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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血色朝阳

书名:血刃(全两册)本章字数:12342

  阿华回头眺望弹幕的源头,凯特正变得越来越大。朝阳的逆光中,直升机吐着火舌,机身跟旋翼与远方的地平线构成了一幅无与伦比的图画。如果此时有相机将这幅图画定格,这幅作品毫无疑问会让历史上任何一幅摄影作品黯然失色。在这幅作品里,观众看不到杀戮,而仅仅是机械与自然的完美融合——人与上帝共同创造之美。

  “通报情况。”耳机里只传来了Gun的声音。阿华感觉到了“北非之鹰”团队间的默契。

  “四辆卡车;大约150名武装人员;制式军服,AK47为主,目前发现2具RPG;目标帕拉陪村,预计12分钟内达到村口;动机不明。”阿华冷静地陈述着事实以及自己的判断,语气平静而坚定。

  “保持隐蔽。”Gun停了5秒,发出了第一个命令。

  一分钟后。

  “可能是地方政府的武装围剿行动,我们不能介入,保持隐蔽。重复,我们不能介入。”

  “收到。”耳机里不断传来队员们确认的声音。阿华分辨得不是很清晰,但感觉是由近及远依次答复的。

  “有一个问题,如果涉及船员怎么办?”阿华提出了一个问题。

  “保持隐蔽,见机行事。龙,随时报告情况,所有队员听我命令。”Gun犹豫了一下,最后好像是开了一个口子。毕竟,任务就是任务,钱还是钱。

  “刺猬,飞机暂缓降落,安全空域待命。”

  “收到。安全空域待命。”

  “凯特,隐蔽接近。”

  “凯特收到,高度2500米,中空接近,25分钟到达。”

  天越来越亮,车越来越近,噪音越来越大,村里活动的人也越来越多。

  转眼间,4辆卡车冲上了沙脊,并由原来的纵队变换成横队,齐头并进冲向帕拉陪村。

  距离村口200米处,一些村民已经注意到了卡车的出现,转头眺望。

  突然,4具RPG——G国产40火箭筒——同时发出了一次齐射。

  “轰、轰……”4枚火箭弹同时爆炸,一枚击中了第一排一间房屋外墙,土坯的外墙连屋顶顿时掀开了一个能通过一辆轿车的大洞;一枚直接窜进了一扇窗,一声闷响后房门被从内反炸了出来;一枚穿过第一排屋顶,在第二排房屋上爆炸,掀起一团火焰;阿华肉眼看见第四枚飞向三个人,火箭弹穿过其中一个人的腹部,那人愣了一下,人没倒地,火箭弹着地爆炸,三个人被向三个不同的方向炸开,一团火焰后,阿华最后见到的是两三个四肢从大约20米的高空“慢慢地飘零到了地面”。

  “Shit!”蒂李曼首先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呼。

  “武装人员攻击村民!”蒂李曼抢先报告。

  卡车继续往下开,放慢了速度。

  “嗒嗒嗒嗒嗒嗒嗒……”车辆前部能开火的AK基本全部开火。同时开始有人员从车辆两侧跳下,呈散兵线徒步向村庄攻击前进。

  村庄里有些男人跑出房屋想查看情况,有的刚露头就被弹雨击中,有些闪回房屋,子弹紧接着就追了过去。几秒钟后,房屋里传来了同样的枪声,但没有准头,随即火箭弹便追寻着弹道射了出去,少数火箭弹直接打进了屋内,多数在外墙上爆炸。火焰消散后,屋内再无动静。

  “政府军在屠杀村民,他们根本不想留活口!”阿华尽量压抑着情绪,保持发音标准,汇报着现场的情况。

  说实话,C国的和平环境使得即使像阿华这样亲身经历过不少场实战的老兵都没有见过这么密集的火力。

  “保持隐蔽,我们不能介入,重复,保持隐蔽,我们不能介入。”耳机里传来Gun焦急的呼叫声,很显然是针对阿华个人的,Gun不知道这个充满血性的C国前陆军士兵会怎么处理类似的情况。

  阿华没有回答,M60机枪的保险已经打开,同时,不断地在用瞄准镜搜索指挥官的踪影。

  大约一分钟不到,村里反击的枪声也开始密集起来。政府军推进的速度开始放缓,但还没有一个士兵被击中倒下,散兵线开始拉得更开阔——他们是接受过正规战术训练的士兵。

  很快,瞄准镜捕捉到一个目标,大概30岁不到,开枪射击的同时还不停叫喊着。周围的人随着他的叫喊与手势不断地变换着攻击位置,同时有一具RPG紧跟其后——这是一个前线指挥官。

