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妄之争
萧敬深深叩首道：“贵妃娘娘如今气色渐佳，真是可喜可贺呀！”
“你这儿奴才倒是伶俐，”万贵妃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僵硬的嘴角说，“呆在这样的主子身边，是不是觉着累得慌？”
萧敬往地上扑通跪倒，磕了个极响的响头哀道：“奴才不敢！能侍奉太子殿下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
“贵妃娘娘好大的火气。”朱祐樘淡淡瞧了万贵妃一眼说，“既然病体未愈，还请您稍安勿躁，气坏了自己父皇也不会安生的。”
“你还知道心疼你父皇！”万贵妃终于把不住矜持大声吼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父皇被你气的一病不起！现在还高烧不退！”
“我知道，”朱祐樘控制住因为愤怒微微抽搐的面颊说，“可父皇拒不见我，我总不能闯宫，您若是在这里代父皇斥责我，我无话可说，洗耳恭听。”
“我替你父皇斥责你？”万贵妃眉心简直揪成了核桃，脸都快气歪了，“你父皇多疼你你知道吗？他还愧疚不已，觉得自己对不住你们……哪儿舍得斥责你半句？你居然……就因为得不到允准，便跑出宫去游逛到这会儿才回宫，就因为说不上话见不到龙颜干脆也不再争取了？太子平日的贤德都哪儿去了？”
对这朱祐樘真是无话可说，只能闭嘴。
“所以你父皇如此这般你就满意了？”
面对贵妃再次发起斥责，朱祐樘不紧不慢拱手道：“儿臣所求父皇再清楚不过，贵妃娘娘若是不甚清楚，还是问明白了再来训斥为好。”
朱祐樘说完别过脸去，明显不愿再多言。万贵妃强压下心头怒火，忍了满腔激愤，缓口气才说：“方才我也是急火攻心，口气急了些，看在我时日无多的份儿上还请太子海涵。”
“娘娘言重了，有话直说便是。”
眼下朱祐樘这垂眸顺眼的模样委实让人生不起气来，万贵妃自然是知晓这个太子爷素有贤名，品行端方，兢兢业业，除非你刻意去找茬，否则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和不足来。如今他这副武夫打扮，又正是少年和青年交接过渡的年纪，真真是挺拔俊逸，英姿勃发，下了校场便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阖宫内外无不交口称赞。谁能想到这样的太子爷竟然在前天与自己的父皇针锋相对，吵得脸红耳赤，放话说太子位根本不稀罕后甩头走人就把皇帝气得病倒了呢？
最神奇的是，万岁爷虽然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但到底还是拗不过太子，允了他的要求。
他那大婚时暂且先只娶一位正妃的要求。
比起斥责太子，万贵妃最最好奇的还是太子到底说了什么，让皇帝气愤之余难过不已，居然应允了这种荒诞提议。她只能猜测十有八九那话与当年早逝的纪妃有关，但再好奇她也不能直白地就这么问出来。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千万不要误解我特地拖着病体就是来骂太子一顿，”万贵妃说着绕朱祐樘踱着步走起来，“我实在是太担心皇上的龙体了，陛下与太子皆为国祚根基，如今失和大吵闹得沸沸扬扬，陛下病倒若是出什么三长两短，太子也不愿意背上个大逆不道将亲爹活活气死的骂名吧？”
朱祐樘绷紧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抖了抖，挤出话来：“这是自然。择日，我再去向父皇请罪。”
“请罪只是道歉可不行啊，太子殿下，我听说了事情原委，那般违背祖训礼制的要求，你父皇当然还是希望你放弃此想，遵循旧制给你举办大婚，好生采选佳人充实后院，这是多好的事儿，你又何必不满？”
朱祐樘悄悄叹口气，万贵妃是何等聪敏之人，这会儿还跟他问这种废话，无非是旁敲侧击想要知道他到底跟父皇说了什么狠话把皇帝都说服了，更怕自己所言对她不利。
“儿臣只是提请暂缓娶嫔纳妾，省些精神用功治学，如何能算违背祖制祖训，更何况父皇已经应准，您委实不必夸大其词往重了说，这件事与旁人无关，父皇若是当真不愿闹大那便就此做结。您回头见了父皇还请……多劝慰两句，只要父皇愿意，儿臣愿意做任何事让他消气，唯独不可出尔反尔。”
这一番话周全且坚决，把所有对方可能提出的异议都堵死了，万贵妃微微一笑，继续慢悠悠绕着他身侧说：“太子居然委托于我，可见你其实还是不知道见了你父皇该怎么说，算啦，我这病恹恹的半老徐娘也帮不上万岁爷多大的忙，能让他老人家宽心，我自然尽心尽力。”
朱祐樘朝着她郑重行礼：“有劳贵妃。”
“太子殿下？”万贵妃皱着眉朝他凑近一些，语气微妙起来问，“你到底同你父皇说了什么把他给气服了？我要劝你父皇，也得对症下药才行啊。”
我同父皇说了什么？
朱祐樘拿这个问题扪心自问，他的确需要好好思量再做回复。
回想起来，当时那剑拔弩张的情况却是令人心悸。他最开始可绝对没有存了吵架的心思去逼自己的父皇，他以为自己准备了一整套说辞，反反复复地打过腹稿，顺通文理，应当是有理有据，证据充分，无论如何不至于引起太大的争端。谁知皇帝在听完他循循善诱，耐心细致地说完道理，一明确提议后立刻翻了脸，说什么也不愿意，非得照旧例把那一妃二嫔若干姬妾在大婚上给安排个妥妥当当明明白白，张口闭口都是太祖爷成祖爷，规矩方圆之类的话。
所以仔细一想，这龃龉之中还真不能说与万贵妃全然无关。
因为好说歹说全然无用后，朱祐樘被消磨得所剩无几的理智也全崩了。
“那父皇您让万贵妃做了二十多年有实无名的皇后又是依了哪条祖制？若不是英宗皇帝力排众议废了嫔妃殉葬的制度，您最宠爱的万娘娘该如何自处？您非要遵循祖制，那干脆便恢复个彻底，把自从太祖爷当朝既有的所有典章制度，取消了的复原，新增的抹除，儿臣绝不阻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