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四章

书名:我的人渣生活本章字数:83571

  第四章

  1

  我以全年级第七的高分进入初一(4)班这个普通班级就读。理所当然,也成了全班最高分,被班主任委以“学习委员”重任。本来是有机会做班长的,但是副班长先期选举产生,是个女的,样子长得忒难看,我怕做了班长将来与这个副手接触密切造成我心理郁闷便放弃了班长竞选。

  第一节课上的生动而有趣,已经白发苍苍的班主任张老师用45分钟时间让我们作自我介绍,他让我想起了我那可爱的小刘老师。他们俩是如此格格不入:一个白发茫茫,一个秀发飘逸;一个嗓音粗犷,一个声线甜美;一个身材臃肿,一个身段婀娜;一个皮肤粗糙,一个肤如凝脂;一个发声如洪钟,一个讲话似莺啼;一个讲地道的合肥话,一个讲标准的普通话。

  ……我叫章无计,文章的章,无法包天的无,计算的计,我十四岁了,有人说我看起来象二十四岁。我是从六安过来的,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我的爸爸叫……

  “好了,好了,父母就不要介绍,简单介绍下自己就可以了。对了,你为什么叫章无计呢?这个名字有点怪。”张老师打断我说话,问了一句。

  我挠了挠后脑勺说,“我原本叫章小伟,来合肥后就改章无计了,记起来方便,写起来简单,我爸说,将来容易出名……”

  张老师微笑颔首,说,“有志气,还想出名,那就应该好好学习,只有学习好文化知识,为社会作出贡献,大家才会记住你……

  班主任一番即兴演讲立刻博得满堂彩,在此起彼伏的热烈掌声中,张老师颇有大将风度的挥挥手,示意我们安静,他接着介绍说,“下面一节课是同学们在小学里所没有接触过的,就是‘阴格利士’-——英语。”我们下面的同学听他突然从嘴巴里崩出不知所云的东西来,一下子笑了场,他接着说,“小陈老师刚从大学英语系毕业,大家好好学,将来英语是大有用途的!”

  我们因为班主任突然说出什么“阴格利士”而捧腹不已,当看到英语老师走进来时,我们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陈老师长得那叫美啊!真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的天,美女出现让小的们口水直淌,眼睛绿光直闪。

  上英语课从此成了男士们趋之若骛的爱好之一,以我为甚,一上“阴格利士”,我就全神贯注倾听陈老师的教诲,可是我也因为陈老师被别人猛捶了一顿。

  有时候女人长得美也会惹出许多麻烦,陈老师就因此成为一些不良同学戏谑的对象。他们常常在老师要求朗读英语时故意发出猴子般嘶叫,又常常在她背过身板书时作各种挑逗动作,甚至拿粉笔头砸陈老师的屁股,我无法想象这些坏仔如此大胆,连受人尊敬的老师都敢耍弄!陈老师拿着教鞭在肇事者课桌上敲几下,他们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带着嘲弄的表情朝老师媚笑。那次我看见陈老师气极背身过去流下了泪水,我仗着自己在小学时混出的背景,大无畏的站出来冲他们说:你们连老师都欺负简直就是一群人渣!捣乱中的小头子站起来指着我骂:小子,想找死啊,没吃过亏吧?课堂上立刻出现剑拔弩张的气氛,眼看一场斗殴在所难免,陈老师赶紧制止我们说:都别吵了,这是在上课!又对着那帮坏仔斥道,“你们再这样捣乱,我就把你们的班主任、校长叫来!”

  那帮人在课堂上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狠狠瞪着我,恶语相向:你小子给我等着,我让你走不出校门口,让你再多事!

  哈哈,他们敢恐吓我,不知道我也不是被吓大的。我鄙夷的轻笑道:尽管放驴过来,看谁先服谁!

  我看他们虽然个头是不矮,实际上是个逼峡们,我才不怕他们呢,好歹我章无计在合肥夏刚小学也不是吃素的。可是,我错了,他们更不是吃素长大的。放学后我一个人穿过操场走到校后门时,他们四、五个人堵住了我,对我嚷道:你不是嘴硬吗?看看你今天到底有多硬!话音未落,几个人一同上来将我团团围住,数只拳头朝我的头部、胸部、腹部、下盘悉数砸来,我真对不起观众,我没有反抗,我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只能任凭他们发疯似的在我身上做拳头的硬度测试,我当时心里唯一想法就是:打吧,打吧,只要别打死我就成……

  约莫五分钟后,他们见我也不还手,觉得游戏没有对手的配合一点都不好玩,抑或是动了恻隐之心,竟然住了手,临走丢下一句话:小子,以后小心点!

  他们挥一挥衣袖,不带走我一根头发飘然而去,我发现自己流鼻血了,嘴巴好象被打歪了,眼睛花花的,脸上辣辣的,连口水都被打得止不住的流。

  回到家,家人都没回来,我越想越气,就拿了把水果刀折回学校,这帮兔崽子,我跟你们拼了!

  那帮小子还不笨,知道行过凶后立刻离开现场,想想我也是一时冲动,假如他们真的没有离开,也许我就会闯下大祸,所以经过一夜的面墙独思,第二天上学见到他们,我也就当啥事没发生一样,谁让他们长得比我丑,只能用动粗来掩饰内心的空虚,我只有报以同情和理解。

  班主任姓张,教我们语文,是个大大咧咧的小老头。他喜欢找出我们作文里的错别字,就算我有时因为手误写错一些字词,他也按照错别字的要求来评价我的作文质量。有一次,张老师布置我们写一篇《我的童年生活》,我一向以特立独行来标榜自己,根本不会囿于老师规定的作文题目,《我的童年生活》到我手里就变成了《我的人渣生活》,本以为张老师会做个专场批评会来抨击我,等作文簿发下来,我只看到他的一句评语:语句通须,就是错别字多了点。这句评语被同学们一致推选为当年度十大经典语句之首,我父亲看了后,也说了一句: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因为不同班,跟李雪接触的机会就少了很多,我不太好意思去“重点班”找她,顶多在放学后瞅准时间跟她搭伴一起回家,以这样的速度,可想而知,与李雪的发展是多么缓慢。很多时间,我都产生了很强的自卑感,总觉得那个班都是玉树临风的才俊和闭月羞花的美女,渣子级别的都混到了初一(4)班里,我似乎被那些人渣给同化,心理上郁闷得厉害,除了英语和作文尚可外,其他科目都让我兴趣索然。

  第一学期结束,我凭着在小学时的深厚底子,没费什么劲儿就拿到了全年级第四,而我的梦中情人-——李雪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考了个第三名。显然,第一回合我输了,不是输给李雪,而是败给了“重点班”这个称号。

  进入初中以后,有很多事都让我趋向成熟,最好奇的莫过于高年级男女同学的出双入对。

  早恋的师兄师姐们有这样几个特点:上课传纸条的多(耳闻);课间挨在一起说甜言蜜语的多(鼻嗅);放学不立刻回家,操场上、角落里、教室中作依依不舍道别的多(眼见)……

  低年级的同学受他们的影响,对所谓的“爱情”充满了美好的想象,个个摩拳擦掌,预备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而在那段时间里,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奇特的怪现象,时间是初一的下学期。

  我可以发誓,十几年来没做过啥坏事,但不知道老天为什么会惩罚我。我原本宛转如莺啼的细嫩嗓音,不知怎么回事和人说着话就变为牛嗥似的,粗莽且有力;依旧象过去那样,尿尿能尿出花样来,但突然发现原本光溜溜的小鸟脖子上长了一小撮依依稀稀的毛毛,我害怕极了。在这之前,我没有受过良好的青春期教育,顶多也就是模仿大人们说些“儿童不宜”的段子,我天真的以为老天就是因为我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比如八岁时说将来要娶小花)而把我的嗓音变得如此骇人。还可能因为小时侯报复性太强,尿得人太多,而让“尿壶”长出些毛发然后再象我四十岁的叔叔那样头顶周围大把落掉,中间形成一个“溜冰场”。

  如果真到了那种生不如死、受尽折磨的地步,我这小命要他做甚,这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

  更要命的是,有一晚睡得很香甜,半夜被冰凉的东西浸醒,我摸了摸裤裆,凉凉的,滑滑的,心想:这么大还尿床,太让人鄙视了。再一闻,没有臊味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尿不象尿,水不象水,干了以后内裤还硬邦邦的,呵呵,这就象个谜面,打一人体流出来的东西。可惜我猜不出来。

  2

  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没有什么症状就算了吧,谁都不说,就当白天玩火晚上尿床的因果报应。可他奶奶地,这东西过几天又出来了,那次更狼狈,好象把被单都糊上了。我估计自己有病,所谓哪地方做坏事,哪地方就要受惩罚。长了毛毛不算,这下又流了四不象的东西,我的心理极其阴郁,思想负担尤为深重。看医生,我有些难以启齿,告诉家人,怕他们骂之切齿。

  在学校里看那些“早恋”的男女同学依依偎偎的身影,想想,这“爱情”真浪漫。很多时间我都自个儿痴痴的遐想,要是我也有这么一天多好啊!于是,我盼着自己快快长大,长成可以搂着小姑娘在学校林荫道悠闲散步而不被人在背后骂:就这个人渣还谈恋爱呢!

  生活里想象都是美好的,可是现实里我又为自己的身体担忧,在那个闭塞的年代,人与人之间总有几分隔阂,不可能连身体里最隐私的事情也拿出来交流、探讨。跟李雪走在一起,我强颜欢笑,力求把忧郁、痛苦丢在家里,丢在午夜睡眠中的小木床上,我可以对着黑夜对着红砖裸露的墙壁唉声叹气,也不能在李雪面前流露出半点罪孽深重的绝望之情,否则,只能被她耻笑。

  然而,我最终心病的解除竟然还是依靠李雪的帮忙,因为有了李雪的教导,我开始明白了很多身体上的事情,转折是从我和她的一次交谈中开始的。

  依旧是放学后结伴而行的一次闲聊。

  李雪是越长越水灵,再瞧瞧我自己,小小年纪就已忧虑满腹,心理疾病和生理疾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的双腿象灌了铅沉重又无力的迈着步子,而李雪象长了天使的翅膀,跳跃着,就差飞了起来。

  我敢打赌,李雪的身体是正常的,否则,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忧虑而兴高采烈。小学没毕业,我就说过李雪是冰雪聪明的,这是我唯一看准一个人的资本。我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嘴巴如一条脱水的鱼般撇了撇,她就立刻问我:“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我心想,愁眉是可以确定的,但我的脸天生就是“酷”的样子,或者可以形容为“冷俊”,说我“苦”怕有些不尊重事实。

  “我好好的啊,瞧我笑得多欢啊!”

  我咧开嘴,嬉皮笑脸的对着李雪,也许是从紧缩的状态突然转变为舒展的状态,我的面部有撕裂般的疼痛感,如严寒冬季里刀割一样。

  “你那是假装的,虚假的,其实你有心事,对不对?”