  阿华并没有射击,而是冷静地观察了一下距离自己大约300米的横向方位。2点方向,4辆卡车已经停了下来,除了4个看车的士兵以外,最后一辆卡车上还有2个人用望远镜观察着交火区,身后站着4个警卫——这才是大头。

  阿华判断了一下敌我态势。如果现在自己开火,无论射击前线指挥还是车上的大头,枪声都可能会吸引两个方位敌人的注意,自己的位置不太容易同时抵御来自两个方向交叉火力的进攻。他只能祈祷村内的火力能再强一些、再准一些。

  突然,阿华发现随着散兵线的拉长,有两个士兵已经越来越接近自己设在正面的定向雷,根据路径推测,其中至少有一名士兵很可能会发现地雷。

  如果被发现,因为是定向雷,有经验的士兵会反向寻找布雷者,到那时,即使不引爆,自己的位置也基本保不住了;麻烦还不止这个,与此同时,还有大概4~5个士兵的移动轨迹正向蒂李曼的位置靠近。

  “蒂李曼!注意你的背后,5人正在向你处移动。”

  “收到。”

  在6具RPG的支援下,散兵线已经推进到村口的第一排房屋;向定向雷方向移动的士兵已经从2个增加到4个。

  “士兵向布雷位置移动,我快暴露了。”阿华此时变得异常的平静,自己终于有理由开火了。至于如何脱身,好像这个问题并不重要。这就是C国士兵的习惯性思维,老百姓的命总是比士兵的命“值钱”。阿华似乎忘记了眼前的老百姓只是非洲的老百姓,并不是自己的同胞。

  “凯特,通报位置。”Gun并没有答复阿华,转向空中火力。阿华感觉Gun似乎也有些想动手的意思。

  “距离32千米,高度1500米,8分钟后可以传递战场图像。”飞的声音中透着焦急。凯特上装的战场监视器可以从5~6公里外传递图像,投入战斗至少还需要10分钟。

  “保持高度,不要暴露。”

  “刺猬正在降落,预计20分钟赶到。”耳机里突然传来刺猬的声音。刺猬一组可以提供至少4人的支援,原本由凯特搭载赶往目标,但现在凯特直飞目标,他们只能徒步赶过来,20分钟,时间太长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靠近地雷位置的士兵在布雷点停了一下,但注意力在前方,没有发现地雷,阿华稍微松了一口气。紧接着,靠近蒂李曼的另一组士兵却越来越危险。

  “蒂李曼,6点方向100米,4名士兵正往你处移动。”6点位置最要命。

  蒂李曼如果转身一定会被发现的,而且身后没有任何掩体;如果不转身,蒂李曼是简易隐蔽,即使不被人踩上去,被发现也有99%的概率,更危险!

  “90米……”

  “80米……”

  “我准备引爆地雷,听我口令攻击!”阿华判断着刚刚跃过布雷点的4名士兵还在最佳的杀伤范围内;地雷爆炸一定能吸引蒂李曼那边士兵的注意力,现在要等的就是村里再有几枚火箭弹爆炸,这样地雷的爆炸声会对远处的人影响小一点。

  等待……

  很快,远处两枚火箭弹同时发射。

  一秒钟,“轰、轰”。

  虽然有远处的两枚火箭弹同时爆炸,但定向雷的声音还是太大了。爆炸瞬间解决了正面的四个士兵,其中距离炸点最近的一个士兵几乎被炸成了筛子。爆炸声不但吸引了距离蒂李曼60米处4名士兵回头望了过来,也吸引了附近至少3~4名士兵的注意力。

  “转身!6点,攻击!”阿华顾不得太多了,首先向蒂李曼发出了攻击指令。

  大概只有0.5秒,透过地雷爆炸的烟雾,阿华只感觉远处的沙地轻微掀起一小片细沙,应该是翻身,而不是转身;紧接着就有两名士兵向前倒下;第三名士兵一愣,再次回头,头转到一半,头顶冒出一片血雾;第四名士兵是被血雾喷在脸上时才发现自己已是孤身一人,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尸体,接着一个踉跄,一头栽倒。

  四个士兵的血同时向下流去,干涸的沙地来不及吸收血液,暗红色的血流由四道慢慢汇成两道,汇成一道,一直流出了将近15米才开始凝结,凝结的尽头是一撮白色的脑浆。

  直到这时,其中的一具尸体才停止了抽搐。

  蒂李曼的这次攻击从翻身到最后一名士兵倒下,不超过5秒。阿华全部看在眼里,并且在心里估算着自己执行这样一次攻击所需要的时间,模拟了三遍,最终结论是:自己最多只可能缩短0.5秒。

