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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市委常委会研究同意李高亭辞去东山市人民法院执行局长职务。会议还研究了其他人事任免事项,那是一排长长的名单,前面是任命名单,后面是免职名单。一般情况下免职名单中的官员在任命中都有新的岗位职务,要么是调整,要么是到龄切杠子,要么暂时等候另有任用。
李高亭辞职不属于正常人事调整。没有任命新的局长,他名字后面也没有“另有任用”字样。
执行局是法院的二级机构,但比一般的二级机构又高半级,中国的级别制度十分复杂,就连从事多年组织工作的组工干部也搞得晕头转向,比如就拿副科这个级别来说:有副科级实职、副科级待遇、享受副科级、副主任科员、副科级审判员、副科级侦查员、副科级检察员等等达十余种之多。在上述例中,副科级审判员是虚职,副科级侦查员却是实职,两者工资待遇每级也差个二十元以上不等。
自从《法官法》实施以后,法官的“门槛”提高,组织部门对法院的人事任命干预权大大弱化,基本上是内部产生。法院党组拿出人选名单后通过组织部门考察,经市委常委会研究任命。
人事问题比较敏感。按常理说是“以岗设位,定岗定人”,但在中国往往会因为某种情况致使一个岗位长期空缺。前不久媒体报道的临汾市委书记岗位空缺就长达一年之久,临汾是个矿区,矿难事件频发,导致两任省长因此去职,坊间有“临汾人民决定省长去留”之说。李高亭是因犯罪去职的,这个岗位就更具有某种耐人寻味的意义,在选人用人上就要更加慎重,因为中国人信奉“宁缺勿滥”,把不好的人选上去无异于是“李高亭第二”,人们的各种诟病就会纷至沓来。
段正明深谙官场的套路,知道执行局长的人选宁可缓一缓,也不能急在一时。然而就在这合理的缓冲期中,来自方方面面的影响纷至沓来。这里面有上级领导说情的,也有下级使尽浑身解数“跑官要官”的。
执行局长的位子就像一块大肥肉,那些“爬虫”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想一举拿下。有的疏通上面关系来压段正明,有的则通过段正明的亲戚朋友走“亲情路线”,有的则赤裸裸送钱“真情告白”。段正明看着这些人的“表演”,深刻体会出我们当前用人制度的弊端。除了崔玉彬之流外,这里面不乏一些想干事有本事的人,他们之所以加入进来就怕这里面有利益牵连,输在与别人不是同一条起跑线上。
江泽民同志说过:“领导干部要有爱才之心、识才之智、容才之量、用才之艺,以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切实把好选人用人关。”段正明喜欢看书,知道历史上一些爱才的佳话,如战国时鲍叔牙力荐管仲,使齐国称霸诸侯;刘备三顾茅庐求得诸葛亮,在群雄并起中形成三国鼎立。常言道:荐贤者贤。有德无才者埋没人才,有才无德者嫉妒人才,无才无德者扼杀人才。执行局长岗位尤为重要,段正明深感为组织上选好人用好人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
执行局长的位置空缺,那么执行局的工作怎么办呢?段正明找来分管执行的贾振清,想听听他的意见。
“振清,香梅最近恢复得不错,多亏你了。”段正明客套一番。
“老一,一家人不说两样话,嫂子早日康复你也可以安心工作了。”
“好,不说了。振清,市委常委会已经研究同意李高亭辞去执行局长职务了,文件刚到,我批示在党组成员中传阅。下一步执行局的工作怎么搞,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段正明是个比较有民主思想的人,在决定重大事项时总是先和分管的同志沟通交流一下,这样既可以发挥他们的智慧,又可以取得他们的支持。他认为一个单位,是否和谐,一个领导者,是否有感召力,一个班子,是否有凝聚力,从某个侧面,关乎一个单位的沉浮。反之,如果这个班子,以个人好恶“划圈子”,以各自分工“挟权力”,以各自爱好谈“建议”;利益相投则“同心合意”,利益相悖则“背道而驰”,各霸一方,各行其是;那只能使人心涣散,事业颓废,于国于民于已百害而无一利。
“老一,你是个讲民主的人,所以我也就畅所欲言了。上次我推荐李高亭就是被他憨厚的外表所迷惑,哪知他是个犯罪分子,给东山法院带来难以挽回的负面影响。因此这次选人用人一定要慎重,我也不敢再推荐人选了。”
段正明笑了,说:“振清,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李高亭的事怎么能怪你呢,那是我们党组会议研究定的,最后经市委研究任命的。即便要负领导责任也应当由我承担,你不要有顾虑,大胆的思考。我比较喜欢像你这样有思想的干部,如果副职都看一把手眼色行事,不敢提出反对意见,那不是搞‘一言堂’么。我就不信我段正明智慧过人,比你们几个的智慧加起来还要高,历史上李世民是个明君,如果不是广听谏言及时纠正,岂不也要犯错而被后人骂。”
贾振清认真地听着,神态极其虔诚。他陪着笑说:“老一,你历史知识丰富,我可是望尘莫及啊。有你这样的班长,是我们东山法院之福啊。你拿意见,我们负责执行。”
“你觉得胡大海这个人怎么样?”
