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六章 摸底

书名:道可道3:黑道不是人生本章字数:10149

  

  金高出门,把老七拽进来,自己走了。

  老七打扮得可真有派头,一身紫色闪着光的西服,跟穿了一身茄子皮似的,头发齐刷刷地背向脑后,还染了几缕黄色,就跟在锅底上抹了一把屎一样,一只耳朵上还挂着几个银光闪闪的耳环,一甩脑袋簌簌颤动。他站在门口气宇轩昂地仰了一下头,碎步颠过来,冲我伸出了手:“远哥,我可见着你了。”

  我坐着没动,用手指了指沙发:“坐下吧,你娘了个×的。”

  老七嘿嘿地笑:“远哥没变,拿我不当外人呢,打招呼都跟自家兄弟一样。”

  宫小雷扫了他一眼:“你就是一次能操七把的老七呀,果然有风度。”

  老七歪着脑袋乜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满意:“怎么说话啊伙计,你认识我吗?”

  宫小雷架起二郎腿,轻蔑地一笑:“我不认识你,可是你应该认识我。”

  “别闹了,”我挥了挥手,“老七,这是宫小雷,你宫哥。”老七一怔,仔细打量了宫小雷一眼,猛地一拍大腿:“呦,怪我眼拙,刚才还真没认出来呢……宫哥,我见过你,那年你去我们学校砸‘二斜’的时候我在场,那时候我还小,偷着帮你踹了二斜两脚呢。嘿嘿,刚才真对不起……不过宫哥你也太不注重形象了,不仔细看,我还以为你是个民工呢。”宫小雷笑了笑:“其实我就是个民工。”老七边给宫小雷敬烟边说:“哪能这么说呢?宫哥是我的偶像啊。”

  点上烟,我问老七:“你没去叫着那五一起来吗?”

  老七撇了一下嘴巴:“本来想去,后来一想,我去那里干什么?李杂碎差点儿让我受了胯下之辱……”

  宫小雷惊叫道:“胯下之辱?好嘛,老七有文化,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老七矜持地抬了抬下巴:“你连胯下之辱都不知道?哦,可也别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是胜哥告诉我的。他说,当年韩信混得猪狗不如,去找刘备,刘备不尿他,让他从裤裆下面钻过去……对了,这个人是刘备还是刘邦?反正都是他们姓刘的那家子人……也不对,不是钻刘家人的裤裆吧?反正我差点儿钻了李杂碎这个混蛋的裤裆,妈的,他也太拿我老七不当人待了……远哥,这事儿你知道吧?”

  我摇了摇头,老七猛吸了一口气,唾沫横飞:“这事儿很难听,反正你们俩都是我的大哥,我就对你们说说,就算是我老七找娘家人诉苦吧。这不,胡四让我从小公共那里走了以后,我没有着落了,就回市场找李杂碎,我跟李杂碎说,我想回来干,反正远哥才判了两年,还有一年多就出来了,我在这里干上个一年半载的,等远哥出来再给我安排工作。李杂碎就让我交保证金,说怕我干不长远……当时四哥给了我几千块钱的工钱,我就交了三千。交上钱,他让我请大家吃饭,说是为了以后工作方便。我一想,请就请吧,现在找工作那么难,再说我真的喜欢跟着远哥干,反正凑合一阵远哥就出来了……最后,我被他‘滚’得连烟都抽不起了。实指望能去上班,可是……你猜他怎么了?叉开腿让我钻过去,说这是考验我对他忠不忠诚,这不他妈的污辱人嘛,我能那么干?我不干,他就让刘三他们打我,把我打得好几天下不来床……后来我听那五说,李杂碎曾经说过,只要是杨远以前的人,我就不会用他,除非他从我的裤裆里钻上三个来回。那五也真是……我估计他可能钻过李杂碎的裤裆……我经常跟以前那些跟着你干活的伙计碰面,大家都摇头,连说他一句坏话都不敢,妈的……”

  “哈,还有这事儿,”我微微一笑,“你经常跟那五见面吗?”

