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复仇天使
A面
张晴天乘坐的是夜间的长途汽车,乘客不多,车子开动后,湿冷的空气从车厢的缝隙间钻进来,张晴天裹紧外衣蜷缩着身体。
早晨天一亮的时候,张晴天立刻给马琳轩打电话,她和昨天一样不接电话。他一直拨打,直到语音提示对方关机了,张晴天在屋中转了两圈,然后披上外衣,跑出了家门。
1528房间的门紧紧关着,张晴天把耳朵贴在门上好久,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于是,他又坐上车朝艺术学院赶去。
服装系办公室里,张晴天向值班的老师询问马琳轩的情况,老师却说马琳轩的胳膊因上体育课时不慎摔伤,请病假回老家休养了。张晴天可以猜出这必然是马琳轩为了躲开他所使用的权宜之计,像她那样“老谋深算”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意外受伤呢?
经过一番打探,张晴天最终从马琳轩的同学口中得知了马琳轩老家的地址。张晴天回到家里,草草收拾行装,来到长途汽车站已是下午。
现在陆纯初死了,马琳轩的阴谋得逞了,不管陆纯初的死马琳轩是否起到直接作用,反正没有她,陆纯初不会在这个时间离开人世。
为了戳破这个古怪女孩儿的阴谋,或者说更为了弄清自己的身世,张晴天必须要见到她,面对面跟她把事情说清楚。
汽车到站之时天已微明,张晴天稍作休息,吃了些东西就直奔马琳轩的老家。
一条阴暗的小巷,两边都是老式的三层楼房,透过这些低矮的房檐,就可以看到不远处耸立着高高的楼房。高楼已经把这些三层小楼团团包围住了,或许不久以后,这里也会被拆迁。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居民社会地位与生活水平都不会很高。
张晴天敲响三楼一个房间的房门,足足等了两分钟门才被打开,一个50多岁的男人探出头来,他比陆纯初苍老多了,简直不像同一个年龄的人,衣着朴素,朴素中透着寒酸。
“你找谁?”他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张晴天。
“请问——马琳轩住在这里吗?”
“你是……”从他的话语里,张晴天猜出这里就是马琳轩的家,而门里的人,差不多就是马琳轩的父亲,那个被妻子抛弃的没有才华的可怜男人。
“我是……我是她的同学,她没在家吗?”张晴天没敢把事情说明白。
“你找她有什么事?她在市里读大学。”
“她一直没回家吗?”张晴天疑惑地问。
“没啊,她……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张晴天皱着眉头想:难道这一次自己又被马琳轩耍了,她根本没有回老家,胳膊受伤也是假话,或许她还留在市里……
“说话啊?她怎么了?”
“哦,您别紧张,马琳轩挺好的,我就是路过这里,顺便来她家看一看。”张晴天笑了笑,一只脚已经踩在楼梯上,“既然她没在家我就走了,真的没事,我顺路而已,再见……”
“你……”
张晴天跑下楼,虽然马琳轩的父亲不放心地大声叫住他,他也没敢回头看。回到长途汽车站,车子傍晚才会发车,刚坐在候车厅的塑料椅子上,手机就响了起来,号码陌生,接了之后居然是马琳轩。
“你去我家干什么?”她的语气很愤怒。
“我要找到你,你快告诉我你在哪儿?”
“我和你之间的事情结束了,我们没必要再见面了!”
“那是你的想法,陆纯初死了,是不是因为你?”
“不是。”
“那你为什么故意躲起来!”
“我没有躲起来!”
“你到底在哪儿藏着?”
“我说了,我没有藏起来,更没有这个必要!”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到你家,把你的事情全部告诉你父亲!”张晴天威胁着说。
“不要!”这一招奏效了,马琳轩非常惶恐,“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我也不想这么做,除非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当张晴天回到市里见到马琳轩时,已是午夜时分,两个人各怀鬼胎,坐在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
“你……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这是马琳轩说出的第一句话。
张晴天摸了摸下巴上长出的胡茬,又把手指顺着下巴摸向脸颊,可不是,颧骨都突出来,连日的奔波确实让他瘦了不少。
“这一切都是你一个人在搞鬼,对不对?”张晴天转入正题。
马琳轩的头歪向窗玻璃,看着暗淡的街景,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也不说。
“你根本就没离开市里,害我走了那么远的路,我真够笨的!”张晴天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我真心想帮你,你却从始至终都在骗我,为什么?”
“我没骗你!”马琳轩的语气很冷,双臂抱在胸前,胳膊没有任何受过伤的痕迹,“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不是吗?”
“不,是你利用了我的同情心,甚至是感情……”
“真是笑话,怎么?你要说我欺骗了你的感情?”马琳轩直视着张晴天,“别以为你想打我的主意我不知道,哼,男人无论老少都是一个样!你接近我想干什么?我比你更清楚!”