  李雪扬着脸,甜甜的漾着笑,我一听他说话,突然有想对她大哭一场的冲动,我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我的忧愁,没有人会了解我的心田,没想到李雪却看穿了我的心事,深入了我的心田,此生此世唯李雪是我知己,我有了一诉衷肠的欲望。

  “我、我、我、我——我生病了……”我的口才忽然有些退步了。

  “那你说给我听啊,我洗耳恭听呢!”

  李雪甜甜的笑着,眼睛象一轮弯月亮,眼睫毛微微卷翘,脸蛋白里透红,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有种非常“坏”的冲动,真想扑上去亲亲她的睫毛,她的眼睛以及她的脸蛋,顺便把嘴巴也亲上两口。可我知道自己有人渣的心没人渣的胆。我装作丝毫没有被她的可爱所吸引的漠视态度,淡然地说:“你没听出我声音变了吗?跟牛似的,真难听!”

  “这是正常的啊,说明你正在发育嘛!”

  发育这个词我似有耳闻,意识里就如馒头发酵一样,难道我的身体也象馒头一样发生奇怪的变化?

  “还不止这些呢,”我说,“我的喉咙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还经常尿床呢!”

  李雪“扑哧”一声笑了,“你这么大还尿床,该不是遗精吧?”

  遗精?遗精是个什么东西,我好象头回听说呢,便问:“啥叫遗精,是很严重的病吗?”

  李雪又笑:不严重不严重,就是生理发育而已,正常情况,说明你变成大人了。”

  啊,还有这种事?我那类似尿床的东西原来说明我已经长大了,我真想问李雪一句,那你长大了吗?但理智战胜了冲动,我还没到那么人渣的地步。

  “马上要开生理卫生课了,专门说青春期教育的,那时你就会明白很多,而且你平时最好多找些课外书看看,会让你了解你自己的身体,发育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遮遮掩掩的。”李雪说。

  我一听李雪这么大胆的跟我谈身体,我也来了贼胆,跟她贫道:“哪要看什么书啊,直接由你教得了。”

  李雪飞起一脚踢中我的脚后跟,怒道:“想得美!”

  通过后来的了解,我知道了更多的关于身体发育的情况,但是我又纳闷自己的身体发育得那么晚。不谦虚的说,在小学,我的脑子已经达到了成人水平,可身体却到了中学才有所变化,一点都不协调,尤其还落在了李雪后面,被她先知道了“遗精”,不过,通过我的博览全书,也获知了女孩子跟尿床有关的青春期现象,叫月什么来着,不太方便说。

  我后来一直在论证,男的叫“精”,它与女的有什么区别,两者有什么共同之处,又有什么不同点,可因为缺乏实物鉴证,也就姑且胡乱的认为都与尿原素差别不大。

  开了生理卫生课以后,我对所有的困惑都有了如释重负的解决,长毛毛是因为小鸟需要一个安乐窝,声音粗哑其实是磁性,遗精是跟李雪亲密接触过多的生理反应。

  生理课本是部奇书,里面不仅有大量文字还有很多插图,绘图作者不但有很强的专业根底,还有比我丰富的实战经验。每副图都栩栩如生,既清晰又有层次感。我从中也学到了很多新鲜的名词,这些名词说起来会令很多人脸红,心跳加快,甚至要骂我人渣,但是在我看来无非就是人身体上的一个东西而已,大胆的说出来也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内心真实想法,所以我不怕那些同学骂,更不怕老师尴尬,因此我常提一些前卫的问题,这也是我从未成熟到早熟一个重要的阶段。

  听说发育期更加要注意营养补充,可我并不太注意这东西,一来家里确实不富裕,粮票很紧张,再加上我常用粮票换烧饼,因此家里的油水很缺乏;二来我大哥是个很好的例子,他也没吃过啥好东西,不也长得排排场场,高高大大?

  我不是个虚伪的人,所以在外头我敢承认自己一表人才,面相冷峻,可是在家里,我只有自卑的份。论地位,我屈居第三,也称小幺;论权势,长兄如父,大哥说话一言九鼎,如果怕大鼎砸我的脚就得老老实实听话;论长相,我大哥一米八三,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发型时髦,衣着合身,远非我所能相比;再论钱财,他已上班,我还在学校苦熬,时常还得到他的资助,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与之平起平坐。所以,我大哥让我写情书,我不敢不从。

  我大哥上班上得早,人很帅气,又担任小领导职务,巴结他的人趋之若骛,其中不乏美女靓妹,可他谁都不睬,独独喜欢上一个长相一般,身材臃肿的女子,这不,还让我替他写情书呢。

  那时的情书不象现在,动辄就“爱”呀、“宝”呀、“心”呀、“肝”呀的,每个人都拿出一本正经的严肃态度,婉转的表明心意,还要大谈特谈一些“共同语言”,细述各自的爱好、习惯,比我写作文还认真呢!我写不来这些个语句,我一向以大胆著称,写情书更是单刀直入。于是,我完全照自己的格式写,上来就写上对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接着写: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你,既是缘分又是宿命,你是个平凡的女子,可却偏偏吸引了我,你那身上独有的魅力让我朝思暮想,心猿意马,以致工作越来越无法集中精神,请你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收去我的心,好好医治它保存它……

  哪知对方也寻到一高人,回信也相当精彩:领导:承蒙台爱,三生有幸,工作屡受照顾,心下感激,不承想领导生活如此痛苦,小女子心里实在忐忑不安,为更好的搞好工作,现约领导某月某日某处一会,共商将来之计……

  自此以后,我大哥的爱情就开始了,只是他们聊天的内容根本没有信中那样文采横飞、感情至深,彼此都心照不宣,那情书的版权并不是自己的。

  我们家很不富裕,经济比较拮据,生活过得很紧凑。我做过发财梦,梦见自己捡到1000块钱交给父母,从此我就象皇帝一般过着至高无上的生活。由此看来,我并不是一个贪财的人,而是在意别人的快乐与否,毫不心愧的说,我有较强的奉献精神。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家前方是一条铁道,周围是货场,大白天很安静,也很干净,一切都井然有序,然而,正如某位大侠所说,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是危机四伏、暗藏杀机的地方。

  我爸单位宿舍的周围大概有十来户人家,平时大家都是相识的邻居,见到面也会微笑示意,但到了晚上就成了竞争对手。古龙先生就说的好:你最好的朋友往往是你最大的敌人。

  这个货场其实是个煤场,乌黑的煤,发着锃亮的光,充满着杀气。

  夕阳早就滴尽它的最后一滴血,夜晚来临,人就会蠢蠢欲动。

  煤场远不远?不远。一分钟的路程而已。

  关键是,只要你有意,煤早已在你心中。

  看煤人在铁道那头悠然注视全局,却不知这边个个虎视耽耽。

  江湖中传说的二十块一百斤的上等碎煤就在眼前,每家每户都觊觎它的价值,一场争夺一触即发。

  看护者并未捉着兵器,左手无非提了台广播,不知所云的京剧段子凄厉的回荡在煤场上空,好象预示着一场血战的发生。

  掠夺战已然准备充分,只见众人手中有提簸箕的,有握铁锹的,桶啊、盆啊的更是不可或缺,当然,装煤的蛇皮口袋是必备之物。

  那看煤者只是将步子转将过去,这边数十人象离弦的箭飞驶到火车底盘,“礤礤礤”,铲煤声此起彼伏,而那边却高唱着“苏三,他起了解……”

  这乌黑的煤在这些人心中价如珠宝,它好在不仅可以卖银子,还可以生火煮饭,可以相偎取暖,还可以与人交换生活必需品。那女的,男的,少的,老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无不加入到队伍当中,个个盆满钵溢,力气小的只负责用簸箕把盆、桶装满,再由力气大的一股劲儿提回家隐藏起来。

  仅仅五分钟。这五分钟却让他们身手快如削发,每户都铲了二、三百斤入库。我不为所动,心里认为吾等决非蝇营狗苟之辈,岂能为几百斤碎煤折腰?

  可我全家已经全体出动,个个大汗淋漓,唯我却如局外之人,漠视眼前,纵然内心也深知这东西比粮票还拽,但我决不能舍弃自己的清高。

  哪晓得这时从黑暗处传来大哥的一声怒喝:快来提桶!

  得了老大的命令,我不敢违抗,赶紧跳出刚才古龙式的想象,猫着身子窜将出去。

  兴许是受累,我大哥喘着粗气在一旁歇着,我知道该我出手了。那一桶煤有好几十斤,我才把它提离地面,就感觉腰被拉断似的,只走两步就已让我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不提下去对不起十几年的粮食蔬菜,我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这价值数十元的煤提回家。如同在泥渚中行走,我蹒跚的往家的方向迈进,那荧火般的光亮这时在我眼里发出灿烂的光芒,召引着我前行,前行,前行。

  家的感觉是多么温馨啊,每个人都是很向往那样的感觉,我也不例外,甚至我比任何人都更向往那家的感觉,那里有热腾腾的饭菜香,有温暖结实的小木床,还有血脉相通的亲人。家是我的信仰,为了这个信仰我拖着疲惫的双腿,用上吃奶劲提着煤桶往家里赶,快了,快要到了,坚持就是胜利,我要成功了……

  “站住!”

  后面突然出现一声晴天霹雳般的暴喝,我的头屑都仿佛“沙沙”直下,沉重的煤桶从手上挣脱,我立刻放胆大叫“哎哟”,这一声惊天地泣鬼神,再怎么厉害的角儿被我这一声喊叫也会弄得没了主张,可是紧接着我又冒出一句,“他妈的,这破煤桶咋把人脚砸得这么痛!”

  其实我根本不想回头的,家离我不过十米距离,我可以一鼓作气拿下它,中间回头势必磨蚀我的激情,这不符合坚持就是胜利的基本原则。可是身后这个大叫的人,显然很有底气,且普通话底子也不薄,有种穿透的张力,两个字不多,却象万箭穿心,将我彻底征服。

  “你是干什么的?”敢这样吓我,害得脚被砸得生疼,我一定饶不了他,先反问他,了解一下他的职业。

  我刚一说出话就后悔了,我瞧清楚了,此人左手提一广播,身材很眼熟,这不正是江湖中传说的人见人怕的看煤老头吗?

  “你问我干什么的?我倒要来问问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把煤往家里搬?”

  我心想这下不得了,被逮个现行,再一瞅周围,安安静静,月朗星稀,刚才动手又动脚的街坊早没了身影,惟独剩下我一个孬烘烘的等着被人逮。

  “哦,我啊,只是铲了点煤回家引炉子,昨天没煤饭都没搞上吃。”我故作镇定的解释。

  看煤者一听乐了,“你个屁孩子搞不到饭吃关我屁事?别在这罗嗦,跟我到保卫室说清楚去……”

  敢情此人要来真格的,我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要被他拉到保卫室还不被活活打个二等残废?到那个地方,我是无法阻止他们不打我脸的,脸若被打个左右畸形,会令我痛不欲生。

  我大哥象碰到老熟人一样,掏出香烟递一根给看煤的,说道:“哟,这不是王大爷吗?来来来,抽支烟。这是我弟弟,家里最近没来得及买煤,就从前面挖了点,您可别当真哟!”

