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二)早餐店巧遇家乡人

书名:看不见的顶部本章字数:8173

  

  金传胜今年四十二了,还是个光棍一条,他一共睡过的女的有八十多,但合适的都很少。说起来他长得也不丑,人也很刁,中等个子,衣衫整洁,脸皮白净,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仔细看才知道他是个上关齿,这样的人不多,一千人中只碰到个把。所谓上关齿就是下面的一排牙齿把上面的一排牙齿关住了,这样的人嘴不能抿,嘴巴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开着,好像一个龇牙咧嘴的人,但是金传胜的上关齿很含蓄,牙齿整齐炫白,看上去比不是上关齿的人更有风度涵养。他下河摸鱼,上山打猎,逮兔子捉蛤蟆都是好手。

  这样的人没有老婆,只能解释为他不要老婆。他年轻的时候有过一回轰轰烈烈的爱情,那时他开着手扶拖拉机。他总结过自己在年幼时,一心想有个自行车,这个愿望在他稍大一点就实现了,在没有实现之前这个愿望非常美好,一旦自行车到手了,他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普天下都是自行车的海洋,他的自行车淹没在浪花翻滚的海洋里,一点也显不出个性特色。他的眼光又向手扶拖拉机瞟去,他可是望眼欲穿啊,为了一副小手扶他埋头苦干,在马头上挑沙,整天累得浑身臭汗,给大老板打零工,整整攒了三年啊,他的东方红牌小手扶咚咚咚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惊动了村里人,都跑来看热闹,那场面真是让他激动不已,他搓着双手,给村里人散烟倒茶,无师自通地给他们讲解机械的原理,“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他爱不释手啊,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小手扶雄踞在他家的屋檐下,吸引了村里的顽童,他们伸出小手来摸。每当他带上皮手套抓起摇把,孩子们就将他围得转不过身,他最懂这些小屁孩,见不得车子。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柴油机被发动起来,水箱里的水翻滚着气泡,拖拉机威武雄壮地奔跑起来,孩子们要追出很远。他用抹布将机身擦得一尘不染,红色的机身泛着耀眼的光芒……。

  这是他在新田课堂讲分享时咧出来的。

  三胖到车站了,金传胜早就整装待发准备接站。

  金传胜西装革履,头戴一顶黑呢单帽,平底的棕色老板鞋刚上了油喷了鞋蜡,放出亮晶晶的光来,他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带领着虾兵蟹将们兴冲冲地去江滨城南门长途汽车站迎接三胖。东边的天际明显地暗了下去,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有公鸡报晓的声音异常响亮,三三两两晨练的人有的前行,有的倒退,路旁油条锅刚架上松柴,高大的广告牌隐约可见。穿过了几个小巷,汽车站的巨大招牌就在眼前了,站里的灯大而明亮,小店里卖小百货的老板娘在跟人调侃。笑得像母鸡叫蛋一样。他们经过小店后门,进入车站的厕所,掏出家伙哗哗啦啦地小解。车进站了,金传胜在前,随从们靠后。三胖揉着浮肿的眼泡,看样子很是疲倦,传胜上前接过他的行囊。

  “阿胖怎么搞的车误点了?”

  “别提啦,被人宰了。这些王八蛋们迟早要他的好看。”三胖气愤难平。

  “把车牌号码记下了吗?”

  “记下也没用,他们这些人专门搞这些假东西,你知道他的号码是真是假?不提了不提了。”

  这个时代假的东西太多了,有的貌似真的东西实际上是假的。

  你在半路拦的车吧,以后记住要到车站去。

  金传胜向三胖介绍:“这是我的朋友们,这个叫阿彪,这个叫大智,这个叫老望。”三胖伸出手来跟他们握了:“你好!你好!”