  “谢谢,伙计,我欠你一次。”耳机里传来蒂李曼平静如水的声音。其中,“谢谢”是用中文说的。

  阿华没回话,注意力还在1点方向那几名被地雷爆炸惊动的士兵身上。

  蒂李曼用的是消音武器,4名士兵没有发现同伴倒下,注意力仍在尚未完全消散的地雷烟尘方向。

  4人愣了大概5秒,转头向主力方向,其中一个人边喊边挥手,试图吸引主力的注意力。但由于四人的位置相对落后一些,战场也太乱,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四人对视了一下,举枪弯腰开始向炸点缓慢地移动过来。

  阿华估计他们做出正确判断还需要一会儿。暂时没搭理他们,转而继续观察村内的情况。

  当下,已经有超过50名士兵跃过了第一排建筑,还有大概20名士兵在第一排逐一搜索着。终于,阿华发现有一名伤员躺在地上痛苦地翻转着,但没有同伴照顾。由此判断,这批士兵可能是临时编成,没有什么感情,那么,战斗力也不会太恐怖了。

  前线指挥官已经到达第一排房屋跟前,没有跟进。身边两个士兵向一间屋内扔了一枚手雷,然后蜷缩在一边等待着爆炸。差不多3秒,屋内炸响。

  阿华判断应该是R制或者C国产手雷,因为BY国家联盟手雷延时都在5秒以上。

  另一名士兵直接冲进另一间已经被掀掉大半堵墙的屋子,半分钟后,从里面拖出一个浑身是血,赤裸着上身的非洲妇女。妇女的下半身被炸伤,看样子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有伤痛导致身体本能地扭动着。

  几个士兵围了过来,指挥官用脚翻过女人的脸,然后叫过一个身边的小个子士兵,抽出一把两尺长的猎刀递了过去。

  小个子士兵毫不犹豫地接过猎刀,弯腰抓住了女人的乳房,从胸部开始切割起来。

  女人的身体再次开始剧烈地扭动起来,一名士兵上前踩住她的肩膀试图控制身体,却被指挥官一把推开。

  瞄准镜里,阿华看到鲜血混着白色的乳汁从女人的胸口不断地喷涌而出,他感觉胃部开始有些痉挛。

  “Gun,他们不是人!他们和J国人一样凶残,我要求开始攻击!”说话并没有妨碍瞄准,瞄准镜里的十字基线已经稳稳地套在小个子士兵的后脑。

  阿华做了一个深呼吸,抑制住胃部的痉挛,手指开始慢慢加力。

  “一道火”、“两道火”……

  瞄准镜里呈现出的是一张儿童的脸,6倍的放大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这张脸一定不满15岁,而且,这张脸正露出非常“灿烂”的微笑。

  阿华手指停止在第“三道火”上,也许,只要再加0.0001磅的力就可以将子弹射向这张脸。但一瞬间,阿华的手指冻结住了,或许他的全身都被冻结住了……

  “……”耳机里传来Gun的呼叫,阿华完全没有意识翻译英语。

  很多年以后,阿华仍会梦见那张脸。当时让他僵住、失去意识的不光是因为那张脸显得太年轻,甚至是幼稚,而是那张脸露出的笑容和因发育不良而显得特别大的眼睛……

  阿华有些茫然地闭上了眼睛,手指猛地加力。

  “嗒嗒嗒……”战场响起了M60机枪猛烈的连发声。

  5秒钟后,阿华睁开眼,松开手指。

  瞄准镜里多出了4具尸体。

  小个子士兵只剩下胸口以下的躯干;两个士兵伏倒在地上,背后有几个血洞还在涌血;一个士兵仰面躺着,内脏外露,还在抽搐;女人的尸体支离破碎,停止了扭动。

  前线指挥官的左前臂不见了,正在哀号,还有两个士兵在地上打滚。

  5秒钟,按理论射速,阿华射出50发7.62口径的钢制包芯弹。

  “啾啾……”阿华的掩体前传来子弹落点的声音,一些细沙被掀起,已经溅落到脸上。先前发现炸点的士兵发现了机枪火力。

  阿华没有理会这些,而是将瞄准镜锁定了正在哀号的指挥官。

  十字线在头部停了一秒以后,慢慢移向了大腿根部。

  “砰!”枪膛里只射出一发子弹。瞄准镜短暂地一震后,阿华看着指挥官左大腿根部飚出一道血注。

  钢制包芯弹以每秒800米的速度射入大腿肌肉;肌肉借着巨大的冲力撕开钢制弹头;柔软的铅芯瞬间被肌肉组织扭曲、变形、扩散,与钢皮一起在肌肉内翻滚前行;其中,至少有一块碎片撕开了大腿根部的主动脉;由于已经受伤,血压会比平时更高;如果没有其他伤口,压力将血液以每秒40米的速度喷射出唯一的伤口,如果在跟前,可以听见轻微的呼啸声;大概50秒,可以喷出这个成年男人1/3——也就是2升血;90秒后是3升;他会体温下降,即使在炎热的沙漠里也会感到极度的寒冷;很快,他能自己感觉到生命在流逝;2分钟后,他会在昏厥中慢慢地死去……

