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真情
李维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监察巡按竟然如此直接,官场上多半是虚与委蛇之人,与他们打多了交道,一时间碰上海毓这样直来直去之人,大家伙都有些惶恐,唯恐说了什么惹得海毓不快。
“李大人,”蔡尧站出来打圆场,拎着一壶酒走到了李维跟前,替他和海毓斟满酒,躬身笑呵呵地说道:“李大人,海大人虽然年轻,但却是实打实的才学之士,咱们呐,只要好好听海大人的吩咐办事,大可将心揣在肚子里头,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有大人这话,下官便放心了!”李维转着戴在拇指上的扳指,笑得憨厚老实。
“李太守掌管泉城,泉城如此繁华热闹,大人功不可没。”海毓微笑着看向李维,“本官奉旨巡察湖州改稻为桑,还请大人这几日能够将泉城农田数量记录在册,本官好了解如今泉城改稻为桑进展如何。”
“是是是,下官前些日子便督促底下官员登记城中稻田数量,朝廷上月颁布改稻为桑的旨意,地方不敢耽误,如今泉城各县都在紧锣密鼓督办此事。”李维态度谦恭,海毓瞧不出什么异端,他嗯了一声,便再未多谈此事。
“大人舟车劳顿,只怕劳累了,泉城驿站简陋,下官特地在府上辟出了一处别院,共有十余间房屋,还请各位大人移步寒舍,好做休息。”
“不用……”
“既如此,那便多谢李大文美意了!”海毓拒绝的话都未说完,蔡尧便忙不迭应了下来。
海毓眉头微皱,他看了一眼殷勤巴结的蔡尧,心思暗沉。
觥筹交错,宾客尽欢,宴席上泉城各路官员都络绎向海毓敬酒,海毓不胜酒力,几杯酒下肚便晕头转向,根本不记得他在船上答应梁楹今夜滴酒不沾。
蔡尧应了李维住在李府,海毓身体不适,不欲在此事上纠缠,遂也应下此事。酒过三巡后他便端坐在椅子上谁来都不理会了,瓷白的脸上泛着红晕,看上去似乎毫无醉意,但只有赵楹清楚,此时的海毓早已熏熏然不知所以然了。
喝醉酒的海毓在人前那端的叫一个正经,坐姿端正,神态从容,谁来都瞧不出半分端倪,可到了私底下,那当真是要多难伺候有多难伺候,海清风养了十多年的那么些娇气全都在酒后涌了出来,在隐山书院的时候海毓一开始还在赵楹面前端着,等到他们相熟后,赵楹的好日子便也伴随着他们的熟识结束了。
见着海毓坐在席间那副样子,谁来都三分客气的笑,角落里的赵楹就直叹气,得,这是彻底喝大了,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在人前装正经呢。
回了屋,指不定要怎么闹。
月影西斜,知道李维等人全都喝得醉醺醺,这场宴席才散。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从邀月阁驶向李府,赵楹海毓在人前不对付,这种时候赵楹自然有多远站多远,回了李府,赵楹始终听着海毓那间屋子的动静,等到李维蔡尧等人安顿好海毓,从屋子中鱼贯而出的时候赵楹才起身往海毓那儿走去。
潜伏在暗处的卜春和卜秋见自家主子半夜出了屋门,悄无声息地从屋顶飞了下来。
赵楹朝这两人招了招手,“去买一副解酒药回来。”
“主子今夜喝多了?”
“不是我。”赵楹言简意赅,卜春两人立马懂了,喝醉的另有其人。
“雁之那儿人可都散了?”
“主子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一探究竟。”卜春出府买药,卜秋隐进了夜色中,轻手轻脚地爬到了海毓的屋顶,揭开一片琉璃瓦,看了一眼。
卜秋动作快,来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主子,海公子屋中无人,只是……”
“只是什么?”
“属下瞧着海公子似乎有些奇怪。”
赵楹眉头微皱,问道:“何事?”
