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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西去路上

书名:八声甘州之云起本章字数:6567

  杨嘉谟等翌日再到都司衙门时,这里出奇的平静。办理好了户籍事宜,四人才知道,杨嘉谟被发配到了甘州总兵府下属卫所——肃州卫戍边。他们约定午饭后就出发西去,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杨俊家大业大还能抛下富贵跟着自己去卫所吃苦,杨嘉谟对其十分赞赏,出了都司衙门,杨俊一再邀请三人继续到他那里去用饭,被杨嘉谟婉言谢绝了。

  杨嘉谟嘱咐杨俊好生安置他那些属下,然后兄弟二人跟随郑三彪回到了驿递所。衣物行李虽简单寒酸,但继续西去这些东西必不可少。杨嘉谟兄弟二人拾掇完自己的,还顺带帮郑三彪包扎伤口,收拾行李。

  郑三彪在驿递所很有些人缘,听说他辞了驿递官去卫所当兵,一帮子曾受他照拂的差役和苦力都来送行,内中多有不舍得让郑三彪离开的人,难分难舍的场面竟令人颇为感动。

  杨嘉谟拉着杨嘉臣先行来到驿递所后院套车,把时间留给郑三彪去和亲近的人话别。

  杨嘉臣一边套车,一边笑道:“原来并不觉得分别有什么,看着郑大哥他的这些朋友们,倒是挺让人感动的。”

  “是啊!”杨嘉谟轻叹:“世界上最难的便是情真意切,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里。”

  杨嘉臣回头看了眼杨嘉谟,也跟着叹气道:“明宇,你是不是想祖父了?”

  杨嘉谟目光悠远地看向凉州方向,略带一丝伤感道:“咱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老人家跟前尽孝了,出了这档子事,也不知道祖父会如何气恼?”

  杨嘉臣停下手里的活,开解道:“别这么想,祖父一直都看重你,他不会生咱们气的。”

  “大哥,你别宽慰我了。”杨嘉谟苦笑道:“祖父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他若不生气又怎么能不打发个人去狱中探望你我?他老人家一定觉得你我不够争气,才不愿意看见我们。”

  杨嘉臣洒脱一笑:“事到如今想这些也没用,等咱们把属于杨府的荣耀重新挣回来,到那时祖父肯定就气消了。”

  说完又撇撇嘴嘀咕道:“说起来也是无奈,咱们两兄弟差点就被侯太监给砍了头,祖父他老人家不但从头到尾没有露上一面,而且还带信不让我们回去看他,这也太铁石心肠了吧?”

  同样的抱怨杨嘉谟不是没有,曾经遭受过的那些委屈和折辱都不算什么,便是被送上断头台的那一刻他都不曾皱过一下眉头,惟有家里的不闻不问每每想来都难以接受。翻遍从小到大的记忆,祖父都是那个不苟言笑不擅钻营的铁汉子形象,在家里甚至对儿孙都难得露个笑容,这几年赋闲下来更是满面冰霜,除了杨家子弟立下为数不多的几次战功得到封赏时见他笑过,其他时候大多是眉头紧锁,动辄黑了脸训斥人的情景。

  杨府众人都知道老太爷心气不顺,无事谁也不敢主动靠近,但每当受到老太爷训斥之后都把气转嫁到杨嘉谟身上来,杨嘉谟明白府里人等对他不满的原因,只好默默承受下来。

  这件事的起因还要从杨嘉谟袭职开始说起。

  四年前,也就是杨嘉谟年满十六岁那年,杨府当家人老太爷杨鳌考虑到孙子已然长大,便向吏部上表请求袭授军职。其时,吏部综合各军镇及地方官的空缺奏与内阁,但推补官员章疏没有得到朝廷获准,杨嘉谟袭职一事也因此搁浅下来。杨鳌对这个在襁褓中便丧父的孙子寄予厚望,不甘心就这么耽搁了杨嘉谟的前程,想了又想便给远在四川播州任宣慰使的杨氏宗亲杨应龙写信求助,并打发门下差役带了银钱去为杨嘉谟的袭职一事打点奔波。杨应龙其时位高权重,接到杨鳌的书信当即便修书于京师豪门,托了开国功臣刘伯温的嫡传后人诚意伯刘世延请他代为举荐。