“我找你并不是想跟你说这些,我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地告诉我。”张晴天朝前探着身子,低声说,“你故意接近我,就是为了逼死陆纯初,这是你早就预谋已久的,对吧?”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马琳轩站起身,“太晚了,我累了。”
“你给我坐下!”张晴天把她按回椅子上,三三两两的食客都朝他们看过来,但没有人吃惊,人们都以为这是一对情侣在闹矛盾,“用你的智慧致陆纯初于死地,这就是你最大的目的,现在你成功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一讲吗?”
“我真要走了,如果你再那样对我,我就要喊非礼了!”
“好啊,请你大声喊,最好把巡夜的警察都招来,我正好有问题向警方汇报,一个20来岁的貌似简单清纯的大学生,居心叵测地利用他人的同情心,从而谋害了一个大学教授,呵呵,我想警方一定很喜欢听这个故事,不只是警方,媒体将会对这件事更加感兴趣,就算他们拿不到百分百有把握的证据,仅仅当个故事添油加醋地胡写一通,那也够当事人受的了。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对,众口铄金,你比我有文化,不用我过多解释吧!”
“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胡言乱语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你就不怕毁了自己的名声?”
“我还真不怕,也没有怕的理由,我跟你不一样,你是一个颇有潜质的大学生,未来一片阳光灿烂,而我,我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像我这样连身份都没有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我要知道真相!”
“陆纯初把我的家毁了,同时,陆纯初把自己的家也毁了,他现在死了,这就是报应,这就是真相!你别试图威胁我,因为你毫无证据,就算你说了,也没有人相信你的话!”
“呵呵……”张晴天低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马琳轩问。
“我笑自己太傻,太简单,居然那么容易就相信你的谎言,这还不可笑吗?”张晴天沉下脸,又说,“诡计之中最重要的筹码就是你们两姐妹长得太像了,尤其是那张姐姐20来岁的旧照片,和你现在的年龄和长相更加相似。不得不说,你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女孩子,你利用了这一点,同时你也很了不起,记得在那天你看完姐姐的照片之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编造了一个虽然不符合实际但足以欺骗我的谎话。你告诉我,女尸不是姐姐而是妹妹,姐姐冒充了妹妹的身份去读书,这样,妹妹的死就变得更加无辜,这就证明了你的‘自杀’说法更加正确无误,也同样让我的心里更恨陆纯初这个人。可只要稍微动一动脑子就知道,这种冒名顶替去读书的方法根本毫无可能实施,学院里的老师不可能跟我一样傻。不过,你不担心别人会怀疑,只有我一个人相信就足够了,因为我原本就是你要利用并且一直挑拨着的一枚棋子,不,应该说是一颗子弹,你的目的就是怂恿我这颗子弹,射向你指定的目标,目标就是陆纯初的心脏,因为我的特殊身份,所以你才会选择了我,但我不知道,我的特殊身份又是怎么被你得知的?”
马琳轩紧咬着下唇,默不作声地看向窗外。
“好,你不回答我没关系,下面我就把我的推理讲给你听。现如今,警方正被几起悬案搞得焦头烂额,冰柜里的女尸,自杀的尔东……我将要说出的线索警方肯定特别重视。这两天坐在长途汽车上,很枯燥,时间过得快要慢死了,我的心倒是出奇的平静,所以我把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尤其是关于你的那些事。虽然你复仇心切,但你不选择最直接的方法,因为你担心把自己暴露了,所以你必须做得很小心,用智慧控制着我这颗可以给你的仇人致命一击的子弹,只有这样,仇报了,你又全身而退,丝毫不会影响你将来的大好前途和命运。
“这就是你最希望的结局对不对?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忽略了我这个人,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傻,也不是一颗简单的子弹,子弹射出去就完成了它的使命,而我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思想和疑惑,假如你搞个什么手段把我从这个世界上彻底除掉,那就完美了,可惜事情往往不能尽如人意。
“由于我的特殊经历,第一眼看见《纸新娘杜兰朵》时我就被它打动了,这不只是因为纸人很美,或者因为我的特别嗜好,而是因为我潜意识里就认识这个女人,在我的记忆里她始终活着,也许她不叫杜兰朵,但她母亲姓杜,名字不重要,我就称呼她为杜兰朵。