“胡大海这个人工作能力可以,工作经验也比较丰富,就是年龄偏大一点,性格也有些孤僻,自以为是,和同志们的关系处得不是太好。”本来胡大海是个实实在在干事的人,不喜欢拉帮结派,这些本来是优点,在贾振清看来却是缺点,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应了那句话“领导说你行,不行也行;领导说你不行,行也不行”。
“那崔玉彬呢?”
“崔玉彬年龄轻,曾经做过党组秘书,陆院长准备提拔他当办公室副主任,他却头脑一根筋要到执行局当副局长,显然不大听领导的话。另外,听说这个人作风不大正派,家庭关系也闹得很僵。我的想法是这个局长不能从执行局内部产生,提了胡大海,崔玉彬会不服气,提了崔玉彬,胡大海到时不配合支持工作,这样对执行工作不利。”
段正明又提到赵一舟、陶方启等人,贾振清把自己的看法逐一剖析给他听,最后两人的意见一致:就是执行局长的位子暂时空缺,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段正明说:“振清啊,执行局长的位子空缺,这一块的工作你要亲自过问一下,你身上的担子重很多啊。”
贾振清说:“老一,这是我的职责,保证在新的执行局长人选产生之前负责好执行局的工作。另外,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你说,我尽量满足。”
“李高亭出事以后,执行局人心浮动,工作松懈。我想召开一次执行局工作会议,请您参加并对执行工作作指示。”贾振清待段正明答应之后才提出这样的请求,主要是怕段正明有顾虑。一把手参加专项工作会议并不是不可以,主要是考虑全院的平衡。除了执行工作,还有刑事审判工作、民事审判工作、行政审判工作、立案工作等等,哪一项工作都很重要,作为一把手不能厚此薄彼。
“好啊,我也正有这样的考虑呢。李高亭出事以后,外界对执行局诟议很大,我们要对当前的执行工作进行总结,并部署好下一步的工作。事不宜迟,我看下午就开。”段正明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这可能与他在部队养成的习惯有关。
这次执行局工作会议上除了段正明、贾振清、执行局全体工作人员之外,还多了一个人,是纪检组长郭英怀。按照段正明的想法,李高亭出事之后,执行局的反腐倡廉教育必须加大力度,他要把这次会议开成一次“整风”会议。
贾振清主持会议,他说:“同志们,今天段院长和郭组长亲临我们执行局的会议,说明了领导对执行工作的重视。李高亭辞去执行局长,今后执行局的工作由我负责。会议的议程首先请胡大海和崔玉彬就各自分管的工作进行汇报,其次是座谈,最后请段院长作重要指示。”
从执结案件的统计情况来看,结果很不平衡。胡大海分管的执行一科第一季度共执结案件54件,占全部收案数的45%;崔玉彬分管的执行二科第一季度共执结案件21件,占全部收案数的23%。个人结案方面,胡大海最多,达17件。