  京师离播州相去甚远,几个月过去,杨嘉谟袭职的事情还没有着落,杨应龙却因为拥兵自重起了反叛之心,公然于播州举兵叛乱,并因此牵连到了与他关系莫逆的刘世延。万历皇帝下令将刘世延撸职查办,在勘查杨应龙和刘世延一案时,意外发现了杨鳌往二人处送金银的凭证,这便不可避免地把杨鳌也纳入了“谋反”一系,进而被有司拘捕下狱。

  虽然后来查证澄清了杨鳌没有参与谋反的罪名,朝廷中又有杨府的打点斡旋,皇帝念及杨鳌乃是忠臣之后,再加上杨鳌送金银确实与谋反没有关系,便开释出狱了。但是,这样的遭遇到底令杨鳌感到心灰意冷,便具折陈奏以自己年老为由请求卸任,而后回到杨府过上了解甲归田的安稳日子。

  许是杨鳌一番有惊无险的遭遇,和他自请卸任的落寞牵动了某些人的同情,在上一任巡抚大人的亲自过问下,杨嘉谟的袭职一事竟然异乎寻常地敲定下来,他终于顺利承袭了凉州卫指挥佥事的军职,杨嘉谟自幼学的一身本事这才有了用武之地。可是,自此之后,老太爷终是落下了郁郁寡欢的心病,阖府人等便将这个因果全部算到了杨嘉谟的头上,故对他们孤儿寡母多有非议。

  唉!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争气啊!杨嘉谟深深叹口气。即便他拼命努力不惧生死的去奋斗,用祖父担着风险,拿杨府全部身家换回来的机会,摸爬滚打着好不容易升到了指挥使,却又再次被打落尘埃,丢官撸职不算还差点断送了性命,把府上世袭的荫封也给弄没了……面对这样的结果,祖父他老人家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这大半年来,不论是在大狱里还是在刑场上的鬼头刀前,抑或是在前往甘州的路途中,杨嘉谟一遍遍回想,如果事情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去支援庄浪卫,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私动兵马,没有第二个选择。这是身为一个军人的职责,他没有理由眼看着蛮夷的铁蹄踏进大明国土,在那里劫掠人口财物,袭杀边军将士而无动于衷。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在荣升、却在肆无忌惮地嘲笑……

  杨嘉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怕继续想下去自己没了往西走的勇气和信心。于是,他拿出陈总兵在刑场上送给他的铜钱,细细摩挲良久,等再装回胸口的时候,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强迫自己找回了勇往直前的动力。

  …………

  郑三彪在一群昔日同伴的簇拥下走出驿递所,杨嘉臣也已套好了骡车,三人看着彼此笑了笑,大踏步的迈出小巷去找杨俊会合。

  出了甘州府城,继续往西就是肃州,肃州卫归甘州总兵府管辖,杨嘉谟此行的目的地所在,也是大明西陲最边远,直面外族的前沿阵地。

  一路往西人烟越发稀少起来,入眼尽是茫茫戈壁,青灰色的焦石嵌在灰黑色的地皮上像是刚刚被一场大火焚烧后的残败遗留,几只土灰的蜥蜴贴近地面极速跑过,与戈壁近乎一色的身躯要不是移动而暴露,让人根本都看不出这是个活物。

  西风乍起,散落在戈壁滩上偶尔一两簇残绿中泛黄的低矮草棵子随风摇摆,一副岌岌可危的孱弱样子,仿佛随时都会被拔地卷走……这就是西北边塞,博大广袤,贫瘠而荒凉。

  坐在破旧的敞篷骡车上感受着风沙的粗鲁,杨俊撇嘴不满道:“我就说往西去是要吃苦的,应该用我那辆大马车,你们偏是不听,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杨嘉臣负责赶车,闻言回头没好气地说道:“你一路叨叨个没完了是吧?嫌我这车破烂那你下去自己走就是了,正好给我的骡子减轻负担。”

  “你别激我哈!”杨俊拿手里一支芨芨草挠着杨嘉臣的后脑勺笑道:“我偏不上你的当。”

  郑三彪见状乐不可颐地取笑二人:“看这天地也是糟心,若一路上没有二位贤弟斗嘴笑闹,这趟路行得还真没什么趣味了。你们继续,别停下呀!”