“最近我才意识到,我似乎一直在过着双重生活。记得黄善看过的书中就有这种例子的,有的人一直在现实生活和幻觉世界中来回穿梭,这种人在现实生活中看似很正常,但一些奇怪的举动又让人无法理解,我很可能就是这种人。
“到现在,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纸新娘如此迷恋,或许是杜兰朵那独特的眼神被尔东那一双巧手表现得淋漓尽致,以至于我经常不受控制地站在橱窗前看着杜兰朵。我的这种奇怪的发自内心的举动被你发现了,当我呆呆地与橱窗里的纸新娘对望时,你或许就站在背后悄悄地观察我。
“你当然知道纸新娘就是利用杜兰朵的身体制作的,你肯定跟尔东见过面,当情绪低落的尔东见到你时,起先会感到恐惧,但经过你的解释,尔东会对你敞开心扉,毫无戒备地说出他心中的秘密,甚至他把自己的笔记本都拿给了你。搞艺术的人容易感情冲动,也许他会把对杜兰朵的爱转移到你的身上,然而你确是一个隐藏颇深的复仇天使,我不想说尔东的死与你有直接的干系,但尔东的一生真的很可悲。
“之后我们就迷迷糊糊地认识了,说实话你很吸引我,但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更主要的是因为你的脸很像你姐姐。我们相识后不久,尔东就死在了1528房间的洗手间里,恰巧你把我带到1528房间,和你一起发现了尸体。没猜错的话,在这之前,你来过1528房间,尔东的尸体是你最早发现的,你没有报警,而是用尔东的死故意拉我下水,让我更深一步地卷入谜团之中。
“对,还有坤哥的电话号码,究竟是你在台历上发现的还是伪造的,那都不重要,因为你自己不敢去酒吧那种地方与坤哥那样的人接触,所以你又想到了我,为的依然是把我拉下水,不得不在精神上逼迫我跟你一起把案子查下去。
“我一直不能理解的是洗手间门上的插销问题,我想了很久都得不到答案,后来我想到你从尔东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那些所谓的匿名信,前面的都是手写的,并且看得出来有撕扯的痕迹,但最后一次你给我看的信却是打印出来的,信上的内容都是你自己写的吧,也许你参考了尔东笔记本里的部分内容,也许尔东根本就没有记述那些事情,所有的内容都是你杜撰出来的,为的是把利害关系明确化,矛头直指陆纯初。
“尔东是来自杀的,一个自杀的人怎么可能在自杀之前还有心思修理门插销呢?他能想得那么多吗?显然不合乎情理。如果事情不是这样,问题就出来了,当你带着我进入1528房间之后,洗手间的门反锁着,你怂恿我打开房门,接着发现了自杀的尔东,虽然我对刑侦一窍不通,也能看出尸体皮肤发黑发暗,起码相隔两三天的时间了。
“踹门的时候我感觉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就破坏了插销,发现尸体之后我慌了,你也很慌乱,我想你也不是装出来的,又有谁看见尸体不害怕呢?当时我没有检查插销,心乱如麻地跟你跑下楼去报警,但后来警方把房间归还给你,我再次上去检查了洗手间房门,发现门框上的螺丝拧得很浅,那时我只是认为由于尔东自杀心切,所以才没有在那上面浪费过多精力,现在我才知道,门框上的螺丝一定是你拧上去的!
“你发现了尔东死在洗手间里,为了能够把房门反锁,你胆子真够大的,居然把尔东破坏过的插销修复了。因为后面就吊着一具尸体,所以你做这个的时候必定胆战心惊草草了事,然后你施展了你告诉我的方法,用一根细线把门插销从内锁上了,想到这里,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到从黄善口中得知了一个重要线索,我才突然明白了。原来陆纯初的妻子前些年就是上吊死于家中的厕所里,你大费周折这样做,正是为了效仿多年前那件事情,为了更好地把你姐姐的死嫁祸给陆纯初,即便没有证据,起码也能让陆纯初肮脏的背景暴露在镁光灯下。
“你不要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越是这样,越是证明我说的话触动了你的心!我都说对了是不是?因为你就是这么想的!
“你跟陆纯初自小有仇有怨,设计诬陷他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可你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你说话啊!好,既然你不回答我,我不得不把最关键的问题提出来,那就是你姐姐的死。也许你会说陆纯初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而把你姐姐杀了,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连我都不会做出这种没头脑的事情,更别说成熟稳重的陆纯初了,他只能比我想得更周到……”
“别再说了!”马琳轩抬起双手堵住了耳朵。
“陆纯初有心脏病,不久前还住进医院,从那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而且他的死也因为心脏的问题。他没有体力去杀一个大活人,他做事稳重,不会不计后果去杀人,并且动机也不充分。”张晴天依旧不急不缓地把最可怕的问题说出来,“我很想问问作为当事人的你,你姐姐的死究竟与你有没有直接关系,你为了报复仇人嫁祸给陆纯初,是不是你狠心谋杀了自己的亲生姐姐?”