座谈中,大家普遍提到了“被执行人难找、执行财产难寻”等共性问题,胡大海从思想作风上进行了自我剖析,崔玉彬则强调案件有差异,自己今年分配的案件都是一些疑难案件,还有一些是涉及财产拍卖的案件,执行的时间周期较长。
段正明首先对执行局干警工作热情高、主动性强、不怕吃苦,执行的社会效果和法律效果较好给予了肯定,就当前执行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提出了七个“有没有”:有没有优亲厚友,有没有应付敷衍,有没有讨厌来访,有没有收情受礼,有没有违反程序粗暴执行,有没有脸难看,有没有借执行敛财。
段正明说:“开会就是找问题,只有找出问题,才能解决问题。下面强调几点:第一,要认识到位。要充分认识执行工作的重要地位和作用,正确对待‘执行难’问题,只有‘迎难而上,难才变易;畏难不前,难上加难’,要树立自信心,首先要战胜自己,克服心理上的‘难’字。第二,要责任到位。要落实责任制和责任追究制,责任到人,同时要加大督办力度,对重大疑难案件要定领导、定专人、定方案、定时限。第三,要服务到位。要克服‘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不良现象,树立群众利益无小事的司法理念,坚持司法为民,形成浓厚的亲民、爱民、便民、护民的良好氛围。第四,要程序到位。执行工作出问题就出在程序上,要加大检查力度,树立‘无程序无公正’意识,保障各个环节规范操作。第五,要自律到位。‘严是爱,松是害’,李高亭案就是活生生的教训,奉劝大家不要做金钱的俘虏,不要做人情方面的傻子,不要当知法犯法的‘政治骗子’…”
正当段正明说得慷慨激昂之时,一段手机音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大家的目光都移向崔玉彬,崔玉彬脸一红,赶紧将手机关了。
崔玉彬想当领导的都能说会道,这个段正明居然一下子总结出了“七个到位”,后面还有“学习到位”、“安全到位”,这些都是官话、套话,也是正确的废话。有本事你院长亲自办一件案件试试,被执行人外出打工避而不见,家中无财产可供执行,你就是神仙也没办法执行,这种情况下谈什么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不打“法律白条”岂不是一句空话。
段正明本想结束自己的讲话,崔玉彬的手机铃声提醒了他,这个人只知“跑官要官”,结案率却是最低,于是意有所指,以振聋发聩之声说道:“我们要老老实实做人,实实在在做事,扎扎实实工作。有些人却我行我素,目中无人,工作以低水准‘放线’,生活享乐却向高标准‘追逐’。我劝你们反思一下:自己在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创造了什么?自己纵然有些能力,在体制不健全的时候,又能干些什么?自己有些才气,却恃才傲物,不思进取,患得患失,领导不重用,同志们不信任支持,又能怎么样?要知道,妄自尊大的人,好高骛远的人,即使有些本领,往往也只能‘孤芳自赏’。道理很简单,‘独木难成林’!‘人贵有自知之时,响鼓不用重敲’,请同志们切记切记!”