  杨嘉臣一听也乐了:“不是大哥,你听听他说那话,时时处处都在跟咱们炫耀富贵似的,我猜老四到了肃州卫挺不过一个月就得跑路当逃兵!”

  “胡扯!”杨俊手里的芨芨草挠上杨嘉臣的脸庞阻止他继续往下说,然后眼神看向坐在车头的杨嘉谟故作无奈的苦笑道:“说得谁还没有吃过点苦一样。有明宇哥哥在,我就是想当逃兵他也不能答应的不是吗?”

  郑三彪也看了眼杨嘉谟的侧脸,笑道:“总算不敢动辄要造反了,这年头能有一位让你杨启民忌惮的人,倒也稀奇!”

  杨嘉臣听得一阵大笑:“他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杨俊作势又要去逗杨嘉臣,却听杨嘉谟沉沉的叹了口气。

  “你们真的都不后悔?”杨嘉谟脸上并不见一丝笑意,转头看了眼杨俊,又看向郑三彪道:“其实我这一路都在想,将大哥和启民一同带去卫所吃苦是对还是错?”

  郑三彪与杨俊对视一眼:“明宇,你是不信任我和启民,还是有其他什么顾虑?”

  杨俊也不解道:“三哥,都走到这儿了你还说这话。”

  杨嘉谟抬眼看着前方灰蒙蒙的路途,沉重道:“肃州卫虽说是甘州总兵府的底盘,可不比甘州府城繁华舒适,此去注定是要吃苦了,我是不忍心让你们跟我一起落魄啊!”

  杨俊想了想,正色道:“三哥,你是不是担心那个侯太监会对你不利,怕牵连我们?”

  不待杨嘉谟回复,杨俊斩钉截铁地又道:“如果是这样那你更不用有负担了,正好我也看着那厮不爽利。这么说吧,只要你明宇哥哥一句话,我让江湖上的那些兄弟出手灭了他,岂不是一劳永逸?”

  杨俊自顾说得痛快,却见杨嘉谟的脸色又阴沉下去:“启民,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身后那些江湖帮派的弟兄们,你到底是如何安置的?”

  “这个……”杨俊心虚地移开目光不敢与杨嘉谟对视,勉强镇定地回答:“自然是按照哥哥你的嘱咐安排好的。”

  杨嘉谟不信,继续盘问:“前后不过一日你就都安置好了?酒楼归谁负责?可别说都交给那三位姑娘了,你知道这取信不了我。”

  看杨俊闪烁其词的回避,杨嘉谟又接着问道:“还有,你麾下那些个敢截击肃王府的豪杰们呢?他们又是如何安置的?”

  杨俊转头看向别处,尽量避开杨嘉谟的审视,兀自嘴硬道:“他们当然各回各家了……”

  “启民!”杨嘉谟猛地提高声音,指着车后严肃地说道:“后面那些人已经跟着咱们一整天了,你来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后面?郑三彪和杨嘉臣急忙往后看去,伸长了脖子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不禁大感疑惑。

  四人当中唯一没有回头去看的就是杨俊,此时见杨嘉谟已然识破,垂着眼帘无奈道:“好吧!既然都已经被哥哥发现了,那我只能如实招认,他们都是我让跟来的。”

  杨嘉谟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而郑三彪和杨嘉臣还是十分不解。

  “他们?他们是谁?”郑三彪看着车后空荡荡的路面奇怪道:“后面什么都没有啊!”

  杨嘉谟直直盯着杨俊道:“既然是你的兄弟们,还躲躲藏藏的做什么,让他们都跟上来吧,我有话说。”

  说完又对杨嘉臣道:“大哥,把车赶到路边,我们等一等后面的人。”

  杨嘉臣吆喝着走骡停了下来,扫了眼车上低头不语的杨俊道:“杨启民你可真会添乱,还带着你的弟兄们一起,是去伺候你的还是耍排场去的?”

