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苟富贵勿相忘
下午四点左右桂卿腰间的手机响了起来,那是一种他刚调完就完全忘掉了的新铃声,以至于他还以为是别人的手机响了呢。
“怎么样老伙计,上班第一天感觉爽不爽啊?”他拿起那个蓝色的小玩意睁眼一看,见是凤贤的号码,电话接通后话筒里立马传来这家伙大大咧咧的声音,“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历史大事发生吗?”
“什么值得纪念的大事都没有,”他非常乐观地回道,想来是被对方的乐观感染的,“不过感觉倒是爽死了,”
“你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他赶口问道。
“不亦乐乎啊,”凤贤潇洒地回道,“不亦乐乎,哈哈。”
“那个,你今天晚上没事吧?”他又问道,然后就直接发出了诚挚的邀请,“出来练练酒呗,我喊盛闻景一块。”
“完全没问题,”他非常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又问,“咱是去练摊呢,还是找个有特色的小饭馆搓一顿?”
“咱弟兄们都是潇洒风流的神仙人物,去什么饭店呀?”凤贤嘿嘿笑道,言语间体现了一种极为自信和昂扬的成熟气息,“那样显得多俗,多掉价啊,是吧?”
“嗯,也是。”桂卿附和道,他超喜欢这种感觉。
“要喝咱就找个地形开阔、环境优美的好地方使劲地喝。”凤贤紧接着建议道,其豪情万丈、风流至极的样子瞬间就点燃了桂卿心中存续已久的江湖之火,“依愚兄的拙眼看来,玉龙河公园中段有一个地方颇为不错,那里有假山,有凉亭,有苍松,有修竹,天然一个喝酒的好窝子。有道是一箫一剑走江湖,千古情愁酒一壶,两脚踏遍尘世路,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呀……”
“行了,行了,你先别拽了,”桂卿连忙呵止道,生怕他没边没沿地继续胡说下去,“到时候你别忘了多喝几杯就行。”
“哎呀,我这个人喝了酒之后诗性更浓。”凤贤吹嘘道。
“少逞能了,你以为你是李白啊。”桂卿讽刺道。
“我不是李白,我是腹黑,行了吧?”凤贤兴致冲冲地调侃道,他虽不是李白,品格和气势上却胜似李白,“到时候你别忘了买点可口的小菜啊,酒我拿就行了,然后我让闻景再买个啤酒烤鸭什么玩意的,差不多也就齐活了,我看先就这么着吧。”
有了晚上独具特色的酒场在那里疯狂地诱惑着,这个时间就像开挂一样过得飞快了。下班后桂卿到单位对过的熟食店里买了几个留仙湖产的咸鸭蛋,称了半斤油炸花生米,就骑着车子往玉龙河公园赶去。
盛夏的天怎么着也得八点左右才会上黑影,刚下班的时候刺眼的大太阳依然倔强地挂在西边的天空上迟迟不肯落下,犹如一个怎么也不肯按时退居二线的大官。他在事先约定的地方寻了一棵气势磅礴的大柳树,在树下面的草坪上坐了下来,专心致志地等着凤贤和闻景两个鸟人。
闻景比凤贤先到,他带了一只肥腻腻、黄乎乎、油拉拉的啤酒烤鸭,那只鸭子天然的肢体香味和调料味透过纸袋子强烈地刺激着肚子里油水并不多的桂卿的鼻孔和味蕾,让他都有些等不及了。
“不行咱先吃,给老黎留个鸭屁股就行。”闻景笑道。
“都说吃嘛补嘛,”桂卿拙劣而勉强地笑道,想以此来抵消对那只早就死翘翘的鸭子产生的阵阵馋意,“我看还是把鸭嘴留给他比较好,既然他这个家伙那么喜欢说,平时就和个鸭子腚似的,一旦嘟喽起来就没完没了的,那就让他好好补补他那张嘴吧。”
正说着呢,凤贤就骑着辆破车子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老黎同志,不是我说你啊,”闻景还没等凤贤支好车子喘口气呢,劈头盖脸地就褒贬他道,“你这家伙头一天上班,也不好好地收拾一下自己,认真地拾掇拾掇,你也照照镜子看看你的那个小样,穿得就和个要饭的似的,你也不嫌寒碜啊?”
“单位的人又怎么看你啊?”他又补枪道。
“去,去,去,你这等凡夫俗子懂个鸟啊!”凤贤像个已然变异了的大蚂蚱一样张开那张没有一点肥肉的大嘴回敬道,“我是那种需要靠好衣服来抬饰自己的人吗?”
这话问得好,让桂卿不禁心生敬意。
“就恁哥我这种思想境界和认知水平,就算是穿个油迹斑斑的破麻袋片子,那也掩盖不住我身上散发出来的夺目光华,是吧?”凤贤非常幽默地自夸道,其傲视群雄的自信劲确实够厉害的,“你要是感觉欣赏不了我,你就赶紧一边凉快去,别在这里瞎咧咧,听着就躁人。”
“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嘛,”闻景嘴上并不服软,他继续和凤贤唱着对台戏,“咱自己的小脸蛋又不英俊,身子骨又瘦得和竹竿似的,凭什么在那里癞青蛙垫桌腿,硬撑呢?”