  那王大爷露出发黄的牙齿笑道:“哦,是你啊!-——不认识。你们这叫偷盗,是犯法的,有什么话到保卫室说去,别在这浪费时间。”

  “大爷,您能不较真吗?都是家门口,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想想你有什么好处?”我大哥耐心的解释。

  我想这时我也该说两句来缓和一下气氛。

  “王大爷,您工作认真负责,就当我不懂事犯错,下次一定不会,请您给我一次机会吧,谢谢您啊!”

  “不成!”那姓王的竟然不屈不挠的认死理。

  我和大哥立刻眼冒绿光,所谓恶从胆边生,恨从心头起,这周围再没有别人,再放眼一百米范围,此处还算偏僻,虽谈不上鸟不生蛋,狗不拉屎,但灭个把人还是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的。咱家最后头有一个水池,深度也就三、四米吧,常年无人光顾,适合一个看破红尘的人在此常年冬眠。

  “王大爷,做事可不能做绝喽,人都只有两条腿,你非让它一条腿走路会影响您光辉形象的。”这是我大哥的话。

  “是的,王大爷,这一条腿走路可没两条腿利索,还要安假肢,要很多钱的,走起来就跟僵尸一样,不好看哦!”这是我的话。

  “你俩个小伢想干什么,吓我?我可不怕,这里到处都是人,你们别想跑!”这是王大爷给自个儿壮胆的话。

  我们哥俩看情况不大对劲,这王大爷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便决定动手,忽地,邻居一,邻居二,邻居三、四、五、六、七全窜了出来,将王大爷团团围住。或许他们也怕带走我们最终也会咬出他们,于是就自发的全部站到我们这边开始围攻王大爷。

  “你这老头,怎这么不通人情,不就一桶破煤吗,值得你跟看见金子似的大惊小怪吗?”邻居一。

  “家门口的搞这么认真干什么,你不就是这里值班的吗?我天天看到你,你要值到天亮吧,嘿嘿,好象你回家要走20分钟的路。”邻居二。

  “就是,你这老头好好事不做,搞点煤都唧唧歪歪的,还给你可行?有病!”邻居三。

  “还给他还给他,我看他下次还走不走这条道,经过我家门口我非拿粪泼他,这么大年纪还这么犟……”邻居三、四、五、六、七。

  刹那间,唾沫星子满空乱飞,王大爷显然年老体衰,经不起这折腾,表情开始变得缓和,声音有气无力地说:“各位大爷、大伯、大嫂、大婶、大妈、大姐,对不住,我老糊涂,今儿又喝了酒,不知趣,我啥都没看见,咱井水不犯河水,放过我吧,我受不了这个,我孙子还要我带呢!”

  哈哈哈哈,我心里大笑,这老头想必晕了,自己败下阵来,我说:“没事了,没事了,来,王大爷我送你回去。”

  王大爷立刻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还认得路,就不劳各位大驾了,再见了各位!”

  王大爷的身影渐渐远去,我不由自主的蹲下身,抚摩着脚,呻吟:“哎哟,疼死我了!”

  3

  偷煤事件过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道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生存规则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渐渐地,这种思想彻底移植到我的大脑里,日久弥深。

  日子如白驹过隙,几个月仅仅眨了几眼便过去了。原本初一是比较悠闲的阶段,既没有升初中的压力,又没有升高中的紧迫,再加上对自己身体的一些了解,我本该是无忧无虑的阳光少年,可是新的烦恼又来了,我发现自己越长越丑。丑不是我的错,追本溯源,我父母在产品改进上没有尽到责任。然而又不仅仅是丑的问题,我发现自己与两个哥哥长得一点都不象了。

  先来比比大哥,前面已有所描述,这里就不再赘述,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字:帅!两个字:很帅!三个字就是:帅呆了!

  先声明一点,我不是嫉妒大哥(怎么又有此地无银的感觉),他是我老大,我以他的帅为荣,一点敌意都没有。之所以跟他比,是他和我悬殊过大。他那一米八三的个头是我心头永远的痛。试问,哪个男子不以自己达到一米八以上为荣?而我呢,唉,说起来就伤心,三等残废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就比比我二哥吧!我二哥的外貌用“帅”这个字是无法形容的,他的优势是他内在的修养,琴棋书画无所不涉。我呢,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我二哥是标准的瓜子脸,瘦瘦弱弱的,他不长胡子是书生气,长了胡子是沧桑;他短头发时,别人说他清爽,他长发时,别人说他有艺术气质;他天天洗脸,面部干净,人家说他皮肤好,他三天不洗脸,熬夜后,人家说他有男人味!我怎么和他比?我天天洗脸还有人说我脸色蜡黄,形神委琐;我不留胡子,有人说我老相还充装少年,留了胡子,又说我邋遢;我剃平头时,有人说我象劳改犯,我把头发留长了,他们又说我象痞子、混事的。最可恨的是我的脸型,不是瓜子脸,不是鹅蛋脸,不是国字脸,不是长方脸,什么形状他都不象,偏偏类似三角形,还是个倒过来的三角形,也没有人当面说我面孔憎恶,顶多说我长得有个性而已!可我却无法欺骗自己,凭什么大哥玉树临风,二哥一表人才,惟独我象凶神恶煞?

  很多人说我大哥长得象我妈,我二哥长得象我爸,就是没人说我象他们,这多少令我产生了一些疑问:我是我妈生的吗?我是我妈亲儿子吗?我妈是我的亲妈吗?我是我亲妈的亲儿子吗?于是,我经常旁敲侧击的问我妈,我妈老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是从洋槐树下捡来的,我再追问,还是那样的答案,因此,这个问题就成了我心理上的一团阴影,我想,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初一快念完的时候,班主任进行了一次家访。我们班主任的酒量相当可以,这点我有切身感受。他的烟瘾也很大,屡次在课堂上说着说着就点上了烟,那姿势,那风度,完全显现出一个成熟男人的味道,所谓男人是越老越有味道,连班主任抽烟的姿势也那么有味道,从另一方面说,他影响了我们这代人,那时,为人师表这个词还不是很流行。

  初一(4)班和初一(3)班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班级,一个相当普通,一个相当重点,一个班级私下被认为是人渣集聚地,一个班级被普遍公认是人上人、王中王的精华区。但是,它们也有致命的共同点,那就是两个班级的班主任都是烟酒桌上的高手和战友。据两个班级同学的可靠侦察,只要张老师醉意醺醺,那吴老师必然脸胀腮红,又假如吴老师一身酒气,张老师肯定会一晃三歪。这些事情也只是听说和臆测,真正让我确信的是初一结束前的家访。

  一般情况,上学都是拣最近的学校,因此家住在一块的人就很多,这对家访有利,省去了班主任很多路程。与我在一个家门口的有十多位,其中就有猪头、彭军、张平等,稍微再远点就是我的梦中情人李雪家。

  张老师和吴老师是分头行动的,各自家访自己的学生。这次的家访让我从心底有些同情张老师了,也生出世道不公的慨叹,都是班主任,为什么会有两种完全不同的待遇呢?张老师带的(4)班是普通班,学生家庭都很穷,父母也是普通工人,没钱没势没文化;而吴老师就不同了,他的学生家庭都是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群,有钱还有权,这样一比较,脉络就清晰了。张老师在我家家访完毕被殷勤的留下来吃饭。首先,这环境就不是很好,灰尘直飞,空气混浊。我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早已习惯,可张老师就很受委屈了,途中屡次出去透气。饭菜也很普通,寻常人家嘛,哪有那么多钱买鸡鸭鱼肉的,连我父母都过意不去,一味地对张老师说:“真对不住,来得太突然了,没时间做准备,下次张老师来,我们一定提前准备,还望班主任在学校能多照顾照顾我家小孩。”

  张老师也没介意,他微醉着说,“你家孩子学习还可以,不需要烦神,不过身体缺少营养,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舍得给他补充营养,有好身体才可以做大事,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对他们一定不能抠。”

  张老师对我的关心很让我感动,我仔细一琢磨,这话怎么那么象是对今天这个饭局说的?张老师在我家的这餐酒一喝就是一下午,而吴老师就不同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赶场子,时间就是效率,不抓紧点怎么能满足好几个重点班学生家长邀请吃饭的愿望呢?!

  吴老师刚刚赶完张平家的场子,醉意朦胧,手里提着几大包东西,踉跄着串到我家对张老师说:“咳,喝不过来,还要去李雪家,你慢慢喝,我先走。”说完,歪歪扭扭蹒跚而出。

  张平家是开烟酒百货店的,那吴老师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吃了还拿着。相比之下,张老师在我家就寒碜多了,吃得不好,更没东西拿,不过劣质的白酒倒劝他喝了不少,所以,吴老师对张老师说话时,我看到张老师的脸涨得通红,我也搞不清他是因为酒喝多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次家访很成功,双方都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地方,家庭情况班主任都了解了不少,这以后,张老师对我学习上更加严格要求了,他经常告诉我:要想以后喝好酒吃好菜,现在就要努力学习,只有当官发财你才被人看得起!张老师说得很现实,也很在理,但我想,他也是自嘲吧,老师之间也有三六九等的确令人郁闷。

  我渐渐的就把小花给忘了,她是那么难以让人想起,在我精神最亢奋的时候,我曾多次在别人面前提到过小花这个名字,我说我有一个小媳妇,在老家,父母给订的,我不喜欢。那帮人咧着嘴乐,说:小花啊,这名字真俗,真土,农村人的名字!我有些不悦,我也是从农村过来的,这不等于在说我吗?可是我又反驳不了,小花,小花,多寒碜的名字啊!都不如叫石榴,叫桂花,听起来都香喷喷的,她偏偏叫小花,一准让人立刻想起狗尾巴草什么的,我不得不承认这名字——贼俗!

