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伯仲之间

　　7月13日，星期三，下午1:10

　　王总走进企划中心，兴奋地说：“TR项目评价结果出来了，在项目给我们之前，为了慎重起见，他们马上要来监察，这也许是最后一关了。”

　　柳青云忍不住说：“太好了，我们就盼着这一天呢！”

　　王总说：“我们是经得起检验的，相信你们一定能做好，到时候别忘了，我这还有十万的大奖呢。”

　　大家高兴地鼓起掌来。

　　山川的电话响了，是小本找他。两人寒暄了一阵后，小本说：“三天后，TR公司将派人去CEP中国监察，如果通过的话，EP就可以和TR公司签合同了。”

　　放下电话，山川的第一反应就是让柳青云组织一次内部自查。他还想说什么，电话又响了，是小西。小西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欣喜：“我是报告喜讯的，我已经如愿去企划本部工作了，没想到的是，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陪同TR公司来中国监察，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啊。”山川说：“我都准备好了。”他感觉还少点什么，可一时没想起来。

　　第二天，柳青云一大早就组织大家去车间检查，还别出心裁地弄了袖标给大家，走在车间里，还挺有震慑力。检查项目主要是作业指导书、物品摆放、工程间物料流通记录等。最让大家不满意的是标识问题，上午看时还是好的，到了下午就破损了。柳青云知道，时间越长，问题越容易被忽视。每发现一处问题，她就让宋斐用数码相机拍照，并要求立刻整改。

　　通过监察，还真发现了不少问题：一是作业人员管理意识有待提高，现场物品摆放不规范；二是作业条件变更时，指导书的内容没及时增减；三是班长以上的干部监管力度不够，精力不集中，等等。她把这些问题汇总后交给山川，并提议以后每个月都要对工厂进行一次检查，实行打分制，并作为干部考核的依据之一，上报人事部备案，将来发奖金时好参考。山川很赞同。

　　监察结束后，山川让柳青云马上召开中层领导说明会。会上，他把问题点一一罗列出来，要求立刻整顿。他说：“在管理上，CEP中国内部已经形成一套完整的体系，请各部门严格执行，以后将作为大家的考核成绩……”

　　忙碌并没有阻挡住爱情的萌动。企划中心内部，陈雨楠和丁成东之间的斗争开始浮出水面，导火索是黎新悦，只要她跟其中一个人说话，另一个人就会不舒服。陈雨楠有时想，你黎新悦也太没立场了，总不能对谁都一样吧。可这些话，陈雨楠又说不出口，更无法阻止什么。有时，丁成东故意以看不懂日文资料为借口，让黎新悦帮忙翻译，这还不算，他还表现出跟黎新悦很亲密的样子，惹得陈雨楠看在眼里，烦在心上。陈雨楠很想找个机会发泄一下。

　　一天，黎新悦当着他俩的面说，陈雨楠太深沉，丁成东又太活跃，要是能综合一下就完美了。两人一听，马上就明白了。明白之后，又都认为自己不能让黎新悦看低了，必须把面子争回来。于是，两人像小孩子打架似的争论了很长时间，眼睛都快瞪出水了，还是难分胜负。争论无果而终，两人的关系却因此结结实实地系了个结。

　　黎新悦暗自觉得好笑，她既不说陈雨楠好，也不说丁成东不好，只是始终保持中立。她觉得，选择本身就是一种折磨，不到时候，她不想轻易作出决定，更不想伤害谁。

　　丁成东不时地找机会接近黎新悦，有时还故意跟她对视。黎新悦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好用眼睛睨视他几眼。丁成东很得意，那无着无落的心又思潮澎湃起来。陈雨楠也在黎新悦的眼神中忍受煎熬，他不明白黎新悦这样做到底是想给他希望呢，还是暗示他不要再纠缠下去。想累了，感觉自己大脑缺氧，空白一片。刘明悄悄问宋斐：“你说黎姐喜欢丁成东还是陈雨楠？”宋斐说：“小孩子家不要乱说话。”刘明反驳说：“我现在是大人了，不信你看，我都开始刮胡子了。”宋斐使劲瞪了他一眼。

　　柳青云也知道了这件事，她打算有机会给新悦一点建议，而现在，迫在眉睫的是准备迎接TR公司的监察。

　　这天，小西一行二人莅临中国。山川对TR公司监察人罗斯早已经了解了许多，据说他很讲原则。山川特意让工厂派了一辆车，自己亲自去机场迎接。小西一落地，马上跟山川联络。山川早就守在出口了。一对好朋友能在异国相见，自然高兴。小西向山川介绍了罗斯。

