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二章 智力争斗

书名:道可道3:黑道不是人生本章字数:10412

  

  老辛艰难地张开了眼睛,死鱼般的眼珠在眼眶里滑了两下:“打够了?”

  董启祥讪笑着给他添了一杯酒:“辛哥,刚才咱们两个都有些冲动,好好说话行不?”

  老辛又闭上了眼睛,鼻孔大张着,忽忽地往外吹气。

  我捏了捏凤三的胳膊,凤三会意,倒满酒,站起来说:“哥儿几个,听我老家伙说两句。本来呢,咱们在港上都不是一般的人物,而且关系多多少少都还不错,尤其是你们几个,一起在监狱里蹲过好几年号子。弄到今天这种地步大家都有责任,别的我就不说了,首先我要检讨自己,我的年龄最大,作为大哥我没有起到好的作用,在这里我先罚自己一杯……”把自己的酒干了,抹着嘴巴说,“罚完了自己,我得说说你辛明春了,本来我跟老四都商量好了,你只要承认自己犯了错误,给老四赔个不是,老四连赔偿都不让你赔偿了,你倒好,来了就耍态度……当然了,大祥打人也不对,总归是好兄弟吧?砸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我也得说说你。我觉得老四在这个问题上没有错,他一直很讲道理,蝴蝶就更不用说了,人家一直在维护着兄弟感情……怎么说呢?这样吧,明春你把这杯酒喝了,大家握握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老四的损失由我凤三来承担,谁让我比你们年纪大的呢?”老辛怏怏地欠身端起了酒杯:“凤三,今天我算是认识你了。”

  “又多说话了,”凤三尴尬地笑了笑,“得,你也别‘刺挠’我了,一会儿我跟哥儿几个解释。”

  “你先别耍嘴皮子,把酒喝了再说。”金高闷声道。

  “这就喝,这就喝,”凤三嘬起嘴巴,吱地一声把酒干了,倒摇着杯子说,“怎么样?这可不是啤酒啊。”

  “好,你不是要解释吗?”胡四也干了一杯,乜他一眼道,“解释吧,我想知道。”

  凤三坐下,装模做样地清了清嗓子:“是这么回事儿,明春刚回来的时候到我那里去玩儿,我问他出来以后有什么打算?他说,班是没法上了,还是在社会上混吧。我就说了,要不你来我这里吧,他不愿意来,他说,我辛明春不是给别人当跟班的材料。当时我还好不乐意,请他喝了一顿酒就散了……明春,这个我没撒谎吧?”老辛哼了一声:“没撒谎,继续说,说完了我给你总结。”胡四看看凤三又看看老辛,忽然笑了:“哈哈,哈哈哈,算了算了,别弄得跟个真情况似的,我受不了,后面的我来说吧。不是跟二位吹,你们那点破事儿,我胡四心里烂明白。是不是这样?听着啊,后来辛哥就拉了几个小兄弟到处‘造’名声,长法的几个小蚂蚁知道了,觉得辛哥人还不错,都贴上去了。辛哥带着他们吃了吴胖子一阵,还跟关凯干了一仗,打不过关凯就撤了,后来常青帮了辛哥一个忙,跟辛哥一起把关凯砸沉了。这个期间祥哥回来了,我在我店里给祥哥接风,说了几句过头话,辛哥不乐意了。再后来就跟三哥联系,你们俩一合计就想折腾我胡四。先是试探了几次,见我没有反应,今天直接跟我玩儿野的了……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不对,”凤三连连摇手,“前面的我不清楚,后面的完全错误,我没想折腾你。”

  “三哥又不实在了,”胡四笑道,“你不是已经承认了吗?哦,人家辛哥来了你又想装大个儿的?”

