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既然马开江在做官或者从政的风格上非常类似于清朝的雍正皇帝,就是那个在位的时候天天都在严格奉行鞠躬尽瘁和死而后已的大无畏精神的,活活地夹在久负盛名的康乾盛世当中的四阿哥,那么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累趴下那自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所以在上任之后不久他便无可奈何地病倒了,而且还病得不轻,并不是一般的头疼脑热,也不是连着吃两包正宗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就能治好的,哪怕是老坛酸菜口味的也不行,更别提什么番茄鸡蛋口味的了。
尽管他平时办事的时候再牛,再威风,说话的时候再一言九鼎,再金口玉言,真生了病一样也得找大夫看,也不能讳疾忌医,也不能自己给自己治疗,但是他去医院看病肯定和普通人去医院看病是不一样的,他必须得把这个看病过程当成工作的一部分,在接受治疗的同时顺便考察和了解一下县人民医院的医疗条件和就医环境等情况,才能让自己的这个病生得合情合理,他才能看得安心,治得顺利,疗得妥当,才能像普通人那样在该痊愈的日子麻利地痊愈。
严格按照马开江本人的意思,余卫真并没有像前面几任县委主要领导的秘书一样提前和县人民医院的刘子强院长或者医院办公室的人联系好,就带着跟随大人物微服私访的美好感觉,非常潇洒自如地在约定的时间点领着他去了内科门诊,找全院最有名的内科医生给其看病。
当然了,像普通病人那样排队挂号和候诊的程序还是要走的,而且必须得认认真真地一丝不苟地走,否则的话那就不是正规化和标准化的微服私访了,就失去了本次看病的基本意义了,马开江要的就是这个感觉,他要和普通老百姓看病的程序一模一样,一点都不能少。
如果他刻意地去追求这种“和普通老百姓看病的程序一模一样”的真实感觉,那么事实上他已经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和普通老百姓是不一样的了,只是他还没有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梦是谁编织的,就最容易先迷倒谁。
样子他是做够了,只是并非出于天然。
尽管在事实上他的病情并不怎么乐观,或者从医学的角度来讲他着实病得不轻,但是一向身材魁梧的健步如飞的他即使在旁人压根就不认识他情况下,仍然不遗余力地竭尽所能地想要给众人留下一个春风拂面的信心满满的样子。永远都有一种须臾不可分离的奇怪而美妙的错觉在深深地影响着他,那就是好像有一架无处不在的高清摄像机在24小时对着他进行录像,而且在摄像机的那头一定还有一双只有神秘大人物才具备的非常睿智的眼睛在仔细地看着他。
说句良心话,他本来是不想如此表演的,因为当演员并不是他一开始的梦想,可是现在的他却十分意外地发现自己怎么也离不开眼前的大舞台了,这个自打他在青云一上任就立即自动铺开的大舞台。
他从容不迫地自信满满地傲然挺胸地从医院挂号大厅抬步就上了大厅西门旁的楼梯,十分费力地爬完两段楼梯,通过二楼宽款的一小段走廊,和余卫真一起来到了内科门诊。
一个看起来更适合当行政领导而并不适合当医生的高个子医生,或许是仅仅出于专业方面的现实考虑,而不是出于对眼前这位他根本就不认识的青云县最高领导的身体健康负责任的考虑,在对就诊者简单地询问了几句之后,就突然大惊小怪地说道:“哎呦,像你这个情况必须得立马住院,你看看,烧得太高了,这可不行。”
“什么,得立马住院?”马开江像大多数病人的正常反应一样,在稍微地犹豫了一下后非常本能地问道,“那个,我能不能先考虑一下,然后再做决定呢?”
“唉,你还考虑什么呀?”高个子医生大惑不解而又非常威严地问道,一副见多识广和不容置疑的样子,就像从北京协和医院请过来坐诊的大专家一样,只是他的言行看起来夸张得有点过分而已,“真是的,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和谁商量啊?”
“你自己的健康难道自己都不负责任吗?”医生又道。
“不是这样的,大夫,”余卫真赶紧出来解围道,他现在比他的服务对象还要紧张一万倍呢,毕竟他事先也没考虑到这种情况,现在别管什么情况,他先替领导当一阵子再说,“因为这个事情发生得比较突然,我们先前也没想到需要住院的事,所以想再考虑考虑——”
“那行吧,恁两人上一边慢慢地考虑去吧,”医生颇有些厌恶地冷眼说道,就是赤露露的厌恶之意,而不是别的什么类似不理解或不能接受的情绪,同时把马开江的病历往旁边随手一推,好像上面沾满了十分可怕的艾滋病毒一样,“考虑好了再来找我,别在这里耽误别人看病了,下一个,下一个,快进来——”
余卫真显然有些气愤不已了,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呢,马开江立即用眼神和手势制止了他,显示出一种大人不记小人过的非凡气度。
马开江当然知道自己正在发烧,而且温度还不低,但是他并不想立即住院治疗,一来他确实没这个时间在医院里清清静静地好好住上几天,因为他确实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决断和处理,二来他也不想让外界由此认为他是一个身体虚弱外加意志不强的人,刚一上任就被繁重复杂的工作压垮了,被凶险莫测的环境吓倒了,这非常有损于他一贯有心树立的健康硬朗的社会形象。
他深深地还知道,一个地方或单位的主要领导可以适当地小病一下,甚至完全可以高姿态地带病坚持工作,那可能会被传为一种比较常见的美谈,但是绝对不可以真的一病不起,彻底地抛开自己的工作去专心地治病,如果真要是那样的话事情肯定会起某种意想不到的变化,这样的事从古到今发生的太多了,他可不想像个傻子一样重蹈覆辙。
到最后他非常麻利地决定,必须得非常麻利地决定,第一天先在门诊输液治疗,以后的治疗看情况再定,至于住不住院,明天再说,他不喜欢在匆忙间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之所以这样打算,是因为他有充分的理由觉得这一回他来得比较突然,事先并没有打招呼,应该能够了解到医院最真实的运行情况,等到第二天或者以后再来看病,恐怕看到的就不是最真实的情况了。
“大夫,麻烦你先给我开三天的针吧,”他随后便用威严而又温和的语气说道,其实在大夫看来却是和祈求差不多了,“我先在门诊输液看看,效果要是不行的话再考虑住院的事,你看好不好?”
“这个家伙真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他看着那个非常自负的医生默默地想道,“他已经不适合在内科门诊继续坐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