  “嗒嗒嗒……啾啾啾啾啾啾……”AK的枪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集。

  阿华本想看着指挥官就这么死,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了,他只能“遗憾”地调转了枪口。

  眼前300多米处的士兵毫无悬念地在15秒内被击倒。但远处有10多人开始涌了过来。

  阿华抽空又看了一眼仍在抽搐的前线指挥官,他暂时放过正面的敌人,转向了2点方向卡车上的总指挥。

  总指挥不见踪影,随行的4名卫兵和4名汽车警卫已经移动到汽车发动机后面开始向阿华的位置射击。只是400米的距离对这些人来说,实在是远了一点,弹着点乱七八糟,搞得阿华都不知道是否应该调整一下。

  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奔向自己。弹着点基本已经覆盖了过来,阿华已经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瞄准射击了,只能抓住空隙偶尔回击几发连射。要命的是2点钟方向的士兵已经开始移动了,而自己也无法瞄准射击他们。

  “嗒嗒嗒!”那是M4的声音,比AK小很多。那是蒂李曼开火了。但自己掩体上的弹着点并没有减少。

  “嗒嗒嗒……”枪口中射出5发曳光弹——这是老兵的“把戏”,弹夹中最后几发装曳光弹,这样可以提醒自己需要换弹夹了。阿华的曳光弹是倒数20发——15发,再打几个点射就必须换弹夹了。

  “唔——”

  “RPG!”在弹雨中,阿华猛地听到一声沉闷的呼啸声,同时耳机里传来蒂李曼声嘶力竭的呼叫。

  来不及思考,也顾不得弹雨横飞,阿华本能地丢掉了机枪,他向后转身,拼尽全力地跃了出去。

  “哧——轰!”火箭弹恰巧插入阿华掩体的石块与沙地之间,可能是由于沙地太软,火箭弹没有即刻引爆,但只过了0.01秒,火箭弹就“轰”的一声爆炸,刚才还是掩体的,有电脑桌大小的石块被从沙地上掀开,分裂成大到如电脑主机,小到如弹头的成千上万块碎片!

  阿华感觉自己刚刚落地的身体又被抬了起来。接着,他有了一种身体飘浮在空中的感觉,感觉像在飞……

  时间停止了。

  阿华能看到碎石正在落下,有砸在脸上的,但感觉不到疼痛;子弹从眼前呼啸而过,但听不见声音;慢慢地,自己好像离开了战场,好像妈妈出现在了刺眼的阳光之下,为他遮阴,之后是姚林平在微笑,之后是老连长、杨晨、范伟长,之后是李丽、公司老板,还有钱处、情报学老师……

  阿华分不清是自己的主动意识还是潜意识在警告自己,这个时候不能晕厥,绝对不能晕厥!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华隐隐能听见一些噪音,像是枪声。慢慢地,他开始尝试身体运动。虽然处在半昏迷状态,阿华还是没有忘记应急自检程序,先从手指、脚趾开始,然后是手腕、脚踝、肘、膝……从小关节开始依次运动,最后是颈和腰,这样可以避免二次损伤。

  终于,伴随着听力逐渐恢复,他的意识也开始清醒。阿华努力翻了个身,感觉肋骨断了两根,其他就是一些皮外伤。

  顺着枪声的方向,只见大约20多个士兵正从两个方向边射击边向自己移动。

  阿华张嘴想呼救,但感觉无力发音,同时,他发现耳机也没了。

  机枪是刚才自己丢的,阿华四处找了一下,首先看到了大概30米外一把已经严重变形的M60;MP5在正面大概5米的地方躺着,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阿华现在的位置不知道是原来就有的还是自己身体硬砸出来的,反正有那么个浅坑,勉强有一个防护功能。他有心想跃出去拣枪,但估量了一下自己的伤,还是放弃了。在200米不到的距离内暴露在20支突击步枪的火力下绝对不是好玩的事儿。

  还好,腿带里的手枪还在,检查了一下弹夹,挂带上有两个,加枪内的,还有37发子弹。M92F弹夹是12发,阿华在枪膛里还多加了一发。

  阿华担心的不是子弹数量的问题,而是射速和射距问题。自己手枪的最大射击距离也就100米,这个问题导致对方可以很快抵近自己,在100米以内,一支手枪是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了20支AK的。