“你老人家就是再牛,”他继续褒贬道,好像其言语有多公正似的,“那也得让人第一眼就看起你才行啊。”
“老夫就喜欢让别人先看不起我,”凤贤很不以为然地仰起那个毛发突兀的小头来,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他头顶上的片片柳树叶子,一边在那里自顾自地养眼玩,一边捎带着回复闻景道,“然后经过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再让他们非常意外地感觉到,他们其实根本就高攀不上我。常言道,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难道一块货真价实的好金子还要怕那些破铜烂铁的误解吗?”
闻景和桂卿两人听后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就喜欢凤贤这种无厘头式的自我吹捧和放荡不羁的豪爽性格,有了凤贤就有了说不尽的话题和闹不完的笑话,就有了继续美美地生活下去的热烈兴趣。
“好你个庄户刁,就拿这样的劣质白酒来糊弄你的两位高朋啊,这玩意能喝吗?”见凤贤从摇摇欲坠的车筐子里抱出了两瓶极为廉价的留仙湖大曲,闻景把嘴撇向耳朵根子调笑他道,“我估计咱三人要喝完这两瓶酒,都得栽玉龙河里喂鱼去,你信吧?”
“哎,我还就有点小小的奇怪了,你这家伙一会不说话,就闲得嘴皮子痒痒,是吧?”凤贤笑嘻嘻地抗议道,他的笑容让这种抗议立马变得一文不值了,甚至还不如不抗议呢,“留仙湖大曲怎么了?”
闻景直接装死了,一副耳不听为净的赖皮架势。
“实话告诉你吧,”凤贤非常不屑地反驳道,他一定要让对方知道他也不是什么瓤茬子,“以前在俺们庄上要是能喝到留仙湖大曲那都是高档次的。我起小就喜欢喝这个酒,别的好酒我还喝不惯呢。你小子嫌孬,不喝拉倒,反正在这里根本就没人劝你。”
“再说了,喝酒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你懂吗?”他继续日囊道,一旦反击起来就不怎么留情面了,“不就是为求一醉嘛。”
桂卿点头称是,对此深以为然。
“既然怎么着都是一醉,咱干嘛花高价买贵酒啊?”凤贤接着咋呼道,在桂卿看来他其实已经有所保留了,不然的话他肯定能轻轻松松地就把闻景给日囊死,“这就好比吸烟一样,难道几十块钱一盒的好烟就不伤身体了吗?就比几块钱一盒的孬烟高出一头吗?”
“他不想喝就让他一边玩去,”桂卿跟着帮腔道,好像他是多懂酒的行家似的,其实他就是看不惯闻景表现出来的那个矫情劲,“这个酒是地道的瓜干酒,物美价廉、味道醇厚,俺们农村人都爱喝这玩意,他既然不懂,你就别和他瞎掰扯了。”
“喝什么酒我支持老黎。”他黑白分明地说道。
“来,开瓶,走起!”他道,也不怕得罪了闻景。
凤贤随后把其中一瓶白酒启开,又从车筐子里拿出来几个一次性纸杯子,把一瓶酒均匀地分在了三个纸杯子里。
闻景见纸杯上竟然还印着“青云报社”的隶书红字,就又开始说凤贤了:“真是没有你不占的便宜啊,连单位的纸杯子你都算计着,你说说什么日子过不发财呀。”
“阿盛,仔细看我的口型,”凤贤举起其中一个杯子微笑着说道,一看就没什么好话要说,“我送你四个大字,不喝就滚!”
“哎呦,看来卷毛狮子狗今天要发熊了,”闻景嬉皮笑脸地端起杯子回击道,“行,你厉害,俺怕你,行了吧?”
三人同时大笑,好不快活。
既然酒菜已经备齐,那么缺的东风就来了,于是他们便开始甩开膀子大吃大喝起来,一时间欢畅无比,痛快淋漓,大有水泊梁山英雄好汉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感觉,好不惬意爽快,潇洒风流。
“我说,咱不能光憨吃愣喝啊,总得有点名堂才行,”肆意吃喝了一会之后凤贤举杯倡议道,还是他的小脑子想得多,“古有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今有黎、张、盛草坪三聚首。咱哥们三个今年夏天一起考上的事业编,接触起来又是这么投缘,这么对脾气,我们虽然不是结拜兄弟,但是也和结拜兄弟差不多,这要是放在古代那就是标准的同年啊,对不对?”