  先去吃点东西吧。天还没有亮,夜宵的已经打烊了,早餐的还没有开张,他们顺着灯火明亮的地方去找,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少路,腿也疼了,到了江边上,有一处楼台亭阁,里面飘出大肉包子的香气,油煎饺子的鲜味,金传胜传他的随从进去看看:“大智你进去问问有吃的没有?”门前睡着一条大黑猫,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老头子,一个老奶奶,都白发苍苍的了,见了大智也不搭理。大智心想这两个老家伙跌跌撞撞的,哪有什么好吃的,就气冲冲地说:“喂老头子有吃的吗?”老头子不吭气,老奶奶嚼着饺子,腮帮子一鼓一瘪,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你找谁,谁叫你来的?”

  “我自己要来的难道不给来?你不是卖早餐吗?”

  “卖早餐是不假,还没有到时候,等一会才有。”

  等到老两口吃饱了才把招牌挂出来:鲜肉饺子生肉大包子,一干人就进了来,还是金传胜话说得好:“老人家给我们来一盘肉包子、一盘饺子。”

  小店里只有两张条桌,八条长凳。金传胜招呼三胖先坐下,其他的人站了一会也落了坐。

  老头子指指案板刚吃剩的肉包子,有的咬了一口,有的咬了两口,每一只都有嘴巴的形状。老头子努努嘴说,拿去吃吧。金传胜说,这个吃剩的谁要,开国际玩笑,年轻轻的人来吃你老头子的剩碗底,心想老头子也太那个了吧,打法要饭子怎的,你这生意还干不干了?想我砸你的招牌吗?老奶奶已经看出他的心思,催了他一句:吃吧,吃了你就信了,没有比这个再好的包子了。传胜带头抓起一个塞进嘴里来尝尝,只见他眯缝着眼睛,一副幸福得要死的样子,果然是好吃的不能再好吃的包子了,他无心招呼别人,只管自己一只只往自己的嘴巴里填。三胖感到好奇,也抓了一个塞进嘴里,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这绝对不是一般的包子,这辈子就没吃过这样好吃的包子。几个人都将爪子伸进盘里,一人抓起一个破包子,一托盘包子顷刻之间就抢光了。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舔舌头。这才开口问老头子这是什么馅的?回答说不是什么馅。再问老头子就发火了,他们都奇怪这对老家伙有毛病,搞的不好是老年痴呆人。轮到向他们要钱了,老奶奶伸出黑乎乎的脏手,指头在手心里捻了一下,“拿钱来!”“几个破包子还要钱?”这个钱出乎意料地惊人,要一百五十块,太离谱了。看着金传胜的一身服饰,一定不缺钱。一百五十块嫌多,那就二百块,没钱想吃白食啊,别在老娘这里哭穷。不是不给也不是没钱,问题是你这个钱要的太不合理了。他们抽身就要走。老奶奶扭着小脚,脚上穿着一双尖头的绣花鞋,只见她翘起脚尖,一脚踢起一个铁制的笼子,笼子在空中翻转了几下,大鸟一样飞向他们,严严实实地将他们罩住了。老奶奶拍拍手,没牙的嘴笑得合不拢了。老奶奶拿起一个铁锤照着铁笼子就是一家伙,金和三胖几个人都吓得把颈子缩着像老鳖一样。

  他们在笼子里挤得够呛,央告老奶奶:“放我们出去吧,给你钱还不行吗?”

  老奶奶跟老头子只顾剁肉馅,根本不予理睬,等到他们身体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老奶奶说:下回识相点,跟谁耍赖要长点眼色,你知道我是哪个么?多少岁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八十多了。

  错

  那是多少?

  一百多二十六了。

  吹吧,看起来不像。

  掌嘴,老头子给这个混账东西掌嘴。

  不敢说了大爷大妈,你两位不是简单的人啊。

  这老头子就是金传胜他们村划得来的干父亲和他干父亲的老情人马大赛。

  三胖想完了朗朗乾坤落到强盗手了。

  马大赛刚才的一出是为了拖延时间,她接到上司的命令,给新来的三胖服食一味叫“洗脑灵”的东西,“洗脑灵”犹如一摊狗屎,看起来恶心,每一个来新田的人都必须经这一关。马大赛来的时候也吃了“洗脑灵”,是别人给她夹在头一餐的包子馅里。吃过了洗脑灵之后,脑子异常灵活,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新田的洗脑灵的制造过程,一般人都没有亲眼目睹。这个秘密就是整个新田运作的一副画图,用松香点燃,等化成了灰烬冷却之后,撒在猪脑子里搅拌成糊状。加了几味中药,闻起来香喷喷的,一味能控制人脑子运动的灵药便诞生了。洗脑灵是个很精贵的东西,新田用量特别大,都是顶部的上司亲自研制,装在一口咸菜坛子里,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一坛黄豆酱,代理员金学好委托自己的亲戚马大赛在江边开这个早餐店,就是想把洗脑这个工作集中在早餐店里完成。