这一番话,似根根钢针直插崔玉彬心上,崔玉彬恨得咬牙切齿,暗暗骂道:“姓段的,别戴有色眼镜看人,你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反正你看我横竖不咋的,我就横着给你看。”
会散了以后,崔玉彬回到办公室,急忙打开手机。手机上有一条信息:“崔局长,我是王明润,今晚请你吃饭,定好地点后告诉我。”
这个王明润是海腾律师事务所律师,长得尖嘴猴腮,业务水平一般,代理的案件却不少,因而大赚特赚。这年头,律师也像做生意一样,拥有广泛的人脉资源就是拥有取之不竭的财富,而这些人脉资源中最有价值的当数那些掌握审判大权的法官。王明润深谙其中的窍门,他总结有三条:第一,有事没事往法院跑,和法官混得脸熟;第二,根据不同的法官喜好施点小恩小惠,喜欢喝酒的请喝酒,喜欢钓鱼的安排钓鱼,对女法官送点化妆品什么的,当然这只是笼络感情,真要是遇到具体案件,还得送点“炮弹”;第三,代理费给回扣,只要是法官介绍的案件,给该法官百分之二十的回扣。
一般情况下,民事案件审理结束,律师的代理活动也告结束。在执行中当事人很少委托律师代理的,因为当事人手里拿着盖着法院印章的判决书,以为就是银行的存折,要钱到法院去“取”就是了。往往当权益得不到实现时,就把满腔怒火发泄到法院身上,加上一些不良执行法官的乱执行、怠于执行,这也使得法院的执行工作处于风口浪尖。
崔玉彬知道王明润是为华海公司的案件找他的,王明润是这个公司的法律顾问,公司授权他代为申请执行、参与执行和解、领取执行款物。这个案件的执行标的90万元,上午崔玉彬到银行划走了被执行人祥兴商贸公司的银行存款10万元,王明润得知这一消息后,打电话请崔玉彬吃饭。
崔玉彬来到胡大海办公室,胡大海正在翻看笔记,上面记着段正明刚才讲话的内容。
“老胡,晚上王明润接吃饭,我们两人加上小史一道过去,地点在‘追梦缘’饭庄,咱们兄弟有好久没有喝酒了,今晚一醉方休。”
胡大海喜欢喝酒,但有一个原则,决不找当事人要酒喝,如果案件办结了,当事人真心诚意地请喝酒,他也不推辞。另外就是别人的案件拉他去喝酒,他也不推辞,反正不需要自己承诺什么。胡大海想起一篇报道上说:在中国最盛行的风就是吃喝风,一年光公款这一块就喝掉一个西湖,吃掉三个三峡。
崔玉彬见胡大海答应了,说:“就这样说定了,不见不散,我再去对小史说一声。”
这个小史名叫史良华,是执行二科的科长,归崔玉彬分管,私下里和他也走得比较近。
胡大海知道汪凤琴和崔玉彬关系暧昧,虽然两人表面上很冷淡,谁也不说谁的好,反而互相攻击,但他知道那是一种假象。因为在排案的时候,这两个科按单双号分案,崔玉彬往往分的案件标的大,而自己分的案件都是一些小标的民间借贷案件,本来按单双号分案很公平,但汪凤琴在立案的时候做了手脚,除了当事人直接在立案大厅立案没法做手脚外,其余经她手的案件特别是委托执行案件她都有权决定立单号还是双号,这也就意味着案件在哪个科办。崔玉彬办的案件都是一些有“油水”的案件,许多案件的当事人是东山知名的企业,这样饭局自然就多,他每次都喊上李高亭,把李高亭安排得舒舒服服地,李高亭自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胡大海有意见,告到李高亭那,李高亭就推到汪凤琴,找汪凤琴理论,汪凤琴三言两语就让他下不了台阶:“胡局长,你说这话是安着什么心思?难道你想在案件执行上发财?要发财抢银行来得快呀。”对这个母夜叉样的女人,胡大海再也不敢找茬,忍气吞声算了。跟一个女人争吵,而且是为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好讲不好听,到时人家不知把自己看成什么样的人。
“把汪凤琴和欧阳茹叫上吧,反正也不多这两个人,添两双筷子就是了。”胡大海想试探崔玉彬对汪凤琴的态度,他不想把话说得太明显,于是就连同欧阳茹一道搬了出来。
“不行,咱哥们今晚讲些掏心窝子的话,到时汪凤琴那个长舌妇又到处嚼舌头,不能让她去。那个欧阳茹也不能去,她们俩人一个办公室,一唱一和,专门搬弄是非,对她也要提防着点。”崔玉彬说。
胡大海赶到“追梦缘”的时候,崔玉彬和史良华早到了,两个人正和一男一女围坐着打扑克。那个男的胡大海认识,是王明润,那个女的眼熟,但想不起是谁。其实这个女人就是“追梦缘”饭庄的老板娘刘燕。
崔玉彬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执行局的胡局长,我的老哥。”王明润和刘燕都站起来和胡大海握了下手。
刘燕笑着对胡大海说:“胡局长,你来玩,我去安排饭菜。”
崔玉彬正在兴头上,说:“刘燕,不是定了标准吗?你不能走,咱们联手再将他们打败。”
王明润心知肚明,今天的主宾可是崔玉彬,不能扫了他的兴。他离胡大海近,将牌塞给胡大海说:“我玩这东西不精通,被他们打了个二比0,我怕史科长骂我,还是你来。”
胡大海接过牌,仔细打量着身边的女人,发现她言语轻挑、体态风骚,刚才听崔玉彬喊她“刘燕”,这个名字像在哪听过。于是说:“崔局,这位佳人你还没介绍呢?”
