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静候
海清风在路上耽搁了时间，回到海府的时候已是午时将至，榕伯站在大门口等候他回府，神情焦急。
“老爷！”在看到海清风的马车停在府门前后，榕伯立马神色匆匆地走到了海清风跟前，“半个时辰前，宫里来人，将公子带走了！”
“什么？”
正下马车的海清风步子一顿，面上划过一抹震惊，“宫里怎会突然来人？”
榕伯压低了声音，“正是呢，老奴私底下找传话的太监问话，可传话的太监嘴严，半个字都不透露，老奴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子进宫。”说到这里，榕伯脸上更是焦急万分：“老爷您又迟迟不归，府里头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老爷，公子这趟进宫……只怕与眼下闹得沸沸扬扬的科举之事脱不了干系。”
“除了这事，只怕也找不出旁的事了。”海清风神情难看，他想起了在半路上遇到的尤春，眉头紧皱，“眼下还不知，究竟是陛下要见雁之，还是旁人……”
“旁人？”榕伯大惊，“老爷，难不成是司礼监的人想要找公子麻烦？”
海清风沉默不语，他站在海府大门前，抬头望着头顶那一片从远处飘过来的乌云，早春多雨，整座望都城都被淅淅沥沥的春雨笼罩着，苍翠绿叶沾了水，湿漉漉软趴趴往下垂着，好似累极了没什么生机。
乌云堆在头顶，没过一会偏飘起了小雨。
街巷上的行人四下奔走，抬着手遮在头顶，海毓掀开马车帘子，望着被春雨打湿的望都，眼底一片沉静。
坐在他对面的太监有些好奇地望着海毓，似是有些好奇，这位海家小郎为何会如此淡定。
“缘何盯着我直看？公公有话要说？”
传话太监搓了搓手，呵呵笑了一声，倒是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在心里泛着嘀咕，这位海公子当真是奇怪，旁的人若得了旨意进宫，只怕脸都要吓白了，哪里还会如此淡然自若地坐在马车里头还有功夫欣赏春景。
“敢问公公，不知御花园里头的花，可有金鳞池旁的好看？”海毓眼角含笑，神态轻松得好似进宫不过是为了欣赏一场春花，静候一场迟来的春雨。
“陛下召见公子，公子难道就不紧张吗？”
“为何？”
传话的公公名唤阿才，才去明德殿伺候不久，在此之前他在司礼监打了一年杂，见识着那些坐在高位上的权贵罔顾人命，去了明德殿后小心翼翼生怕哪一天葬送了性命，明德殿是帝王居所，稍有不慎便会掉脑袋，阿才在明德殿中伺候，没有一个人在面见崇德帝的时候会像海毓这样云淡风轻。
“陛下点名要见公子，倘或公子惹怒圣颜，只怕……”
海毓微微一笑，“我有无错，何来畏惧？”
“莫怪出来多意气，草书曾悦圣明君。陛下乃明君，北周学子皆为陛下门生，我科举入仕是为了侍奉陛下报效北周，何错之有何罪之有？”
马车幽幽停在宫门口，阿才从马上跳了下来，蹲在地上做脚踏。
海毓眉头微皱，伸手拍了拍阿才的肩膀，“起来吧。”
阿才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在看见海毓径直从马车上跳下来后，不知怎的眼眶有些温热。
他喉头滚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喊住了海毓。
“海公子，奴婢在明德殿伺候，瞧着陛下似乎、似乎没怎么动怒……”
海毓停下来，扭头看向阿才，“这话我假装没有听见。”
“阿才，天子门前，谨言慎行。”
下雨了，阿才撑着伞走在海毓跟前，海毓一身白衣，衣裳上绣着浅绿色的竹叶，长身玉立地穿过长街雨幕，淅淅沥沥的春雨落在伞下，他的容貌精致，长眉入鬓，薄唇微抿，身上挂着的玉佩在行走间叮咚作响，翩翩公子世无其二。
在长街洒扫的宫女见着海毓走过，低着头羞红了脸。