  马大赛见到金传胜领着三胖来了,她心里一咯噔,转身进屋把手伸到坛子里摸,没了,她寄眼给金传胜,金传胜就明白了。洗脑灵用光了,她催了好几遍上司,一直没有消息。马大赛很有一些情绪,找你们上司要点东西就像挤眼药一样一次就给一小碗,怕我大赛偷吃了不成?我大赛吃这个东西吃多了还不变成植物人。这个事情马虎不得,没有洗脑灵就保不住三胖能稳住心,只能胡乱拖一阵,马大赛跑到外面没人的地方给上司要了电话,赶紧送洗脑灵来,人被我关在鼠笼里了。

  马大赛是新田里骨干人员了。她是怎么来的呢?每一个人都要介绍自己的来处,每一个人来新田都有一个领路人,就是你的上司,但马大赛来新田纯属凑巧。马大赛上一年在环球手套厂做清洁工,由于老板娘派给她的活太多,使她心里有气,在一个深夜无人的时候,她一怒之下,给公司放了一把火,把一个车间的手套全部烧了。火着了之后,她有些后悔,想来灭火,但是手套都浸过了塑,一点就着,她根本就灭不掉。世上买不到后悔药的,她只得连夜跟车跑了,当时她也不知道去哪里,她在路上拦了一辆拉猪的货车,好说歹说央求着司机给她上了车。问她到哪里?她说去那里都行,车子到哪里她就去哪里,结果就被司机把她带到了安庆。下了车司机问她要一百五十块钱,马大赛说没有,走的时候匆忙忘了带钱,能不能赊着,你给个地址,日后加倍的还你。那人把车停在马路边上,人也下来了,一把抓住马大赛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敢耍我,没钱坐什么车?马大赛说兄的,你也没损失什么,你反正拉着猪,是捎带,何必太在乎呢。马大赛挨了那个家伙三拳,门牙被打掉两颗,几乎把她打得吐血。她看着那家伙,气咻咻地上了车,才抬起头来说,把地址给我,我会送钱给你的,到时还要你狗日的赔牙。她在安庆隐名埋姓,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婆,在垃圾堆里捡点烂菜帮子糊着日子,试图逃避警察的抓捕。也就在这时她结识了一条黑猫。这条猫被关在一间空屋子,里面的玻璃门关得死死的,猫在里面咪啊呜咪啊呜地叫,头一天马大赛从垃圾场捡东西回来,捡了一条别人扔掉的臭鱼,从猫这里经过,猫拼命地抓门,马大赛没有将它放出来,唯恐主人家回来怪罪,第二天她又经过这里的时候,猫的叫声如酒稍子一样一点劲道也没有,一连十几天猫都在门边扑腾呼救,马大赛终于明白了此猫家的主人不在家,把它关在这里没吃没喝的,猫一天天地耗尽了体力。她把半片玻璃门一推,猫咪呜一声从门里钻出来就奄奄一息了,它的肚子憋得像刀刃一样,有爱心的马大赛,将猫揽在自己的怀抱,抱回到她所住的桥肚下,虽然自己吃的还没有保障,她还是给猫钓了一条鲜鱼,没有锅烧,猫就生吃了那条鲜鱼,吃饱了过后,猫过来舔舔大赛的手,用爪子在大赛的脚上划道道。大赛感到很温暖。大赛跟猫说,猫啊咱两怎么办啊,没有吃的,没有住的。黑毛发出雄壮的应声,这条猫是雄性的,雄性的在雌性面前总是拿大。公猫听了大赛的话,向桥肚的西边走去,义无反顾的走了,大赛喊它,猫你干嘛去啊?猫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猫此时有重大的责任,它要给大赛带来食物,它从大赛的身上感受到了亲切,大赛原来也是食鼠肉的,上辈子他和她是老相好,他们都是猫科动物,捕鼠为生。本来大黑猫这几年已经歇了业,主人给它优厚的待遇,它不需要去与鼠为敌,它在很多时候,看到鼠都是微笑致意,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鼠在洞府里向猫敬礼,嗨猫大哥你好!今天猫又重操旧业,很出鼠的意外,一个正要给猫献媚的大鼠被猫一口咬在颈子上,一缕鲜血像细线般滴落,老鼠的尾巴像棍子一样直竖着。猫把鼠衔到大赛面前,讨好地看着大赛。

