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3

书名:中堂本章字数:3009

  市府车队归机关事务处管,属于科级单位,队长是前任市委书记的司机,前任市委书记调任省委副书记之前,突击提干,硬是给自己的司机安排了车队队长的位置,不管怎么样也算是科级干部了,前任书记既落了个安心,也落了个对下属够意思的好名声。车队的级别虽然不高,管的车却不少,市委、市政府领导一共二十多人,每个人有一台专车,还有二十多台毛毛雨那种司机开的值班车、通勤车,再加上十多台接待用的豪华大巴、中巴和面包车,一共有六七十台车,如果司机都在,车队那间大教室一样的休息室都坐不下。要是按直接管的人头定级别,车队队长的级别在市府大院里是最高的。这会儿正是用车高峰时间,大部分司机都不在,在的都是一些像司马达这种领导正在开会的专车司机和通勤车司机。司机们有的在电脑前打游戏玩牌斗地主,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泡茶胡侃。队长人送外号“惊叹号”,这个外号是根据他的生理特征确定的。惊叹号的两根眉毛又黑又粗,别人的眉毛是横着长,他的眉毛竖着长,眉毛下面的眼睛又小又圆活像两颗玻璃球跟眉毛的距离又特近,看上去像极了鼻梁上一边挂着一根惊叹号。仿佛是为了印证惊叹号这个称呼的有效性跟合理性,平常不管别人说什么,他的口头语都是感叹式:“我靠!”

  毛毛雨上半天出车了,下半天就没给他安排任务,此时正在声情并茂地口述中午的车祸情景:“真他妈惨啊,那个魏奎杨整个成了一团肉酱,血流遍地,那台车都变成了红色的。老魏年纪也不小了吧?”旁边有了解魏奎杨的人就介绍:“有五十六七了。”毛毛雨接着提出了下一个问题:“五十六七了怎么还有那么多血?”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因为在座的没有医学专家,谁也说不清五十六七的人应该有多少血。

  惊叹号手里拿着一台车用影碟机用电吹风吹里头的灰尘,嘴里接连不断地发出“我靠!”的惊叹声。惊叹号有个好处,手闲不着,过去给市委书记开车的时候就是这样儿,经常爱帮别人维修一些不值得专门送到修车厂,自认为可以轻松修好的小零件。经过他手的那些小零件其结果大都是好东西整坏,坏东西报废,最终还得换新的。所以队里的司机都特爱请他帮忙修东西,修坏了可以名正言顺换新的。

  司马达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也凑过去听毛毛雨白唬:“你们说怪不怪?魏局长的车停得好好的,硬是让后面追上来的集装箱给压成了肉饼,他的司机居然只受了一点皮外伤。民政局那个车轱辘更邪门,他的车翻了七八个跟头,车轱辘和司机居然只擦破了点油皮……”

  惊叹号又惊叹了:“我靠!”

  别的司机就纷纷发表议论:“没办法,这就是命,命中注定该谁死谁就得死。”、“这就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毛毛雨恶狠狠地说:“这就是叫报应,那个魏肉酱缺德事干得太多了。”

  有人问:“那人不是听说挺好的吗?干吗了?”

  毛毛雨:“收城市停车年费的缺德办法不就是他想出来的吗?千方百计刮老百姓油水的人,肯定要遭天报应。”

  惊叹号忽然又“我靠!”了,原来他光顾了听毛毛雨掰唬,用电吹风把人家车用影碟机的塑料外壳吹成了面包。车用影碟机是常务副市长专车上的,司机扑将过来抓过影碟机伤心地嚎叫起来:“我的天妈啊,这可是原装飞利浦啊,你弄成这个样子领导要听音乐我怎么办?”

  惊叹号非常不好意思,伸过手把影碟机抢了过来用力又掰又压,还想把严重变形的机壳再恢复原状,结果不但没有恢复原状,外壳在他手低下一阵痛苦的呻吟之后,彻底碎裂成了几片,漏出了里头杂七杂八的内脏。影碟机的主人又嚎叫起来:“这下完了,彻底完了,队长啊,你这是坑我啊,我对你也没意见啊,你害我干吗?领导要听音乐我怎么办?”