马琳轩猛地站起来,朝门口跑出去,张晴天没拦住,躲避着店里人们惊诧的目光,追了出去。
夜色浓郁又迷乱,鱼钩似的路灯一盏盏亮着,霓虹招牌像蛰伏于角落里的生物,在黑暗中静静地眨着眼睛。
“你站住!”张晴天一边追一边喊。
前面就是十字路口,或许,泪水朦胧了马琳轩的双眼,她没有看见从楼后面拐过来的一辆车,虽然车子及时刹车,但朝前疾驶的惯性仍然从马琳轩身体一侧擦过去,她瘦小的身体打了个旋转,摔倒在地上不动了。
这次意外事故司机的责任并不大,完全是由于马琳轩感情冲动造成的意外后果。医院是最费钱的地方,面对着昏迷不醒的马琳轩以及大笔的医药费用,张晴天不能够见死不救,他把父母留下的小院子抵押出去,得到一笔为数不多的钱缴了住院押金。
医生说马琳轩的伤势没有生命危险,好在她被撞的时候是侧着身体,重要器官没有受到严重损伤,但一条胳膊断了。
昏迷了整整一天,夜深了,马琳轩疲惫地睁开眼睛,短暂的恍惚之后,她立刻想起了发生过的一切。看到坐在床边的张晴天,她哭了,好半天才哽咽着说出一个地址,而后交给了张晴天一把钥匙,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钥匙打开的是一扇老房间的门,室内都是八九十年代的摆设,客厅墙上的一幅老照片上面有四个人,一对年轻的夫妇,丈夫搂着一个3岁多的女孩儿,妻子怀里抱着更小的孩子,表面上看,这是一幅四口之家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妻子很漂亮,与马琳轩和杜兰朵有着同样的眼神,难道这个女人就是曾经与陆纯初发生过恋情的杜丽娘?她怀里抱着的婴儿就是马琳轩?住在这里的那对夫妇在没有离婚之前,这里曾是马琳轩和杜兰朵共同居住过的家?
既然离婚了,为什么还会把这张全家福照片摆在如此明显的位置上呢?也许,杜丽娘后悔了,后悔离婚,但她又是个倔强的不愿低头的女人,没勇气去求原来的丈夫重新接纳自己,所以,一天天老去的杜丽娘只能从这张老照片上得到一些慰藉和一些远离她的那种家庭温暖,仅此而已。
推开卧室的门,张晴天的心极其猛烈地被撞击了。卧室里直立着一个人,一个身型完美的赤条条的女人,她的脸对着门口的方向,好似正在守候着有缘人的到来,同时她又好像是一件尘封已久的艺术佳作,等待着人们的重新发掘。
没错,这就是一直以来,令张晴天朝思暮想的《纸新娘杜兰朵》,此刻的杜兰朵没了白色婚纱遮体,更加美艳魅惑,在这陈旧发暗的窄小室内,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绘的诡异之美。
这还是张晴天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没有橱窗阻隔,独自地、面对面地、毫无后顾之忧地与她相遇。杜兰朵那俏丽的脸颊,微露笑容的嘴唇,挑逗般翘起的下巴,尤其是那双多情的眼睛,没了玻璃的隔离,更显得清澈、幽深、复杂、多愁善感……
尔东创作的纸新娘根本不是一个纸人,她是妖、是魔、是精灵,因为融入了尔东太多的情感,甚至还有他的血液,所以,她超越了活生生的人……
杜兰朵不再是艺术品,因为她已经成精了!
张晴天感到双脚飘忽忽离了地,头重脚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摇晃着身体朝杜兰朵走过去,一点一点接近她,他的眼睛迷离了,陶醉了,他看见她的嘴角动了动,没错,她已经成精了,杜兰朵笑了,笑得很有故事……
B面
起初张晴天以为自己身处梦境,因为他是个时常被梦境困扰的人,他虽然不能做到无视梦境的存在,但起码,他知道梦境与现实的区别,可是,梦是不应该如此真实的。
苍茫的空间、透明的身影,一切都那么影影绰绰,杜兰朵用亲吻来摧残张晴天的心灵。
她和他相互纠缠着,但张晴天却感觉不到半分温暖。张晴天怀里的杜兰朵好像是一块冰,冰冷而坚硬,他的体温和汗水无法温湿她的身体丝毫,更不用说软化她的心。
张晴天的手指从她的脊背划过,指尖感觉不到皮肤的柔滑,而是那般粗糙干涩,一股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体内急速蔓延,痛苦而憋闷。
张晴天全身瘫软了,毫无力气地别过脸,因为他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这个时候,一个娇弱的女人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为什么不看我?你不是说过,一直都喜欢我的眼睛吗?”
“是的,我是喜欢你的眼睛。”
“那你为什么不多看看我,也许我们很快就不再相见了。”
“人如何能够找回遗失掉的记忆?”张晴天问。
“失去的东西没必要找回来的。”
“可是我想记起那些美好的……”
“即便是美好的,那也已经是过去了。”女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股凉气吹进了张晴天耳朵里,在梦里都让他打了个寒战,“你不要太痴心也不要总是妄想,这样受伤害的只是你自己。”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问吧。”
“如果没发生那些事,你没有遇见他,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张晴天睁开眼睛,才发现怀里的女人早就不见了,他从床上坐起来,杜兰朵背对着她站在地板上,又恢复成了一具纹丝不动的纸人。
在梦里他都意识到自己出现了幻觉,纸人怎么可能会与他同床呢?
