这属实不是他作为。待明面上事情办完,万晅借口小叙,与王衡行到县衙清净角落。王衡心知肚明,让心腹查看四周有无闲人。
没一会,心腹抓到一个女子,杏色褙子藏蓝裙。
王衡抬眼:“这是何人?”
却听见万晅一声轻笑,将那女子拉到怀中。
“本候的人。”
只听得女子呼吸一滞,怔怔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