  毛毛雨正在为自己成为注意中心而沾沾自喜,这边一闹腾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了方向,他便非常不爽,骂骂咧咧地说:“真他妈没见过你们这帮人这么没劲,不就是一个破影碟机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换啊,打个电话,人家就会送上门来,用得着你们那么如丧考妣吗?”毛毛雨平时爱看一些闲书,所以说话时不时地会带上一句两句成语。车队里的人都知道他心情不顺,随时随地准备跟别人干架,所以也没人搭理他,只有惊叹号说:“我靠!那就打个电话换一台吧。”刚才还在喋喋不休抱怨惊叹号的司机,像正在哭泣的孩子拿到了阿姨手里的苹果,马上不再吭声了。于是惊叹号开始给市府车队定点维修厂的人打电话,让他们马上拿一台车用影碟机过来。

  “要最好的,原装的啊。”影碟机的主人在一旁冲着电话吼着。

  毛毛雨趁机也想给自己的车换一台DVD碟机,对惊叹号说:“队长,我那台车的音响早就不成了,现在还是单碟国产的,车稍微一颠簸,不管谁正在唱都得变成磕吧,我也换一台吧。”

  惊叹号说:“我靠!我的车也该换了,等到时候咱俩一起换。”

  惊叹号是队长,不当班,没有顶车,自己要用车了现抓,他这么说等于啥也没说。毛毛雨让队长就地涮了一把,却也不敢胡说八道,县官不如现管,队长是顶头上司,如果要跟他杠上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正在这个时候值班电话响了,惊叹号拿起电话问明白人家要找谁,转向司马达:“我靠,司马,你的电话,市第一医院来的,说洪书记的亲戚找不着了,医院吓得要死,问你知不知道她们的去处。”

  司马达连忙接过电话,电话是值班护士来的,护士告诉他说,李桂香母女俩打完吊瓶以后,就不知道上哪去了,他们到处找也找不到,问是不是他给接走了。司马达莫名其妙:“没有哇,我没接啊。”

  护士又问:“是不是洪书记给接走了?”

  司马达没办法告诉人家说这俩人根本不是洪书记的亲属,所以洪书记根本不可能把她们接走。如果她们的病已经好了,走也就走了,如果病情严重,自己走了,那问题就严重了。于是问道:“她们的病怎么样了?”

  护士说:“病倒没什么大问题了,做了血常规检验,孩子是中暑又感冒,大人血沉有点高,可能也就是感冒引起来的,打了针吃了药现在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了。可是,按照医嘱明天还要对他们进行彻底检查,CT单子都开好了,她这么一走万一有什么病变,我们就不好交待了。”

  司马达说:“这样吧,我想办法找找她们,如果能找到就送她们回去,如果找不到你们也别着急,可能她们回家了……”

  对方截断了他的话说:“不光是检查身体的问题,还有……还有……医药费您看该怎么办?不是我们不给洪书记面子,医院有规定,谁接诊的病人谁要清账,人工我们就算了,可是药费都是上账的,我们也确实没有办法,实在对不起啊。”

  司马达说:“没关系,这没关系,明天我就过去跟你们结帐,该多少是多少,一分钱也不会欠的。”放下电话,司马达想明白了,那母女俩是怕承担不起医药费才偷偷跑掉的。想到这里,司马达忽然想起了远在家乡的哥嫂。哥哥已经五十多岁了,在国有企业干了一辈子,前年企业效益不好下岗了。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下岗以后再找工作比穷光棍找老婆还难,根本不像歌里唱得“从头再来”那么潇洒轻松。司马达他哥奔波了小半年根本没有找工作的机会,只好在街上支了一个摊子给人家修理自行车。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去年他嫂子又患上了乳腺癌,为了拯救乳房把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的积蓄都搭进去了,最终乳房还是没拯救得了,硬生生地割掉了一个。他的侄子正在读大学,除了交学费、生活费还得买代课老师自己编的讲义,不买考试很难过关。哥嫂家里现在只剩下卖房子一条路了。动过手术之后还要做后续治疗,他嫂子嫌后续治疗太花钱,坚决不治了,说与其把病治好了受活罪,还不如就这么死了好。想到这些,司马达心里灰灰的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别的司机聊天、打牌玩得热闹,他呆坐在一旁,想着从医院里逃跑的母女俩,估计那母女俩的生活境况肯定非常窘迫,不然也不会病还没治好就匆匆忙忙从医院里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