  “不大见面,没有共同语言了……再说他成了李杂碎的人,我跟他见面没什么意思。”

  “一会儿他来了,你‘刺挠’他两句,听听他怎么说,没准儿他还真受过李俊海的胯下之辱呢。”

  “那种人还用‘刺挠’?”老七哼了一声,“他来了直接就跟你诉上苦了,不信你看着。”

  “他诉苦你就替我揍他,让他好好哭一场。”

  “远哥又开玩笑了,你不是那样的人,你要是那样的人大家还能想着你?不过,我还真想揍他一顿呢。”

  “真的,他要是跟我装逼,你就揍他,看我的眼色。”

  老七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开口说:“远哥对待我真跟亲兄弟一样……好,我听你的。远哥,我还想求你件事儿,我能不能再跟着你干……咳,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我跟一帮弟兄倒腾旧货,经常被一些小混子敲诈,我不是害怕他们,关键是我不想折腾了,有几次他们‘滚’我,还把跟我合伙的几个伙计给打了,幸亏我找了胜哥,胜哥帮我说了些好话……我真不想折腾了,连常青打胜哥我都没去管……当然了,我也不敢管,吹吹牛逼罢了。远哥,我的意思是,以后我打着你的旗号,就说这个生意是远哥你的,我看谁还敢欺负我?答应我吧远哥,赚了钱有你的一份儿。”

  你那点儿小破生意我还真看不在眼里,我笑道:“行啊,你干你的,钱我不要,不过我也有事儿求你。”

  老七的脸像打了一束光,熠熠发亮:“太谢谢你了远哥,你说,你想让我帮你干什么?”

  我轻描淡写地说:“我这是任人唯贤啊,你老七有这个能力我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你的,别人我还不想用呢。”

  老七反应很快,把手在眼前猛地一挥:“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让我当个探子,探探李俊海的底细?”

  “老七厉害,果然是混社会的材料,”我哈哈大笑,“是啊,你说得真对。这样,我跟李俊海现在是什么关系你也很明白,我再瞒着你就不是我杨远的性格了。这话的意思就是,我想让他把吃我的吐出来,目前最紧要的就是我想了解一下他有哪些漏洞,也好乘虚而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老七颔首道:“明白,我也知道我应该怎么干了。我知道李杂碎是个什么东西,跟着他干的兄弟,除了刘三他们几个贴心的,其余的他全拿他们不当人待。有个叫匪兵甲的是他的跟班,有一次不知道因为什么,李杂碎把尿撒在啤酒瓶里,当着很多人的面让他喝下去,他还真喝了……尽管他一直没有说什么,可是我分析他的心里肯定有自己的看法,谁能受得了这种污辱?匪兵甲以前和我一起跟着胜哥玩过一阵,我们俩能说进话去,这阵子我就跟他联络联络感情,他肯定知道李杂碎不少内幕,那样就好办多了。”

  老七的态度让我很满意,我正色道:“老七,记住一点啊,给我杨远办事儿要注意你那张嘴……”

  老七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远哥,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还去提他?我现在很注意这个问题。”

  宫小雷插话道:“提醒提醒你这没错,你知道蝴蝶的脾气,一旦咧着个大嘴胡叨叨,你就要注意舌头了。”

  老七急得汗都出来了:“宫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远哥罩着我,我哪能去害他?”

  我摆了摆手:“别说这些没意思的了,我相信你。一会儿那五来了,你看我的眼色行事。”

  老七鸡啄米似的点头:“我明白,我明白,远哥不好意思揍他,我来。远哥出来以后见过那五吧?”

  我点了点头:“见过,他跟你不一样,跟我玩脑子呢。”

  那是上个礼拜的事儿了。

  那天下午我喝了点儿酒,不由自主地踱到了市场。刚进大门猛然觉醒,我来这里干什么?转身就走,迎面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个人刚要发作就愣住了:“远哥?你怎么来了?”我一看,阎坤。我笑道:“想你了,来看看你啊。”阎坤很激动,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去了马路对面的饭店。那个饭店换了门头,老板也换了。阎坤一进门就咋呼上了:“赶紧给我上菜,不知道谁来了吗?蝴蝶,你蝴蝶爷爷来啦。”

  老板是个外地人,好象压根就没听说过蝴蝶这个名字,蔫蔫地说:“阎师傅,你什么时候把帐给我结结啊,快要一年了。”

  阎坤怒道:“还能瞎了你的钱?你问问你蝴蝶爷爷,我什么时候欠过别人的钱?”