“哥哥所言极是。”张、盛二人齐声说道。
“来,我提议,”凤贤非常豪迈地说道,“为了我们伟大的友谊和伟大的缘分,干起这一杯醉人的美酒吧。”
言罢,大半杯白酒他竟然一饮而尽了。
桂卿和闻景见他如此豪气冲天,也不免热血上涌,就一同把杯中酒喝干了,随后凤贤又打开另一瓶酒。
“老黎同志,你这个喝法也太猛了,”闻景见状直接抢过酒瓶来,慢慢地给三个杯子斟满,然后打着酒嗝嘟囔道,“恁两人感觉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反正是享受不了了。我非常郑重地建议,下面这杯咱都慢慢喝,随意喝,都别那么急,也别那么拼,好不好?”
“咱弟兄们之间,还有不行的事吗?”凤贤回道。
稍微顿了一下,他又接着道:“陈胜有句话叫苟富贵勿相忘,今天咱们在这里热热闹闹地称兄道弟不分彼此,将来谁要混发达了,可不要忘了今天小河边的这份情谊啊。”
“老黎,你这家伙仙风道骨外加神神道道的,你说说看,咱三个人里边今后谁最有可能飞黄腾达?”闻景翻了翻那双死鱼眼皮,把精炼过人的目光投射到凤贤脸上,然后缓缓地问道,“依我看啊,咱都没有那个命,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他一时想不起来,就把目光转向了桂卿。
“妄想财水穷三年。”桂卿直接回道,他心里想的却是有篇文章好像叫《老杨同志》,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写的什么。
“对,就是这个意思,”闻景大声叫道,酒劲开始上来了,“别喝了二两猫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以后的事你千万不要想那么多,不要内心戏那么重,我觉得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这句话对,是吧?”
此时竟然没人理他,好奇怪,统共不过三人。
“来,再喝点忘情水吧,老黎同志。”闻景又道。
“闻景,我且问你,”凤贤神情异常投入地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低着脸直着眼问道,“你说这忘情水是谁给的呀?”
“什么谁给的?”闻景反问道,“你说是谁给的?”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凤贤颇为无耻地笑道,他就知道会出现这种局面,“告诉你吧,这忘情水是‘啊哈’给的。”
“啊哈,给我一杯忘情水,”说完,他高声唱起来刘德华的歌曲《忘情水》,把德华兄未表达完的情绪都给展示出来了,“换我一生不伤悲,就算我会喝醉,就算我会心碎,不会看见我流泪……”
桂卿和闻景差点笑喷。
“真是般大的花生没你成,般大的小孩没你能啊。”闻景抽空又潇潇洒洒、惬惬意意地抹咕凤贤道。
凤贤五音不全地唱了几句之后,余兴仍然未了,他接着又问:“你们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啊哈’到底是谁吗?”
见桂卿和闻景都是一脸十分真诚的迷茫,根本不像是装的,他终于忍不住又大声地唱起来了:“啊哈,这个人就是娘,这个人就是妈,这个人给了我生命,给我一个家……”
桂卿和闻景再次笑喷。
“都说是文人骚客,文人骚客,”闻景笑过之后又直接感慨道,一不小心就落入了俗套当中,“凤贤啊,你这家伙可真够风骚的啊,整个一新时代的文艺青年啊。”
“哎,咱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骂人啊,”凤贤立马刹住原本不可能刹住的笑意,接着把脸一板,开口抗议道,“你说我是文艺青年,我看你才是文艺青年呢,你们全家都是文艺青年!”
“闻景,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秃子最怕人家说他头上没毛了,你不知道吗?”桂卿插空戏弄道,他知道凤贤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那种意思不好精确地表达出来而已,“这年月你说他是文艺青年那不等于是在打他的脸吗?这就相当于你平时说谁老实一样,那根本就不是夸人的话,那是标准贬人的话啊。”
“小样,不管夸你还是贬你,那都是我看得起你,”闻景很是不服气地说道,真是个不惹人喜的小刺头,要不是仗着三人之间的关系好,估计他也不敢这样说,“不然的话谁懒得理你呀?”
“你说说你算老几啊!”他又毫不在意地嘴贱道。
“你要夸他就应该这样夸,”桂卿谝能道,意在适当地压一压闻景的劲头,防止其过于膨胀了,“自古田成出人才,妙语佳句张口来,若非生在新时代,定能回唐虐李白!”
“好,说得好,有个性,我喜欢!”凤贤闻言又主动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气势熊熊地大声叫道,“来啊,弟兄们,再干一气!”
三人又同饮了一口,其情形那叫一个爽啊。
“哎,贤哥,我问你个事啊,”桂卿饮罢单独问起了凤贤,看来此事于他而言还是比较重要的,只是桂卿暂时还不明白其中的要义所在,所以只能装作似听非听的样子,“据说田成县鲁夫镇那也是赫赫有名的经济大镇,你在镇上的报道站干得好好的,怎么想起千里遥远地报考青云县的事业编呢?”