  枪声越来越近。

  180米,阿华举枪向最近的一个士兵打出了一发子弹。士兵的身体晃了一下,只压低了身体,没有停下脚步。距离太远了,手枪弹的杀伤力不够。

  150米、140米、130米……眼前的士兵改变了战术,一半人停在原地进行火力掩护,另一半人散开从三个方向快速包抄过来。

  密集的子弹已经准确地覆盖在掩体前沿,阿华已经没有任何机会瞄准射击了。

  “靠,就这么死了算什么啊?”阿华第一次感觉自己“很不想死”。以前还面临过更糟糕的局面,但基本都完成了任务,那种时候的求生欲非常简单,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

  今天的情况特殊,阿华参与了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战争。难怪A国大兵在海外作战,多数“死不瞑目”。更何况自己还有一个比以往任务重大百倍的使命呢。

  阿华其实并不是特别担心战术问题。自己除了一支手枪以外,还有两枚MK32A防御型手雷和两枚LGK07震爆弹。震爆弹产生的强光虽然在白天、室外效果差一些,但强音也能干扰人体的神经系统。只要距离够近,仍然可以使人产生5~15秒的人体短暂失能。MK32A的地面杀伤范围近15米,如果是空爆,可以达到25~30米。

  阿华以前研究过这两类武器的配合使用。手雷的延时一般在3秒左右,震爆弹一般在1.5~3秒。最佳方式是先打开手雷的保险计算好时间,然后投射震爆弹,震爆弹炸响后的1~5秒内手雷爆炸效果最好,如果手雷能在人体高度空爆,那就完美了。问题在于,这种技巧的危险性太大,军内只传授理论,没有哪个部队在和平时期敢开展这种实弹训练。阿华是趁有些任务结束,武器未使用,归队前在野外自己尝试的,归队后就报战耗。其实连长知道为什么每次阿华的手雷都会用尽,但本着鼓励学习的态度,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趁弹雨的间隙,阿华翻身平躺了下来,这样视线会好一些,同时也可以尽可能地恢复体力,调整伤痛——这才是他最担心的问题,自己的伤势会影响速度,如果没有速度,一切都只是假设。

  他的计划是:等对方的同伴靠近,远处的火力支援肯定会受限制;用“两弹”杀伤一部分敌人;然后用手枪再干掉几个;保留一个活的做人体盾牌;抢一支AK;然后看情况换掩体,在100~400米的距离内,AK对AK的互射,阿华还是有把握的。唯一不放心的还是手榴弹——对方的手榴弹,如果在50米范围内,对方也使用手榴弹攻击的话,自己还要优先处理正在冒烟的未爆弹。判断正在冒烟的手榴弹还有几秒爆炸,这个不难,实战多了,几乎形成了本能。如果自己的手雷也在待爆状态,麻烦就大了。

  渐渐地,随着短点射的靠近,阿华感觉自己越来越“放松”,身体各个器官都调整到了最佳状态,只要大脑发出一个指令,身体就可以像航母上的战斗机一样,瞬间以最佳速度弹射升空。阿华知道,这种状态已经恢复到了自己服役时的巅峰状态了。

  阿华所不知道的是,如果此时有人能看见他,只要不是瞎子,任何人看到的都不仅仅是一个平躺着的“人”,而是一个周身正在腾起杀气的“食肉动物”。

  “来吧,老子今天再编一本步兵战术案例……”

  阿华正享受着肾上腺素给身体带来的快感,突然,眼前划过一道“弹幕”!紧接着是20mm口径加特林火神机枪的咆哮声。

  “……是凯特!哈哈哈哈哈哈……”大脑空白了一秒,阿华仰天长笑!

  一瞬间,掩体四周像沙尘暴一样扬起了巨大的烟尘,混着沙粒、血滴甚至碎肉,几秒钟的工夫,就把阿华掩埋了起来。

  加特林火神六管机枪每分钟发射6000发子弹,每秒发射100发,20mm口径的子弹以1200m/s的速度射向地面,每枚子弹可以炸开一个直径超过30公分的弹坑。如果说20只AK射出的是弹雨的话,一挺加特林射出的就是弹幕!远远看去,就像从天而降的一把扫帚在沙地上疯狂地扫地。

  也就几秒,弹幕又出现了一个极短的间歇,随后又“飘”向远处。

  阿华胡乱撸掉脸上的沙、血、肉混合物,从半被“活埋”的掩体中探起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几乎又恢复了平整的沙地,与没有被加特林“犁”过的沙地相比,最大的区别是这片沙地上,混合了太多血肉和残破的四肢和躯体。