少年郎模样俊美，气度张扬，在沉闷古朴的皇城下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海毓尽管面无表情，但若盯着他的眼睛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眉眼含笑，实在是一副很多情的模样。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海毓才在阿才的带领下到了明德殿。
这座历代帝王居住的宫殿高大巍峨，黑色的殿宇好似拔地而起，走上高阶，站在最高处眺望，整座皇城都尽收眼底。
春雨落在琉璃瓦上，周遭静的只能听见雨声，宫女太监穿梭在殿中，却没有半点声响。
海毓侯在廊下，阿才轻声道：“还请公子稍等片刻，奴婢进去通传陛下。”
“多谢。”海毓微微颔首。
他双手垂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廊下，有路过的宫女好奇地望着他，然后被边上的太监拽着手臂拉走了，边走边轻声道：“这就是那位海公子。”
“海琢玉么？”
“嗯。”
“果然如坊间传说那般，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好生俊俏。”
几名宫女窃窃私语。
海毓听在耳中，一声浅笑。
明德殿内幽暗无声，崇德帝盘腿坐在塌上，阿才躬身跪在地上，“陛下，海家公子已经进宫了，正在殿外等待召见。”
殿内沉香缭绕，外头水汽氤氲，从香炉中飘起来的几缕沉香驱散了潮湿的水汽，但这沉香味也让殿内格外沉闷，阿才大气不敢出，静静等着崇德帝发话。
“进宫的路上，都说了些什么？”
崇德帝今年不过四十，距离他二十四岁登基已经过去了十六年，这十六年间崇德帝坐在这把龙椅上，早就忘记了当初他登基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身居高位，好似长夜独行，看谁都是魑魅魍魉，帝王疑心不在与己，在于他人。
“海家那名小郎，是叫海毓吧？”
“回陛下话，正是。”
崇德帝缓缓睁开双眼，“朕记得，有一年宫宴上，海清风带着海家小郎进宫，朕还抱过他。”
“那时候海家小郎才四岁，就比朕最小的皇儿大了两岁。”
阿才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他只是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应声道：“陛下可要召见海公子？”
春雨不停，海毓便一直站在廊下。
进进出出的宫女从一开始的好奇打量逐渐转变为了同情联系，陛下摆明了是故意不见这位海家公子，将人晾在这儿，龙心大怒。
每个人都在暗自猜测，海家小郎到最后究竟会受到怎样的惩处。
这一站，便站到了天色昏黄。
海毓始终身姿挺拔，被料峭春风吹斜了的春雨打湿他的发，墨发贴在脸颊处，挺立的鼻尖上沾着几滴雨珠，眼底一片坚毅。
“他当真是如此说的？”
“回陛下话，奴婢不敢妄言。”
“倒是个聪慧的。”崇德帝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朕倒是想不出，他既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行事又岂会如此张扬无知。”
“陛下，可要召见海公子？”
“不见。”崇德帝动了动身子，阿才立马蹲在地上伺候崇德帝穿鞋，崇德帝踩在地上，清了清嗓子，“他不是喜欢出风头么，朕就让他出个够。”
“传朕旨意，海毓不得出宫。”
“是。”
旨意一出，明德殿的宫女太监便都看明白了陛下的意思，看来这位海家公子，当真是触怒了圣颜。
只怕没什么好下场了。
长廊下的窃窃私语没有避开海毓，宫女太监们当着海毓的面讨论不停，海毓就像个没事人似的垂手站在廊下，衣袂被雨水打湿，在光滑明亮的青石地板上拖出一条蜿蜒的水渍。
天色渐渐昏黄，皇城各个宫殿都挂上了八角宫灯，灯火在雨水中透着朦胧的光芒，雾蒙蒙的，看上去有着不属于皇城的旖旎。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海毓眼眸微颤，但没有抬头看向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