  “老四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当时我们不是这么商量的,我们就是想出口气……”

  “那还不是一样的意思?”胡四摆了摆手,“你还是别说了吧,让辛哥说。”

  老辛苦笑了一声:“我没有什么可说的,还是那句话,我不‘彪’,我什么都明白,杀人不过头点地。”

  他怎么还这样说话?我对老辛彻底失望了,这种人永远也爬不起来了,我连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没有了。

  估计董启祥也跟我一样的心情,脸上的肌肉全堆到眼眶子下面去了:“操,真他妈的没劲。”

  凤三不明白我和董启祥的意思,瞪着眼睛还想说话,我反手挥了挥:“夹闭着吧都。”

  “老四,你说吧,咱们这事儿怎么处理?”老辛的身子又仰到了靠背上。我的心更凉了,怎么处理?这话说得不明白,处理什么?处理你砸人家的工地还是处理你刚才挨揍的事儿?我冷笑一声,接口道:“辛哥,以后说话尽量把话说明白了,要不大家容易误会。”老辛接话很快:“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多少钱我赔就是了。”胡四正色道:“你赔得起吗?别的什么玻璃啦,灯具啦,可以忽略不计,你知道那套音响值多少钱?把你卖了你都赔不起。拉倒吧,我认倒霉。不过辛哥你给我记住了,只有这一次,下一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连你的面都不见,你自己酌量着来。”

  “这样不好,你说个数,砸锅卖铁我也赔你。”老辛的眼球转了一下,正式装上逼了。

  “辛哥,你没喝多吧?”我笑了,大哥你可真会装,人家说不让你赔了,你还来劲了,“没多接着喝。”

  “哈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胡四摇了摇头,“喝你的酒吧。”

  “不是,”老辛看出了胡四的不屑,脸上挂不住了,“你说个数,我记着总可以吧?有钱了我就还你。”

  “三百万,你信不信?”胡四轻描淡写地说。

  “别闹了,凤三的大奔值不值三百万?”老辛不相信,“不就是几个破音箱,几张带眼儿的玻璃吗?”

  “那是玻璃?”胡四淡然一笑,“你这伙计什么都不懂……你问三哥那是什么?”

  凤三做出一付痛心疾首的样子,拍着桌子说:“兄弟,是不是跟一面墙那么大?那是电视啊,我的兄弟。三百万,三百万还是少的,唉,你呀……我还是得说这句话,咱们商量过要出气不假,可是我没让你带人去砸那么贵重的东西啊。”

  老辛的嘴巴张成了一眼井:“我操他娘的,这么厉害?老四,我真不知道,这不麻烦了?杀了我我也拿不出三百万来啊……完了,我彻底跟不上世道……不,时代了。我还以为那是几张大玻璃呢……修不起来了?没裂纹啊,我走的时候还看见只是砸了几个窝子……怎么办?大祥,这顿揍我应该挨,这都弄了些什么呀……老四,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不是说了嘛,无所谓,我认了。”

  “老四,你是个好兄弟,千万别报案。”

  “要报案我早报了,还让你来干什么?呵呵,喝酒。”

  “我手头有三万来块钱,明天我就给你送来……等我有钱了,后面的再说,不过你得给我个准确数。”

  “你还有三万?”胡四不屑地一笑,“好啊,混得不错,我刚出来的时候,连三十都没有。”

  “我过日子,一直攒钱,我老母让我赶紧结婚……”

  “对了,”胡四不理老辛了,对我说,“我还欠你三万,是老钱交到法院里的。我一直给你存着,这次投资夜总会,连你的钱都垫上了。”转向老辛道,“这样好不好辛哥,你把你那三万给蝴蝶,就算是我给他的,最近挺紧张,后面的钱就算了,正好蝴蝶要开个饭店,需要钱,你觉得怎么样?”老辛稍一迟疑:“也好,不过三哥这面……这事儿也不全怪我,三哥也应该适当那什么一下啊。”胡四说:“三哥已经支援蝴蝶了,把顺发成肥牛承包给蝴蝶了,分文没要。”老辛瞥了凤三一眼,凤三尴尬地笑:“是啊是啊,明天蝴蝶就过去了。”老辛的心里似乎平衡了一些,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好,朋友们就应该这样。蝴蝶,明天我把钱给你送到顺发成去吧,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你几点过去?”我想了想:“八点吧,如果我不在,你给金高也可以。”老辛瞅了瞅金高,端起了酒杯:“这位兄弟就是大金?久闻大名啊,来,兄弟,我敬你一杯。”金高举了举杯子,一口干了,董启祥摇了摇头:“辛哥这话可真赶点子,大金,我还没敬你呢。”我这才想起来,忘记给他们介绍一下了,连忙说:“这位就是我最好的朋友,金高。”董启祥摇摇手说:“拉倒吧,你没来的时候我们就互相介绍过了,我们还商量好了要去办个事儿呢,哈哈哈。”

  “办什么事儿?不会是让你去抢我的老婆吧,金高已经抢我一个老婆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回去让金高跟你说吧,在这里说不方便。”