　　CEP中国的贵宾室，柳青云起身迎接，和罗斯握手时，她仔细打量着这位外国人：五十多岁，个子不高，白皮肤，目光有些冷，一言一行都表露着严谨的个性，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主。柳青云急忙递上名片，客气地让座给他。

　　大家坐好后，山川开始对CEP中国整体的经营、组织结构、人员情况做介绍，然后笑着说：“CEP中国凡事都会以身作则，很希望得到您的指导，所以，请罗斯先生一定多给我们找问题。”

　　罗斯说：“我是来学习的。”

　　山川说：“您太谦虚了。”

　　罗斯说：“我们开始吧。”说完，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他是监察的主角，大家都得围着他转，不时有小插曲打乱节奏。

　　罗斯细致入微，完全按照监察规范，逐项落实。山川非常配合，让柳青云全程协助。在研发部，张艾忙前跑后，拿了很多资料，以备查阅。周密中也在，不过给人的感觉像是旁观者。

　　罗斯看了一眼提问的内容，先从规格书着手，把其中隐含的内容一一带出来。在设计变更方面，多数在原有基础上变，研发部往往忽视再确认的管理和记录，罗斯一眼就发现了这个漏洞。他在检查项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周密中本以为能侥幸过关，看来得赶紧想办法补救。他暗暗佩服罗斯，厉害！罗斯这种挖地三尺的劲头让山川直皱眉头。

　　在采购部，北野部长亲自陪同，陈雨楠正忙着准备。

　　罗斯一坐下，采购部事先安排好的两个美女就走过来，问他是喝咖啡还是喝茶，罗斯没说话，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北野。北野朝他得意地笑了笑。

　　一会儿工夫，茶、咖啡已经摆在罗斯和小西眼前。罗斯说声“谢谢”，看了一眼给他送咖啡的女孩，说：“咱们开始吧。”陈雨楠点点头，把摆在眼前的资料整理了一下。罗斯主要看采购部跟厂商交流的记录。陈雨楠从资料里找出这些内容给他看。

　　柳青云有点紧张，下一个部门就是企划中心了。

　　中午休息一个小时。

　　下午，罗斯让柳青云出示材料检查记录，抽检标准。柳青云把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他。罗斯问：“如果出现异常，应采取什么处理流程？”柳青云把相关的程序文件递给罗斯。罗斯朝她笑了笑，意思是做得还可以。

　　第二天一上班，罗斯和小西精神抖擞地走进企划中心的办公室，看来他们休息得不错。柳青云跟两人打招呼。山川也凑过来，说：“晚上我会给你们一个惊喜。”

　　临去仓库前，柳青云给仓库领导打了电话，算是事前通气。

　　到了仓库，罗斯并不急于进办公室，而是在仓库里转了一圈。提问时，他直截了当地问：“咱们对良品和不良品是如何区分的？”

　　仓库负责人赶紧把管理标准和账本拿出来。罗斯并不翻开，刚才转了一圈，心里早就有数了，他问：“仓库门前那几箱材料是哪个厂家送来的？谁负责？”

　　仓库负责人恍然大悟，心想肯定是刚接的空运货，还没清理完，就说：“是刚来的，正在处理中。”

　　“那里应该放一个标识的牌子。”

　　仓库负责人心服口服。

　　企划中心的人只要没有特殊事情，都会跟罗斯和小西一同参加监察。等监察完了，罗斯和小西回贵宾室。按照日程计划，他们有半天时间整理资料。逐项确认后，罗斯把各项分数合计在一起。CEP中国的分数是九十分。监察的要求是在八十分以上，这个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

　　中午休息时，山川知道这是一次难得的讨教机会，就试探着问罗斯：“你们这次真的只选一家？”

　　罗斯说：“现在这个项目刚刚启动，可能不会只选一家。”

　　山川惊讶地问：“您说的是真的？”

　　罗斯用认真的口气说：“你们千万不要疏忽了，HOM早把样机提交给我们总部了，他们的速度比你们快，不过产品还有点问题，可能很快就好了。”罗斯不想说太多。

　　山川一听，放下心来。

　　周一上班，柳青云针对几个改善项认真做了分析。她心里清楚，改善项说白了就是不符合项，罗斯手下留了情。整改措施由出问题的部门领导签字确认后，汇总到企划中心。柳青云亲自又确认一遍，才把结果拿给山川看。

