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楚春
“阿措!阿措!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呀……”
迷迷糊糊见,她闻到一股子熟悉的香气。
甜如荔枝腻似蜜,仿佛什么时候,她也让人点过这样的香。
阿措觉得自己仿佛落进了一个十分温暖熟悉的怀抱里,她嗅着美妇人衣襟上染的暖香,下意识地唤道,“阿娘……”
阿娘?
不对,阿娘不是已经……不是早就……
冥冥之中,仿佛有双手将她从暖水中托起,少年人手凉得刺骨,声音也冷淡得没有半分人气,“你既与丹若公主魂魄相同,便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
回去?回到哪里?回到大郑的宫殿里去吗?
姜措在那双手里玩儿命挣扎起来,瞅着机会狠狠咬了他一口。
“我不——”
“娘的阿措呀!”
姜措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睛的是红罗帐金丝玉线绣了百蝶穿花的帐顶,一串串金丝绞了红宝垂挂下来,身边雍容华贵穿了南楚王妃装束的女子见自己醒了,抱住自己喜极而泣。
姜措惊得眼眶圆瞪,阿娘!
“我是怎……我是怎么了?”姜措目光微转,看见了自己死死抓着阿娘衣袖的手。
肤如凝脂手如柔夷,那手小而柔嫩,并不是二十多岁的姜皇后在冷宫里劈柴劳作,磨出厚厚茧子和伤口的手!
那是一双只有天底下最养尊处优,受尽了所有宠爱长大的十一二岁女孩子才会有的手!
虞王妃只当她受了大惊吓,心里把害姜措落水的高君玉和齐国宗女恨出十七八个洞。抱着宝贝女儿蹭一蹭脸,“你在曲江亭落了水,高烧一直不退,恰巧新上任的大巫来姜邑贺年,说你是失了魂魄。沉水香凝神引魂,只消烧一片就能引你回来,你阿爹便开了库房找了这块香出来,才烧了一刻钟你便醒了。”王妃满怀感激地抚胸行了个楚礼,“大巫真是灵验。”
姜措脑子还不太清醒,顺着阿娘的动作探出个小脑袋,如遭雷击。
博山炉里沉水香烟雾缭绕,炉边香案上摆着的,不就是她睡着之前让豆绿翻出来的那块沉水香吗?
她的嫁妆啊!
“最好的沉水香只生长在楚地最南端的悬崖上,长年伴山妖狐鬼,内蕴灵气。”屏风后,少年冷淡的声音响起,“昔年武帝制返魂香,不过因缺一味沉水香而不成。公主要想稳定神魂,还需日日焚香,烧完这一块才好。”
姜措悚然而惊。
这什么人啊?
烧了她的嫁妆也就算了,还要烧完?
败家啊!
“阿娘~”
“多谢大巫指点。”虞王妃一点都不觉得皇帝想要都没有的香料就这么给闺女全烧了有什么败家的,转头地吩咐姜措身边的宫女记下。
姜措环视一周,没见着葛紫豆绿几个,摇了摇虞王妃的袖子,“阿娘阿娘,豆绿她们呢?”
虞王妃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几分,“三个贴身宫女跟着你出门还能让公主摔河里了,廊下跪着呢。”
“阿娘~好阿娘,豆绿她们是为我好呢,”一想到这几个小宫女后来跟着自己在大郑吃的苦,姜措便觉得心里酸楚,舍不得她们因为自己受罚,“夏姬推我落水,高君玉害我不明不白受这无名灾,主犯不罚,怎么倒罚起自己人来了?”
她在心里推算了下日子,若自己是回到十二岁落水那年,大郑储君皇后俱在,高君玉不过是大郑送来南楚的一个小小质子,还有阿兄……
若是有法子帮大郑储君避过明年那场血光之灾,阿兄也不会被连累得断了一条腿,母妃也不会因为国中无将亲自披挂上阵,最后死在泽蒙人的毒箭下,父王也不会哀毁过度,饮酒而亡。
至于高君玉,若是储君仍在,中宫稳当,他这辈子也别有肖想大位的机会!
虞王妃不知道女儿心里一霎闪过的弯弯绕,只皱眉,“你说什么,推你的不是夏媛?是夏姬?”
齐王这会子这正带着他嫡女夏媛在前殿认错呢!
“怎么会是夏媛?推我那人身上那个荷包我见过的,半月前花神节,夏姬偷偷给高君玉绣了一个,是一对儿,那针法粗得呀,啧啧啧。”姜措丝毫不掩饰她的嫌弃,“天底下再寻不着第三个这样丑的荷包了。不是夏姬推我,难道还能是高君玉推我下去的吗?”姜措语气轻蔑到了极点,“他敢吗?”
“小兔崽子,她竟敢!”虞王妃霍然起身就要点女兵去找那劳什子夏姬算账,临走前把廊下跪得一溜儿整整齐齐的小宫女叫了回去,桃花眼一睨,“照顾好你们公主!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阿娘,阿娘,记得先去前殿把夏媛带过来呀,不关她什么事的~”姜措掀了被子跳下床跑到门边对王妃招手,在虞王妃“把鞋穿好”的咆哮声里笑眯眯转回身,正对上一双审视的眼。
半大的少年郎一袭云纹锦衣,白衣飘飘地坐在屏风后面,端的是簌簌肃*肃风神秀彻,只可惜神色太冷淡,一双幽若深潭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姜措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自己要完。
这大巫也……也未免太好看了点吧?
小公主赤着一双脚,哒哒哒跑到大巫面前蹲下来,把自己叮叮当当挂了五六个金跳脱的手腕递过去,歪着脑袋有些讨好地看着他,“我不是妖怪的。”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可是大巫竟点了点头,“我知。”
“你是丹若公主。”
是从前的那个丹若公主,也是现在的丹若公主。
姜措蜜蜜甜甜地笑起来,她生得粉妆玉琢,加之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一双和虞王妃八分肖似的桃花眼看人时满是柔软和信任,如桃花如春水,叫人想不到半分不好。
如今,更是添了些叫人看不分明的东西。
“谢谢大巫,巫真是一个好人。”
少年大巫被她笑得有些不知所措,摸了摸手腕上古旧的银镯。
他伸出手,认真地给这小公主按了按脉。
“还是虚弱,静养为主。”
就看见小公主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可是我不想天天躺在这里。”
医者的良心垂死挣扎了一秒。
“我会同南楚王说明,公主落水受惊,神魂不稳,我作为南楚的大巫,会陪伴公主到痊愈。”
他转了转藏在衣袖下的银镯,掩住手腕上慢慢浮现出来的齿痕。
“公主可叫我云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