  “还生我的气吗?”老辛问胡四。

  “生什么气?要气,十年前在劳改队就让你气死了,算了,别提这事儿了,没意思。”

  “没想到老四这么大度,”老辛的话说得很诚恳,“这事儿要是摊在别人身上,我又离监狱不远了。”

  “别这么说,我胡四是个重感情的人,不管以前咱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毕竟曾经一起度过一段时光。”

  “别提以前了,”老辛感慨地说,“以前你是个什么样,现在你是个什么样?不一样啦。”

  后面越来越没意思了,我冲胡四使了个眼色:“四哥,事儿都谈开了,今天先这样?”胡四站起来,挨个杯子倒满了酒,双手举杯,朗声说:“今天不管发生过什么,喝了这杯酒大家还是好兄弟,有什么困难找我胡四,干了!”

  大家举杯一饮而尽。凤三像一个脚夫突然卸了担子那样,吼的一声坐下了:“好,今天这酒喝得爽快!”这个老家伙早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刚一坐下就像屁股上挨了一针似的弹了起来,急急忙忙地穿衣服,找手机。胡四眯着眼看他,嘴角挂着冷冷的笑意,他总是这样让人琢磨不透,也正是因为他总是这样,所以我总是跟他隔了一段距离,好象永远也成不了我与金高和小杰那样的兄弟。董启祥搀了老辛一把,摸着他的肩膀,满怀歉意地说:“辛哥,今天真不好意思。”老辛已经彻底没了脾气,顺势抱抱董启祥,一脸诚恳地说:“你没做错,我该打,别往心里去。”

  进门之前我也打过老辛,尽管满脑子瞧不起,我还是走过去抱了抱他:“辛哥,对不起。”

  老辛似乎忘了我还打过他,疑惑地瞄了我一眼:“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我干脆装糊涂:“没什么,随便说说……明天我等着你啊,中午咱哥儿俩好好叙叙旧。”

  送老辛和凤三到门口的时候,老辛又瞥了王慧一眼,吱吱地吸牙缝:“美女,美女啊,真美女。”

  凤三的大奔还停在门口的黑影里,我把车钥匙给了凤三:“三哥,我就不送你们了,你开车送送辛哥吧。”凤三转头来找老辛,老辛已经站在马路那头招手打车了,凤三喊了一声:“明春,上我的车。”老辛看都不看他,低头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凤三没趣地摇了摇头:“好嘛,把他又得罪了……好,你回去吧,明天一早我就去顺发成,你也早点儿过去,我跟你交代一下。”我跟他握了握手,心头突然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从胸口到嗓子,颤悠悠的。

  凤三的车一走,停在旁边的面包车就拉开了,呼啦一下涌出了胡四的那帮兄弟,远哥,你不是答应我们要请我们喝酒吗?

  我拿出钱包,点了一千块钱递给吴振明:“去别处喝,这里太乱了不好。”

  吴振明说,本来也不应该在这里喝,四哥很注意的,自己的人在这里喝酒,他说骂人就骂人。

  我笑道:“他可真讲究,去吧,少喝点儿,明天跟我联系,就打胡四的手机,他把手机给我了。”

  吴振明似乎等不及了,说声“好”,冲大家一挥手:“同志们,走喽!”

  回到房间,胡四正捂着嘴笑弯了腰,董启祥举着杯子跟金高干杯。我走过去把胡四推到了椅子上:“笑什么笑?达到目的了?”胡四用一只手从上到下摸了自己的脸一把,立刻不笑了:“早着呢,这还能叫达到目的?不把他彻底玩儿‘彪’了我能跟他拉倒?知道刚才我笑什么吗?还他妈三百万呢,吓死他。不过他要是真给我砸坏了,还真得让他赔三百万呢。你知道怎么了,没事儿,换个面就是了,老包有办法,算在运输上了,好在他们没正经砸,要不还真不好办了呢……怎么样?让老辛给你三万,你自己的那三万我还给你,一码归一码。来,跟我算算你现在有多少银两了?”我算了算,十三万加两个三万,十九万,再加上我以前的大约一万,应该是二十万,我说:“我现在的身家大概是二十万吧。”胡四想了想,提醒我道:“李俊海那边还应该给你几万,抽时间跟他要要试试,不给再说。”

  “我不想去找他,如果他有那个心,应该先来找我。”

  “对,等等他也好,我估计明后天他就会去找你,他的消息很灵通的。”

  “我等着他就是了。”

  “这些钱你打算怎么花?”

