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徐新民对小说有一种本质性的领悟,这并非说他是一个本质主义者,而是他的写作就是要握住实在的东西,握住有质地与有价值的东西。
徐新民写小说多年,曾经出版过长篇小说《时光的味道》、论文集《灯下遐思录》等,并发表各类文艺作品与文章200余篇,他是一位有着独自特性的作家。他的小说有一种朴实纯粹、硬实明亮的做派,这是凡阅读过他作品的人都公认的。他的小说善于捕捉细节,见微知著,以小见大,写得很平实,朝着人性、人心最弱的地方写,于微弱处握住硬实,见出质地,这使徐新民的作品自成一格。
《嫂娘》这部长篇小说,是他经过多年的积累和酝酿,并融入他自身之经历与体验,精心创作的一部作品。甄孝贤出生于20世纪30年代,她的两个哥哥与一个姐姐先后夭折,当她来到这个世界时,父亲早已去世。她是一个“遗腹子”。小说以其为主线,清晰客观地描写了鄂东南地区独特的风土人情与社会历史风貌。故而小说情节亦如“嫂娘”一般,贤良实在,厚道真诚;文字如行云流水,最终形成“嫂娘”波澜起伏的人生历史长河。在当今社会,“贤良实在,厚道真诚”显然是一种正在消解的品质。正如一些村镇老棚户区的拆建改造与新农村的建设一样,随着一种历史的终结,一些人性、品质与生活风习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徐新民就是要写出当今时代与社会潜在之变化,他也想留住历史中的一些东西。
作者在讲述的嫂娘身上,那里有一种生活,里面包含着传承、交往、友善、文化或伤痛的记忆。《嫂娘》一开篇就写甄孝贤六七岁时,母亲在夜晚教她猜谜语的故事,实则是写老旧乡村人将一种文化信息一辈辈传承下去。故事写得自由而有磁性,好像内里黏住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往下渗,直至那谜底揭出,小说才转到要点上。尽管故事有意制造了谜语的疑惑和悬念,但我们已经可以感受到那种叫作仁爱与文化传承的特别之处。小说就是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放在光线下,仔细辨识,让我们看清生活的实在究竟在何处,要去追究的并非什么真相,而是生活遗留下来的那些有质地的碎片。
小说写当小学老师的甄孝贤的堂哥甄玉朗在天下初定时期,特意教孩子读写《三字经》《千字文》《道德经》《弟子规》等,他的板书写得笔笔入法,还教学生去查字典。小说除了围绕甄氏家族与梁氏家族的主要人物性格颇为用力以外,其他一些次要人物也是一笔一画用心勾勒出来的。在旧社会的农村,女人有了孩子以后,既喜也悲:喜,当然自不必说;悲,就是要如何将孩子抚养长大;她们想要成家,想要有自己想过的日子;她们在艰难与痛苦、向往与压抑中生活。甄家与梁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们的生活看似平静,实则不易。特别是甄孝贤,她透过生活的荒凉,用野花装点着自己的贫瘠;她是勇敢的,有着对生命的诚实。“嫂娘”之慈厚诚实表达,有着种种不同之样态,而只有“贤良诚实、憨厚实在”,才是自己生命的存在之根。
小说《嫂娘》中有名有姓之人物多达80多个,随着社会历史的变迁与发展,甄氏家族与梁氏家族以及整个村子的人物也有不少纠葛,但他们皆有着自己对人生命运之看法,一些有悖于祖辈人之看法,皆出自这些生活在农村而经历生活磨砺的一代代女人之口,显得尤其可贵。徐新民不再把世代生活在甄家庄的此类女人写成被损害与被蹂躏之对象,而是要写出有着自己生活底色的女人一我的生活我做主。敢于蔑视,敢于正视,敢于走过去一这就是生活在甄家庄的女人们。
甄家庄之有魅力,值得回味和记忆,就是那些人,那些事,那些风俗,那些文化,那些鄂东南方言俚语……也可能是徐新民的笔墨多用力于甄孝贤身上,其他着墨较多的女性造型倒是不多见。那些事都是平常琐事,因为这个村庄的背景与空间处于江南水乡,皆有着一层层不同的色彩与光亮。村庄的事也并非都是好人善事,就如人坐在高高山上往下看,隐约可见村庄那些大杂院里的一切,那也是一个有着诸多杂言碎语和是是非非的地方。只是徐新民尽可能略去了生活的那一面,他要让过去正在消失的生活里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他要握住那种质地,并且与我们分享。徐新民这部小说会让我们想起奈保尔的《米格尔街》,那也是关于一些小人物和弱势群体的故事,也是对一种消逝的生活的记忆。徐新民也能把他的故土鄂东南平常的生活写得有滋有味,赋予它们独特的质地,让老村庄里芸芸众生的精神也发出光亮。如此的文学是与生活融合在一起的,很值得我们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