  杨俊不敢对杨嘉谟放肆,但对杨嘉臣却一点都不客气,闻言丹凤眼一立瞪过来回怼道:“我不也是一片好心嘛!想着侯太监昨天那副嘴脸,怕他路上下黑手,我才特别安排的。”

  “哼!”杨嘉臣质疑着发牢骚:“我就说你是怎么认得明宇的,现在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天夜间截了肃王粮队的那伙强人,应该就是你吧?”

  杨俊嘴角掀起一丝得意,眯着好看的丹凤眼笑道:“哟!终于反应过来了?”

  杨嘉臣不屑道:“还得意呢?小心被肃王府抓到把柄拉去砍头,你那可是等同谋反,你知道不知道?”

  “哈哈!”杨俊不以为意轻笑道:“把柄?那也得他们能拿到才行,没有真凭实据又能奈我何?”

  杨嘉谟听不下去了,重重咳了一声止住二人拌嘴,慎重提醒道:“这个话题以后都不要再提起了,不论什么场合下都不许再说起,一个个的还嫌头上的屎盆子不够臭吗?”

  杨嘉臣和杨俊挨了一顿训,彼此瞪了一眼都住嘴不敢再说,只静静立在秋风中等待后面的人现身。

  郑三彪这才有机会插言,向杨嘉谟问道:“明宇,你们刚刚说的事情可是真的?我与启民认识时间也不短了,倒还从不知道他敢打肃王府的主意。”

  杨嘉谟瞥了眼杨俊,对这个比自己大了不少的结义大哥颇为敬重地回道:“郑大哥不知道只能说明他平日里装好人装的像了,任谁也想不到酒楼的风流掌柜其实是个江洋大盗。”

  “我……”杨俊不服张嘴就要辩解,却被杨嘉谟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杨嘉谟板起脸来训人的样子,十足就是带头大哥的架势,明明年纪不大仅只弱冠,身上散发出的威势却令人敬畏,这与他在军中上阵杀伐有着直接的关系。不怒自威已经渐渐成为他气质里的一部分,即便现在被削职发配,但长在骨子里的东西已然成型,只会随着阅历的积累而加深。

  郑三彪打量着杨俊惊讶道:“看不出来呀启民!原来只当你急公好义罢了,想不到温文尔雅的杨公子竟有着这般生猛的一面呐!”

  “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杨嘉臣趁机挖苦,乐得给杨俊抹点黑。

  杨俊已经习惯了和杨嘉臣成为损友,嘴里咬着根芨芨草笑道:“郑大哥如今知道也不迟啊!说不定你还曾受过我的帮助也是有可能的。”

  郑三彪叹口气,向三兄弟深深拜了一拜,感慨道:“唉!要是早知道启民你还有这样的实力,我是打死都不敢提结义的,咱们四人当中,说来说去就老郑我最势弱,真是承蒙三位贤弟肯折腰相交了。”

  杨嘉谟急忙还礼:“郑大哥,这话见外了,兄弟之间只有意气相投相互提携,哪来什么折腰还是高攀之说。”

  杨俊适时大笑:“我算看明白了,咱们中一个三品指挥使,一个本该升四品的千户,大哥原本以为我和他是一个层面的,这才拉着我来高攀二位,现在得知我的跟脚了这是在后悔吧?”

  郑三彪急忙分辩:“没有没有,何来后悔之说?只是……只是……”

  沉稳如郑三彪在口才上自是不如杨俊,一时间也没办法准确表达他内心里那一团矛盾,只得呐呐无言着去斟酌词汇。实际上,他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只是看到杨嘉谟为人做事十分的妥帖,且骨子里有一种高不可攀的东西,故而有了攀交之意,但一想自己出身低微不好贸然张口,正巧见杨俊对杨嘉谟也是仰慕非常,便顺势提出了结义,结果他因为年长还做了四人中的大哥……