  一听这话我就知道,阎坤这小子穷得冒泡了,笑道:“今天算我的。”

  阎坤不乐意了,一把将我推进了一个房间:“这叫什么话?欺负我阎八爷没有银子?”

  喝着酒,我问阎坤,我进去的这几年他干得什么样?阎坤开始还振振有辞地吹,后来蔫了:“我混得不是人了……跟青面兽刚来的时候一个样,卖袜子。想走又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毕竟当年我在这里也是个人物啊。有一阵我想跟着李俊海干,李俊海不要我,说我是个杂碎……我能比他还杂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结果人家李俊海不饶我啊,也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了他,他整天派他的几个兄弟折腾我,我挣的那几个钱,全请他们喝酒了……青面兽也挤兑我,巴不得我从这里滚蛋……现在我混得跟泡狗屎也差不多了。”

  我给他打气道:“别丧气,有咱们挺起来的时候。”

  “这话对啊,”阎坤瞪大了眼睛,“我就等着你回来呢,你回来以后,我帮你把李俊海砸跑了……”

  “你这么说可就没什么意思了,”我打断他道,“我凭什么要砸跑了李俊海?”

  “远哥你开始不实在了,街面上谁不知道你跟李俊海的事儿?你的老窝都让他给占了……”

  “滚你妈的,”我火了,“我告诉你,李俊海是我的把兄弟,不许你胡说八道。”

  “好,好好,”阎坤没趣地摇了摇头,“算我多嘴……远哥,我很失望。”

  我心想,你先这么失望着吧,有我用你的时候。我不是不想“拉巴”你,可你是那个材料吗?再说,你靠李俊海那么近,备不住哪天你就变成了魏延。等我想用你的时候,自然会来找你的。现在可不能告诉你我的想法。胡乱聊了一阵,阎坤忽然说:“大昌结婚了。”这我知道,我曾经去过他家,让他去我的酒店上班,他不去,宁可让他老婆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跟个病秧子似的。我问:“大昌刚出来的时候干什么?”阎坤说:“来市场卖了一阵蛤蜊,被刘三他们砸了几次摊子,走了,后来开了一个发廊,养了几个小姐,他老婆不让他干,倒闭了,再以后回家‘卧’起来了,李俊海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吃软饭的小伙子’……操,大昌彻底完蛋了,没有人带着他,他连我都不如。”

  心里烦躁,酒也喝不进去,勉强喝了几杯,我把帐结了,对阎坤说:“以后喝酒去我那里,我让你签字,别整天跟个叫花子似的到处赊帐,咱哥们儿还不到那种程度。”阎坤沮丧地拉了一下脸:“哪好意思去你那里?金高和春明他们都在那里,让他们笑话。”看来这小子还有点儿自尊心,我走到门口,摸着他的肩膀说:“没什么,金高有一阵连你都不如呢,也卖袜子……想弟兄们了就去,钱不钱的无所谓。”阎坤刚说了一句“那我还不如跟着你干”,那五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远哥,我这一顿好找啊……八爷,你们结束了?别呀,回去回去,咱们继续。”阎坤还想进去,我推了他一把:“你先回去吧,我跟那五聊聊。”进了刚才的那个房间,桌子还没撤,那五要再上酒,我拦住他,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啊,在你李老板的眼皮子底下跟他的对手喝酒?”那五把牙签般细的脖子一横:“他算个什么东西?我家大哥回来了,我什么都不怕,喝!我看他能把我怎么着。”我笑了:“李俊海没在市场吧?”

  那五红了一下脸:“他好几天没来了,说是出去旅游去了,跟刘三一起,估计是出了什么事儿。”

  暂时我还不想谈李俊海,笑道:“老那现在发达了,眼珠子往上杵,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了都不去看我。”

  那五一脸委屈:“远哥,不是我不想去看你,我害怕金哥啊,万一让他碰上,我这顿打能逃了吗?”

  他说得也有道理,金高曾经说过要揍他,我装做纳闷的样子:“他打你干什么?”