  “饭店肯定需要钱,先照顾饭店,剩下的维持几个好兄弟吃饭。”

  “广元去世了,你没考虑广元他妈那边?”

  我一怔,他怎么知道广元死了的事儿?打个哈哈说:“哦,他以前跟着我干过,我应该去他家看看。”胡四嘬了一下牙花子:“蝴蝶,其实有些事情你明白我也明白,本来我不想说,话赶到这里了,我就唠叨两句。我为什么知道广元的事情?你能猜出来吧?”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胡四见过小杰!关于常青与胡四之间的矛盾突然也爆炸在我的眼前,这里面肯定有我不知道的内情……我摇摇头说:“我猜不出来。”胡四说:“那你就别猜了,记住我的话啊,我胡四对待任何人都留了不少心眼,惟独对你没有,为什么?因为我看明白了,你永远不会害人,你的出身和经历决定了你的素质,我最欣赏的也就是你这一点,当然,咱们之间也有些利用关系,这个我在十年前就对你说过,我从不避讳这个问题。上次你出来,咱们交往得好吧?可是你有些事情一直瞒着我……操,好象我又说远了。这次出来你亲手打了我,这个没说远吧?我怎么着你了?我胡四心里不痛快,但是我什么也没办,我不是怕你,我是怕失去你这个兄弟,我失去了谁都可以,两个人我不能失去,一个是林武,一个是你……这好象又说远了,唉,喝多了酒就是不行……”

  我急于想知道关于小杰的事情,打断他道:“是啊,你太能罗嗦了,说点儿实在的。”

  胡四用双手使劲撸了几把脸,脸立马红成了警灯:“刚才说到哪儿了?”

  这个他不是装的,我知道他上了酒劲容易忘事儿,提醒他道:“说到广元那儿了。”

  胡四哦了一声:“对,广元,广元不是死了吗?他是怎么死的我知道,他被孙朝阳的人给杀了。”

  看来这件事情胡四全知道了,我不禁有些埋怨小杰,你把这些情况告诉胡四干什么?尽管孙朝阳已经死了,可案子还没消,这么大意,保不准得出事儿。转念一想,小杰的牙口也是很结实的,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随便提这事儿的,这里一定有什么隐情。我笑道:“四哥消息真灵通,你先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胡四把我往他那边拉了拉,小声说:“我见过小杰了。”我装做吃惊的样子说:“真的?这小子可真不仗义,跟你联系了,怎么一直不跟我联系。”

  “是我找的他,”胡四的话匣子又打开了,“这是去年春天的事儿。那时候我跟常青的关系已经不好了,原因是这小子不听嚷嚷,让他干的事儿他不干,不让他干的他背后干,我不想要他了,可是有没有合适的理由撵他走,这事儿以后我再告诉你……那时候凤三很狂,刚开始的时候,常青帮我去折腾过凤三几次,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跟凤三好上了,我听说凤三经常请他喝个酒什么的。有一次他喝多了,来我这里耍酒疯,说他去监狱看过你,你才是他的大哥,其他的都算鸡巴。当时我不知道他跟小杰曾经一起流浪过,随口说了一句,我说,你这么说可没什么意思了,你拿蝴蝶当大哥,人家蝴蝶不一定拿你当兄弟。常青说,蝴蝶一直拿我当兄弟,他的几个兄弟都有数,一个金高,一个小杰,再一个就是我,我跟着小杰走南闯北,杀过人,抢过金铺……后来他不说了,好象觉得自己说多了。我就套他的话,灌了他不少酒,问他,小杰在哪里?他拿过我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对方没接。最后彻底喝‘彪’了,让我有点数,别惹他,惹急了他,他什么都能干得出来,我就让人送他走了,把那个号码记下了。再后来凤三越发扎狂……这些事儿你也明白。那天我烦躁了,想起了小杰,借着点儿酒劲我就拨了那个号码,我是这么想的,万一我跟小杰联系上,跟他说说我的情况,也许他能帮我压一下凤三。谁知道那个电话通了,是个南方口音,但是我还是听出了小杰的声音,我说我是胡四,我有一桩好买卖想透露给你,如果方便的话你就来我这里一趟。小杰说他没有时间,以后再说,把电话挂了。过了没有两天,小杰来了,一个人要了个单间,在里面喝酒。谁也没认出他来。喝了一阵,他让服务员把我喊了进去,当时我都楞了,他又黑又瘦,一条胳膊还勾勾着,好象残了,但是给人的感觉阴森森的……”

  我的心都提起来了,插话说:“腿呢?我怎么听说他的腿也让人打伤了?”