  尽管杨嘉谟一开始就说过兄弟间不论贫富贵贱,可事实却并非如此,杨嘉谟兄弟出身凉州杨府,那是几世簪缨之家,根底摆在那里不容小觑。而自己有什么呢?一副臭皮囊罢了。便是咬牙舍弃了驿递所那等小小官吏之职,在他郑三彪来说就是赌上了全部身家,这个选择郑三彪无怨无悔。可是,直到杨俊的的跟脚暴露,郑三彪才猛然发现,饶是自己倾注所有,不论财力名望还是武艺头脑,自己连杨俊这样的隐形“大盗”都没法比,更别说杨嘉谟兄弟了。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高攀了,面对现状,他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面对三位比自己年纪小而实力出众的结义兄弟,郑三彪的自尊心不可避免的被打击到了,而他纠结的却是,打从一开始就明了的高攀,为何在知道了杨俊也比他强的时候竟受不住了?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没办法宣之于口的事情啊!

  见郑三彪一脸纠结,杨嘉谟用眼神严厉地警告杨俊,继而对郑三彪郑重说道:“郑大哥莫要疑虑,我杨氏子弟绝不是嫌贫爱富之辈,更不是轻佻无信的薄情之徒,大哥能在我落魄之时还一力扶持追随,小弟已是万分感动,将来或有起复之日定不敢辜负你今日这番心意。”

  “三弟,我……”郑三彪感动得无言以对,只抱拳又是一拜。

  杨嘉谟虽然不是很明白郑三彪内心的想法,但也算略有猜测,便搀住郑三彪一臂含笑道:“郑大哥莫要多说,再这样我也只有对天盟誓了,你知道我这个人也是口才欠佳的,跟你一样。”

  跟你一样!这无疑是最为巧妙的拉近关系的一种语言表达,看似轻描淡写但威力不小,瞬间便能令人心灵贴近。

  郑三彪果然感动更甚,红着眼眶真挚道:“三弟,老哥我实在是惭愧呀!罢了罢了,这年头能遇到诸位兄弟,还结下八拜之交,这是老郑的造化,原是不该胡思乱想心存杂念的,是我多想了。”

  杨嘉谟拍了拍郑三彪的手臂表示安慰,目光却移到了官道的远处,那里正有一队人马不疾不徐地缓缓行来。

  看到远处的一行人,杨俊一点都不意外,那正是他在江湖门派中的弟兄,从他们踏出甘州府城那一刻,就暗中跟随而来,正是杨嘉谟口中的“豪杰”们。

  看了眼郑三彪魁梧的后背,细致如杨俊并没有急着说破,也没有上前招呼那些兄弟的打算。或许杨嘉谟不懂,但杨俊十分了解郑三彪之前那份矛盾的由来,毕竟表面上还是甘州城里比较成功的酒楼掌柜,杨俊察言观色和洞察人心的本事还是很有些在行的。郑三彪的纠结来源便是自以为差不多的他,却意外暴露出超过原估量的身家来……郑三彪这心思,是打破了那份微妙的心理平衡而来。

  这是一种特别复杂的心理,是生长于每个人内心深处的阴暗面,从古至今牢不可除,表现于外在各有强弱,区别在于每个人自身的修养、学识、胸襟、认知……等等因素。大体举例便是,人们大多对比超越自己很多的人是仰望并追捧的,都愿意看着那一部分“能人”高高在上,但是却绝难忍受跟自己差不多,或者还不如自己的人突然超越。若是身边刚好有那么一二原本同样资历之人发迹了,那他迎来的并不是祝福,而恰恰相反则是质疑、挖苦,甚至愤恨和远离……这样的事由来已久了。

  杨俊苦笑一下,在心底对自己说了一句:“恭喜你,着相了!”

  罢了,郑大哥这个心结怕是只有靠他自己才能解开了,而他可没有兴趣跟人家掰开来探讨这些,闹得不好自讨没趣不是!

  且不论各人心里都有什么样的想法,官道尽头那群人却是越来越近了,可以互相看清容貌了。

  杨嘉谟回头看向杨俊,眼睛里有着意味不明的一丝笑意,令杨俊没来由地心肝颤了颤。貌似,有一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