  “都说你远哥变了,还真不假,”那五刚咳出一口痰,生生又咽了回去,“你开始跟弟兄们兜圈子了……你能不知道为什么?为了李俊海啊。我跟了李俊海,在你们的眼里,我就是个叛徒,你们会不想揍我?我知道你远哥不会揍我,可是金哥呢?还有花子和天顺他们……我要是去找你,他们能饶了我吗?前几天天顺还来找过我,我提前藏起来了,我听匪兵甲说,天顺拿着一把贼亮的刀子,看那意思是要来捅死我……他肯定是误会我跟花子那事儿了。那事儿根本就不是我干的,是刘三这个混蛋,他跟李俊海胡叨叨,李俊海就和了一把稀泥,让花子怀疑是我在背后说了什么,花子挨打了,把事儿都怨到我的头上来了……我,我他妈真冤枉啊我……刚才我看见你来了,我害怕金哥和天顺他们跟着你,就没敢露头……那天我还去过你家,你和金哥在院子里下棋,我没敢进去,不信你问二子,二子看见我了,还说他现在有两个哥哥了……后来我又去过你家,人家说你不在那里住了,住到酒店里去了,那我就更不敢去了,金哥天天在那里……”

  说到这里,那五又要起身去要酒,我按住了他:“别拿酒了,以后想喝酒去我店里,我管够。”

  那五的眼珠子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让我怀疑他的眼珠子得了癫痫病:“哥哥啊,你可千万理解我,真没办法啊。”

  后面的话他连说不用说我就知道,肯定是强调一大堆生活艰难之类的话,最后让我理解他的处境。

  我笑了笑:“老那,你不用解释了,你很聪明,应该知道现在我跟李俊海到了什么程度,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那五信誓旦旦地说:“远哥,放心好了,我那五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

  现在我还不想跟他多说,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这么着吧,记住我的话,只要心里有我,你还是我的兄弟。”

  那五的嘴巴一扭,眼泪哗地流了个满脸:“哥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我丢给他一张餐巾纸:“把眼泪擦擦,哥哥见不得这个。”

  那五用餐巾纸在脸上一划拉,立马变成了京剧里的小花脸:“远哥,我苦啊……满腔热血,一肚子苦水。”

  跟老七随便聊着,吴振明进来说:“楼下一个姓那的瘦猴子找你,说你约了他,让他上来?”

  我点了点头:“对他客气点儿,他是我的朋友,让他上来。”

  老七嘿嘿笑了:“那五真的姓那?好玩儿,还有这样的姓氏,我记得有个电视剧里面有个叫那五的混蛋。”

  宫小雷眨巴着眼睛说:“这你就孤陋寡闻了,人家真姓那,弟兄五个,他排行老五,满族人,正红旗。”

  老七不相信:“正鸡巴旗,他长得跟个猴子似的,哪有一点儿贵族味道?我是正红旗还差不多。”

  那五还真的不姓那,这我知道,可是他妈姓那,在监狱里的时候,他经常吹嘘他妈的这个姓氏。有一次跟胡四吹嘘他是正宗的满清贵族,胡四说,你他妈是汉族人为什么要往满族那边靠?那五说,谁是汉族?那不是被文化大革命给折腾的吗?我家是满清贵族敢承认吗?京城里死了多少遗老遗少啊,我爹从北京搬到山东,连姓都改了,其实我妈姓钮,钮牯禄氏,跟慈僖都沾亲带故的呢。胡四是个较真的人,又是打听人又是查资料,终于有话掂对那五了。有一天胡四让那五请客喝茶,说要教育教育那五,做人不能忘了祖先。那五就借了茶叶请胡四喝。胡四问他,既然你说你祖上姓那,请问,那氏的起源在哪里?那五回答得毫不迟疑,在蒙古大草原啊,当时成吉思汗带领我们老那家的祖先,冲杀疆场,这才入了关,建立了清朝啊。胡四指着在旁边看热闹的几个伙计说,替我掌他的嘴,这个混蛋又认了蒙古人当他的祖先了。那五犟嘴道,那么你说,我们姓那的是怎么起源的?胡四说,“满奸”你听着啊,那姓起源于辽国,就是现在的辽宁一带,其宗族在辽东满族氏族中为八大姓氏中的第七个姓氏,这一姓氏出自于音译的多音节满族姓氏——那拉氏……后面是怎么说的我忘记了,反正那五是晕了,一个劲地点头,对,对,我爹也是这么说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小子到底是不是满族人,反正他的真名不叫那五,也不姓那,而是一个很大众的姓氏,王。

  我让宫小雷和老七严肃点儿,等那五上来给他个下马威。

  那五上来了,站在玻璃门的花玻璃后面像一根花花搭搭的棉花棍:“远哥在吗?”