  大赛很是欣喜。她抚摸着大黑猫的皮毛,把脸贴在猫的身上,猫啊你不是我的老伴,但是你胜似我的老伴,你懂我的心,我平生爱吃鼠肉,跟你何其相似,难道上辈子咱两联姻?你解我饥饿慰我寂寥,你是我的心上人。猫依偎在大赛的旁边,发出了均匀的鼾声。马大赛还在唠叨,猫啊我亲爱的猫猫,告诉我你有孩子吗?如果没有最好,人不能随便生孩子,比如一个人千万不能跟一个傻子生孩子,这样一世人就惨啦,傻子的孩子也是个傻子,两代傻子非把你魔成神经。你的孩子怎样待你的?打你吗骂你吗恨你吗?你回答我,我的孩子为什么会恨我?大赛把什么话都拿出来跟猫探讨。

  大赛的老公是一个半拉子人,大赛跟他生了两个孩子也是个半拉子孩子。

  大赛这辈子都在苦打苦磨,她在划得来家做保姆时,给划得来的父亲搓背抹身子按摩,把划得来的父亲伺候得非常舒坦,因此上划得来的父亲已经到了离开马大赛就不能过日子的程度,在这样的时候,马大赛忽然失踪,把老头子急成神经了。

  没一程子老头子就找来了,这个老头子不缺钱花,他一来马大赛的情况就好转了,两个人每天吃喝玩乐,在江边上嬉戏玩耍,做了一些犯傻的事情。没承想在防洪坝边碰到了表外甥女金学好,被带到了新田,金学好念她手艺精,要她在江边开一个早餐店。每当新田有新人进来,都少不了被带到这里洗洗脑。马大赛的工作不是很忙,因此她不急,制出来的包子先给自己吃,剩下才卖给别人吃。马大赛过去在馒头店给人做过帮工,瞟学了一些经验,她看见那一家用鼠肉做馅子,生意红火得要命,赚钱死了,包子发得喧腾,这个馅子既不花本钱,又味美独特,很多店子想模仿一时也仿不了。因为他们估不透这个究竟是什么馅子,有人专门买回家品尝,想研究出此馅的来历,但是一时半会都想不到。老鼠这个贼头贼脑的东西起初马大赛不敢吃,吃了一回她就爱上了这个东西,就像一个男人对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持怀疑态度的时候,试着接触一下,结果非常满意。什么事情都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那个大黑猫每天要逮几十个老鼠,逮来了之后,拖到材料房里,老鼠还没有死,浑身发着抖,就像从冰冻房里出来一样缩着脑袋,这些斑斓大鼠生活在田坎边,吃着新鲜的农作物,它们的肉非常上乘,如果要是换上那种吃屎的老鼠,每天在厕所里活动,长得胖乎乎的毛色流油,千万不要吃,吃了这样的东西搞的不好要得症候,先向大家申明一下。大赛用尖刀挑断老鼠的喉咙,把血放出来控干,剥皮抽筋,晾在一根栓着粗铁丝的栏杆上…