崔玉彬见胡大海称刘燕是佳人,哈哈笑了起来,说:“老胡,你真逗,什么时候说话变得这么文绉绉地?这位是饭庄的老板娘刘燕,我们在这吃过饭的,你忘记了?”
刘燕朝胡大海抛了个媚眼,笑着说:“胡局长真是贵人多忘事,几个月前你们二位和李高亭一道到这吃过饭的,以前本店叫‘缘梦’酒店,店名是那个倒霉鬼李高亭题的,现在改名叫‘追梦缘’饭庄。”
胡大海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刘燕就是李高亭相好的。李高亭一天晚上在“缘梦”酒店招待瑶海中院执行局,喊了他和崔玉彬作陪。李高亭对他们夸耀说这个店名是自己题的,胡大海印象特别深刻。
可就在那天晚上,崔玉彬和刘燕眉来眼去,惹得李高亭妒火中烧,以后再也没有带他们去过。崔玉彬也知那晚失态,不好意思单独去“缘梦”吃饭,怕李高亭有意见。胡大海一见刘燕就知这个女人不是良家女子,也就没有再去过。现在李高亭倒台了,这个女人马上就更换了店名,可见是个趋炎附势的见利忘义之徒,但不知崔玉彬是何时勾搭上的?难道就是汪凤琴说的那天下午,胡大海记得欧阳茹还绘声绘色地模仿过崔玉彬的声音:“美人相邀,恭敬不如从命”。
胡大海说:“刘老板不说我还真记不起来,不知现在这店名是谁取的,很有诗意。”
崔玉彬呵呵笑了起来:“是我取的,有诗意吗?老胡,这可是你说的。刘燕,你看,连老胡都夸我名字取得好呢,你可要给取名费哟,要不就请一餐。”
刘燕笑着说:“小意思,在座的一个都不准少。”
胡大海注意到刘燕笑时眼角的鱼尾纹很多,脸上的脂粉直往下掉,心想也是个千人踏万人踩的半老徐娘,真不知崔玉彬怎么想的,放着家中貌美如花的老婆不爱,倒喜欢上这类妖精。人们常骂一些女人贱,其实像崔玉彬这种男人才真正贱呢!
饭菜上来了,十分丰盛。
崔玉彬坐了上席,拉胡大海坐在自己身边。刘燕又喊了一个推销酒的小姑娘坐在胡大海旁边,自己则坐到崔玉彬边上,另一边是史良华、王明润,这样两个女人就把四个男人分开来,可以两边兼顾。
酒是十年酿瑶海老窖,五十二度,每瓶一百八十元。两个女人殷勤地劝酒,很快就干掉两瓶,刘燕让再开一瓶。
胡大海喝了有七八分意思,话有些多:“崔局,你看下午会上贾振清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我就看不惯。段正明老婆得了癌症,院里不少人都去探望了,我就没去,我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想当什么鸟局长,托他们做什么。”
崔玉彬见胡大海酒多失言,笑着说:“老胡,我敬你,你是个实干的人,你当局长我竭力支持。我希望局长从内部产生,这样空出一个副局长位子让小史上,要是从外面调来我是不赞成的,不知你老哥是什么意见?”
