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张A4纸

螃蟹是低端动物，智慧不够。

人是高等动物，有智慧，因而螃蟹定律只在一定范围内适用人类。人一定可以超越螃蟹。 

这是陈一凡的认知。

在大江这个箩筐里，上市是所有成员的共同利益所在，没有人会和这个利益最大化的目标过不去。不管有多少暗戳戳小动作，穿衣服拎领口，把上市作为管控手段，是目前唯一的行政手段。

每天会有很多事情要做，但真正重要的事情永远只有一件。

对于陈一凡来说，现阶段最核心的事情就是起草向省领导报告的情况简介，一张A4纸的篇幅。

他记得田歌说过，此类文章，当学李斯《谏逐客书》，目标读者只有秦始皇一个。

此等见识，他的股东层并不具备。即便是他自己，也未必在第一时间抓住关键点。看来，必须辛苦田歌留下来通宵头脑风暴，如何在一张A4纸里做文章。

田歌父亲的“止语书画馆”位于江州南风路步行区，深幽僻静，门前一棵百年梧桐树，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田歌的气质神韵最适合倚靠在梧桐树下发呆，姜爸爸随手一拍就是绝美的照片，放在画馆二楼的办公室里，那副清婉的模样给了姜爸爸很大的慰藉。这孩子从小玲珑剔透，慧根极强。她喜欢梧桐树，就把关于梧桐的知识和诗词汇集在一本手账上，俨然是梧桐专家。她在书画馆帮忙的时候，无师自通地把各种展品陈列得疏密有致，极具美感。有她在，书画馆总是生机盎然。

当田歌说要去大江科技上班，姜爸爸很是不舍。怕她受委屈，怕她不快乐，怕她太辛苦，可田歌一再表示，大江的老板们都是年轻的知识分子，学院派，素养很好，她很喜欢那里的氛围。如果真的不开心了再回来帮老爸打理书画馆。姜爸拗不过她，只得由她去了。

正想着田歌呢，电话来了。

“老爸，我今晚通宵加班。你回去和老妈说一声。”

“这才上班几天呢，就要通宵。你们公司这么忙啊？”

“这就叫快节奏，加速度，赶潮头。我肩上担子不轻，不能退缩的。不用担心我。”

“好好好，不担心。有事给家里电话哈。厚点的外套备好。”

“知道。早上就带过来了。明天晚餐炖点老鸽汤。”

“再给你溜个肥肠。我家小馋猫就知道吃吃吃。哎，对了，你们部门都加班？”

"不是。我部门就我一个人，助理还没有招聘。今晚是我和陈总通宵。“

“就你们两个人？”

“昂。就我们两个人，因为这工作就需要我们两个人头脑风暴哈。”

“田歌，记不记得老爸以前跟你讲的？一人不入庙，二人不观井，三人不抱树，四人不回头。”

“老爸，我记得。我懂。我已经麻烦行政部经理苏芳草给我送宵夜，陪我下半夜。我呢，犒劳她一次江州大厦顶楼的铁板烧，再加一罐野茶。”

“这臭丫头。能干得很。老爸不跟你说了，有人来看展。”

“再见。老爸。”

晚上九点以后的云端大厦，只有大江科技灯光闪烁。陈总要求田歌先各自思考，22：00交换思路，再锁定一个思路进行细化。

其实，田歌在接到任务的那一刻已经有了思路，她不需要修正自己的想法。她只管自己喝咖啡。

人的智慧是一场修炼，当你的境界达到一定程度，看问题会一通百通，切中要害。没有达到这层境界的人，往往在苦苦寻求方法而不得要领。修炼也不是凭空获得，它需要长时间的学习感悟。

田歌感恩自己出生在一个开明开阔的家庭，父母爱她，却不娇惯她，生活优越，品味极高，最大的爱护是给她请到了国学私教和茶道私教。她的淡定优雅和通透是文化浸润出来的。

她常常想起李清照，她觉得自己境遇有点像这位千古才女。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否遇到一个“赌书消得泼茶香，只道当时是寻常”的良人呢？只怕很难。有趣纯净而厚重的灵魂也许还在某个遥远的地方等着和她相遇吧，也或许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人。随缘，田歌不急。