  小花不联系我也是我容易忘却的原因之一。相隔两地,通讯不发达造成了我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而相处一地,对着嘴说话拉近了我和李雪的距离。可是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小花,因为暑假到了。

  去年的暑假是和小花过的,到这个暑假时,我自然地想到她,不喜欢归不喜欢,但我依然是个敏感、细腻的人,在感情上我念旧,但小花是所谓的“旧”吗?李雪知道我和小花的关系,不过她一点都没介意,她是相当现代的女孩,她立场坚定的站在我这边说:“包办婚姻是不对的,也是无效的,现代爱情讲求两情相悦……”

  我眯着一双小眼,点头哈腰的说:“是哦是哦,我一点都不喜欢她,没办法,父母包办的,我一定退掉这门亲事,找一份两情相悦的婚姻。”

  李雪说:“小小年纪谈这个有些早了,认真学习,有所成绩什么都好办,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要担负起社会、家庭的责任。而不是整天就想着什么爱情、婚姻的。”

  我表示同意和赞许:“说得对,为了拥有爱情,现在我就得努力,有你在背后支持我,干啥都有动力。”

  “这个暑假多看点书,为开学做准备,别找那个什么小花了。”李雪说。

  我“嘿嘿”一笑,意味深长的说:“不,不,不会找小花,这个暑假我只跟你过。”

  刚一说完,我就发现自己人渣不如了。

  4

  暑假是学生的节日,更是我和李雪的节日。这个暑假我多次利用一起温习功课的机会与李雪暗送秋波,手段极其恶劣,弄得李雪常常六神无主,魂不守舍,做题出错率陡然上升。地点也频频更换,有时在学校操场的双杠上,有时在她家门口的池塘边,也偶尔去人烟稀少的树丛里。在两个人相处的时间里,我的手很不老实,它象极了弹钢琴的手,张牙舞爪的,蠢蠢欲动。有时我也主动挑逗她几下,说她手怎么这么白,大概能掐出水来,我边说边用手指头触碰她悬在我眼前的手背,她会娇嗔:讨厌,想占我便宜?有时我也提醒她眼睫毛上粘了个东西,她说哪有,我就伸出手把脱落的眉毛捏给她看,又说左脸颊也有,便伸出手去给她掸掉,又说她下巴也有,便伸出拇指给她擦掉。李雪的便宜在那个暑假被我疯狂的占尽,她对我有了朦朦胧胧的感觉,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说不清楚,怪怪的又甜甜的。

  那时,我们从书本上学到了一个新名词——早恋——早晨起来谈恋爱。

  我和李雪的情况基本上符合“早恋”的规律,早上凉快,精神又足,就在一起搞课本,另一种表达方式就是边搞课本边谈恋爱。

  我基本上在暑假把小花给忘了,她也没了音讯,李雪成为我精神世界里的一面旗帜,我跟着她的方向摇摆或者前行。如果不出意外,我和小花就会这样不了了之。她在六安上她的学,过她如花般的生活,嫁她的人,生她的子……我在合肥找我的李雪,互不侵犯互不干涉互不影响,悠哉悠哉!

  事情的突变是从初二新学期前的报名费开始。校财务室赫然列着教育厅的新红头文件:凡是外籍学生每学期需额外缴纳四百多元的借读费。

  我的如意算盘被那帮吃饱没事撑的家伙所拨乱,借读费成为我和李雪之间的鸿沟,距离开始拉大。我父母明确表态,那么多的借读费等于要人命,不如回老家上学,那里的学校如同是自己家开的,校长是我舅舅,教导主任是我表哥,科目老师有我的表嫂、表姐夫等,阵容强大堪称豪华。于他们肯定是个不错的主意,既创造了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又免去一笔借读费,甚至连基本的学杂费也可以通过我舅舅的关系一免到底。于我呢?意味着什么,不说都会有人明白,意味着与李雪分割两地,与自己不喜欢的小媳妇朝夕相处,这就是命啊!

  我哥的户口先我之前已经迁到合肥,不存在借读一说。而我的户口还在六安,没办法,必须承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爸说,先去念一年,等找人把户口迁过来就回合肥继续读。我说,我没意见,这就是命。

  在离开合肥之前,我与李雪见了最后一面,这一面见得有些戏剧性。

  我大哥和他女朋友的发展一切顺利,关系日渐加深,也上了我们家几次门,虽不是那超凡脱俗之人,也并非粗劣莽撞的女子。鉴于她日后的确成为我们章家的媳妇,我就喊她大嫂吧。大嫂是个直肠人,说起话来象打机关枪,一个劲儿“吧嗒吧嗒”扫射完毕就哑了,剩下的就交给听者自己回味。大嫂知道我要离开合肥,非要请我吃一顿饭,美其名曰“饯行”。我说,不用客气了,都是一家人。大嫂不容拒绝的说,那不行,小弟要走,做姐的不能不有所表示,这顿饭你要不去,你大哥非吃了我不可!我心想,那不正好嘛,我大哥要不吃你就完蛋了,这顿饭敢情是大嫂主动要求我大哥去吃她呢!盛情难却,我就答应了。

  我大嫂又说:“小弟,这顿饭保准你吃的有价值,我要介绍一个神秘人物给你认识,也是你们学校的。”

  我没劲地说:“男的女的?男的就免谈。”

  大嫂眉毛一挑:“大嫂介绍给你认识的当然是女的啦,我犯病介绍男的给你啊!”

  我咧开嘴一乐:“又是美女,又是一个学校的,我认识不?”

  大嫂笑得眉毛弯成月牙儿:“我一提到你名字,她就喜笑颜开,当然认识你啦!”

  我眉毛一蹙:“我们学校竟然还有美女暗恋我,太意外了,咋不早点告诉我呢?”

  大嫂嘴巴挤满了笑:“你也认识她,这次你要走,我也顺便让她跟你道个别,留个联系方式,以后好来往。”

  大嫂说完自个儿就“嘿嘿哈哈”的乐了起来。我心里纳闷,啥事犯得着这样没有风度的开心,有损形象。

  我舒展了眉毛,冷淡的说:“好吧,见见再说,真要和她来往得先排队,而且在五个之后,我需要完成来往的任务比较紧,暂时忙不过来。”

  大嫂摇摇头,不相信的瘪着嘴说:“三弟这么吃香,真看不出来。”

  我压根儿没想到是李雪,我所理解大嫂口中的美女不过是五官端正而已,凭我的审美水平,一般只把别人口中声称的美女打六折来看待,当我看到李雪时,我认为应该打十点六折才对。谁敢在我面前说李雪不是美女,我跟他跳墙。

  不知是不是我要离开的缘故,这次见到李雪觉得她比任何一次都漂亮许多,纯净、清丽的气质令我意乱情迷,眼睛充血。可能也是分别的缘故,李雪这次表现得相当柔情,无论眼神、说话都充满了依依不舍。

  李雪大胆的握着我的手,无限伤感的说:“无计,你真要走吗?我会不习惯的,会想念你的。”

  我腼腆的低下头,不好意思的说:“干嘛说那么直接,留点回忆不好吗?你知道,我也不想走,我也会不习惯,会想你的。”

  李雪似有千言万语要对我倾诉,而我此时只想问她一句,这句话我想了很久,现在终于鼓起勇气问:“你怎么认识我大嫂的?”

  大嫂这时端了酒杯过来,脸上因为酒精的发作,成了红通通的西红柿。她猛地一拍我肩膀,说:“小弟,你就不知道了吧,当初你大哥写情书给我,弄得我满头雾水,以为这下要抓瞎了,幸亏有李雪妹妹大力相助,才能与你大哥一竟风流哇……”我“啊”了一声,嘴巴半天合不起来,那封情书竟出自李雪之手,搞了半天是我和李雪在斗志斗情呢!

  大嫂接着说,“……李雪可是我最小的一个表妹,也是最漂亮的一个,你可不能对她薄情哟……”

  我大哥也走了过来,听到我大嫂的话,连忙制止道:“你在胡扯什么?酒喝多了吧!小弟他在老家有了媳妇,你别乱点鸳鸯,再说,他和李雪都还是孩子,扯那么远干什么……”

  大嫂哈哈哈哈地朝着大哥乐,“还小啊,都上初中了,你追我的时候不也很小嘛,你们章家尽出情圣呢!”

  大哥见大嫂开始酒后吐“真言”,忙拉她到一旁,安抚她少说话,多吃菜。我瞧了瞧李雪,她正好奇又暧昧的盯着我。

  “我要回六安读一年书,这一年都见不到你了。还有啥要对我说的?”

  李雪留恋的说:“那你好好读,一年后再见,我会等你回来的。”

  我紧紧握住李雪的手,说:“我走了,只请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雪爽快说道:“好,你说。”

  “嫁给我!”我突口而出,“将来我一定要娶你!”

  咦,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好象在哪听过,又好象曾经说过,仿佛是遥远的儿时记忆,又好象是昨日的承诺声声在耳。

  “嗯。”李雪点点头。

  我看着李雪的神情,好似也在哪见过,仿佛在虚幻的梦中,又好象在发黄的电影胶片中。

  真是一场宿命,从六安到合肥,又从合肥回到六安,将来再从六安回到合肥,这反反复复,更换交替的生活使我产生了混乱的思维,每场剧情,每句台词,每个角色都有所关联,有所重叠,生活也就是这样子,有时混沌不清,有时脉络清晰,有时虚虚实实,有时真真假假。

  在合肥过了好几年的人渣生活,回到六安,一切又得从头混起,是继续过着无聊至极的生活,还是开始一段多彩的经历,都是个未知数,而我仅仅知道一点,离开合肥意味着暂时与李雪分别,也意味着又要与小花开始一段不寻常的亲密接触,唉,此劫难逃啊!

  5

  我章无计又回来了!

  我双手叉着腰,呆呆的矗立在这片叫“六安”的土地上。天气蛮热的,我用手背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又发现衬衫里的小背心也湿了透,这九月的日头啊,咋还这么个毒?我哥把我送上车后,我衣服好象就没干过,喉咙原本还算滋润,可后来一路上听到其他人喝水的“咕咚咕咚”声响,我这嗓子就象冒了烟,跟武侠小说里不幸中了鹤顶红的巨毒一样,奇痒无比,痛苦不堪。

  车厢里相当鼯燥,人挨着人,限载二十人的车厢被那个要钱不要命的老板活活塞了三十多人,我们这些有意见的也不敢提,毕竟我们只要命不敢要舒坦。本来天气就热,加上皮肤粘着皮肤,大腿贴着大腿,就跟锅贴饺一样,也有黄锃锃的油光,显然那是汗渍。刚开始我还是满喜欢这钟感觉的——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我猜测她跟我年龄相仿,十五、六岁的样子,但是仔细揣摩了她的身材,觉得十五、六岁发育成那样有些丧心病狂,那么成熟的身材若只十五、六岁,会让人以为吃了添加剂什么的,比如那时就很流行“四月肥”这东西。-——继续讲。这个姑娘坐在我旁边,车厢摇摇晃晃就把她给摇睡着了,她那不大不小散发着头发香味的头脑壳就很有节奏的歪在我肩膀上,身子也倾向我。她睡的真香,嘴角还挂着口水,我尽力保持固定姿势,不惊醒她,我也能感觉到她身上肉乎乎的,挨着我挺舒服,所以,我说还是满喜欢这种感觉的。

  我心里想,这样到站后,我或许能和这个姑娘搭上讪,跟她聊聊家住哪里,父母安在,肄业与否什么的,然后留个地址,有时间好好一聚,反正都是六安的,不就这么大点地方嘛。可是,好事怎么会这么容易轮上我呢!大概到了中途,在我迷迷糊糊时,坐在中间的一个老妇女把我旁边的姑娘捣醒,说:“小大姐,我头晕,要吐,换个位置可好?”