  阿华回头眺望弹幕的源头,凯特正变得越来越大。朝阳的逆光中,直升机吐着火舌,机身跟旋翼,与远方的地平线构成了一幅无与伦比的图画。如果此时有相机将这幅图画定格,这幅作品毫无疑问会让历史上任何一幅摄影作品黯然失色。在这幅作品里,观众看不到杀戮,仅仅是机械与自然的完美融合——人与上帝共同创造之美。

  阿华终于站了起来,他感觉身体有些“脱力”。

  从被炸上天到刚才的杀人准备,短短几分钟里,身体负载了太多的调节,这种在主观意识下的内分泌系统调节是需要长期训练才可以做到的,而所付出的代价就是最后阶段身体机能的急剧下降。

  面向不断降低高度直奔自己而来的直升机,阿华习惯性地举起右手送出一个潇洒的军礼。凯特像是回礼也像是在炫耀,猛一个侧飞又转了回来。巨大的噪音跃过头顶,待黄沙溅落,凯特已经又完成一轮对村口残留士兵的攻击了。

  在航空火力的打击下,政府军暴露在村庄以外的士兵基本被消灭殆尽,剩余的不是装死就是投降。阿华感觉这些人是幸运的,竟然能躲过火神的光顾;但作为军人,阿华也为他们感到可怜,他们跪在地上,高举双手,而周围并没有一个可以受降的对象。凯特时远时近,根本顾不得这些可怜的家伙,而这些人除了直升机靠近时把身体蜷缩得更低,双手伸得更高以外,也顾不上是否有人或飞机来招呼自己。

  进入村内的政府军士兵本来就不多,眼见外围火力被瞬间消灭,他们也丧失了作战意志,有往回跑加入投降行列的,也有往里跑希望躲避死神光顾的。而村民在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只知道有架直升机救了他们,士气顿时高涨,开始反击。

  沙脊上四辆卡车都燃起了大火。阿华估计不会有幸存者了。转眼向蒂李曼的方位看去,只见蒂李曼正拎着一支M4快速跑过来,边跑边用耳麦通话。

  “龙,我的上帝,你还活着!”蒂李曼惊呼着。

  阿华移动了两步,突然感觉左边第三、四根肋骨一阵闷痛,腿一软,就地跪倒。

  “我的肋骨可能断了。”阿华尽量保持平静。现在,连喘气都疼。

  “我来帮你。”蒂李曼很小心地退下阿华的防弹衣,揭开作战服。

  伤痛处呈现一大块淤青。

  蒂李曼掏出急救包,取出绷带帮阿华先把胸部整体包裹了起来:“忍着点,你需要去做X光才能知道有多严重。”

  包扎时阿华没有感觉疼痛加剧,心里踏实了一点——至少不是向内的穿刺性骨折,这样的话,自己至少不会因为内出血坚持不到医院。

  凯特在村口大概10个人扎堆投降的上空又盘旋了一圈,像是在向敌军发出警告。

  “我们过去看押俘虏,凯特要去接刺猬,两分钟返回。”蒂李曼传达着耳机里的对话,然后他转向阿华,“你还能走吗?”

  “没问题,帮我个忙,看看MP5还能用吗?”阿华想自己拣枪,尝试了一下,没成功。

  蒂李曼捡起MP5,拍了拍沙尘,试着拉枪栓,没成功。

  “上帝,你真幸运,它(MP5)已经报废了。”蒂李曼又一阵惊呼。

  是啊,挂在身上的铁家伙都报废了,人竟然只断了两根肋骨。

  两人接近战俘100米的时候,凯特离开了。蒂李曼只是把枪口稍微抬了一点,阿华把手枪攥在手里拎着。

  战俘没有动静,但看见有人过来,反而松了一口气——终于有投降的对象了。

  村里现在只有零星单发或者短点射的枪声传出来,蒂李曼说道:“应该是村民在枪杀战俘吧。”其实,不用说阿华也猜到应该是这样。枪声不是对射的,只能是处决。

  一支突击步枪,12个战俘。

  “让他们走吧。”阿华无奈地说道。留下他们,最终也是死。这个黎明,阿华见到的血比他当兵5年的总和还要多。

  蒂李曼略微思考了一下,垂下了枪口。

  “滚!滚、滚……”蒂李曼大声地喊着。

  没有人敢动,只是眼里都呈现出惊恐。

  “回家!”蒂李曼换了一个用词。

  大部分人都听懂了,眼神迷茫地抬起头。或许在他们的意识中,已经准备好了被处决。但那为什么投降?为什么不像个烈士而是像个囚犯?或许是航空火力的震慑?或许是人性本身的弱点?阿华始终不能理解。