胡大海干了一杯酒说:“崔局,你比我年轻,又有文化,应该你当这个局长。说真的,哥不拼你,要是投票我投你一票。”
崔玉彬心想胡大海是不是借酒试探自己,到时只怕用脚投票。笑着说:“管它什么局长不局长,咱们兄弟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咱们兄弟联合起来,管它张局长李局长,只要他来,不把他气死也把他折腾死。老胡,不是当小弟的说你一句,你办案子那么积极干什么,得个第一也没见怎么表扬你,我就是老末,能把我怎么样?老末也要把人当的,总有一个是老末吧,我就发扬风格吧,让兄弟们踩着我肩膀上。”
胡大海又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酒,醉眼朦胧地说:“老弟,不是我积极,不是我想得第一,你哥我是个急性子,案子办不掉心里急哇。我也知道弟兄们背后骂我出风头,你看我像出风头的人吗?有时我想想也是,我要那么多第一干什么,顶多年底院里评个优秀,奖个一百块钱,我难道就是为这一百块活着吗?在局里干,永远有办不完的案件,周而复始,到时累死或者被人害死,人家还不是骂我傻逼,这些我都看透了。”
崔玉彬看胡大海酒有些过了,便不让他再喝。胡大海还要喝,崔玉彬说:“今晚不能再喝了,我知道你心里苦闷,说出来就畅快了。改天咱们哥俩再喝,日子多似毛毛雨呢。”
胡大海有些生气地说:“老弟,你不是舍不得酒吧。再说又不是你请客,你说话不算数,王律师,再开一瓶。”
话未说完,胡大海喉头一阵发紧,跑到门外开了“杂货店”,然后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不好意思,今天喝多了。”然后倒头要睡。
崔玉彬让史良华送他回家,顺便给他捎了一些油炸小馒头。
四个人被胡大海败了酒兴,都提议不喝了。王明润说:“崔局,胡局酒多就算了,咱们几个人去唱歌,也好散散酒气。”
崔玉彬知道前半局到此结束,关键的后半局到了。现在请人消费不仅仅是吃饭,而是吃饭、唱歌、洗澡、按摩一条龙服务。吃饭只是前半场,花不了几个钱,真正花钱如流水的是后半场。
崔玉彬打电话让史良华来,史良华称酒喝多了不能过来了。崔玉彬想后半场他不来也好,多一个人多一笔消费。
那个销酒的服务员也喝了不少,推辞不去唱歌。王明润开车载着崔玉彬和刘燕来到“乐翻天”夜总会,开了一个小包间。
王明润又找来一个小姐点歌,崔玉彬和刘燕共同唱了几首情歌。王明润将灯光打暗,让小姐点了一曲摇滚,两对人互相搂抱着跳起舞来。崔玉彬一只手不安分地在刘燕的屁股上捏了起来,他感觉到刘燕急促的心跳和胸口有力的撞击,带着酒气的舌头像一条灵蛇直奔刘燕的嘴唇而去。
崔玉彬感觉那双唇是那样的湿润柔软,还有那灵动的香舌,激情霎时点燃,渴望像潮水一阵阵激荡着心胸。他的手顺着她的脖子游走,直向那对跳跃的鸽子而去…
突然,刘燕一把推开他,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崔玉彬隐隐听见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两个人说了很久,刘燕才挂断电话,走近崔玉彬亲了他一口,说:“宝贝,真舍不得离开你,今晚我有事。作为补偿,明晚我在店里等你,随你怎么样都行。”
刘燕用依恋的眼光看了崔玉彬一眼,匆匆走了。王明润过来问崔玉彬发生了什么事,崔玉彬说她家里有事走了,表现出非常懊恼的样子。
王明润说:“咱俩不唱了,到楼上按摩去。”
崔玉彬有些迟疑地说:“时候有些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王明润说:“崔局,才十一点多一点,我们平时都玩到凌晨两三点才回家的。别有什么顾虑,大家都是男人嘛。”说完,挽着崔玉彬的胳膊直奔楼上的包间而去。
胡大海被史良华搀着回到家,妻子娄雪萍心疼地说:“你看,又喝多了。叫你别喝许多酒,偏不听。史科长,谢谢你,进来坐一会吧。”
史良华说:“时间不早了,胡局长还要休息,改日再来坐吧。嫂子,给你添麻烦了。”
娄雪萍送史良华走后,看见胡大海脱下外套,在卫生间里用冷水冲了把脸,坐在沙发上享用那些黄金小馒头。
“你不是喝多了吗?”娄雪萍不解地问。
“我像喝多的样子吗?我是装出来的,这世道活着也真他妈的累,既要提防外人,也还要提防身边的人啊。只可惜了那一桌好菜,没吃上几口。”胡大海诡异地笑着。