  我示意老七过去开门,老七一把拉开了门:“客气你娘那个×客气?还得八抬大轿抬你进来?”

  那五不看他,伸手把他扒拉到一边,冲我一咧嘴:“远哥,我来了。”

  我拉长着脸,用下巴指了指沙发:“坐下。”

  “咳,又开始了,这叫请客?吓唬人嘛……”那五不知所措地偎到了沙发上,迷瞪着眼睛看我,“远哥,又跟谁生气了?你不是说让我来喝酒庆祝你出狱六个月嘛,怎么先跟我拿起架子来了?”我故意不说话,斜着眼睛看他,那五被我看得不自在起来,“哥哥,别这样啊,我怎么觉得自己是来了威虎山?有什么话你就说嘛……”宫小雷拍了拍沙发扶手:“你就是那五啊。”

  那五点了点头:“大哥,是我,我就是那五。”

  宫小雷哦了一声,伸脚勾了他的腿一下:“过来,让我看看你长了几个脑袋。”

  那五的脸一下子黄了:“大哥,我可是满心欢喜的来了,你们这是唱的哪出?”把脸转向我,嗓音带了哭腔,“远哥,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我哪个地方做错了你就给我指出来,你们这样,我的心里真的没有底啊。”我依旧不说话,脸色凝重得似乎能刮下霜来。老七偷眼瞄了我一下,闷声说:“那五,我奉劝你一句,自己干了什么自己赶紧说,别等着远哥给你点出来,那样就不好看了。”

  那五猛地把头勾到了裤裆里,哼哧哼哧地喘气,看样子这小子在想什么心事。

  我冲老七竖了一下大拇指,老七忽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那五的头发,把他的脸仰了起来:“装逼是不是?非得挨上揍才说话?”

  那五扑通一声跪下了,一手撑地,一手来回煽自己的嘴巴子:“远哥,我该死,我不是人,我骗你了,我全说……花子那事儿就是我干的,当时我糊涂了,我就是想在李俊海面前表现表现自己,就害了花子……我是这么想的,我吃着李俊海的饭就应该帮李俊海做事儿,现在我明白了,他根本拿我不当人对待……我后悔呀。远哥,来之前我就想好了,我不在李俊海那里干了,你要是可怜我就收下我,不可怜我,我自己去济南找花子,让花哥好好揍我一顿,我就是被他打死了也心甘情愿……远哥,你动手吧,我挨着……”

  我继续“抻”他,眯着眼看他,不说话。

  那五彻底崩溃了,一下子歪躺在地下:“远哥,我知道你饶不了我了,今天我就死在这里吧。”

  老七抓起一把椅子,劈头盖脸地往那五的脑袋上砸:“这就让你死!”

  我喝住老七,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拿过椅子坐在了那五的头顶上:“你觉得很委屈是不是?”

  那五的头发缝里淌出了鲜血,蚯蚓似的往脸上爬,我用一根指头蘸了一些血,把他的鼻子抹成了红辣椒:“老那,我最恨的就是叛徒,当年我杨远手下一百多个弟兄,哪一个像你?我走了,大家全都离开了,有的上班了,有的自己混,甚至有的背井离乡,惟独你那五跟了我的死对头!这还不算,你竟然为了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儿,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我不收拾你对不起天地良心……你知道李俊海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连我这个把兄弟都想置于死地,何况花子?你在背后给花子来这么一下子,还想不想让他活了?来,坐起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处置你这种混蛋?”

  那五战战兢兢地坐了起来:“远哥,我知道我错了,我什么也不想说了,你看着办吧。”

  我反手抓过一把茶壶,猛地击碎在他的头上:“你去死吧!”