  眼前的场景突然让他想起了历史上的大屠杀。或许现在眼前的人和那些被活埋的战俘一样,已经放弃了生存的欲望,唯一企盼的就是换个自己可以接受的死法。

  “嗒、嗒嗒……”看着眼前这些人还是没有反应,蒂李曼失去了耐心,向地面打出了一个短点射。弹着点很近,溅起的沙粒崩到了几个战俘的脸上。

  阿华扫了一眼附近,除了AK残片以外,看似完好的枪都在另一个方向,也没说话,转身拽了一把蒂李曼,向村子走去。

  “人质怎么办?”阿华低声问着蒂李曼。走到村口,几个村民痴呆地看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外国人,两人见对方没有敌意,也没举枪。

  “等凯特带人回来,我们直接进去带走人质,有凯特在,这种环境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反抗了吧。”蒂李曼喃喃地说。

  “希望如此。”阿华又尝试了一下,感觉好了一些,然后弯腰慢慢地捡了一支看起来完好的AK47步枪和一个子弹带。拉了一下枪栓,很顺畅,还是AK系列经折腾。

  远处传来了直升机的噪音。转眼,凯特带着刺猬一行6人在距离村口20米的地方降落,刺猬快步赶了过来,其余5人立刻分散向村口方向展开了警戒。

  看着重新升空的凯特,阿华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加特林还剩多少弹药?”

  由于20mm口径子弹体积很大,一般直升机只能携带3000发,也就是30秒的攻击时间,所以驾驶员一般不会采用超过5秒的连射。但刚才为了救阿华,第一次攻击超过了5秒,之后至少攻击了三个面目标,所以弹药应该没剩多少了。

  “凯特已经侦测到了人质的位置,在村子中间的8间房屋内,目前都还在,我们这就进去,如果有抵抗,立刻还击,凯特也会照顾的。”刺猬边说边拿出一张卫星地图,指明了人质的位置。

  “龙,你还行吗?”刺猬追问了一句。

  “我断后吧。”阿华没有逞强。在战斗中,逞强就是最大的冒险,关系到战友的生命。

  “Gun已经潜到另一面村口接应了,让我们进去吧。”刺猬发出了行动指令。

  8人以巷战队形呈两队进入了村子。蒂李曼因为最熟悉地形,走在最前面,阿华断后。在确认后方安全的情况下,阿华回头观察了一下前面的队形。

  队形很标准,间距适中,并且根据地形随时在变化,始终可以保持火力掩护不出现空隙;同时,如果一个人需要对一个目标长时间观察,立刻会有人接替空白点,非常默契。

  凯特在正后200米处、大概50米的高度上悬停在空中。这种位置的掩护既可以发挥最大的火力优势,也可以用直升机巨大的扬尘掩护末端而不会干扰前段的视线。

  村子里的女人大多数不是在哀号就是目光痴呆。男人们有的持枪,有的背枪,不是在收尸就是在收拾残破的房屋。当两队人经过眼前时,除了个别人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以外,几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十分钟左右,阿华感觉队伍停了下来。因为没有耳机,自己接收不到通报,只能凭感觉。

  “到达第一间。”最近的雪茄通报了情况。

  阿华首先调整好自己的位置,半跪着用AK封锁了后端。

  身后一阵嘈杂,阿华抽空转头看了一下,从一间屋子里一下子涌出十三四个人,大多数是金发,少数黑发,但阿华无法确认人种。

  在刺猬的指挥下,人质很有纪律地排成了两列,前后用手搭着肩膀。8人拉长了距离,掩护着向下一个目标前进。

  很快,第2间、第3间……人质越来越多,阿华看见了几个华人面孔,心里稍微安心了一些。

  突然,阿华感觉周围的骚乱开始加剧,赶紧向雪茄靠拢。

  队形已经变化了。人质全部被集中在了一个墙角,都蹲着,黑压压一片,大概有60多人。两名队员封锁了两条通道,仍在掩护,其他6个人的位置明显变换成了攻击位置。

  阿华由于没有耳麦,无法了解全局,所以不敢离最近的雪茄太远,就近找了一个掩体隐蔽起来。凯特拉高了高度,但仍可以看见机头下的加特林机炮在有节奏地转动,随时可能再次喷出死神之焰。

  巷口出现了七八个武装村民,气势汹汹的,一半人将枪口指向自己的位置,一半指向了凯特,但能感觉到,指向自己的枪口并不那么专注,持枪人不时回头望着悬停着的凯特。

  看来,抢人还是有问题的。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没人移动,也没人开枪。路口横着两具尸体,可以辨认出赤裸上身的村民趴着,尸体下的血基本已经凝固;另一具尸体明显是政府军士兵,大半个脸没有了,看样子是AK子弹从后面射入,从脸部射出,陷掉了半个脸,1/3的大脑还有一点能看出形状,摊在地上,颅骨内露出一些红白相间的空间,像一个打碎了一小半的破碗。