  不好。我白了老妇女一眼,心里暗暗替小姑娘回答她。

  “好吧,我过去坐。”小姑娘答应的挺爽快,眼睛都还没来得及完全睁开。

  你就不为我考虑考虑?我心里埋怨小姑娘想着别人也不照顾我感受。

  那老妇女甫一坐定,便把头伸了出去淅沥哗啦的尽情呕吐起来,那些秽物呈流线型抛洒,在风力的影响下,甚为壮观。吐好以后,老妇女就抹了把嘴巴,坐直身体,打起瞌睡,就象刚才那小姑娘一样,也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我难受极了,恶心死了,简直就是折腾人,真想对她说:“咱俩也换换,让我吐一回得了……”

  好不容易挨到终点站,下了车,稳稳地站在六安这片土地上,刚刚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我章无计又回来了”,就被一群私人跑车的拉到一辆面包车上,我说,“我要去七里桥,到不到?”那伙人立刻回答,“就是到七里桥的,这车的终点站都是到七里桥的。”我放心的坐下来,咦,真别说,是我的就是我的,跑都跑不掉——我在低矮的车厢里看到了刚才一起坐车的发育成熟的小姑娘。

  “真巧,又碰上你了。”我向她搭讪。

  “是啊,有缘分呢,你也到七里桥?”小姑娘说。

  “对,你也是吧,咱俩同路呢。你叫什么名字?”

  “蒋小红。”

  “蒋小红?这名字好听,是我认识的女孩子当中最好听的一个名字!”我近乎无耻的夸赞,连自己都感觉要吐了。

  蒋小红舒心的笑,我发觉她的笑包含了很多复杂的内容,至于具体是什么东西我还真说不出来。我不过对她在先前的客车上的感觉刻骨铭心,就那么一、两个小时时间让我不但觉得她名字好听,人也可爱、漂亮。

  我和蒋小红一起下车,朝同一个方向走。七里桥我不是很熟,既然都住在一起,顶多也就在方圆几百米晃荡,应该不会被拐卖掉,退一步说,象我这样文武不全的,外相不俊的谁又能看上呢,浪费粮食的买卖谁做谁是傻子。我问,你家几口人啊?小红答,很多口。我就纳闷,这人有那么多口吗,连个确切的数字也说不出来?我进一步问,你家人很多吗?蒋小红答,不少,大家庭,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妹妹……我掰着指头一算,这随口一说再加上她自己就有七口人。真不少!我感慨道。蒋小红忙说,不多不多,如果加上表哥表妹有好几百呢!

  我一下子楞住,哑口无言,哪来这么多人,嘴一抹就是好几百呐!我继续问,我看你也从合肥坐车,那里有你的亲戚?还是……我想补上男朋友或者婆家字眼,以她这个年龄,这发育的水平来看,有婆家在我想象里是正常不过的事。可人家毕竟是女孩子,羞涩本能还是有的,于是我止住后面的话头,自我感觉还是体贴入微的。

  我在合肥念书,有远方亲戚也在合肥,但不熟,也没什么来往。蒋小红幽幽的说,好象那远方亲戚跟她没一点关系。

  我又纳闷了,我怎么老是纳闷、忧郁呢?我发觉自己的忧郁情绪与生俱来,它充满了深刻的社会责任感,从0岁开始我的忧郁就被胎化。

  现在正是上学的时候,她怎么反而往家赶呢?

  既然在合肥念书,怎么又回来了?我问。

  蒋小红略有心事的说,“一个亲戚病了,挺严重的,我报好了名就赶回来看看他。”

  我立刻露出万分仰慕的表情,非常感慨的说道:“小红,你真善良。”

  蒋小红苦笑一声,说:“哪里,亲戚嘛,应该的,要是你也会这么做的。”

  我小舅舅姓耿,方圆几里,说起耿大校长无人不晓,无人不知。蒋小红与我在七里桥最后一个站牌分手,她说她搭熟人的拖拉机回去,而我随便问某人“七里桥中学”或“耿校长”立刻有人给我指出一条道来,事实上,跟蒋小红分手后,我只徒步行走十分钟就找到了我舅舅的学校。

  突然想起来怎么没更进一步了解一下蒋小红,相遇是缘,怎么就没有留下她的详细地址,日后好再续前缘呢?真是遗憾,但遗憾很快就被我忘记,因为此时,我终于见到了我那英明伟大、知识渊博、仙风道骨的耿舅舅。

  耿舅舅-——我妈最小的哥哥也。

  大老远我就看到我舅在张望着,东看看西看看,上瞧瞧下瞧瞧,虽然能看得出他等得有些急噪,可是他的风度依然保持。他很清瘦,个子不是很高,鼻子以下嘴巴以上留了一小撮胡子,很有教育家风范。他的眼睛不大,眼眶凹陷,眼神却很锐利,因为我走到离他不到两米时他就发现了我,并惊叫:“小外甥,你来了啊,我等得头发都要掉了。”

  我扔下行李,胳膊揸开,想给我舅一个拥抱,可我舅径直走到我跟前,提起行李说:“累了吧,行李都提不动了?走,跟我到宿舍去……”

  我收起胳膊,揶揄地说:“累死我了,走了大老远路,终于看到舅舅了,——舅舅你越来越年轻了啊!”

  我舅开心的笑道:“都五十多岁了,还年轻呢,只是看起来象三十多岁的样子罢了!”

  我差点晕倒,没想到我舅舅还如此自信,又说:“三十岁哪有啊,简直就是个小伙子嘛!”

  我舅舅说:“你小子除了不讲就瞎讲,尽说好听的,不过听起来还是蛮让舅舅快活的。”

  六安七里桥中学-——七个大字歪歪扭扭的镶在校门口一边,看得出,字体并不好看,有些障我的眼,我舅说那是省教育厅一位要员亲笔题写,我说,怪不得!我舅问,什么怪不得?我说,怪不得写得遒劲有力,收放自如呢!

  学校不是很大,分小学部和中学部。一溜排几十间平房作为教室,在当时那一块儿条件还算不错。学校有为数不多的几间宿舍,其中宽敞的,明亮的,位置好的被我舅囊括,我也觉得跟校长舅舅后头占了不少光。

  我舅说这里并不是常住之地,这是学校在分配宿舍时自己争取的福利,也作为特殊情况的一个安眠之所,毕竟骑自行车回家需要四十分钟时间,遇上下雨下雪更是不方便。我表哥表嫂实在太多,与他们的接触又不少,为了方便称呼他们,我会在表哥表嫂后都带上他们的姓氏。表哥耿是我小舅家的,表哥胡是我二姨娘家的,表哥杨是我大姨娘家的。

  我妈的妯娌关系比较复杂。我深入浅出的说明一下:我姥爷是地主,我妈的妈是我姥爷的小老婆,我大舅舅和二舅舅是我姥爷大老婆跟前的,我小舅舅和大姨娘二姨娘以及我妈都是我姥爷小老婆跟前的。我大姨娘6岁就嫁给一姓杨的作童养媳,我二姨娘正常年龄嫁给一姓胡的,我舅舅很年轻就要了一姓刘的,他们是由师生关系转变为夫妻关系的。所以我有表哥胡,表哥杨,表哥耿等,有点乱,慢慢您就习惯了。

  表哥耿和表嫂也象我舅一样分到了宿舍,他们都是小学代课老师,房子和工作这两项重要的人生任务都被我舅给解决了。我对我舅充满了滔滔的敬仰之情,他的话我也多半会听的,所以,他说一起回家看看小花,我不敢不从。

  从学校到我舅家先前行十分钟,左转五分钟,右转五分钟,上坡五分钟,下坡五分钟,穿竹林五分钟,越沙滩五分钟,前前后后四十分钟后,终于柳暗花明,我舅舅家的小别墅赫然矗立在眼前,煞是壮观。前临一片茂密的竹林,后靠一望无垠的沙滩,左有一排猪圈,又有一畦菜园,这真是绝好的生息环境啊!

  我依稀记得那片竹林我和小花曾经在此玩耍,那沙滩我和小花曾经玩过娶新娘的游戏,菜园好象被我随地大小便过,猪圈好象被那个叫王三的光顾过。环顾四周后,我感慨这时间如此玄妙,往事历历在目,物是人旧。我问舅舅:“小花呢,好久没见了。”我舅舅说:“不知今晚回来不,吃过饭我带你去他家看看。”我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舅舅,小花不是在您的学校上课吗?还住校不回来吗?”我舅舅“唉”了一声,说:“你不知道吧,小花不上学了,找了一份工,她开始挣钱了。”

  “什么?”我条件反射般问道,这小花不至于这么快就为自己准备嫁妆了吧,我还没答应娶她呢!

  “唉……”舅舅又叹了一声气,这口气叹得有些长,如果不是很让人遗憾的事,他没那么长的气息。

  “舅舅啊,你唉什么,难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您只管说,我抗得住,绝对不叹气。”

  我舅舅倒好了水,找了一结实的靠背椅稳稳的坐好,燃上一支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又吐出来,烟雾缭绕,紧接着抿了一口刚沏好的茶水,就听“咕嘟”一声,我看见他的喉结动了一下,然后咂吧咂吧嘴,大概要发言了。我也以倾听的姿势正襟危坐,只听我舅轻咳了一声,说:“唉……”

  我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准备了半天他还在叹气,我忙问:“您就快说吧,别老制造声响,我能支持得住,我这椅子也支持得住。”

  “小花啊,可怜,真是苦命的孩子!他爹得了癌,快不行了,她连学也不上就去鞋厂做学徒挣钱,又苦又累,真不容易啊……”

  我“啊”了一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即便我现在不是非常喜欢小花,可是她小小年纪就辍学打工也是件令人遗憾的事,才十几岁啊,太小了,至少也得再过半年凑满十四岁啊!

  “她爸不就是龅牙苏苏吗?得啥病了?”

  舅舅一脸阴云,说:“对啊,就是你龅牙苏苏,——不对,是龅牙叔叔——肝坏死了,没多少日子了,药又贵,小花妈年纪又大了,只能种种庄稼,现在就靠小花一个人担挑子了。”

  我无限悲伤地慨叹:“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啊?唉……唉……唉……”

  “走,我们去他家看看,小花说不定今天回来了。还有你大舅的外孙女也从省城回来,正好大家一起见见。你跟小花快一年没见了吧?”

  我说:“恩,是的,好久没见。”

  当我起身时却发觉全身无力,双脚发麻,站起来立在原地好一会才挪得了步子。

  6

  好几年没回来了,这儿虽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也略有改观,大多数人家都告别了茅草屋,盖起了瓦房,少数人家象我舅舅这样的有所成就的人象样的搞起了平顶。当我到了小花家门口才惊讶这儿的贫富差距拉得也实在太大。眼前的景象连我这个住惯茅草屋的人也唏嘘不已。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啊!墙坯斑驳不堪,脚力稍稍重点,那石土似乎就要掉落下来。房檐低矮的只能低下头才能进去。里面黑漆马虎的,阴暗潮湿,见不到一丝阳光。又黑又潮不说,它还很狭小,两间小屋一个院子,鸡屎猪屎糊了一地,我们必须踮起脚尖才可以踏到一片净土,稍微不慎便会滑倒,一旦滑倒,你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屎人”了。

  数年前的记忆并不太模糊,那时给我的感觉,小花家并没有眼前的脏、乱、差,那个家是干净的、温暖而明亮的,我喜欢在她家随地蹲下来尿尿呢,现在我改了这坏毛病,却被家禽抢去了风头,真是几年河东,几年河西啊!