“你自己一个人过来了,那家里的嫂子怎么办啊?”他接连问道,给人的感觉好像后一个问题是前一个问题自然而然地衍生出来的,而实际的情况却未必如此,同时也未必不如此。
“什么怎么办,凉办(拌)呗。”闻景歪嘴笑道。
“兄弟呀,所谓的江湖险恶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凤贤此时根本不要人劝,便深深地抿了一大口酒,然后把头慢慢地抬起来,定定地望着旁边玉龙河里的一潭死水缓缓地叹道,并不在意闻景的问话有没有具体的指向性,“想当初我大专毕业后,那也是怀着满腔的热忱一心想要投入到家乡温暖的怀抱中,准备好好地干一番事业的。俺老家是农村的,当时我觉得能到镇里上班那就相当不错了,不夸张地讲也算是小小的出人头地了。结果呢,我在那里天天任劳任怨地干活,加班加点地写稿子、整材料,最后还是被人家借机把我给拿下来了,当时说是搞公开竞争,其实就是有些人找个借口安排自己的人罢了。”
“那个时候咱既没人又没关系的,”他颇为哀婉和无奈地回忆道,给人的感觉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但是此时此刻又不得不回首,“身边也没个帮忙出主意的,我就知道夹个死眼头在那里出憨力,也没想着去给人家送送礼努力一下子,最后就被竞争下来了。”
“结果人家在背后都玩完你了,”他冷笑着继续说道,一副此时已然无所谓了的样子,毕竟他已经千真万确地考出来了,“末了还出来硬充好人,说是考虑到我们这些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先临时性留在镇上工作一段时间,当临时工对待,等以后有机会有条件了再慢慢地想办法解决我们这批人的去留问题……”
闻景和桂卿不再言语,静静地听凤贤回忆和倾诉。
“当时我和恁嫂子都被顺理成章地竞争下来了,”凤贤随手拔起身边一棵不知名的小草,落寞地送到黑红泛白的嘴唇边,自顾自地咀嚼起只适合喂牛喂羊的青草叶子来,他吃了一会草叶子然后又讲道,“我们两人的工资从那之后就和人家有编的人越拉差距越大,以至于到现在连人家正式人员的一半都不到啊,我们两个人加起来挣的钱都不如人家一个人的多。”
“而且最最无耻的是,”说到这里他心中隐忍多时的火气还是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一到工作繁忙的时候,比如三夏三秋防火、雨季防汛、冬季包村等,都是把我们这些没编的人使唤死,而那些通过各种野路子进去的家伙们,人家却从来都不怎么安排他们干活,更别提那些不是人干的脏活、苦活和累活了。”
“我们有事想请个假比登天还难,”他义愤填膺地说道,恨不能立马穿越到宋江活着的那个时代,好去做一个高高在上的高太尉,不再窝窝生生地受这份鸟气,“他们那群人有的十天半月都不上班,也没人敢说他们一个‘阿’字。有的人甚至连一天班都没上过,一点力都没出过,还照样领着高工资,你说气人不气人?”
凤贤一边说一边激动地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酒。
“你说咱要是咬咬牙辞职吧,心里老是觉得亏得慌,”他又异常无奈地叹息道,这个话是越说越稠,越说越无趣,“想想当初老爹老娘辛辛苦苦地培养咱这么多年,可以说是不舍得吃不舍得喝,从牙齿子缝里硬刮出点钱来拼命地供咱上学,咱好不容易读完书了,也毕业了,孬好有个单位有个工作了,而且也辛辛苦苦地干了那么多年了,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而且还有一点,”他又冷笑道,好像已然看透了原单位的一切虚伪和冷漠,龌龊和卑鄙,“你要是敢主动辞职,那你就连一点理都不占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他们其实就盼着你主动滚蛋呢,是你自己主动走的,他们就没有任何的责任了。”
“你说咱要不辞职吧,”他又翻过来说道,“就得继续受他们的侮辱,受他们的虐待,那个日子也不好过。”
“兄弟,你说咱上哪讲天理去?”他最后仰天长叹道,好一副大开大合的样子,“咱上哪讲天理去呀!”
桂卿和闻景默默无语,他们深深地体会到了凤贤那爽快乐观的外表之下其实深藏着一颗伤痕累累、脆弱至极的心。
“我现在也不怕你们两位弟弟笑话,”凤贤良久都没能从悲愤和忧伤的黏稠情绪中走出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有又苦笑道,“你说像恁哥我这个熊样的,可以说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除了会趴在桌子上写写材料之外我还能干什么?”
这倒是句大实话,桂卿和闻景听后也觉得是那么回事。
“你说,我辞职了之后哪个单位会要我呀?”凤贤拧巴着脸不无担忧地说道,其表情悲观有余,乐观不足,“我要是不努力地考出来,换个地方混,那我在鲁夫镇只能是死路一条,我们两口子就都得困在那里,就像人陷进了烂泥窝一样,你就是拔断腿和折断腰,自己也出不来。”
“行,我的好哥哥唻,这个事还是得看开点,”听着老大哥的肺腑之言,桂卿感觉心情十分沉重,他便主动安慰凤贤道,“你想啊,毕竟你还是考出来了嘛,现在也是正儿八经地有了个正式的身份,谁还能怎么着你啊?难不成鲁夫镇的人还能跑青云县来收拾你?”