迈开脚步,他想绕到纸人的正面去看一看她的脸,没想到绕着纸人走了一圈,看到的都是她的背部。这时,屋内又回响起女人的声音:
“这是一具用纸制作的,身躯禁锢着我的灵魂的纸人,使得我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因为这是尔东一厢情愿许下的咒怨。如果你对我还存在着感情,那么请你把纸新娘杜兰朵彻底烧掉吧,那样我就真正解脱了……”
尾声
由于医院的费用太高,只休养了半个月,马琳轩就出院了,但手臂仍旧打着厚厚的石膏。
又是一个深夜,马琳轩在前,张晴天提着一大一小两只纸箱在她身后紧紧跟随,两人找了一处僻静而空旷的地方停下脚步。
张晴天把大纸箱平平地放在地上,他蹲下身子想把纸箱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却被马琳轩一把拦住,她说:“就让姐姐这么走吧,她是纸做的,纸箱就是她的棺椁,况且我也不想再看见她支离破碎的惨样子……”
“对不起。”张晴天一脸歉意,“都是我的错,把她完全毁了。”
“算了……”
“那天,当我推开卧室的门见到杜兰朵时,就跟中了邪一样,我好困好累,晕倒在床上就睡着了,醒来之后还恍惚了很久,不知自己在梦中还是梦已醒来,当我看清眼前的景物时,才发现杜兰朵平平地躺在床上,她那立体的身体不见了,变得扁平,并且各个部位都碎了,都……都是我不好,不过我发誓在做那些之前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看来这就是她的归宿,好了,不说了。”
张晴天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他点点头,那是一个短暂而真实的梦,当他完全清醒之后,才发现杜兰朵那脆弱的身体,已经被他在床上压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了。
他挺起腰与马琳轩肩并肩站立着,许久,虽然听不见各自的说话声,但在他们的内心里,都在述说着各自的离别之情,最后,马琳轩转头看向张晴天,他点点头,走向纸箱,蹲下身子打着了火机,零星的火焰最终把整个箱体引燃并且覆盖了。
“把那件纸婚纱也烧了吧,姐姐在路上不能没有衣裳穿。”
张晴天打开小纸箱,从里面拿出那一件白色长裙。裙子被风吹得呼啦啦地响,他把裙子凑近火中,火苗一下子就蹿了上来,张晴天慌忙松手,只见那条带火的裙子被风一下子就卷上了天。
火红的裙子在黑沉沉的半空中摇摆不定,带火的纸灰打着旋儿高高地飞舞着,好似是对仍然处在人间的那两个人表达出一种难舍难分的离别。
送走了杜兰朵,张晴天搀扶着马琳轩回到杜丽娘留下的老房子,马琳轩对着那张全家福照片凝望很久。张晴天没去打扰,进入厨房倒了杯水递给马琳轩,说:“该吃药了。”
“你真想不起那些事情了?”马琳轩喝了药,坐在一把椅子上,她又看了一眼张晴天,“我羡慕你,有时我真的希望一觉醒来自己就失忆了,那该多好啊,可我没那么好运气,因为我肩负着使命,每一天我都活得很压抑。姐姐的执念让我透不过气来,可我既然答应了她,你说,我怎么可能不去做呢?我不能让自己的亲人白白死去,对不对?”
“我看我还是走吧,你早点儿休息……”
“你去哪儿?这些天你都睡在病房外面的条凳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马琳轩拉住张晴天的手,“你把家抵押出去了,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你没地方住了。”
“我可以暂时住在小旅馆里。”
“我知道你的房子很快就会拆迁,你能得到一大笔钱或者两套新房子,而你却为了我把房子低于市面一半的价钱转让给了邻居,我……我不知说什么好,但我真的很感激你对我做的一切,你留下来,好吗?”马琳轩的手越握越紧。
张晴天的身子一颤,说:“过去的事情,就……就不要提了。”
“如果你不想见到我,你留下来,我可以去1528房间住。”
“那又何必呢?”张晴天回望了一眼马琳轩。
“你别走,在这里陪陪我,跟我说说话也好,刚刚送走了姐姐,我的心就仿佛多出一个窟窿,求你了!”
“那……”张晴天坐在另一把椅子上,“那你进屋去睡吧,你累了,我在客厅里将就一晚就好,很快天就会亮了。”
“我不累,也不想去睡,你……你不是应该有很多话要问我吗?”马琳轩顿了顿,“现在你问吧,我什么都告诉你。”
“现在你想说了,而我又不想知道了。”张晴天淡淡地笑笑,“何况我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了。”
“你不是最想知道姐姐的死因吗,我现在就讲给你听……”
“你真要告诉我?”