  一个半大孩子将一口扣着的大碗递给马大赛。这就是洗脑灵。

  金传胜他们在铁笼里吃不消了,挤得满头大汗,搞的不好要出事情。也在这时,三胖说了一句台州话,三胖说﹕“你娘个卵泡,噶无个鬼人,娘姨讨叫我弄死了。”马大赛一听是浙江人,就问他们是浙江哪里的?临海的,碰到老乡了,不能再为难他们,吩咐老头子把他们放出来吧,再不放出来猫拖回来的活老鼠没有地方放了。因为关他们的笼子是老鼠的临时居所。

  笼子门一开,金传胜这个家伙先爬了出来,接下来三胖出来了,三胖的大头被挤成了扁圆形了,接下来其他几个人气息奄奄地爬出来了。

  金传胜这回学乖了,出了牢笼就把钱递给老头子,老头子摆摆手,说要给就给马大赛,她收就收,不收就算了。马大赛这下子感到很不好意思,没想到是老乡亲,宰谁也不能宰老乡亲。他乡遇故知,请你们吃喝一顿,请问你们到此何干?

  不瞒老人家说,我们来这里是有桩把事情,是慢事不是急事,暂时不宜外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马大赛吩咐老头子,备酒,给老乡亲接风洗尘。

  于是乎马大赛给他们炖了一锅鼠肉。鼠肉细腻滑爽,汤里漂着少许的油花,撒了少许的香菜。马大赛将一坨如狗屎一样的洗脑灵放在汤里煮了很久,约摸煮出了汁液,就盛进一个黑色的瓦盆里,端到桌上。此时的马大赛已经很客气了。

  大黑猫从外面衔回来一条毛色红润的大鼠,走到三胖他们跟前,龇牙鸣叫了一声,鼠掉在地下,四腿抽搐着,一般人根本看不出这是个老鼠,比黄鼠狼还要胖大。猫瞅了瞅马大赛,就径直将鼠送到材料房里,这时进来几个吃早餐的,一个穿长衫的,一个短衣帮,他们也是外路人,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呢?后来才知道都是做新田的。安庆有新田人已经得到上万人数。

  那个穿长衫的问马大赛有什么馅子的包子?大赛不屑回答。

  搁这吃最好不要话多,什么馅子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好吃不好吃,老虎肉馅子如果调理得不当,也是屈了材料,知道我这个是啥手艺吗?宫廷手艺,我父亲在光绪皇帝那里任厨,专门伺候皇帝老儿还有他的宠妃们。你想想看,那些人嘴多刁,没有精湛的技艺能揽这样的活吗?我父亲将饭菜用一个金托盘送到皇帝那里,年轻的皇帝吩咐我父亲﹕小林子,(父亲的小名儿)将这盘桂花糕送到老佛爷那里去。我父亲双膝跪地答应﹕喳!连老佛爷那样挑食的人都伺候得了,难道还伺候不了你们,你们算什么东西?