凤贤点了点头又说了声对,心情似乎好了一点,犹如躺在床上疼得嗷嗷乱叫的产妇终于等到麻药发挥作用的时候一样。
“我记得以前俺达好像说过这样一句话,”桂卿接着说道,既是劝人也是劝己,尽管他心里也不是特别有底气,不知道这句话究竟该不该说,该不该现在就说,“没有杀爹的心就别想当那个头,要是说得文雅一点就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其实从某些方面来看还真是这么回事,特别是古代,对于手握重权的人来说要是没点狠心还能干成什么大事?”在极其罕见地引用完父亲的话之后他又颇为赞同地讲道,“所以个别有实权的人既然连这种没良心事都能干出来,那就说明他们根本就不怕什么天打雷劈。”
“兄弟,恁家大叔说得一点都没错啊,尤其是在古代。”凤贤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气道,看来今天是很难走出这个心理阴影了,“你刚才说到良心,有时候有良心的人能当得了头吗?他们只顾着照顾更有实权的人家的孩子,照顾自己家的孩子,哪管别人家孩子的死活啊?”
“你说人家和咱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心疼咱呀?”他继续愤世嫉俗地说道,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里都包含着特别委屈的线粒体,“元朝戏曲家关汉卿写的《窦娥冤》里有这么一句话,叫‘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以前我总喜欢开玩笑把‘贤愚’当作‘咸鱼’,觉得那样很好玩,现在经历了这些磨难和波折之后我才真正理解了窦娥当时的心情。”
“俗话说火炭不落谁脚面上谁不知道疼啊。”他感叹道。
“你说,要真有眼明心亮、忠奸分明的老天爷存在的话,那么老天爷怎么不打雷劈死他们那些坏蛋的呢?”在把上面那句话单独地突出之后他又说道,好像他今天所说的一切都是围绕着那句话展开的,那句话就是一篇课文的中心思想,“而实际上老天爷不光不及时地劈死他们,有时候甚至还帮着他们加官进爵和大发横财呢。”
“当年把鲁夫镇搞得乌烟瘴气、不成体统的那两个人后来都升了,而那些被他们无情地踩挤下来的人谁又能怎么着他们呀?”他又说起了身边的事,“那些明睁大眼地违规违纪进去的人不照样逍遥自在地混吃等死地拿着高工资,而且屁活都不干吗?”
“我觉得这些人死了之后肯定得另有去处,”说到激动处他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了,于是他吐了一口黄白色的唾沫后接着怒骂道,这当然更是一种十分庄重的诅咒,“他们除了在调整的时候整人和玩人之外,其他的事我就不多说了,你应该知道。”
“当时最可恶的事还不是把我们这些老实人给踩挤下来了,”他终于说到了他最为心痛的地方,痛得他都忘记痛了,“这个好歹还能忍受一些,最气人的是当时的老一居然还安排我写一篇关于这方面的稿子,为他们的缺德行为歌功颂德和摇旗呐喊呢。”
“那么,你写了吗?”闻景瞪大眼睛问道。
看他的样子就像在听大鼓词一般。
“他要是不写,那他就不是黎凤贤了。”桂卿道。
“唉,胳膊还是拧不过大腿啊,我不写有什么法呀?”凤贤果然叹气道,看来也是被收拾得彻底没脾气了,“当时我要是拧筋头不写,人家肯定得说我有情绪,闹意见,耍脾气,说我经不起一点挫折和考验,从而更加证实了人家把我减下来的做法是对的。”
“所以我不光得写,而且还得写好,”他又用一种别人难以捉摸的语气说道,里里外外却都透着一股子浓浓的心酸,“得实实在在地写到他们的心窝里去才行,不然的话人家给我穿起小鞋来就会更加理直气壮,更加肆无忌惮。你说说,啊,就算我有心里点情绪,有点意见,说到底那也是被他们逼出来的呀,对不对?可是他们居然拿着结果当理由,要以此来进一步地难为我,收拾我,唉!”