  小花的母亲去了庄稼地,我们在一张逼仄的木床上看到了我的龅牙叔叔。这谁干的?太不人道,让一个病人睡在这么小的床上,好歹我龅牙叔叔也有一米七几呢!

  我仔细看了看他,他没劲极了,懒洋洋的,肤色蜡黄,胡子拉碴,嘴半张着,那两颗龅牙显然没以前锋利了,光泽度也不够,可能常时间没刷牙导致品质下降了很多,我不由地思绪滚滚,曾经精神百倍,视我如己出的他怎落得如此地步,病痛果真如下山老虎,无论是什么样的汉子在病痛面前都会束手就擒。我走上前委屈的喊道:“杨叔叔……”他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揣摩了我一会,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惊叫:“三子?小伟?”我紧紧握住他骨瘦如柴的双手,颤抖着声音应道:“是我,是我,杨叔叔,我回来看你来了……”杨叔叔想起身,试了几下又起不来,我说:“您睡着,不要动,我站着和您说话就可以了……”

  我转身去倒水,杯子没有,就找了只碗,看着不是很干净,我又舀了一瓢水冲了冲。可是开水也没有,我又拾了些柴禾煮水。舅舅也过来帮我放好水,盖上锅盖。我问:“杨阿姨怎么不把家里收拾干净呢?”我舅说:“庄稼人以地为生,哪象城里人忙家务事,小花在就干净多了,可她没回来,一个礼拜才回来一次,收拾好又脏了。”

  水开了,我倒了半碗水端到杨叔叔跟前,看着眼前形如枯槁的他,想想这样一个生者每天都在等待死亡的召唤,我的双手颤抖起来……

  不一会儿,外面开始有了喧哗声。陆续走进来几张我熟悉的面孔,都是小时侯出现在我脑海中的隐隐约约的影像,其中还有那王三,那个红白喜事都会出现的屠夫。几年不见,他依旧光彩照人,精神十足,声音如钟。看他那手腕又粗壮许多,想必这几年作了少孽,染了不少血。我不太想碰他,可他早就获知消息我章某人要回来,赶紧过来,一见我就猛拍我肩膀说:“哟,老三,你回来了,几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比小时侯长得排场多了。”他掂量着我,又不无遗憾的说,“就是太瘦,瞧这手腕细得,跟麻秆似的,我一使劲准会捏断。”

  我眯着眼睛搭讪着他说:“是啊是啊,王哥的力气足以摆平几头猪,咱这小胳膊细腿的,不精捏,饶饶我吧!”话刚出口我就感觉这比喻有些恶心,咋动不动就把猪抬出来呢!又说,“王哥有三十好几了吧?看起来象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真年轻!”

  王三“呵呵”一笑,说:“那是当然,每天早上喝猪血,你讲我可年轻?”

  我打了一声“嗝”,胃有点涌,王三看我这样子,便说:“瞧把你吓的,逗你玩呢,猪血不能喝,要熟了才好吃呢。”

  我说:“是,是。-——你也来看杨叔叔?”

  王三说:“哪天不看?又有啥办法,大家都穷,得了这病也没钱去瞧,只有等死。”

  我不太高兴王三这样说话,总觉得把死挂在嘴巴上太不吉利,但是心里又明白,他说得一点没错,很多情况下,我们又无力改变命运的安排,特别是生死,甚至是眼睁睁看这死亡来临,只有病者本人才能确确实实体验到那种绝望的心境,而我只能悲叹!

  杨叔叔安静的躺在床上,眼睛微张着,嘴巴微张着,鼻孔也微张着,好象呼吸对他来说已经是奢侈的享受,我看着不是个滋味,就走出门外。我大舅、二舅他们知道我回来,顺便也来看看我,问问家里的情况。我就在门口跟他们絮絮家常,也有一些不认识的小孩子在周围窜来窜去,冷不丁的掏出小鸡鸡相互尿对方,弄得女孩子有了几许羞涩之情。看着他们,我也想到了我的童年,想到了小花。

  “小花什么时候回来?”我问舅舅,我想见她了,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明天周末或许会回来,不知道厂里忙不忙,能走得掉她会回来的,有时两个礼拜回来一趟也很正常。”

  小舅说着,手往人多的地方一指,说:“看,你大舅的外孙女也来了。”

  我朝那边望了过去,一个高挑的女孩向我走来,我仔细再看,竟如此熟悉,好象在哪见过。

  是的,我确定见过她,我一定见过她,我还耿耿于怀她没有伏在我坚实的肩膀上惬意的睡着就跟别人换了座位,以致我原本活动自如的右肩膀因为负载过重的脑壳而酸痛无比,甚至有斜肩的危险。

  她叫蒋小红,现年十六岁,我妈同父异母哥哥的小外孙女,好象应该叫我表叔的,按辈分来说。可我不想让她按辈分叫我,似乎真的一家亲似的。我也不太清楚这是否属于三代之内,近亲真麻烦。

  我小舅给我一介绍,我心里就乐了起来,但表面上很镇定。蒋小红直朝着我笑,我知道她表达不出内心的喜悦,只能以笑来传达内心的激动,彼此都为这意外的缘分而窃喜。

  我大舅看我和蒋小红有些暧昧的样子,奇怪地问:“你俩认识?”

  “坐一辆车回来的,后来不知他去哪了。”蒋小红抢先回答。

  她的脸红扑扑的,脸蛋笑成了一团肉,把眼睛挤得只剩下一条缝,在肉乎乎的脸盘子的衬托下,薄薄的嘴唇显得颇为性感。这个词不大好,想把它倒过来说感性的,又不足以表达我内心翻滚着的冲动,真想上去捏她一把胖嘟嘟的嘴巴,不过此种人渣不如的行径我还是没敢做出来。

  蒋小红的母亲是我的表姐,她在沛联乡的一个中学做教师,我的表姐夫姓蒋,和表姐在同一所学校,任教导主任,不过这跟我没关系,交代他们的情况是想表达我们耿家在当地是如此有影响的知识分子大家族。最兴旺的一代是从祖父开始,俾女众多,良田无数,我常常懊悔迟生了100年,否则,谁不毕恭毕敬的喊我为三少爷?而今落得个人渣的称呼,时运不济啊!

  我舅舅有些过分,我妈无非让他给我减免掉学杂费,他却一古脑儿把书包和文具也给我准备好,这多少让我有些良心不安,我的压力也随之加大,我怕辜负舅舅的期望,他对我照顾的越多,我越心虚,惟恐对不起白白到手的文具。因此,我坚决要求舅舅,钢笔,铅笔,毛笔,圆珠笔我自个儿买,不要他老人家烦神。我舅舅说:“你可是有钱了,拿钱不当数?有不要钱的不用,非去花钱买,你钱都比人家多是不是?”我象小米啄食般点头,连连答应道:“好吧,舅舅就多操操心,我把钱省下好了。”我舅舒了一口气,说:“这才懂事,你妈挣钱不容易啊,来,把买笔的钱给我,我替你收着……”

  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入学的一切手续都已提前办妥,我很快就加入到初二班就读,整个年级就一个班,班主任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知识渊博,曾被誉称“少年天才”,中考成绩全县第一。我的妈妈呀,这么厉害!看着那帮崇敬不已的学生,我不屑的说,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说这句话的勇气是因为他们暂时还不知道这么厉害的班主任其实就是我的表哥胡。

  我那时崇拜一个明星,演电影,也唱歌,叫刘德华的。崇拜他是因为我佩服他能把自己的鼻子长成那样,向下弯了一个钩,这样的长势很有特色。我厌恶有些成熟男子把鼻毛留在鼻孔外边,这方面他们就不如那个姓刘的明星,人家那鼻毛再长你也瞧不见。而我表哥胡就崇拜那明星,还把他大幅露了两点的半裸玉照贴在房间墙壁上,不知谁在那两点上涂了啥东西,天黑不开灯时,我老为那两点闪闪发光而闹心。

  表哥胡跟那明星还是有几分相似的,脸型、发型、耳型、鼻型、甚至连鼻毛都跟他一样呈隐蔽性。我表哥胡的长相由此可窥一斑,传说中他所迷倒的女生在倒下去的一刹那无不幽怨一生,抱憾终身,因为得到他的爱情只能有一个幸运者。

  一个人的喜剧不是喜剧,大多数人的悲剧才是真正的悲剧。

  表哥胡的爱情经历是悲剧式的,太多人悲愤,太多人伤感,太多人心有不甘。更叫绝的是,他还会很多拳术,曾经创立过胡家拳,也曾赤手擒服过四名歹徒,在当地传为佳话。这绝对是真事,我亲口听表哥说的,但是在班上,别人告诉我时,四个歹徒变成了十一个。

  这是一个跟人渣极为对立的人物,是极品男人。因此作为异类,表哥胡也就顺理成章的被不少小流氓嫉妒,既而想跟他作一决斗,幻想通过征服他一人来征服他周围的仰慕者。

  我第一天上课就遇到一小流氓,是校外的小混混,白天在家插秧,晚上出去混事的那种。他们不象现在的混混,具有典型的职业化,只要混得好就有吃有穿,一切OK。但他们不行,他们属于兼职性质的,在家不作劳力使,一粒米也没得吃,一门心思出去混,那些穷人又无法完全满足他们的花费,因此,只能归结于那时他们的观念没有及时转变,混混的个人素质尚低,混事的机制也有诸多缺陷。

  这个小混混的名字我不晓得,只知道他的绰号叫“二斤半”。这个绰号很形象,他的确只有“二斤半”,瘦骨嶙峋的身子,我用手一戳准能让他骨折。但就他却耍横得很。早读刚开始,他在窗外示意我出去,我也不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就没理他。他见自己的权威被一个刚到这边来的毛头小伙推翻,就立刻鼓起眼睛,瞪着我,象是要喷血。我看他挺糁人的,也担心他眼珠子瞪出眼眶来对大家都不好,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我就硬着头皮出去了。

  “二斤半”问我:“你,小子,叫什么?”

  咦,这家伙还是个结巴,话都说不利索还在我面前装大蒜,有点滑稽了,我和他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于是,我不无嘲讽的回答他:“我,姓章,叫,无计。”

  “哈哈哈哈……”“二斤半”大声又狂妄的笑,可是笑得很不雅观,我都瞧见他鼻孔里的鼻毛了。“你叫章无计?会不会武功,我好怕哦,我还是金毛狮王呢!”