“你为什么要装?同事之间相处要以诚相待。”娄雪萍摸了摸胡大海的额头,以为他烧糊涂了在说胡话。
“娘们见识,如果我不是装喝多了,现在在我身边的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女人了。你是不知道这个社会啊,那些人天天围着请你吃喝玩乐,你不去又说你清高、与同事们处不好关系,去了就是麻烦,稍不注意就‘湿脚’。有些人巴不得这样,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最后大家一起上‘贼船’。”
娄雪萍知道丈夫有些刚直,容易得罪人。为工作的事情时常在家里生闷气,就劝他随意一点,和同事们多接触,不要把自己孤立起来。可没想到,这接触有接触的麻烦,这可是始料未及的。
“你大小也是个领导,自己逃脱了,把手下人扔在那里不管像话吗,到时出了问题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别上纲上线好不好。这是各人道德方面的事情。穿T恤的人,认定街头那些光着膀子的人很原始很野蛮;穿长裙的人,认定那些穿超短裙的人很放荡很无耻;经常洗澡,衣着光鲜的人,认定那些满身灰尘的农民工素质很低;素食主义者,认定那些爱吃肉的人很残忍,缺乏人性——我们不能以道德的名义指责别人,再说八小时以外的事,领导管不着。你要是管被人讥讽一顿,反而更丢面子,这要靠各人自律。”
娄雪萍想想也是,前几天,单位办公室里,几位女同事围在一起,议论另一位女同事。她们中有人看到,那位女同事,居然把单位洗手间的一卷卫生纸,放自己包里带走了。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表达着各自的鄙夷和不屑。正兴致勃勃地说着,那位女同事推门进来了。显然是听到了她们的议论,女同事直接走过来,说,你们每天在单位煲电话粥,浪费的电话费,买一车纸都够了!一句话,说得一伙人哑口无言。
“老公,还是你聪明。我可不想你当什么执行局长,现在都已经这样复杂了,到时还不知有多少诱惑和陷阱呢。我只想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行了,当年要是你当上执行局长,李高亭现在的命运可能发生在你身上,或许你比他更惨。别想许多了,快洗洗睡吧。”
胡大海过来搂住娄雪萍,说:“现在社会上流传成功男人的三条标准:家里有个有证的,情人有个固定的,平时玩玩流动的。崔玉彬常以此为骄傲,你不怪你丈夫窝囊没本事吧?”
娄雪萍笑着说:“你是没本事,我可没有拿绳子拴住你。有一条短信说‘老婆是电视,情人是手机,电视终身不收费,手机欠费就停机’。我晓得你是苦孩子出身,手上又没有大权,把钱看得跟命似的,怎么能找到情人?”
胡大海说:“找情人的钱都是些不明不白的钱,如果单靠一点工资养个情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我的钱都是自己的劳动所得,当然不能乱花了。算了,我还是把你当情人吧。”
娄雪萍呵呵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手说:“给钱!”
崔玉彬是凌晨两点多才回家的,第二天上班时眼圈有些黑。
昨晚真是太刺激了,那个长得像歌星甜妹的小姐,别看身材清瘦,一双奶子却不小,那白白嫩嫩像豆腐一样的东西在他的身上擦来擦去,使得他全身每个毛孔都痒酥酥地,也撩拨得他的激情像大海的涨潮一浪高过一浪。
他还沉浸在那种甜蜜的回味中的时候,胡大海进来了,抱歉地说:“昨晚不好意思,情绪一失控,就喝多酒了,败了大家的兴。”
崔玉彬淡淡地说:“老胡,你平时酒量可以的,昨晚可能喝太快了。没关系,我们后来唱了会歌就回家了。”
这时,汪凤琴夹了个文件夹推门进来。
胡大海见状,忙说:“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回头有好事可别忘了我,现在我是牵着你衣拐走了。”
汪凤琴看见崔玉彬的黑眼圈,又回想刚才胡大海说的话,没好气地说:“崔局,现在你可是春风得意啊,记住身体可是你自己的。”
“说什么呀,昨晚和老胡喝酒去了,被一个同学灌多了。”崔玉彬撒起谎来神色一点不变,他要是不撒谎倒还显得有些不自然。
“这个星期你两次失约了,要是你再失约我可不理你了。”汪凤琴抛出杀手锏。
“明天吧,今晚不行。”
“今晚不会又是和哪位佳人约会吧?”