“我觉得吧,有些事情既然我们不能去改变它,”桂卿此时已然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奈和悲痛,否则的话他就不配做凤贤的好朋友,但是他没法从根本上帮助这位好友,只能试着从自己所能理解的角度去劝解对方一下,“那还不如索性去认命呢,或许这样心里还能好受点,如果一直都耿耿于怀放不下的话,最后伤心的还是我们自己。”
“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嘛,”他继续诚心诚意地劝道,同时也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给自己一个比较体面的说法,“叫‘命运就像那个啥,如果不能反抗那就好好享受吧’。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消极,但是有时候我们也只能拿这句话来穷开心了。”
“其实阿Q如果有权有势的话,”他又进一步向外扩展道,不如此便感觉很难受,如鲠在喉的意味非常强烈,“他也就不会那么可怜可悲地说出那些讨人厌的傻话了。谁也不是天生的阿Q,我们在生活中见到的阿Q都是残酷的生活逼出来的。”
“另外,”他说着说着又不小心走上理论的高度了,惹得闻景只好皱眉先听着,“同样的事情,我们要学会从不同的角度去看。”
“你比如说,你们镇上的个别人昧着良心欺负你们这些没关系没背景的人这件事情,”他接着长篇大论道,其实也是一番好意,尽管现实情况可能根本就不像他说的那样,“表面上看起来是他们胜利了,你们吃亏了,但是从长远来看其实是他们吃亏了。”
“为什么我这样讲呢?”他像模像样地启发道,不想当老师而不得不当老师,“你想啊,你们这些人难道永远都没有出息了吗?就算你们自己没本事,难道你们所有的亲戚朋友或者子孙后代都永远没有出息了吗?他们这样蛮不讲理地胡作非为,其实就是在一点一点地给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子孙后代埋下一颗一颗不好的种子,我觉得他们其实是假聪明,真愚蠢,他们早晚会为自己的无耻和卑鄙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凤贤听了桂卿的话之后,明知道那些话对他来讲不过就是望梅止渴式的安慰罢了,在现实中根本就不顶什么用,但他心中还是感到很是受用,因此也就觉得宽慰了不少。阿Q的精神胜利法虽然历来都叫人鄙视,但是实际效果却很好。如果没有阿Q的精神胜利法,这个世界又该多出多少无穷无尽的烦恼和痛苦啊。
闻景听了凤贤刚才的话之后心里也不太好受,虽然他从小就生活在令桂卿十分羡慕的县城里,并没受过农村的那些苦,也没经过农村的那些难,但是他多少也能理解一下凤贤过去的艰难处境,而且后边桂卿的话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或者感染了他,所以他在想了一会后也对凤贤缓缓地劝道:“那些事你就先别提了,反正现在提了也没啥用,只能干生气,气坏了身体还是你自己倒霉。”
“至于桂卿刚才说的那些也只能是一时的气话、急话,”他继而又劝道,展现的却是另外一种思维方式和生活理念,这种方式和理念同样让桂卿惊叹和佩服不已,觉得还是自己的眼界不够宽,“要真等到咱有本事的那一天,我估计黄花菜都凉了,人家早就退休享清福去了,到时你就是想报仇恐怕都找不到对象了。”
“人家就是看准了你天生就带着个没出息的样,所以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你的,对不对?”他又颇为自信地说道,就像个情商和智商都很高的职场老手,“咱说难听话,恁爹娘要是有大本事,你看看他们谁敢哈你一下!”
“他们跪下来巴结你还来不及呢!”他嘲弄道。
“兄弟,你说得太对了,”凤贤显然很是认同这一点,他便如此回应道,“他们又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绝对是看人下菜,照人来的,咱要是哪个大人物的亲戚,借他们几个胆他们也不敢把咱撸下来啊,是吧?你别说这种烂事了,就是平时安排个活什么的,这些人也是精得和猴似的,对于那些后台硬、背景强、会来事的人,他们轻易也不大敢太支使。”
“我算看透了,”末了他又较为精辟地总结道,“从南京到北京,从来柿子都是捡软的捏。”
“笑话,难道他们放着软柿子不捏,专门去捏硬柿子吗?”闻景将嘴习惯性地一歪,同时蔑瞪着小眼冷冷地笑道,“他们只是在装傻,又不是真傻,他们当然知道捏不同的柿子会产生不同的后果。”
“嗯,说得好有道理啊,”凤贤突然开悟道,好像直到今天他老人家才活明白,才知道底层职场的凶险、诡异和万般造化,“真理总是很简单很直白的,因此也是很扎人心和很不容易被接受的。”
“以前我总觉得赵高这孩子不是个东西,”他接着颇为严肃和正经地谈论道,严格遵循着说“古不说今”的谈话原则,尽管这是和最亲密的伙计在一起玩,他本就没必要这么做,但他还是想适当地练习练习,以免今后在有权有势的人面前犯错误,“他居然会指鹿为马,他居然敢指鹿为马,现在仔细想想其实他这个人还算是讲究的,并不是太阴险,太歹毒,因为鹿多少还有些像马,外形上相差也不大,而他至少还没无耻到指着一块石头说那是一匹马的地步。”
“所以,我们要把心中的希望和标准降得一低再低,”桂卿跟着搅和道,这当然是一种莫大的讽刺,至于他究竟是讽刺谁的,那就完全无所谓了,因为天下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受讽刺了,就像没有人觉得自己是傻子一样,“然后就能天天有意外的惊喜了,是不是?”
“你不这样还能怎样?”闻景点了点头反问道,表示严重赞同桂卿的话,“难道你还能天天和现实拧着劲地过日子啊?”
“哎,对了,老黎,你现在到底住哪里啊?”见张、黎二人同时默然不语,他忽然又想起来凤贤的住宿问题,遂又关切地问起,“你总不可能天天回鲁夫镇啊,那样多麻烦了。再说了,你挣的那点钱都不够来回路费的,这样说没日囊你吧?”