“是的。”
紧张、犹豫、恐惧,这几种复杂表情都出现在了张晴天脸上。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房间里长时间的寂静,马琳轩缓缓抬起头,看向一家四口挤在一起的老照片,目光从父亲的脸移向母亲的脸,而后盯在3岁的姐姐的脸上不动了。
“我没想到她会真的那样做,我以为她只是一时冲动说的气话,因为当天夜里我们吵起来了,吵得很凶。除我之外,姐姐没有亲人,有什么心里话她只能对我说。”
“她已经把那件事憋在心里一个月了,那段时间她不跟我联系,故意躲着我,但最后她还是没办法把秘密继续隐藏下去,因为发生的事情过于严重了,她亲手杀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爱她的男人。姐姐只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她怎么能够承受这种死亡带来的压力呢。”
“我劝她去自首,她也想这么做,起码良心上说得过去,可要是真去自首,那么又会把尔东牵连进去,从始至终,姐姐都觉得尔东是她最亏欠最对不起的人,她怎么可以亲手把他送进监狱呢?如果当初事发的时候理智一点,立刻报警或者叫救护车,随后的烦恼也就都不复存在,可漂亮的女人致命的弱点往往是思维简单。”
“姐姐哭着对我说,她想自杀,或许她早就该死,死了就一了百了,那样尔东也会解脱,过不了几年尔东便会把她忘掉。我听她这么说,气就不打一处来,其实,内心深处我是非常瞧不起姐姐的,无论是内在还是外在,她的做法以及处理事情的方法我都很反感,但她毕竟是我姐姐,我也不能把话说得太过分,但那一次吵架,回头想想,我的话真的很过分,非常欠考虑。”
“我对姐姐大声说,‘你死吧,不明不白地死了得了,你以为死了就可以解脱吗?哪有那么容易,我们的母亲就是因为想入非非才致使我们原本美好的家庭破碎了,而你不吸取教训,却跟那个老男人,那个害了母亲害了父亲毁了我们家庭的凶手在一起鬼混了两年,你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
“姐姐已经羞愧得哭不出声,但我当时已经昏了头,还变本加厉地继续说,‘即便你自杀了,那该死的老男人依旧逍遥法外,你甘心吗?我要是你,我就去找那个老男人同归于尽!’姐姐疯狂地摇着头,她求我别再说下去,她说她已经害死了他儿子,她没勇气再去找他了。”
“当时我心里也很乱,不想再看到姐姐那副又可恨又可怜的神情,我想立刻离开1528房间出去透透气,由于过于冲动,临走时我就随口对姐姐说:‘我要是你,就上吊自杀,起码还能用这种死法嫁祸给陆纯初。’其实,稍微有理智的人都会听出这只是一句气话,就算姐姐以那种方式结束生命,也很难把她的死嫁祸到陆纯初身上,可是我忽略了姐姐的感受,因为她当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你应该会问我,为什么会那么说,其实我和姐姐一直以来都在谋划如何对付陆纯初,因为仇恨的原因,我才努力学习,并且复读了两年才考上了这所学院。当时正值暑假,我提前来到这里跟姐姐一起住,姐姐住在1528房间,我不喜欢与她同住,大多数时间我自己住在母亲留下的这间老屋里。”
“其实,让姐姐主动接近陆纯初的儿子,也有我的一些怂恿在里面,你不会生气吧?”说到这里,马琳轩看了一眼张晴天,见他默然不语,继续说,“高中毕业后,我有三个多月的假期,一到这里我就开始准备复仇计划,我暗中向在校的学长打听了许多关于陆纯初的事情,很多常人容易忽略的细节我都会留心记录下来,因为我是在坚固的堡垒上寻找缝隙。”
“从学长口中我打听出陆纯初的妻子是上吊自杀的,虽然我知道自杀的原因很大程度是因为姐姐寄去的磁带,但姐姐和我都不知道细节,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脑袋一热说出那样的话。”
“当我发现姐姐的尸体真的悬挂在了洗手间里的时候,我简直后悔死了。那种撕裂的痛苦是你无法想象的。我从洗手间里退出来,呆呆地蹲在房间里,我很想呕吐却又呕不出来,想哭也流不出眼泪,我只是张大嘴巴吸气然后又把吸进肺里的气吐出来,就这样,我一动不动蹲在那里几乎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的时间超乎想象地漫长,而且我的精神绝对地集中。既然姐姐死了,如果我报警,警方只能把这起案件定性为一起普通的自杀案。姐姐不能白死,所以我必须做些什么。我要把陆纯初骗到1528房间来,然后就在他撞开反锁着的门时当场抓住他,并且立即报警,警方会因此追溯到几年前他老婆也是把自己锁在厕所里吊死的,肯定会怀疑并且下力量深入调查,这样陆纯初就百口难辩,从而引出他与一个已死的女人的不正当关系,就算这个陷害幼稚了些,起码陆纯初的名声算是臭了。”
“我给陆纯初打了电话,学着姐姐的声音说有事情要告诉他。也许当时他正配合警方调查失窃的事情,所以陆纯初没能抽出时间立刻赶到1528房间发现尸体,然而他也没有拒绝我,他答应我第二天上午会去1528见我。”
“可就在这天傍晚,发生了我无法预料的事情,尔东闯进了我和姐姐费尽周折不惜丢掉性命制造出来的‘陷阱’,尔东破坏了洗手间的门,把姐姐的尸体抱走了……”