  阿华不知道其他情况,别人不动,自己也只能这么保持位置。

  大概10分钟后,先是凯特又拉升了一点高度,接着雪茄喊了阿华一声,阿华转头,雪茄示意继续前进。

  终于,100多号人质并成5列,在8个人以及一架直升机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挪出了村口,直奔港口而去。

  亚星号在港口的尽头。经过圣玛丽号和渐成号时,人质的队伍中出现了一阵混乱,有人想往船上跑,很快被警戒的队员拽了回去,警戒差不多成了押送。阿华始终在队伍末端警戒。快离开村口的时候,村民越聚越多,有空手的也有持枪的,一共回撤了三个队员压阵,凯特也再次低飞驱赶人群。出村以后,随着推进速度的加快,人群并没有跟上,警戒重点转移到靠近村子的一侧,凯特则在海面上侧飞。

  亚星号已经放下了三股旋梯。人质都是受过训练的船员,登船没有问题。登顶的船员已经在甲板上开始拥抱欢呼。阿华被让到前面,成为第一个登船的队员。快到顶的时候,一个金发船员感激地伸手拉他,阿华不忍拒绝,被他扯了一把,肋骨又一阵闷痛,强忍着跨上船舷,就被一帮人拉了下去拥抱亲吻个没完没了。可怜阿华只能强忍着闷痛,捱到第二名队员登船。

  好容易挤出人群,阿华忍住伤痛,用中文喊道:“亚星号船长向我报到!”连喊了三遍,人群中挤出一个大约50岁的黄种人,一脸惊愕地望着阿华。

  “你是亚星号船长?”阿华问道。

  “亚星号船长蔡万里向您报到,您是?”

  “向南华,‘北非之鹰’公司华裔雇员。受雇东兴公司来救你们,你的船员到齐了吗?”

  蔡万里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报告向先生,亚星号22名船员全体登船。我这就集中他们请您训话。”

  “训话就不必了,到齐就好。你的医务室有X光机吗?”

  X光片显示阿华的第三根肋骨只有轻微的骨裂,固定住修养一阵子就无大碍。

  蔡船长已经和HK取得了联络,这艘由雇佣兵护卫的武装货船进入公海后将由最近的C国海军护卫舰接应驶离亚丁湾返回HK。

  Gun陪着阿华做检查的时候告诉他,村里对峙的时候,他们联络了布拉奥的宗教领袖,迫于人质、武装以及救命的三重压力,海盗被迫同意放行。

  Gun的谈判也很有技巧,他开始开出的条件是“三艘货船和全部船员”,最后达成的协议是“全部船员和一艘货船”。

  凯特降落在亚星的集装箱货舱顶上,搭船回去可以省不少油钱。阿华特意去感谢飞,飞很骄傲地展示了凯特的空中打击力量。聊天的时候阿华问飞在最后掩护阶段还剩多少弹药,飞一脸坏笑地说:“2枚70mm火箭弹和740发20mm子弹。”

  快日落的时候,亚星号响起三声长笛。一个C国船员飞奔过来找到阿华,说船长请阿华立刻去驾驶舱,并告诉他亚星号已经与护航军舰会合了。

  右舷1000米,C国海军“凉州”号导弹护卫舰已经开始伴航。右舷甲板上聚满了船员,C国船员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祖国万岁”、“海军万岁”之类的口号。外籍船员也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起和C国船员庆祝平安。

  蔡船长问阿华是否想和“凉州”号舰长通话。

  阿华拿起对讲机,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前,C国陆军少尉向南华向海军凉州号全体官兵致敬!向海军致敬!祝伟大祖国繁荣昌盛!”

  “海军凉州号导弹护卫舰舰长吴鹏接受你的致敬!祖国万岁!祝你们一路平安!”

  放下话筒,阿华打开舱门走到外面,按队列条例要求整理着装,立正,庄严地举起右手——敬礼!

  透过噙满泪水的双眼,阿华依稀能看到凉州号的舰桥以及左舷有几部望远镜正在观察自己。于是,他咬牙忍住伤痛,站得更直!

  Gun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同样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E国军礼。

  一分钟后,阿华放下了右手,转身说了一声“谢谢”。

  “看来你们还是不太习惯在海外见到你们的军队。”Gun若有所思地说。

  “没错,因为我们热爱和平,不会在全球部署军队。”阿华说这话的时候内心很复杂,不知道是该因为“热爱和平”而骄傲,还是该为C国军力有限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