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活下来的幸运

　　秦明扬是被刺骨的江水激醒的。

　　他跳下崖后，被崖上的树枝挂了一下，弹起来掉入了汉江的一条支流里。虽然他又一次幸运地活了下来，但夹杂着冰碴的江水也让他一时陷入了困境。

　　只要有一丝生存的希望，他也要活下来，他还要去杀敌，这是他唯一的信念。

　　但他的挣扎是徒劳的，因为他的手脚都冻僵了，徒劳的挣扎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但是他没有停止挣扎。在这个仿佛世界都停止了转动的下午，在他的意识将要模糊的时候，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了他。

　　他抓住了一棵被美军飞机炸倒在河水中的巨大松树，他沿着这棵树爬上了岸爬进了一个被飞机炸毁了的村庄。燃烧着的村庄让他的肌肤感到温暖，而遍地的死人肢体让他体内的愤怒之火越烧越旺。饥饿和疲惫让他昏昏欲睡。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用雪不停搓着自己的身子，直到在一堆火边睡着了。

　　夜半时，他醒了过来。

　　这时他听到了一些声音，是中国话，而且是四川口音。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望望天空的明月，他一口咬在自己手臂上：“哦！”他禁不住叫了起来。

　　立刻，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他被围在了中间。

　　他笑了起来：“同志们，你们好！我是38军的秦明扬。”

　　“秦明扬？”

　　一束电筒光柱照在秦明扬的脸上，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天啊！是你，秦明扬，真是秦明扬！”

　　那用电筒照他脸的人扑了上来：“秦明扬，我是张军啊！”

　　秦明扬一把抓过他的电筒，照在对方的脸上，霎时间，他的眼红了。

　　秦明扬是一个性情中人，在这里看见了自己的老同学，甚至也可以说是老战友——当初在学校一起参加地下共产党，一起送情报，一起闹学潮，参军成为文化教员又一起受训的张军。他眼红了，一把将张军抱住了。

　　张军回头叫道：“同志们，这就是追击英雄秦明扬，我的老同学。”

　　战士们拥了上来：“秦明扬，我们正在学习你呢！”

　　“秦明扬！你好！”

　　……

　　原来这是志愿军横城反击兵团派出的一个侦察分队。

　　秦明扬被他们抬着，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了侦察分队。

　　看到反击部队战士们的昂扬斗志，秦明扬动了心。他决定参加反击作战。

　　没想到，他对张军的营长陈尚勇一提这个要求，那营长就两眼放光，死劲地拔着下巴上的胡子：“这事儿本来怎么都好商量，只是我不敢惹你们那万岁军头儿梁兴初军长。”他低下头，又抬起头，“要不这样，你写个申请，我来签字，就说你需要疗养，暂时不适宜回后方，请求等战役结束后回38军。”

　　秦明扬笑坏了：“我不管你怎么写，只要你不撵我走就行！”

　　陈尚勇笑了起来：“为了证明我不是抢万岁军的军官，我不能给你具体的任职。你有什么要求？”

　　秦明扬当然早想好了：“我去张军他们连。”

　　“好！他们连指导员刚好没到任，你就行使指导员职责，不行文，只连部口头宣布！”陈尚勇一把抱住秦明扬，“你是一场及时雨，我知道，我们营要立功了！”

　　经过几天的休整，秦明扬的身体已完全地恢复过来了，同时他也熟悉了他将要与之并肩战斗的战友们。

　　连长是一个黑龙江人，有一副白桦树一样挺拔的身躯，也有北方人一惯的大大咧咧。他使劲地握着秦明扬的手，大声地笑着：“兄弟，我真不敢相信你这么个小个子居然活捉了一个近六尺的美国佬！哈哈，我们再来一次，怎么样兄弟？”

　　副连长王大刚是一个贵州人，他的面目像秦明扬熟悉的山中磐石一样。在新兵突击训练场，秦明扬就开始佩服他了，他甚至对副连长说：“副连长，收我做你的学生怎么样？”

　　王大刚只是默默一笑。

　　秦明扬与排长惠明是在那个被炸毁的朝鲜村庄认识的。连长尊重了秦明扬的选择，让他跟着这个排行动。

　　王大刚却涨红了脸。照惯例，尖刀排由副连长带领。

　　连长摇摇头：“他是追击英雄，兄弟。”

　　这让秦明扬很尴尬：“如果……”

　　王大刚摇摇头：“不用道歉！我不是针对你。”

　　1951年2月11日黄昏，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四个军开始向横城地区展开大规模反击战。秦明扬再一次成为了第一线攻击兵团的一部分。

　　当时秦明扬暂时所在的师采取了一种被战后的世界军事史学家称赞不已的战法：以两个团并肩正面攻击，并由一个团从中间穿插进去，堵击敌人，以求全歼。

　　这次战斗是击溃还是歼灭敌人，关键就在于穿插团能不能插到位，完成对敌人的包围。秦明扬就是这个穿插团的一员。他们所在营是前锋，他们连是前卫连，这个排自然成了全团的尖刀。

　　团部指定的任务是：不顾一切，一直插到正面一个两条公路汇合的“丫”字形路口，在这里封锁敌军的逃跑路线。整个穿插攻击路线直线距离25公里。

　　秦明扬和战友们在左右两个团发起攻击后，开始了进攻。他们一上去就遇到了南朝鲜的一个搜索排。秦明扬一声令下，全排就凶猛地扑了上去。他们用刺刀把这个排解决了后，全团就插了进去。

　　秦明扬一冲击起来，热血就沸腾了。他觉得所有的战友都在为他呐喊，一马当先向前冲去。

　　渐渐地，整个团脱离大部队进入了一座大山后，带路的朝鲜向导也迷了路，到处是过膝的积雪和一条条的深沟。

　　依靠指北针，秦明扬带着尖刀排一刻不停地向前猛插。他以他的坚决攻击获得了战友们的信任。

　　终于，就着雪反射出的光亮，他看见了图上标出的高山。

　　当他们爬上高山后，才发现公路上灯火通明，而且到处是正在跑的南朝鲜士兵。也就是说，由于迷路，他们幸运地没有受到南朝鲜败兵的纠缠，虽然道路走得艰苦，但歪打正着，为阻击抢得了时间。

　　秦明扬命令大家就着雪吃了几口炒面。

　　然后，他带着大家继续向前冲去。

　　因为是黑夜，也因为敌人做梦也没想到，在距离前沿几十千米的地方会有一支志愿军在这里和他们一起行进。所以，秦明扬也不去惹他们，只顾带着战士们猛跑。

　　直到秦明扬带着战友们跑到“丫”字形行路口时，才遇到了第一次必须面对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