　　山川看得很仔细，用汉语说：“很好，一会儿我发给罗斯和小西。”山川对汉语越来越感兴趣，一有机会就会冒出几句。有时为了表现一下，他喜欢使用“没关系”“哪里哪里”之类的客气话，博得大家对他的好感。

　　忙完这些，柳青云感觉口渴，她刚拿起杯子，手机就响了，一看是戴强。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很兴奋：“学姐，听说你们的产品不仅通过了评价，而且还通过了监察，真了不起！”

　　“你们做记者的消息就是灵通。”柳青云觉得这个消息没必要隐瞒。

　　“祝贺你，等有时间我们一起庆祝一下？”

　　“没问题。”柳青云爽快地答应。

　　放下电话，戴强忽然想起关洁。最近两人见面的机会明显少了，偶尔会通几次电话，电话里彼此都抱怨时间太少，事情太多。他能理解，她把写论文看得很重，也许正等待一个好结尾。他要给她一个惊喜，便急不可耐地拨通关洁的手机。“你怎么才想起我啊？”关洁的声音不冷不热，戴强无法判断出她现在的情绪，只好说：“瞎忙，怠慢了，我这不是向你讨好来了吗？有时间请你吃大餐。”

　　关洁说：“别耍贫了，我还有事。”

　　戴强说：“CEP中国真了不起，听说他们的绿色手机成功了，你的论文是不是还缺一个结尾？这个消息是锦上添花啊。”

　　关洁无语。戴强以为她高兴了，便发出邀请：“周末我想请你到我家坐坐，我有话想跟你聊聊。”

　　“到时候如果晚了我可能不走了，你可不能欺负我！”关洁故意这么说。

　　戴强一阵激动，连声说：“我等你。”

　　放下电话，关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决定去找杰瑞。杰瑞正在打电话，关洁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发觉，杰瑞老了许多，嘴角还起了一个大水疱。杰瑞示意她坐下。关洁能从杰瑞的只言片语中听出来，与TR项目有关……等杰瑞放下电话，她低声问：“咱们的情况怎么样？”

　　杰瑞稳了稳情绪：“不用担心，下周一TR公司的监察人员要来我们公司，这样我们又和CEP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杰瑞笑了笑，眼神忽然变得很锐利，跟平日给关洁的感觉大不一样。

　　周密中以为一个售楼的朋友造声势为由，说服柳青云和他一起作为会员参加一个房展，活动期间，销售员先天花乱坠地自卖自夸，然后参观样板间。中午，开发商给每人送了一份盒饭，还有些小礼品。为了调动购房积极性，开发商还根据每个人参加场次的多少，给会员积分，积分越多，将来买房越便宜。周密中见柳青云很热情，在旁边不时提醒她，说咱们千万别掉进陷阱里。周密中不知道，也正是这次讨好的八卦，差点儿害了柳青云。

　　看完房展回来，柳青云一脸兴奋地讲感受，说：“这个地段不错，前面有学校，后面有一个大超市。”

　　周密中笑嘻嘻地说：“你真想买？我赞助大头。”

　　柳青云瞪了他一眼，这一眼不要紧，周密中本来就不平静的心更加波澜起伏。她看着他欲言又止，心里很矛盾，总感觉缺少点什么，却又说不清，但心里还是甜蜜蜜的。

　　“时间不早了，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我可是刀子。”柳青云笑了。

　　“走吧，我想试一试你的刀有多快。”周密中真想主动上前牵住她的手。

　　最近企划中心的工作很忙，主要是为绿色手机的量产做准备，工厂还招了一批生产工人，企划中心要给他们做培训。

　　山川也整天跟总部那边互通信息，还忙里偷闲地跟大家开几句玩笑。柳青云发现，山川很多事情都依赖黎新悦，端茶倒水、会议提示等基本都由她代劳。山川很讲究礼节和茶道，尤其喜欢喝中国的龙井。山川想喝水，发现茶叶没了。自从来中国之后，他非常在意买茶的地方。很多不正规的商场会以次充好，像他这样爱茶的人，可以接受价格高，但绝对痛恨欺骗，所以很多地方他都是只买过一次。可现在杯子里没水，左等不见黎新悦过来，右等不见水杯有变化，善于发现问题的山川觉得不对劲，就问柳青云黎新悦是不是休假了。

　　柳青云说：“她去研发部帮忙翻译资料了。”