“没有,绝对没有。”凤贤板正地回道。
他随后赶紧收拢了一下有些压抑并且险些失控的情绪,稍微住口了一会。此时他也很自然地觉得,如果他再提那些在镇里发生的烂事就真有点太煞风景了,也没多大意思了。再说了,最苦最难的时候不是已经都过去了嘛,他现在的人生已经掀开了全新的一页,他一定要笑着面对新的人生才对。万事,他当然也是往前看的,这样活着才有奔头。
“住宿的事已经基本上解决了,”他努力地抹开那张刚才还愁云密布的小灰脸暖暖地回道,意在传递出一种积极健康的心态,“新单位那边正好有一间空房子,我带铺盖卷来了,临时对付几天应该没什么问题。反正就我一个人住,也没必要再去专门租房子。至于其他杂七麻八的事,等我稳定稳定之后再说吧。”
“哎呀,现在的房价真是一天一个样,确实有点不像话,”沉默了一会儿闻景又开了一个新话题,犹如湖里的鱼儿时间久了也要跳出水面透透气一般,“你买吧,它贵得吓死人,你租吧,它也不便宜。而且很多单位早就不分房子了,要说头几年吧还行,说不定还能买个集资房什么的,现在连集资房都没人建了,住房问题确实不好解决,特别是对于咱这些年轻人来讲更是如此。”
“谁说不是呢,”凤贤很少听见闻景说粗话,这回听他陡然骂人也就跟着来了兴致,并且很快就借此机会恢复了他机智搞笑的一面,他笑着对桂卿和闻景道,“我觉得这才是个开头!”
“我觉得以后的房价会更贵的,”他颇具理性地讲解道,看来对此事还是有点小心得的,“而且会越来越贵,最后会贵到一般人完全不可想象的可怕地步。”
“你们应该还记得吧,”他坏笑着说道,另外两人一看他肚子里就没憋什么好话,“咱上《生理卫生》课的时候都学了,人体的肠道面积大概有200多平方米左右,而我们的人均住房面积目前还不到20平方米,所以说我们的住房条件还不如肚子里的一坨屎呢。”
“凤贤说得不错,属于典型的话糙理不糙,”桂卿跟着附和道,他就喜欢听这种二半熟话,觉得只有这种话才最接地气,“听着还怪是那么回事唻。”
“不过老黎啊,你刚才的话也忒恶心人了吧,咱可都正吃着饭呢,你提屎干什么?”闻景嬉笑着说道,很快又将矛头指向了凤贤,“你是存心不想让我们好好地吃饭是吧?”
“就这个,简简单单、清清纯纯的一件事,还叫恶心?”凤贤厚着脸皮回道,故意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来逗闻景笑,“你的胃口和耐受力也太差了吧。”
“干脆我再给你来个更狠的,你听着啊。”他吹嘘道。
“说是苍蝇妈妈领着一群小苍蝇在厕所里正吃着屎呢,一只小苍蝇忍不住问老苍蝇,妈妈,为什么我们要吃屎呢?”他厚颜无耻地声情并茂地讲道,真是恶心的妈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老苍蝇就训斥小苍蝇说,熊孩子,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这么恶心人的话。”
桂卿和闻景听后大笑不止,纷纷指责凤贤讲的笑话太过分了,把他们真的给恶心死了。凤贤脸上也露出非常直接的得意之色,就像小孩子搞成了一个极好的恶作剧一样开心。
“我也来奉献一个笑话,”凤贤的笑话勾起了桂卿的兴趣,于是他趁热打铁道,讲笑话这个事也容易传染,“好给你们助助酒兴。”
“说是公交车上就剩一个空座位了,”他极为闷骚地讲道,一看就是要开黄腔的架势,“一个少妇和一个老妈妈都想抢着去坐,她们两个人为了这个座位争得不可开交。老妈妈说我年纪大了,这个座位就该我坐,你得尊重老年人。少妇就说我是孕妇,这个座位也该我坐,我行动不方便。老妈妈看着少妇的肚子说,这位大姐啊,你说你是孕妇,俺怎么没看出来啊,难道你真怀孕了吗?”
“那个少妇就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非常骄傲地告诉老妈妈,我当然是真怀孕了,我为什么要骗你啊?”他学着新晋孕妇的样子板着脸说道,“我刚刚怀了两个小时的孕——”
这番话逗得凤贤和闻景开怀大笑,一时间惹得非常有限的几个旁人纷纷留步侧目,不知道这三个二货又说什么半熟话了。
“其实生活中我们如果碰到一个大傻货,”尽情地笑毕,闻景颇为自信地卖弄道,也不管他这个话和桂卿刚才的话搭不搭界,也不顾桂卿会不会误以为他说的这个傻货是指桂卿,“完全可以顺着他的思路宠着他,捧着他,让他在自我陶醉和自我欣赏中慢慢地变成一个更大的傻货,让他就那样按照自己的路子一直膨胀和迷失下去,最后来个彻底报销,然后就天下太平了。”
“然后呢?”桂卿适当地笑了笑,接着便冷冷地追问道,“然后那些执着的傻货们就一个个都成功了,而你还是你,一切如故。”
“你这家伙,就喜欢给我唱反调。”闻景嬉笑着怒道。
“我不是故意要和你唱反调,”桂卿颇显无力地辩解道,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嘴硬了,“其实一个人要想取得他想要的那种成功,肯定得付出非同寻常的努力和代价,有时候他这种辛苦努力的行为在别人看起来可能确实有点傻货。如果我们眼里的那些傻货们没有一种不怕讽刺和讥笑的勇气和执着的话,那么他们又怎么能够一步步地坚持下去并取得最后的成功呢?”