  原来,他并不结巴,那么我只好认为他开始的停顿是出于紧张,我并不因为他的淫威而怒不可言,我回击他的挑衅:“我看你不象金毛狮王,倒象黄毛阎王……”

  这个“二斤半”真不是个东西,我不过说他象黄毛阎王,他就对我动粗,他把巴掌拍到我脸上的速度实在太快,如一阵寒风刮过一样来不及招架,事后方觉得脸上跟刀割似得火辣辣的,而且在大白天竟让人产生夜晚繁星闪烁的幻觉。一秒钟后我清醒了,我已经被攻击了,就是眼前这个瘦得跟猴子一样的小青年动的手,他别想抵赖,我亲眼看到事发前他狠狠地朝我举起了右手。我确定是右手,因为凭这力道,左手是打不出这效果来得,只有右手才会在霎那间产生聚集在一点的非凡力量。

  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我在想用哪只手还击他,用巴掌还是用拳头,用直线打过去还是用弧线偷袭,最后我终于决定,用脚!我用脚踹他的肚子,可惜我穿得是布鞋,劲道不够,没把他踹着,还差点把自己的脚趾头踹窝刺了。

  我的脚是踹出去了,可惜收不回来了。离我们五米处一开始站着俩人,我以为是调皮捣蛋被老师罚站的学生,没想到我的脚刚踹出去,那俩小贼就直奔过来抱住我大腿,往旁边随手一扔,我就靠边睡倒在地。我很快鲤鱼打挺般跃起来,回头一瞧,怎么表哥胡还不来带早读呢?我心急如焚,料定我一拳难敌四手,便想临阵脱逃,往学校大院里的宿舍逃,找我舅舅,找我表哥去。

  “二斤半”一看有帮凶,胆子越发大了起来,他直往我身上靠,明知道我会拒绝他亲近还厚颜无耻的抓我的胸部,错了,是抓我的胸口,嘴巴还在嘟哝着:“让你顶嘴!”三个人轮番对我抡着拳头,场面还是比较热闹的,主角之一的我无力还击,心里只是一味地埋怨:我的表哥胡啊,你咋地还不来呢,小弟我在你的地盘被人宰割,你是要负全部责任的!

  别看他们仨是流氓、痞子,实际上并不是厉害的角色,至少他们的根底还不深厚,出拳的劲儿不足,蹬出去的腿也是根基不稳,飘飘的,一并挨我身上就象棉花一样没啥感觉。我倒不怕被打,只是这尊严顿失让我有点气愤,看来只有拼命了,我身旁就有好多块砖头,半截儿的,还有棱有角,我要把那带角的砖头竖着砸向“二斤半”,那小子的头准会开花结果。

  我大叫一声:“我他妈跟你们拼了。”便弯下腰去拾那半块砖头,我的手离砖头只有十毫米时,一只蹄子踏在了我的手背上,立刻我就痛得龇牙咧嘴,就象指甲盖被剥落一样,痛得钻心。我想发火,倒不是他太用劲让我疼痛难忍,而是我看见我手背上的鞋帮子竟然有砣鸡屎。我反胃得厉害,就对鸡屎的主人“二斤半”说:“哥们,你这鞋也该擦擦了……”“二斤半”不领情反而用脚使力地揉搓我的手背,眼看那砣鸡屎就要坠落到我皙白的手背上,我近乎歇斯底里的露出底牌:“你到底想怎搞?”“二斤半”露出他很不雅观的贼笑,说:“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对你找碴吗?”我说:“我猜是因为我从省城合肥过来的,不幸的是,人又那么帅,所以你们嫉妒?!”

  “二斤半”奸笑道:“要怪就怪你那当教导主任的表哥吧,他搞了我们,我们就让你来偿还。”

  我忙问:“为啥啊?你拿开你的脚,好好跟我说说,我来评价一下谁对谁错。”

  “二斤半”看来也有许多感慨,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你那表哥是个摧花大盗,仗着自己长得排场就诱骗他的学生,简直就是人渣不如,老子不过说他几句,他就玩命地整我,够牛逼地!”

  “恩?有这回事?我表哥不是那种人,他从不诱骗小女生,你一定误会他了-——一般都是小女生诱骗他……”

  “就他那衰样还有人诱骗他?你别把我大牙笑掉还砸着你的手呢,今儿就是做给他看的,你告诉他别把哥几个当软柿子捏!”

  这“二斤半”有个坏毛病,就是说话时全身老动来动去,特别是腿还抖个不停,他倒抖得快活,我手背快要被抖扁了,我也不敢再引他多说话,要不然我手背肯定要被他抖残废掉。我低着头听他教诲,心里想一会去向表哥问个明白。“二斤半”看目的达到也就心平气和了,他从怀里掏包烟出来,烟盒里只剩下三根烟,分给他那俩兄弟一人一根,把最后一根递给我,说:“来,交个朋友,抽支烟。”我仰望着他,既感激又痛苦的说:“我不会吸烟,你看能否把你的脚放地上休息休息,你老悬着也挺累的。”

  “二斤半”还是听话的,他把脚移开又把烟递给我说:“你要不抽就是看不起我,是兄弟就接着,不要不给面子。”我不想逆他的好意,刚刚伸出手去接,哪晓得“二斤半”又把手缩了回去,说:“既然你不会抽就不给你浪费了,还是我帮你解决。”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妈的,这不是存心整我嘛!

  “二斤半”突然神秘兮兮的拉我到校门口的小百货店,跟店小二要了一块八一包的“合肥”香烟,冲我说:“既然是兄弟,就请哥们抽包烟,下次谁欺负你尽管说,我们一定摆平他。”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鸟人太欺负人了,这不明显是敲诈嘛!慑于“二斤半”们的淫威,我有气不敢出,只得从内裤口袋里摸出我的生活费替他们付帐。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一年后我非把他们大卸九块不可。

  这件事就以一包“合肥”烟暂时了结,我也就手背破了一块皮,嘴唇出了一点血,屁股蹭了一些泥,脑袋掉了一小撮毛,其他的也就没损失什么。

  我继续回到教室装模作样的早读,同桌的李秀军问我:“他们找你干什么,搞到现在才回来?”我揶揄道:“没啥事,聊聊天,问问我有没有吃早饭而已。不过好象那瘦猴子跟咱班主任有过节似的?”李秀军说:“是哦,过节还不小,那‘二斤半’似乎是胡主任的情敌呢!”

  “情敌?爱情的敌人?你莫搞笑了,就他那样还是胡主任的对手?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我狠狠的贬了“二斤半”,图个嘴巴的一时之快。

  “胡主任的老婆是他的学生,也是二斤半的小学同学,二斤半追了好几年,可她却喜欢胡主任,二斤半肺都气炸了,一直对胡主任怀恨在心,没事就来学校找碴,后来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前几天还被胡主任用擒拿手把他小胳膊捏骨折了呢!”

  真没想到我表哥还有这英雄情史,一直以来与这边的亲戚来往疏远,更不晓得表哥和表嫂的爱情故事,只知道我表哥胡十八岁就从师范学校毕业来这所学校任教,我表嫂比他小几岁,也是非常年轻,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师生恋哦!

  表哥胡是比较严肃的,不太多话,跟我更不会聊到他的私生活,看来他的故事我只有从侧面去了解了。

  7

  白纸藏不住烈火,嘴唇包不住龅牙。几天的接触,全班同学都知道我就是教导主任兼班主任的胡安宁同志的小表弟,更是校长耿为顺老先生的亲外甥,在这个学校里,无人不对我瞩目,每个人都给我几分薄面,甚至有媚颜谄骨的极尽恶心之能。当然,学校之外的人是不买我的账的,他们只有敌视我,嫉妒我,直至殴打我,如“二斤半”之流。在初二整个班里,大多都屈从于我,一来我有深厚的背景,他们趋我若鹜;二来,我是从省城合肥来的,对他们而言有着一丝神秘,几许崇敬。但是有一个头相当难剃,处处与我作对,连眼神都充满着毒辣的味道,象要置于我死地。他就是鼎鼎大名的陈大壮陈同学。

  说他鼎鼎有名,是因为他的篮球技术堪称整个七里桥学校的一流,他代表区教委参加过市教委的篮球比赛,把市教委的大干部们打得满地找牙,这里所说的是他的篮球水平而不是打架斗殴。他的外表你可以想象,我在他跟前象一个侏儒,当然,在我眼里他倒象是件畸形产品,大脑袋大耳朵大手掌大脚丫,他哪都大,就是嘴巴太小,老天给他这副长相实在不人道,除了在篮球场上他还被看作是正常人之外,平时都会被当作智障人士对待。因为他本身智商就不高,说话又囫囵不清,再加上他超自然的外型,就被人送一绰号“陈大傻”。

  陈大壮跟我作对无非是用他高高的眼神对我作鄙视状,再者就是不太搭我的话,事事跟我对着干,很快,我就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敌视我了,除了我比他多几分姿色外,最主要的是比他智商高的同学都晓得他暗恋小花。

  呵呵,暗恋小花,这事好办啊,反正我也不喜欢小花,管他暗恋还是明恋呢!可我偏偏不想让他得逞,来软的行,跟我来硬的,那就看看谁棋高一筹。

  周末的时候,舅舅对我说,小花回来了!言词比我还激动,虽然我没有多少热情,但分别多年,我也有点想看看小花,看看她变了没有。

  我和舅舅骑自行车回到家,刚脱下长裤换上大裤头就听见外面表嫂的叫声:“小花,你回来了……”我一抬头,就有个人影窜到我眼前来,是小花,又不是小花。

  说她是小花是因为她的面孔、身段、举止正是小花无疑,说她不是小花,是因为这眼前之人变化得象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以前我就觉得小花不够漂亮,穿着土气,没有魅力,现在呢?用一个丑字形容已不能完全表达我此时的感觉,丑陋这个词显然程度颇浅,丑恶还凑合,但词性又不太准确,用咱口头话表达,我肯定会在背后说她巨丑、暴丑,都丑成我的“呕”像了!我知道一个人的丑不是她本人的错,可是没有费点心思掩饰那些不足就完全暴露出自己丑的一面,不得不追究她主观上的过错。

  “三哥……你回来了……”小花委屈的叫我,又朝我靠近一步,我下意识退后两步,呈防备状,惊道:“你要干什么?你是……”

  “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小花,杨小花啊!”

  我睁大眼睛,恍然道:“你就是小花?我终于看到你了!”

  我不由地张开双臂,朝小花奔去,小花激动的就要迎上来,准备与我拥抱在一起,我侧身让过,直奔厨房喊道:“舅舅,舅舅,小花来了……”

  舅舅正在厨房往锅灶里添火,头也不抬的说:“知道了,知道了,还不去跟她讲讲话,跑这来干什么?”

  这下倒是我充满委屈的说:“舅舅啊,小花怎么变得如此憔悴,跟以前大不相同,日子咋把她熬成这样?”

  “还不是给生活逼的啊,人家象她这么大还在课堂上看书吹呼呢,她却已经干活挣钱,能有得比吗?”

  小花这时也从堂屋跟到厨房,看她的意思还是想敞开胸怀抱我一下,步子老朝着我往前迈,我一溜烟跑到舅舅跟前,蹲下来说:“舅舅,我帮你添火。”

  舅舅很不配合的说:“不要你干,你只管陪小花讲话就行。”

  那边小花对着我深情地喊着:“三哥,三哥……”

  我硬着头皮走上前,盯着小花,凄凄的说:“小花,你瘦了,头发都变少了,干活累吗?”