“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能吃得消吗?我是隔日醉,下午请半天假,回去好好睡一觉。晚上我要养足精神到贾院长家里去串串门,真不知什么原因,那个段正明与我是冤家对头,昨天的会上还含沙射影地讽刺我,他老婆生病我是第一个去看,虽然东西没收但我总是尽到心意了吧。”崔玉彬叹了口气。
汪凤琴劝慰说:“别灰心,那老家伙当院长也只有几个月时间了。你走贾院长这条路线是对的,到时新院长来,首先要听听副职的意见。贾院长帮你说说好话,或者在党组会上极力推荐你,如果新院长认同了,到时你再上他家门表示表示就水到渠成了。”
崔玉彬想汪凤琴这样的情人满天下也难找,现在是关键时期,如果不是考虑影响,自己一定会离了王小青娶汪凤琴为妻。
晚上,崔玉彬怀揣那没有送掉的一万元钱,敲开了贾振清家的门。
贾振清十分热情,两人坐在一起吞云吐雾,关系好得像亲兄弟一般。
“贾院长,可能段院长对我有偏见,您要帮我说说话啊。”崔玉彬恳求道。
贾振清心中暗笑,其实段正明对崔玉彬印象坏自己也在里面煽了风点了火,但他装作很关心的说:“我也看出来了,正明院长是军人作风,不喜欢那种含蓄内秀的人,这也是他的弱点,任何时候不能凭直觉判断,尤其是对下级更不能感情用事。你知道,我做副职的也只能提提建议,决定权还在他那。”
崔玉彬知道执行局目前由贾振清代管,局长的人选暂时还未敲定,只要没有明确自己还是有机会的。“贾院长,您不要谦虚了,段院长对您是充分信任的,有机会您帮我说说。”
贾振清还是很喜欢这种恭维的,一把手对某一个副职的充分信任就是这个副职的成功。他笑呵呵地说:“玉彬哪,你还年轻,机会有的是。即便段院长这不能改变对你的看法,但他也是马上要换届的人,影响不了你几天了。我当你不外,这可是掏心窝子的话。”
“有您这句话就行了,我崔玉彬为您做牛做马都愿意。”说罢就告辞离开,离开时将那个厚厚的信封留在条几上。
贾振清其实看见了,故意装作没看见,乐呵呵地送他出门。他想自己又收了一个效忠的干儿子,等干儿子达到十个八个的时候,自己也像靠山王杨林一样威风。那天还在段正明面前说自己也在读历史书,看来这历史还真得学,一学就能用上,此刻贾振清十分得意。
崔玉彬来到大街,沿着林荫大道走了许久,并不是他喜欢散步,而是心情太兴奋了。他恨段正明为什么不像贾振清这样,要是这样满口答应或许自己已经在隔壁那个办公室上班,坐在李高亭的皮躺椅上优哉游哉呢。
或许是下午睡了几个小时的缘故,崔玉彬精神抖擞。他想起今晚刘燕还约自己过去呢,一想到这那根神秘的中枢神经又亢奋起来。如果光有江山没有美人那多没意思呀,自己一直是江山美人都爱的。
前面就是“追梦缘”饭庄,门口的两只大红灯笼显出喜庆的样子,他信步走了进去,他想今夜一定要做刘燕的新郎,不管是她的第多少个新郎,但对自己来说,只要做一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