“这么说你姐姐真的是自杀?”张晴天低低地问,他此刻心情也相当复杂,“那么电梯视频里的截图,真的是陆纯初?陆纯初一向喜欢戴白色帽子。”
“嗯。”马琳轩点点头,“那天天一亮我就进入了1528房间,却发现洗手间的门微微地敞开了,我心里一惊,推开门一看,姐姐的尸体不翼而飞!犹如冷水浇头,我更希望这是在梦中,可惜不是。我慌慌张张跑出房间,躲在安全通道里面大口地喘着气,一阵天昏地暗,我才意识到自己失败了。最无法原谅的是,姐姐白死了,姐姐是带着执念死的,死得那样惨,我却辜负了她的信任……”
“记得你说过,实习警察告诉你,在1528房间里还发现了一滴血,那滴血不属于尔东或你姐姐,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实习警察告诉我的信息,而是我为了让你信任我之后要说的那些话,故意做的铺垫。”
“原来如此,最初我还以为那一滴血与带血的匕首有关,看来我猜错了,现在想一想,那把匕首上的血液应该是尔东留下的。还记得匿名信上关于制作纸新娘的叙述吗,尔东曾经说过,纸新娘的眼睛没有神采,最后他是用了自己的血混合材料才制作出了瞳孔,虽然我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起到效果,但既然是放血,必然需要锋利的刀子,其实那把刀子不是匕首,而是尔东的裁纸刀。尔东之所以把刀子用白纸伪装之后夹在纸盒子里,因为他觉得那把刀子也是制作纸新娘的一部分。”
“搞艺术的人想法都特别,也许事情正如你说的那样。”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张晴天问,“那你是怎么知道你姐姐的尸体是被尔东偷走的?”
“我不知道,起码当时不知道,当时我认为是陆纯初骗了我,他深夜偷偷潜入1528房间把尸体处理掉了,可很快我就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陆纯初怎么可能猜想出姐姐已经死了,那毕竟是一具成年人的尸体,怎么可以那么容易处理掉呢,何况人不是他杀死的,陆纯初更没有理由那么去做。”
“可陆纯初还是出现在了电梯里。”
“是的,上午10点左右,我看见一个戴白帽子的人从电梯间走出来,那人正是陆纯初。1528房间没有尸体了,我当然没必要出现在这里,过早地暴露自己,对我根本毫无益处,于是我就悄悄下楼离开了。”
“你就这么离开了?”
“面对尸体的不翼而飞我毫无对策,那些天我陷入一片迷茫之中,尔东这个名字我是听姐姐提到过,但仅此而已,关于尔东的话题姐姐一直以来视为禁忌,因为那是永远郁积在姐姐心里的痛楚,是无法愈合的伤疤。我对尔东的了解,几乎都来自他的那本自传体笔记。”
“后来呢?你就没想过放弃吗?”
“我怎么可能放弃,要说放弃,只能说是暂时,因为漫长的暑假即将结束,学院开始迎接新生,一大堆琐碎的事情摆在我面前,搞得我没经历继续追查下去。”马琳轩叹了一口气,“我也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姐姐都死了,活着的人必须要好好地活,这不能叫作自私吧?”
“你说得对,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姐姐的尸体被做成了纸新娘?”
“那是开学后的一两个月后,几乎跟你是同时发现的。”
“原来是这样。”
张晴天回想起艺术品店铺老板说过的话,他说除了自己对纸新娘情有独钟之外,他还曾看见过一个与纸新娘长相类似的女人经过橱窗前,胆小的老板还以为自己撞了鬼,说纸新娘这个艺术品邪得厉害。
“你在想什么?”马琳轩问。
“没想什么,”张晴天摇摇头,又说,“我想当时你看见我傻傻地站在橱窗前望着杜兰朵,就已经开始谋划你之后的那一系列行动了吧?”
“我没你说的那么聪明,事情都是一步一步走到这步田地的,假如我可以意料或者掌控一切的话,我就不会让姐姐死了。”
“好吧,我不打断你了,请你继续说下去。”
“第一次发现橱窗里的《纸新娘杜兰朵》时,一眼我就认出了那是姐姐的塑像,加之作品简介上表明作者是尔东,我这才把姐姐尸体的失踪与尔东这个人联系在了一起。那段时间,我一边暗中打探尔东的消息,一边观察着一个奇怪男人的行为,没错,奇怪男人就是你,你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陆羽,但我又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只是远远地看见过陆羽一两次,说不上熟悉,但你和他所表现出来的气质却很不一样,尤其是眼神,你的眼神很沉稳,不像陆羽那样飘忽不定,你懂吗?”
“别再说我了,好吗?”张晴天用手捂住脸,“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一片空白,只记得夏天的时候我倒是住过几天医院,当时医生告诉我说,我被路边的匪徒袭击了,击中了脑袋,昏迷了几天之后就醒过来,然后医生检查了一下就让我回家了。就算是此时此刻,我也不相信我的身体里还隐藏过陆羽这个人格。”
“好,我不说你,我说尔东,你不是一直对尔东这个人非常感兴趣吗?”