  我以为那五挨这一下子会直接昏过去,可他没有,依旧直挺挺地坐着,任鲜血涌泉般的流。

  宫小雷似乎是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踢了那五一脚:“好好受着吧,你这个畜生。”转身走了出去。

  老七又拎了一把椅子扑了过来,我的心蓦地一软,指着他说:“放下,带他去医院缝缝。”

  “不用了远哥,这点儿小罪我受得过去,”那五在脸上摸了一把,整个脸变成了一个烂柿子,“远哥,你心里不痛快就使劲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爬也要爬到济南去找花子,我对不起他……我要让他亲手打死我。”我的心一阵难受,往日跟那五在市场卖鱼的情景刷地掠过眼前。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坐到办公桌后面,拨通了花子的手机:“花子,那五在我这里,你跟他说两句?”花子说,我不跟他说,你让春明和天顺接个电话。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一定是想让天顺和春明替他揍那五一顿,他们要是出手,那五就扮不成满清贵族了,很可能就成了德国集中营里的犹太人。我说:“天顺和春明不在这里,我让老七替你打了他一顿……”话还没说完,那五就扑了过来,血甩了我一肩膀:“是花哥吗?我是那五啊……花哥,我对不起你,花哥……”那边已经挂了电话,那五还在哭,“花哥啊,我不是人,我是他妈的畜生啊……花哥,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我马上去济南找你,我要让你亲手……”

  “妈的,这个混蛋真能装,”老七把话筒夺下来,一把扣在电话上,“人家早挂啦,装逼你都不是个儿。”

  “好了,那五,先去医院吧,”我拽了老七一把,“开我的车,送他去医院缝缝。”

  “没那么娇贵,”老七一把拽下了头套,我这才发现原来老七是个秃子,“看看我,全是疤,他这算什么?”

  “快把‘帽子’戴上,我操你娘的,吓死我了,跟个灯泡似的,还是日光灯那种……”

  “嘿嘿,我这‘帽子’可贵,法国的,没有一万法郎拿不下来……没发现吧?我老七讲究个人形象。”

  我突然想起胡四说过的那句话——要想事成,先有造型。如果老七不时刻拿着造型,恐怕没人敢跟他玩儿,他的脑袋不是一头疤的问题,关键是颜色,跟个刚出锅的大白馒头一个模样,让人怀疑他的脑袋是用气球做的。我摇了摇头,问那五:“真的没事儿?”那五说:“没事儿,当年海哥……不,李杂碎把我的脑袋都砸烂糊了也没缝针,我没那么娇气。”我从抽屉里找了几块创可贴丢给他:“那你就凑合凑合吧。”老七嘟嘟囔囔地帮他把伤口贴住了,掏出手绢吐了几口唾沫在上面,很麻利地帮他擦干净了脸。那五扑拉着脸上的空气,闻了两下,嘿嘿地笑:“真他妈臭,早晨吃什么了你?韭菜包子?”老七边帮他换衣服边说:“我这档次吃包子?牛奶面包加香肠,西餐式吃法。”

  从那五的脸上可以看得出来,他放松极了,好象觉得自己这顿打挨得值,挨完了打就没有心事了,要不还整天惦记着我会怎么处置他。这种心情跟我在监狱的时候蹲小号有些类似,犯错误的时候,如果政府不找你,你会坐立不安,当宣布你要关禁闭的时候,你就像一个离家的人经过长途跋涉突然找到家门一样塌实……那五换上我的一身运动服,感觉他好象变成了我,甩着胳膊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趟,学着我的口气,对老七说:“兄弟,我理解你,你打我,可是我不埋怨你……操,谁敢打远哥?七哥,反正刚才你打了我……你真不仗义,幸亏当年还是我的兵呢。”老七不屑地撇了撇嘴巴:“我是你的兵?滚你妈的蛋吧。”老七说:“你忘了,当年远哥把你分配到我的摊子上,你被我指挥得跟个傻逼似的?”老七拍了拍脑门:“对,有这么回事儿,操,那也不叫傻逼呀,那是为了咱大家伙儿的生意。”

  我让那五坐到沙发上,问他:“李俊海和刘三去了哪里?”

  那五说:“我也不知道,大家分析说,可能是他让汤勇逼极了,出去躲一阵去了。”

  我问:“汤勇跟他发生了什么?”