  胡四说,腿看不出什么来,走路还像原来那样,跟个野猫似的。

  我放心了,那就好,别也成了金高,男人的腿要是瘸了,很难看的。

  胡四喝口酒,接着说:“因为当时你在外面的时候,经常跟他一起来我这里喝酒,我们俩也算是熟人了,小杰这个人很重感情,我从他看我的目光里就能觉察出来。他也很爽快,没多罗嗦,直接问我,那天说那桩买卖是什么买卖?当时你和祥哥都没出来,我和林武还有很多挠头的事儿要办,没有心思跟凤三斗,就想通过小杰,马上把凤三弄成彪子,就对小杰说了我的苦恼。小杰很为难,说凤三对他还可以,前几年还给过他几万块钱。我就打了你的旗号,我说我去监狱见过蝴蝶了,跟蝴蝶说了这个意思,蝴蝶跟你联系不上……小杰可真是个仗义人,立马答应了。喝酒的时候我对他说,尽量别伤了他,让他吐吐血就行了。小杰说,他要是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杀了他,答应了,什么都好说,我也缺钱啊。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你,小杰都要哭了……他说,他没能亲手杀了孙朝阳,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死去的广元。我就知道这里面有事儿,可是我不想问,你知道的,有些事情知道的多了没什么好处。小杰可不管那一套,说着说着动了感情,把你们当年‘黑’孙朝阳那事儿全告诉了我……我都吓傻了,我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再干出别的事儿来,就把他安顿在我们家住了好长时间。后来小杰弄了凤三十五万,要走,我嘱咐他,你跟蝴蝶干的这些事儿千万别告诉任何人,蝴蝶还在监狱里,万一这事儿翻腾起来,蝴蝶就不用出来了。小杰说,这事儿憋在我肚子里都好就年了,我只告诉过你,因为你是蝴蝶最好的兄弟。走的那天,我把我跟常青的矛盾告诉了他,小杰很恼火,想去找常青问问,我劝住了他。他说,常青是个好伙计,但是心太大了,任何人也控制不住他。我这才明白小杰为什么不带他在外面闯的原因了。小杰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个戒指,戒指上刻了一个人的名字,他说,常青要是再这么胡来,你拿这个给他看,什么也不要说,他会老实的。小杰走了以后,我分析,这个戒指里面一定有案子,说不定牵扯人命……”

  “你曾经把那个戒指给常青看过?”

  “给他看过。”

  “他是什么表现?”

  “一句话没说,脸都黄了,再也没来找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我打了二子的前后。”

  我明白了,常青去劳改队接见我的时候为什么会对我说胡四的坏话,这就有了答案。胡四有东西在控制着常青,常青不敢正面跟胡四发生冲突,想要利用胡四把我弟弟打了这个机会,破坏我跟胡四的关系,让我跟胡四翻脸,最终跟胡四火拼,来达到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他真的跟李俊海、汤勇一个想法,也想当港上老大?不会,常青很有数,他也很聪明,无论从哪一方面讲他都不可能有这个想法。最合理的解释是,他跟胡四还有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影响了两个人的感情,而胡四又有些瞧不起他,常青是个心比天高的人,自然不会受胡四的窝囊气……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趁着胡四喝得差不多了,我问问他吧,我说:“这样看来,小杰还是向着咱们这边,要不然他给你这个戒指干什么?这个戒指不是从金铺里抢的就是……不分析了,不关咱的事儿。反正一个戒指就能让常青老实了,说明这个戒指有些来头。四哥,你知道的,我跟常青关系不错,我真不想失去这个兄弟,我得问问你,你跟常青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也别跟我藏着掖着的了,单纯为了他跟凤三私下有联系,你们是不会闹到这个地步的。”

  胡四的鼻孔张大了,非常生气的样子:“这事儿真他妈窝囊,没法提,你非想知道不可?”