  其实马大赛采取这个老鼠馅子一般人都不知道,她不想被人知道,怕人恶心。这是一个接受的过程。过去蛇肉没人敢吃,怕被毒死了,但到后来发现了蛇肉的好处,蛇一下子就被提升到很抢手的位置。目前老鼠还不能被普遍认可,一旦被大部分人认可了,老鼠就成了香饽饽,很可能就要成立老鼠养殖基地,到时野生的老鼠就会出现空前绝后的高价。真到了这一天,她马大赛也就成了这个项目的始发现者,马大赛很有把握地认为,人类在不久的将来,要把老鼠列入最高席位,她有充分的理由。马大赛对鼠肉情有独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五十三岁那年得了癌症,医生判断她最多只活到三个月,当时她就焉了,她一步一踉跄地回到那个没有什么亲情的家——她三十六岁守寡,带着一个傻儿子和一个半拉子女儿。马大赛初步认为,她之所以生了这样些的孩子,主要是种子问题。她的那个不孝的女儿,竟然用扫帚打了她八扫帚,说她这辈子就吃亏在有她这样的母亲,她女儿说只要见到马大赛她就想死。马大赛说孩子你不用死你妈就要活不长了,你的眼很快就要亮堂了。真是这样我就烧了高香啦。她女儿说。马大赛问女儿,孩子你真这样恨妈妈吗?你跟妈妈什么时候结了冤仇,你说出来听听。要说冤仇从你生我那天就结上了,我真想一榔头把你轰死。孩子,妈妈做错了什么吗?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就是不该生我。妈妈生了你难道是错了?妈妈妨碍了你什么?你这个猪头,用脑子去想想吧,有你这样的妈妈我连一个朋友都不敢带来家,上一次我交了一个帅哥,都怪你,我不想看见你,他肯定也不想看见你,我要向他隐瞒还有你这样一个妈妈,我隐瞒得多累,结果东隐瞒西隐瞒就把他隐瞒跑了啦。呜呜呜呜我这辈子就毁在你手上,说着她女儿用头向马大赛撞去。大赛一把抓住廊檐柱子,差一点把房子给带倒了,才没被撞倒。后来她的女儿离家出走了,出去没几天就落得没饭吃,没饭吃就跟一些坏人勾搭上了当了婊子。当了婊子之后,马大赛去找过她一次,马大赛在一家发廊的门口见到女儿,她描眉涂脂,眉毛化成了一个枣树叶一样的形状,眼睫毛翻翘着,她用黑洞洞的大眼瞪着马大赛,你来干什么?马大赛对女儿说,我来叫你回家的,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我做什么关你屁事啦!你做的事情会毁了你一生的!孩子浪子回头金不换,你马上跟妈妈回家,我们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还像原来那样过着,妈妈不要你做事情,你只要在家呆着。女儿说,我要挣钱,挣很多钱离开你这个老妖婆子。大赛望着女儿冷漠的眼神,她心如死灰。她当时想一头撞到墙上,撞她个脑浆崩裂,遂了这个死丫头的心愿。可是她还想多活两天,把她最爱吃的东西都吃过痛快,看看这死丫头究竟怎么过。马大赛认为,人只要吃到了一定的程度,把她在阳间的饭全部吃完,这样走了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人只有到了吃都不是有意思的事情的时候,就该上路了。大赛活得比一般人都要长寿,她今年八十二了,精神头就像五十几的人,除了门面的两颗大牙被人打掉了,其它的牙基本完好,她的脑袋瓜子比一般五十多岁的还要灵光,这其中的奥妙就是她战胜了一般人战胜不了的癌症,这样的症候一旦战胜了你就不是一般的人了。大赛没有把女儿叫回来,她感到很失落,做人失败到了极点,眼望着自己的亲骨肉跌进了火坑,她没有办法来救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但是她不能死,她要吃,她以前因为精打细算没有吃上什么好东西,这回她看透了,都要上路的人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她要吃到肚子里装不下任何东西了,把自己想吃的都吃进去,当然她的钱还是不够的,很可能她会遇到人还活着钱没有了,多年来攒的这点小钱要悠着用。她最喜吃鼠肉,因为这个东西不花钱,她在家里安了捕鼠器,她本身就是捕鼠器,老鼠一闻到她身上的猫的气味,就筛糠似的打颤。奇迹出现了,她身上的癌细胞在一点点地变化,由大面积的扩散变成一点点的收缩。

  马大赛招呼这几个浙江来的家伙们,吃吃吃,不要歇筷子。以后大家都在一个城市,要经常聚会,在这里就像家一样。五个家伙都面面相觑,想下筷子又不敢下,怕她下了蒙汗药贪财害命。肉味鲜美,勾引着胃里的馋虫。马大赛说你们不吃还等什么.怕我在肉里下了药?或嫌菜少了?没给你们炒几样菜,说着从柜里端出来一盘虾酱,咸得要死。按说是没有什么理由不吃了,做事很有把握的三胖先问了这盆肉要多少钱?回答是一个钱不要。这有点意外,三胖说,不能不要钱,出门在外都是为了一口饭,哪能不要钱呢,以为我们没钱怎的,不收钱我们就不吃。这样推来推去的,马大赛说好好好,既然你们一定要给钱就给一百块好了,这盆肉要是卖给别人起码要八十。这下子三胖真的认为马大赛有毛病,八十和一百孰多孰少都不知道。三胖还价了一句,老人家六十卖不卖?大赛将饭铲在桌沿上一敲﹕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