“海公子在屋子里头哭……”
海毓喝醉了就是如此多情,看花落会伤感,看月缺会惆怅,从邀月阁回到李府,在马车上的时候海毓的脑海中便已经前尘往事百转千回,蔡尧田明李维三人来来去去,纷乱嘈杂,恍惚间海毓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赵楹赶到的时候海毓早已泪流满面。
他站在窗前,披散着头发,潮红的脸上泪意斑驳,听到动静扭头看向来人,其实来人是谁海毓根本看不清,眼前早已被泪水模糊,但是他闻得出来梁楹的味道。
盈盈月光落在海毓身上,他被朦胧笼罩,一滴泪哐当落下来,赵楹大步走到海毓跟前,力道极大地将海毓揽到怀中。
两个人胸膛贴着胸膛,赵楹伸手抚摸着海毓的脊背,一寸一寸,像是要将他刻在骨头里头才罢休。海毓站在他怀中安静地流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梁云楼。”海毓哽咽着喊了一声赵楹的小字。
“嗯。”赵楹的嗓音冷静,可若仔细听,却能发现,这道听似冷漠的声音下藏满了颤抖。
赵楹抱得海毓很紧,海毓没有挣扎,他反而希望抱着自己的力气能够再大一些。
海毓浑身都在发抖,重活一世,那些藏在暗处的恐惧与害怕终于得到了理由发泄,海毓想,他喝醉了,放肆这一晚没关系。
“梁云楼,你会怕我吗?”
海毓仰着头,一双眼干净赤诚。
赵楹大掌覆着海毓的脸,遮住了那双让他产生欲望的眼,他的嗓音沙哑,“怕你什么?”
“很多。”
海毓蹭了蹭梁楹的手,他们都是习武之人,手上满是薄茧,刺痛感让海毓清醒,但他却依旧选择了沉沦,只是如果梁楹说他‘害怕’,海毓便再也不会过线。
他们这样了解彼此,在隐山书院无话不说,可如今他们又彼此隐瞒,望都诡谲多变,他们却从未对彼此产生猜疑。
海毓抓着梁楹的衣角,执拗倔强,似乎放手了,他就要失去什么。
“比如这样。”海毓挣脱开梁楹的手掌,踮脚,与他目光平视,只要再进一寸,他们的唇便会贴在一起。海毓伸手触摸着梁楹的侧脸,“还有这样。”梁楹没有动,海毓胆子更大了,他将脸凑到了梁楹眼前,与他鼻尖抵着鼻尖,海毓吐气间带着浓郁的酒气,泉城的米酒后劲大,海毓脑子晕乎乎的,说话做事只凭心,他用鼻尖轻轻碰了碰梁楹的鼻尖,轻声细语:“还有这样,你怕吗?”
赵楹一声轻笑,他一动不动,任凭喝醉了的海毓胡来,他站的笔直,海毓像藤蔓似的挂在他身上,赵楹腾出一只手托着海毓的腰,以防他滑落。
“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海毓歪头,想的认真,他的长相精致,此刻披散着头发眼眶湿漉通红,看上去更加可怜,赵楹伸手,钳住海毓的下巴,没有用力,只是让他能够盯着自己,不要看向别处。
“没有学。”海毓垂下眼眸,“心之所向,无师自通。”
赵楹语气低沉,带着哄骗,引诱喝醉了的海毓,“之前不是藏的很好,还要将我推开。”
“没有……”海毓摇头,觉得有些委屈,眼角又多了几滴泪。
赵楹伸手替他擦拭干净眼泪,面容冷酷,“哭什么,凶你了?”
“我以为,我以为……”海毓语无伦次,他以为自己能够藏住,可这一路赵楹无处不在,他的这颗心蠢蠢欲动,人要怎么才能守住自己的心?海毓做不到!
更何况那个人是梁云楼,他如何做得到!
海毓死过一回,身边的所有人他都无比珍重,如果可以,他如果不想与梁云楼做知己。
可他重活一世,他背负着海家的荣光、背负着海家上下百口人命,除了一个梁云楼他能要、他想要,他什么都没有。
溺水之人会抓住唯一的浮木,海毓就像那溺水之人,只有抓着赵楹,他才踩在了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