　　山川点点头，忽然发现柳青云有点不对劲，只见她呆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一个地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可爱的女人突然间变得沉静，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关注。别人见了可能只会在心里猜测，山川则认为自己不同，他是领导，关心下属是很正常的事。他悄悄走过去，吓了她一跳，然后一脸坏笑地问：“为什么不开心？没干好工作？”

　　柳青云摇头：“没有。”

　　“说谎？”山川故意刺激她。

　　“是自己的事情。”柳青云的声音提高了些。

　　“用我帮忙吗？”

　　“你帮不了。”

　　“能帮。”山川用的是汉语。

　　柳青云越不想说他越想知道，最后被问得没办法，只好如实说了，原来她父母要来滨城住，她想把原来住的房子给他们，自己再买个公寓，房子看好了，在中山路，四十多平方米的小户型，可是价钱有点离谱，一平米八千多块。她自己没这么多钱，开发商急着让订购，催了好几次了，再不交钱房子就卖给别人。现在，没钱的难题就摆在面前，情绪能好吗？

　　“你要买房子？在中山路？我想去看看。”

　　“好，星期天我带你去。”

　　星期天，山川真去了。这里离他住的瑞士酒店很近，房子是欧式风格，已经竣工。打开房门，里面格局合理，小卧室，大客厅。山川直说好。

　　“买！”山川拍着胸脯说，“我给你投资10万，等我老的时候好养老。”他竟模仿起老头走路的样子，真滑稽，逗得她不禁大笑。

　　山川也跟着大笑起来……他没再多说什么，他清楚，这时候只有行动才是真的。这个中国女人外柔内刚，极其敏感，他不想让她有思想包袱。十万块钱对他而言真不能说多，可对柳青云就不同了……

　　看完房子，山川还想请柳青云吃饭，被她婉言拒绝了。告别后，山川去银行取了钱，拿在手里掂量掂量，沉甸甸的，他的脸上浮起笑波，那样子好像深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山川就把准备好的十万元装在手提袋里，还在袋的外面用笔写上数字，单位标注的是“元”。走到柳青云面前时，他把钱轻轻往桌上一放，显得非常随意，然后极有风度地说：“这是借给你的，真的。”

　　柳青云打开一看，就明白了，可她不想因为钱失去尊严。她想起以前的班主任老师给女同学的忠告：如果有钱人对你好，那是他们对你有所图，可能图你的身体，可能图你的现在，如果女孩子不能好好把握，受伤害的还是自己，你们的命运不应掌握在人家手上，一切都要靠自己。想到这，她有了主意。

　　中午，趁山川不在办公室的空当，柳青云悄悄把钱放在他办公桌的抽屉里。毕竟不是小数目，她怕出意外，就多了一个心眼，一直守着，一边工作，一边等山川回来。

　　山川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就发现了，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忙着看电脑。柳青云松了口气，终于解脱了。

　　咣——当，山川碰翻一样东西，声音很响。

　　柳青云装着没听见，可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她下意识地抬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山川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四目相对，山川无奈地摊开双手向她示威，原来是电话被山川碰掉了。柳青云知道，他现在正等着自己去收拾呢，便赶紧走过去。

　　山川觉得柳青云收拾桌子的样子很美，尤其是低头弯腰的模样，更是格外动人，脑后的头发摆来摆去的，是那么有意思。他真希望自己的眼睛是DV机，把她的样子录下来，独自欣赏。

　　柳青云收拾完，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下班了，山川没有告诉柳青云今天是否有事，而且故意耗着。柳青云低着头，好像在写着什么，看样子还挺忙。山川知道，这个女人此时肯定不会主动找他。其实，柳青云根本就没心思做什么，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山川打声招呼，如果今天没什么事的话，就下班走人……

　　山川见人走得差不多了，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把装钱的袋子使劲往柳青云桌上一放，“砰”的一声，她吓了一跳。别人也听到了，都好奇地把目光投过来，她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

　　做了恶作剧，山川憋着笑，故意沉默着，表明自己是认真的。柳青云不喜欢这种强势的做法，却也不好说什么。山川终于说话了：“今天没你的事，我还有个很重要的电视会要开，你回家吧。”说完，没事人似的走了。

　　柳青云没再拒绝，她打定主意，以后有钱了一定还给他。

　　山川走到门口，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柳青云，她正把钱装进自己的包里。这在山川看来，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画面。没有人想到，一颗炸弹就此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