“桂卿这家伙是咬人的狗不叫唤,”凤贤像个资深大法官一样插言道,其权威性是绝对不容置疑的,“闻景你是叫唤的狗不咬人,你们两人的看法各有千秋,也各有道理,我看都别争了,还是先喝酒吧!”
“那么,请问你是什么狗呢?”桂卿和闻景端起杯子齐声问。
“我不是狗,我是犬,我比你们要文明一些。”凤贤大笑道。
张、盛二人又一起笑骂道:“好你个狗东西啊!”
看看硕大的日头将要落下玉龙河西边的土石大坝,墨绿色的垂柳也已在河面上摇摆和腻歪多时了,闻景在吃了一粒特别饱满的花生米之后忽然问凤贤:“你这家伙看着就和个神仙似的,笔试考那么高的分,我们都恨你恨得牙根痒痒,你也给俺两人传授传授经验,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考的,都有什么诀窍,是吧?”
“这样也显得好看。”他又补道,唯恐凤贤不搭理他。
“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凤贤猥猥琐琐地笑开了,他把杯子中最后一滴辣酒毫不费力地倒进喉咙里,然后眯起小眼正色道,“既然你这么心诚,老夫今天就把秘笈传授与尔等吧。”
如此说着,他随手剥了一个咸鸭蛋,搞得满手流黄油。
“说到咱这回的笔试题目,”他一边贪婪地吮吸着沾满蛋黄油的短短的手指头,一边故作深沉地讲道,看那个架势就好像当年的天王洪秀全偶尔发善心了要给成群成群的下属亲自训话一样,“就是那些稀奇古怪的计算题,我肯定是不行的,我估计得分肯定不多。我之所以最后能得高分,主要是因为作文写得好。这次的作文题目出得很笼统,很大也很宽泛,技术含量并不高。对于这种低级题目我有个三字经来对付,这个三字经就叫‘名利性’。”
“我觉得人活着吧,”他又较为深入地讲解道,这回倒有点老师的样子了,而不再是沐猴而冠了,“无非就是围绕着这三样转圈子,别的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了。名,包括名声和名誉,也就是别人对自己的基本看法和评价。利,主要是指利益,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体就是这个意思。性,既包括性情和性格,也包括本性和性能力的性等等。我这个三字经可以说把人一生的追求基本上都点到了,也差不多全都囊括了,是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随便套在哪个议论文里都行,可以说天下就没有我这个三字经解释不了的事情。”
“名和利这两个字好理解,我就不再多说了,”见桂卿和闻景对自己的话都很感兴趣,他接着侃侃而谈起来,好像一不小心又达到了人生的顶点,“我重点说说这个性字吧。你比如说大家都耳熟能详的雷锋同志吧,你要说雷锋干好事是为了名和利,那肯定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和误解,对吧?”
“对,是这样的。”张、盛二人点头道。
“但是,他干好事总得有个心理动力才说得通啊,是不是?”凤贤又皱着眉说道,这是他在进行理性思考的时候特有的动作之一,张、盛二人都已经摸透他了,“那么追根溯源他的心理动力又是什么呢?我认为就是性,就是他的本性,他的心性,他这个人干了好事,他心里就舒服,他就感到愉悦,他那善良淳朴的真性情就得到了某种程度的释放和宣泄,所以他才能乐此不疲的去干好事……”
“你们说我理解得对不对?”他最后又来了这么一句。
桂卿和闻景都点点头,再次表示赞同他的观点。
他们三人就这样天南海北地胡扯了半天,直到夜幕降临、酒干菜光之时才恋恋不舍地分别散去。喝酒吃饭历来都讲究三天为请,两天为叫,当天为提溜,他们三人已经成了可以随时提溜出来聚一聚的好朋友,可谓不是仁兄弟却又胜过仁兄弟。
“嗤,你比我高又有什么了不起的?”都过了好多天了,桂卿还有事没事地就会想起凤贤在酒后很随意地说过的一段非常精彩的话呢,看来这家伙真是把自欺欺人、冥顽不化、我行我素和随心所欲的本事发挥到了任何人都无法轻易超越的极致,“我还比你矮呢。你比我富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比你穷呢。你比我俊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比你丑呢。小样,处处和我比,你比得了吗?我轻轻松松地就能甩你十八条街还不带回头看你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