  我笑了笑:“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

  胡四猛灌了一口酒:“说,怎么不说?可是我说了你别笑话我啊,是为了一个女人。”

  刚才我的脑子里曾经闪过这个怀疑,还真让我给猜对了,我笑了:“是这样啊,这个我得听听。”

  胡四的眉头皱得像一头大蒜,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八度:“这个女人你不认识,不过细说起来你可能有印象,就是大牙他表姐,跟你四嫂是同行,干美容的,是个老板。前年我‘挂’上的……很漂亮,比你四嫂年轻了好几岁,是个湖北娘们儿。为这事儿我跟你四嫂没少吵吵,费那个脑子啊,好歹把你四嫂安顿下了,常青来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怎么着,一口一个姚姐,叫得那个甜啊。当时我没在意,我老是觉得常青是个小孩,再说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收留了他,他是不会干这样的事情的,谁知道有一天……娘的,想起来我就生气。那天我在外面喝了点儿酒,溜达溜达就去了她的美容院。你猜怎么了?小姐们不让我进。以前可不是这样,我去了她们跟迎接外宾似的。我就怀疑里面有什么情况,一脚踹开了卧室……妈的,常青撅着屁股在操那个臭×呢。我上去就打,常青也不还手,抱着那个臭×任我打,这叫什么来着?英雄救美,他娘的。我一看既然是这种情况,扯身走了……我胡四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十八的大姑娘有的是。不过那个女人太好了,你没上过她你不知道……心里那么别扭啊……第二天,我把常青喊来了,我告诉他,为了个女人不值得,你喜欢我就让给你好了。以后我再也没去找那个女人……不过这事儿既然发生了,我的心里难免不好受,有时候就朝常青发个无明火什么的。常青也明白,提出来想走。那时候正好凤三跟我争出租这块儿,我需要人手,没答应,我想让他帮我出完了力再让他滚蛋。刚开始他也确实出力,也许是觉得对不起我吧,自己一个人去凤三的公司把他的人全砍了,幸亏那天凤三没在那里……再后来他就跟凤三接触上了,没打招呼就从我这里走了。”

  这事儿的确够窝囊的,不过感情上的事儿谁也说不清楚,人家那个女的就看上常青了,你能怎么着?

  我笑了:“这事儿确实够窝囊的,说出去人家都笑话。”

  胡四皱眉头皱得把眼睛都矜成了三角眼:“谁说的不是?连林武都不‘稀的’听我说这事儿。”

  我问:“常青现在还跟那个女人来往吗?”

  胡四说:“都搬到一起去住了,一开始租房子住,前一阵听说买了房子,都准备结婚了。”

  “这就叫爱情啊,”我笑道,“这事儿我得向着常青说话,你那叫玩弄妇女,人家常青才是真正爱她。”

  “拉鸡巴倒吧,还爱情呢,一个卖逼的出身,你跟她讲的什么爱情?玩儿够了拉倒。”

  “这话我不同意,只要是两相情愿,你管人家以前是干什么的,自己喜欢就行。”

  “操,戴一辈子绿帽子谁喜欢?走到哪儿人家点着后背说,快来看啊,武大郎他爷爷来啦。”

  我不想跟他争辩这些没用的了,自言自语道:“我真不理解你们这些人,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为这么点小事儿就闹成这样,真不值得……常青年轻,还可以理解,你胡四三十好几的人了……”胡四不高兴了:“这才是大事儿呢,如果是常青偷了我的钱,我顶多赶他滚蛋,可这样的事情多伤心?这是做男人的大忌。就算她不是我老婆,可那时候总归是我在占着吧?不说了,别看你也小三十了,可是在这方面你差远了,这比捅你一刀还侮辱你,知道吗?”

  我不管他了,倒了一杯酒跟董启祥和金高碰了碰:“二位聊什么聊得这么起劲?”

  董启祥嘿嘿地笑:“聊你的把兄弟呢,我准备给金高报仇,把他的另一条腿也敲断。”

  金高喝得眼珠子通红:“我们俩商量好了,祥哥只要把李俊海给我抓来,我亲自砍掉他的腿。”

  我把眉头一皱:“你们都喝多了,这事儿我不是说了吗?别急,还不到时候。”

  金高忽地站了起来,拍得桌子上的杯盘喀拉喀拉响:“我不管什么时候,我就想砍下他的腿来!”