胡思乱想，时间过得很快。公司的邮件箱准时想起了提示音。点开一看，陈总的A4纸思路结构为：

1，大江艰辛创业历程。

2，江州信息科技发展现状。

3，国内先进城市的科技扶持政策。

4，几点建议和期待。

田歌马上回复邮件：

“抱歉，陈总，我的思路结构没有及时发送。看到您的方案，启发了我的思路，正好一并发给您参考。

本着抓住机遇发展大江的责任感，我斗胆直言。不妥之处，您大人大量，不要介意。

您的思路没有问题，但中规中矩，很难引发领导的斗志，也许会当成普通报告来处理。如果往以下方向改进，是否更有价值？

1，江州的历史地位和发展科技的可行性。

2，国际国内的科技巨头带给城市的巨大价值。

3，限制江州科技发展的几处瓶颈。

4，冲上信息高速公路后的几大畅想。

5，追随江州前行，坚决在江州生根的无悔决心和信心。”

五分钟后，收到陈一凡邮件回复：

“甚好。按照你的思路起草。我等待你的方案。只是，再确认一遍，大江科技的艰辛创业历程真的只字不提吗？”

田歌回复：

 “不提。艰辛只是大江自己的记忆，和领导决策无关。一张A4纸，容不下故事。每一个字都需要有价值。这张纸是辅助领导下政策的依据之一，必须站在行业和城市发展的高度。大江本身的故事内部消化。”

陈一凡秒回复：妥。你起草吧。

锁定了思路就很好办了，田歌开始敲击键盘，轮到陈一凡在自己办公室喝咖啡了吧？

苏芳草仗义热心地来陪伴田歌了，带了很多零食。田歌控制体重，晚上20：00后是坚决不吃东西的，今晚略略品尝了一点点小食，让苏芳草在一边安静地看书陪伴。

凌晨一点，田歌终于向陈总发出了满意的方案，字斟句酌，反复推敲，连标点符号都无懈可击。节奏，情感，态度，逻辑堪称完美。

陈一凡打来电话：“小姜，了不起，完美。你先休息。我再推敲推敲。如果没有大的修改，就不再叫你。辛苦了。”

“好的。陈总。我一直在办公室，您想到要改动的地方就呼叫我。谢谢关心。”

放下电话，田歌对苏芳草说：“我上次欠你20分钟的茶道时间，现在加倍补给你。我们喝茶聊天，保你新鲜兴奋。”

“真的？太好了！不过，陈总如果有修改找你怎么办？中途被打断喝茶多扫兴啊！你不知道，我们陈总是偏执狂，是细节控，是强迫症患者。他肯定会再三再四找你修改的。”

"你放心。今天的方案没什么要修改的。我们开始斗茶吧。”

果然，陈一凡没有再找田歌修改文案。这份文案将一字不差报给股东会过目，再上报提交给市委秘书处。

在苏芳草的心里，田歌简直就是一个神话。这怎么可能？偏执狂、细节控以及强迫症晚期患者陈一凡居然一字不改地通过了田歌方案？敢情今天的太阳要从西边升起？

如此奇妙的女子，会喜欢什么样的王子呢？苏芳草很好奇。

“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嗯，这个嘛，我要老实交待吗？芳草你会帮我介绍对象吗？呃，不逗你了。和你说说也无妨。我想大概的感觉就是，对方一定要有性感的脑袋，身材不性感不要紧，智慧一定要足够才行。我对脑子一穷二白的男人没有兴趣。他的脑海最好像宇宙一般辽阔深远。其他嘛，最好霸道而利落。软绵绵糯叽叽的男子不是我的菜。还有什么条件？还有就是，他是长情之人。潜喜似苍狗，真爱如长风。既然认定，就必须有双向奔赴至死不渝的仗义。芳草，我这样的要求不算高吧？你帮我去找吧？哈哈。”

“有啊，田歌，有一个人符合你的要求。”

“谁啊？在哪里？”

“在书里。狄仁杰。”

“芳草，一点都不芳，又臭又皮！看我不理你！”

说说笑笑中，田歌的第一次通宵加班结束。天亮了，她为大江做的事对得起温老爹的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