“是的,我一直好奇你们是以一种怎样的状态见面的?致使尔东精神崩溃,用那种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其实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发现纸新娘从而打听得知了尔东的住址之后,我就去工作室找他。可能时间选择得不好,为了掩人耳目,天黑了我才敲响工作室的门,没想到门根本没上锁,我就走进去,墙壁上有射灯,但不明亮,我小声喊着,室内也没人回答我。
“我胆子从小就大,顺着木楼梯走上阁楼。一股浓重的酒味和烟气扑面而来,那一晚是我第一次见到尔东。他平躺在床上昏睡着,眼圈发青,头发凌乱,胡子拉碴,我真想不通,姐姐怎么会喜欢这样邋遢颓废的一个男人。
“由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尔东脸上,脚下没留神我踢倒了一个空酒瓶,酒瓶从楼梯上滚下去,发出很大的碎裂声,尔东哼了一声,好像是被吵醒了。这下子我怕了,如果这男人对我撒酒疯,我哪来得力气与他争斗,于是我倒退几步躲入阴影里,但尔东不可能看不见我,起码能保证看得不那么清晰,结果……
“唉,结果尔东吓坏了,他睁大着血红的眼睛居然给我跪下来,头磕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我想拦住他可又不敢轻易从阴影里走出去靠近他,我被吓得大口地吸着气。后来,我才从尔东发自内心的忏悔中听出来,他把我当成了姐姐的幽灵。
“我开始向他解释,尔东表面上是在听我讲述,但我觉得他已然把我当成鬼魂了,我告诉他姐姐的死跟她没有关系,姐姐希望他可以忘掉过去重新生活,尔东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很瞧不起像他这样没骨气的男人。
“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这还能有多大出息。女人怎么可以放心把自己的一辈子托付给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男人,想着想着我就生气了,大声对尔东说,都是他不好,把姐姐舍命设置的陷进给破坏了,如果他没有擅自闯进1528房间,那么现在,我们的仇人早就身败名裂蹲进了监狱,现在什么证据都没了,姐姐白死了……
“我好像还说了些别的,但现在记不清楚了。临走时,尔东居然跑上来拉住我,而后递给了我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他颤抖着声音说,生前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对姐姐说,这个本子是他特意写给姐姐的,他说他现在生不如死,感觉活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他很想死,可不知道死后有没有魂灵,这下他放心了,因为看见了我。原来他一直都把我当成姐姐,我的解释他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用力甩开他,尔东不松手,我举起那本厚厚的笔记去砸他的头,他这才放开手摔倒在地上。我下意识地抱紧那本笔记跑下楼,一方面那本子可以当武器,另一方面,一直以来我都为收集证据而苦恼,我希望把本子拿回去读一读能从中有所收获,就这样,我带着本子跑出了尔东的工作室。”
“你不知道尸体就藏在阁楼的冰柜里吗?”张晴天问。
“不知道,是后来警方找我问话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后来你就发现了我,并且利用我,一点点把我带入谜团之中……”
“对不起!”
张晴天看着马琳轩,马琳轩低下头,张晴天轻叹了一口气也把头重重地垂下去。屋里静极了,只有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
沉默许久,张晴天把脸埋在双手的掌心里,说:“如果我真的是陆羽,陆纯初丢失的独子,我居然那样对待陆纯初……我……我算不算大逆不道,我……我该怎么办?”
“对不起……”
“我好怕,真的好怕。”张晴天站起身,双臂紧紧地抱着,仿佛很冷的样子,“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吗?”
“你怎么了,别这样!”马琳轩也站起来,用那条没有受伤的胳膊抱住张晴天,“你别吓我,求求你!”
“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张晴天摸了摸头,“我的头晕乎乎的,是不是我们都在梦中,你是马琳轩,我是张晴天,你没有姐姐杜兰朵,我从不认识陆羽这个人,你没有仇恨,我只是我,那该多好啊。求你告诉我,我们从始至终都是在梦中,我们的梦,总有一天会醒来的,对吗?”
“别说了!”马琳轩抬头望着张晴天的眼睛,“就当这是一场梦吧,这世界上从来都没出现过陆羽这个人,你,永远都是我的张晴天。”
“这一晚就让我们失忆吧!”
张晴天伸出双手抱住马琳轩瘦小的身体,他抱得很小心,也不敢太用力,似乎马琳轩也成了一具纸新娘。马琳轩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抬起手臂轻轻抚摸着张晴天的头,突然,她的指尖微微一颤,因为在他鬓角偏上的地方,她摸到了一条藏在头发里面的凸起的伤疤。
“我敢保证,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一定是个大晴天。”马琳轩落下了一滴眼泪。
“为什么?”张晴天低声问。
“只要有你在我的世界里,我的世界永远不会再有阴天,让我们在这一刻一起失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