  我了解金高的脾气,这个时候你跟他讲道理,他一句也听不进去,等他醒了酒,你只要不理他那么一阵,他会主动跟你道歉的。道完了歉,会问你:“我昨天怎么了?”我经常笑话他是个“酒彪子”,喝上酒就不是他了,跟街上跑的那些神经病一个形象。

  我讪笑着摇了摇头,端着酒杯对胡四和董启祥说:“你们在这里替我把大金喝成烂泥,我去看看小广他们。”

  胡四说:“快去吧,那俩彪子赛了一下午诗了,弄不好现在还赛着呢,去了让他们当场朗诵。”

  推开他们房间门的时候,里面的景象吓了我一跳。小广的头上扎着一条餐巾,在桌子前面咿咿呀呀的唱,林武光着膀子在后面做着拉网的动作,芳子搂着我弟弟的肩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广见我进来了,摆摆手不让我说话,继续唱:“嗨嗨!嗨!我们都是那身高五尺的男子汉,乘风破浪勇向前……”林武不拉网了,一把将小广推坐下,拉我站到小广的身边说:“裁判来了,有本事你再把刚才那首诗朗诵一遍,让裁判评评理,到底咱俩谁的诗有水平?”

  “你先来,我比你大,是小就得让大。”小广叼着的烟在他的嘴唇上一撅一撅,烟灰掉了一胸脯。

  “好,听着啊,”林武胸有成竹,张口就来,“啊,人生!”

  “这个不算,十年前的老诗了,劳改队里谁不会?另来,来刚才那首。”

  林武摸了摸头皮:“刚才那首?谁那么好的记性?我都忘了……”小广提示他道:“蝴蝶蝴蝶真逍遥……接下面的吧。”

  林武猛地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这是我专门为蝴蝶写的,”清清嗓子,把脖子梗得像根棍子,“蝴蝶蝴蝶真逍遥,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忽然来了一阵风,刮得蝴蝶满街跑。怎么样?好诗啊好诗。”我不会欣赏,觉得还像那么回事儿,冲小广笑笑说:“我觉得不错,该你了。”

  小广不屑地一撇嘴巴:“这叫好诗?猪戴上眼镜也能哼哼出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实在令文人墨客所不齿也。看我的。夜,深了,孤独的人们啊,醉了。心,走了。它将在哪里停歇?没有人回答。风,卷起落叶,摔打在我的心上……”

  “慢着慢着,心不是走了吗?还摔打个屁?”林武连连摇手,“不符合逻辑,这叫什么诗?”

  “什么叫做形象思维?你懂不懂?”小广哼了一声,“上学少了就是不行啊,完了,你这一打岔我又没感觉了。”

  “你不是还有一首吗?”芳子插话说,“刚才你还朗诵来着,叫什么……叫黑暗中的崛起。”

  “对,黑暗中的崛起,”小广的眼睛亮了,“这首诗献给蝴蝶,同时也献给我自己,咱们共勉吧。猛士的长剑封存在黑暗中,阳光照不到它,明月啊,找寻不到它。千百年来,它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他的主人归来。我驾着长风来了,我就是那个一万年不死的猛士,一个孤独的剑客。黑暗中,我等待,等待那个让我重新崛起的机会,等待那个让我焕发斗志的对手。他来了,他终于出现了,我将亮出我的宝剑,在黑暗中大吼一声,来吧,让我的宝剑舔拭你的鲜血吧!风雨无声,天地摇动,大海也干枯了,太阳也因为我的出现而消失了……”小广的眼泪流出来了,号啕大哭。

  这就没什么意思了。我没有管他,让他在一旁作秀,走到我弟弟身旁问他:“吃饱了没有?”

  我弟弟不回答我,问芳子:“我哥哥呢?你不是说一会儿我哥哥要来吗?”

  芳子说:“这就是你哥哥呀,他叫大远。”

  我弟弟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缝:“才不是呢,我哥哥比他可高多了,腿还不大好。”

  我知道他说的是金高,心里酸酸的,这才几年没见,他就不认识我了……我不说话,默默地坐下了。

  芳子瞅了我一阵,开口说:“刚才四嫂来过,说让你告诉四哥,别喝了,早点儿休息。”

  我明白她的意思,拉起弟弟和芳子,对正在劝小广别伤心的林武说:“我们先走了,以后再聊。”

  金高挥了挥手:“走吧,小广喝大了,我再陪他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