  那五说:“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听匪兵甲说,汤勇的人去冷藏厂把那里砸了个稀里哗啦,刘三报案了,公安抓了汤勇的几个人,没几天就放出来了……人家汤勇多厉害?黑道白道一齐走,连周大队都跟老汤称兄道弟的,听说周大队他老婆在朝阳公司当会计,一个月的工资比周大队拿的还多……南山区李区长刚来就被汤勇拿下了,城市改造的不少工程都给了老汤,还有国道中心的绿化……反正人家老汤要拿个李俊海很轻松。”我笑道:“不会吧,汤勇这么厉害还用使这些黑招儿?”那五嘬了一下牙花子:“远哥,你进去了这么多年根本不了解外面的情况,大哥不像你们以前那么当啦。以前像胡四那样,挂着几个白道管用的伙计就万事大吉了,现在不一样了,全往更大的关系上靠。你就说李俊海吧,刚开始他根本不‘尿’那些当官的,现在呢?操,削尖了脑袋往那边靠。为什么汤勇拿他也不是那么容易?李俊海也有不少关系,一动就牵扯着各自的利益……不是我打击远哥的情绪,你除了为人好,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想要达到汤勇和李俊海的地位,指望着这么点儿生意根本不可能,永远跟在他们的后面。四哥多精神?蜗牛似的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论关系铁,谁敢跟四哥比?我觉得远哥你要是也有这方面的想法,应该学学他们……”那五越说越激动,“按说远哥你打了我,我应该记恨你,可是我太了解你了……这我就不说了。李俊海为人不好,明白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前景,他没戏,跟着他早晚得吃亏。我为什么要死皮赖脸地跟着你?两点,一,远哥对手下的兄弟好,二,远哥有头脑,跟着远哥这样的人混,一定能混出个人样儿来……唉,这就是我那五死心塌地的跟着你的原因。”

  其实他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可是想要往白道儿那边靠,需要钱,需要很多钱,我的钱呢?目前只够养活自己和几个兄弟的,我有什么能力往那边靠?现在唯一的途径就是抓紧时间砸沉了李俊海,重新在市场上站起来,然后再一步一步地实现自己十几年的梦想。有道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沙,我应该算作是小鱼了,凤三之流应该算作是虾,我在吃他们,可是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我才能吃成一条大鱼呢?脑子很乱,全都是李俊海的影子。

  “汤勇砸了李俊海的冷藏厂,李俊海除了报案,还有什么动向?”

  “我在他的眼里跟个‘迷汉’一样,内部消息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从那以后就很少露面了。”

  “刘三呢,他也没露面?”

  “他召集大伙儿开了几次会,好象去‘摸’过汤勇一次,不知道是怎么‘摸’的,反正人家老汤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了……那五,你知道你应该干什么了吗?”

  “我知道,从今天开始,我要拉拢李俊海内部的人,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对,慢慢来,不要着急,安全才是最主要的,我不想看见一个死那五。”

  “远哥你又来了不是?”那五眨巴了两下肿胀的眼睛,“我那五从十几岁就在社会上混,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人没接触过?想让我死的人还没生出来呢。”老七说:“又你妈的吹,刚才还让远哥打死你呢。”那五狡黠地一笑:“要不我就说我厉害嘛,我摸透了远哥的心思,他是不会打死我的,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懂个屁,一点儿文化都没有。”老七不服气:“我没文化?我他妈大小是个初中生,你呢?小学还没毕业吧?跟哪个瞎×学了几个词语,跑我老七眼前卖弄上了。我问你,巴甫罗夫你知道是谁吗?巴尔扎克你知道是谁吗?巴金你知道是谁吗?光这些姓巴的就够你晕上三天的,这还不带鸡巴的。”那五好象还真晕了,瞪了好长时间的眼:“名人全姓巴?鸡巴也算?”

  “你看看你这个‘×迷’吧,一谈下三路你就有劲了,鸡巴不算,×算。”老七不理他了。

  “远哥,什么时候开席?”那五也不理老七了,摸着肚子说,“快开始吧,饿得不行了。”

  我给吧台打了一个电话,吧台小姐说,已经准备好了,金哥他们已经过去坐下了。

  我整了整衣服,一手一个搂着老七和那五出了门,感觉这俩家伙就跟我养的两条哈巴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