  小花伸出双手象钳子一般捏住我细嫩的小手,她有些激动的拍打着我的手背,暧昧的柔声呢喃:“三哥,三哥……”

  我也紧紧握住她的手,含情脉脉地说:“小花,小花,你就不能换句台词吗?”

  如果说先前去我家的小花象块普通的石头,那么现在的小花就是已经开裂的顽石,好象生命都开始透支一样,她的艰辛从她那张略显稚气的脸上一览无遗。

  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陈大壮却那么喜欢小花呢?

  “二斤半”真不象个男人!

  被“二斤半”K了一顿后,我并没有太多的憎恨,憎恨一个男人只能显示自己有多无能,所以我可以鄙视他但不憎恨他。我甚至对他刮目相看,佩服他的勇气,在象我这样有背景的人跟前,他没有退缩和懦弱,而是勇敢的对我拳打脚踢,私下里,我觉得他是个敢踢敢打的男人,我既然不是他的对手,那只能说明我功夫没有练到家,与他的凶残是无关的,另一方面,正是我的软弱滋生了他的强势,所以都是我的错,“二斤半”还是个不错的同志,我这样认为。

  我对“二斤半”的看法不过仅仅维持了一个礼拜,他光辉的形象就烟消云散了。原因是我发觉他只会捏我这样的软柿子,却不敢不迫从我表哥胡的淫威。

  那天,我在表哥胡家吃过饭,在听他聊当初创立胡家拳的光荣事迹,“二斤半”象个幽灵般出现在学校外的操场上,表哥胡不过朝他伸了下指头,“二斤半”就很顺从的来到我表哥胡跟前。他显然没有很多站在一个英雄人物面前镇定自若的经验,他紧张极了,两只手一会垂在衣襟旁,一会又背到身后;两只脚丫子先前是立正,然后又稍息;眼珠子开始还正眼望着我表哥胡,后来却把目光投向旁边没有叶子的槐树上。

  表哥胡说:“你又来捣乱了是吧,上次的伤疤又好了?”

  “二斤半”说:“没有啊,您在这个学校谁还敢捣乱呢!”

  表哥胡说:“没有?这次都动到我表弟头上了,还说没有?”

  “二斤半”瞧瞧我,大惊失色道:“他是你表弟?哎哟,我真不知道,胡老师,您表弟我哪敢瞎动,完全是误会,我真不知道啊……”

  “误会?我给你一拳让你躺地下半个钟头也是一场误会吧!”

  “二斤半”闻听,面如灰土,双腿有些打颤,两只脚丫子相向张开着,两只手搓弄着衣襟,声音都有些不着调的说:“胡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知道是您表弟,我欢迎都来不及,怎么会动他呢?不信,你问问你表弟。”

  “二斤半”把目光投向我,满眼的可怜,既象求助于我又象哀求于我,还有几分恐吓的味道。

  我大度的说:“算了表哥,我刚来,不认识他,跟他没仇没恨的,大概是他认错人了,不要为难他了……”

  表哥胡见我表了态,便说:“你给我听着,二斤半,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非把你那小胳膊捏碎不可!”

  “二斤半”瞧了瞧表哥胡那如碗口粗的小胳膊,再瞧自己火柴杆般的大胳膊,心虚的说:“一定一定。”

  “二斤半”在我表哥的强大攻势下,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他在我心里就从神像上跌落到小屁精的地步,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废物,而表哥胡在我心里的形象愈发高大起来,仰慕之情无以表达。

  小花在家待了两天,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干净,自己也换了衣服,干净、整洁多了。那天,她叫我到她家吃饭,还特意穿了件裙子,在我面前晃,我说了句“你这裙子不丑”,便鬼使神差的跟她去了她家。

  小花肯定在脸上涂啥东西了,要不然原来黢黑的脸怎么突然白得直刺我眼呢?她的头发肯定刚洗过,只要她稍微咳嗽一声,那头发里的香味就会钻到我的鼻孔里;她还洗了澡呢,手指甲里也没有刚看到她时淤积的污垢。小花焕然一新后就在我眼前左扭几步,右扭几步,她的裙子虽然不是很新,但也挺合身,虽然裙摆有些打皱,但也不至于春光外泄。

  再次走进小花家,我感觉有些吃惊,就象一个不好装扮的少女,一旦梳妆打扮起来,也突然会让我眼前一亮,小花家此时就令我眼前非常的一亮,只要有窗子的地方,全部敞开着,原先浓烈的霉味消失了,房间里飘着喷香,地上也没有鸡鸭排泄物,因为鸡鸭被送上刑场斩成若干块加点油盐酱醋盛在了盘碟里。

  小花妈见到我,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她不停地端着菜上来,说:“三啊,回来几天还没过来吃饭,今天趁小花在家,要吃好吃饱,跟小花好好叙叙……”

  我帮着她们端菜,正准备说阿姨辛苦了,小花突然往我嘴里塞了一个东西,她那动作很好的体现了准狠快的基本要素,准,是那东西准确无误的递到我嘴里,而不是鼻孔里;狠,是她的力度绝不容许我有吐出的机会,整个塞到我嘴里,想吐出来都难;快,是她的动作很干净,速度奇快,把东西塞到我嘴里后,手指相当快的逃离我的口腔,我条件反射的合上嘴巴,我尝出那是一块很实在的鸡肉。

  我觉得这样不好,总体来说,我是个腼腆的人,不太喜欢小花这样亲昵的举动,她这样做会令我很不自然,因为这一幕被小花的妈尽收眼底,我认为,她应该趁她妈不在时做这个动作,而且我希望那东西不是块普通的鸡肉,要知道,在第一次踏进小花家门槛时,我对瞪着我看的那只肥硕的肉鸡的大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三啊,你看小花对你多好,菜还没上桌就让你先尝。”小花妈乐滋滋的说。

  小花应着她妈说:“妈,您别笑我了,三哥他想尝尝您的手艺嘛。”

  我闷不作声地瞧着她俩一唱一和,尽量表现出一个少男应该具备的害羞之情。小花妈又接着说:“三啊,我看你跟小花真登对呢,当初和你妈给你俩定亲还真没错,现在越来越象俩口子了。”

  我仔细一看,实在找不出小花跟我哪里象俩口子,倒是她母女俩长得颇为相似,尤其一逗一哏有板有眼,象是排练已久的双簧戏。

  饭菜都上桌了,我走到床榻前,杨叔叔还是乏力的张着眼,似看非看的瞪着我,我轻声叫道:“杨叔叔……”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双手一把拽住我的手,非常诚恳的对我说,“三啊,杨叔叔没几年活头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花,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啊……”

  我一听,这下坏了,一不小心就走进了他们一家子的圈套。

  这绝对是顿鸿门宴!拂袖而去显得我这人先天教养不够,留下来又必定达他们所愿,他们一家子才会善罢甘休。不过,小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站在杨叔叔旁边,不好意思地说:“爸,三哥是城里人,咋会看上我哩!”我心里想,城里人怎么了,城里人就不是人吗?城里人就不该爱上你这个乡下妹子?我偏不,我就要做一个有素质的城里人,我会把你带进城里,永远和你生活在一起-——让你好好地照顾我和李雪。

  妈的,真人渣,我竟然这么想!我把小花当什么了?为了掩饰内心肮脏的想法,我握着杨叔叔干瘦如柴的手,柔情地望着小花,说:“您放心,小花是个好女孩,不管谁娶到小花都是他的福气。”

  杨叔叔听我这么一说,精神立刻好了很多,他微微欠起身,眨巴眨巴眼睛,原本半张着看不到眼白的眼睛突然变大,给了没有思想准备的我一个突然袭击,让我吃了一大惊,这时,我才发现他白眼珠比黑眼珠多。

  “三子,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小花以后就服侍你,你要好好对她,你杨叔叔不能给她好日子过,你可要完成我这个心愿,让她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啊!”

  瞧,这就是这顿饭的目的所在,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不能明确答应他,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拂了一个病人的意,那是极不人道的。我说:“恩,您放心,好人有好报,小花会有幸福的生活。”话说明白,我可没说是我给小花幸福的生活,至少暂时我还没考虑要给小花幸福的生活,我只能默默的祝福她,也仅仅是默默的而已,声响太大,她会自作多情的以为那个人是我呢!

  就在我模棱两可的糊弄杨叔叔的意思时,令人惊呆的一幕出现了。只见杨叔叔用一只手把小花的手攥过来放在我的手上,紧紧地把我和小花的手捏在一起……刹那间我浑身涌出一股暖流,即便做人渣这么多年,还没有这么长时间这么光明正大的接触一双女孩的手,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溢满全身。这怎么可以呢?男女授受不亲,这一授不就代表要一辈子对小花负责了吗?杨叔叔啊杨叔叔,你这样真的不厚道,我很有意见啊-——你怎么可以把你那双粗糙的老手握住我们不放呢,明显是多余的嘛!

  三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准确的说,是两双手缠绵在一起,另一双手是绝缘介质,没有它,我和小花有相互噼里啪啦电击身亡的危险。小花已经相当不好意思垂着头,杨叔叔已经相当满足的微笑着,旁边的杨阿姨也是幸福地看着我们满心欢喜,而我呢?我觉得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们那心意得逞的各种笑容令我不寒而栗。

  8

  “听说小花是你媳妇?”

  大清早走进教室,就听一飘渺空旷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仰着脖子瞅了瞅屋脊,的确有几只苍蝇“嗡嗡”叫,但显然它们是不会说人话的,我又瞅了瞅脚底下,有条蚯蚓的屁股被我踩住,就算疼痛难忍,它也不至于说出如此火药味十足的恶语。那会是谁呢?我继续往前走,向我的座位方向走去。

  这时,有一堵墙横在我眼前,我用小手指戳了戳,还满有弹性的,再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光秃秃的下巴顶在我的头顶上,不用再往上看,我已经猜出他就是陈大壮。

  “小花是你媳妇?”

  一个声音“嗡嗡”从头顶上方传过来,这个声音充满了挑衅意味,我有点怕了,就低下头,闷闷的问了一句:“小花是谁?”

  陈大壮果然没听清,又追加问了一句:“小花是你媳妇?”

  还要我说一遍,真他妈的烦!我缓缓的抬头,抬到眼睛能看到他的下巴,拳头紧握,眼睛瞪得老圆,一字一顿地扯大嗓门说:“小——花--是--谁?”

  “小花你不知道?就是杨小花。”

  我“哦”了一声,“杨小花呀,认识。”

  陈大壮被激恼了,他的眼睛瞪得跟牛蛋似的,拳头攥得象火山要爆发似的,嘴巴恶狠狠地说:“我问你小花是不是你媳妇,别老打岔。”

  “这个问题呀,你问小花不就得了,问我不是多此一举嘛,猪脑子。”最后三个字我是在心里默念的,我可不想他气得七窍流血而死,人嘛,厚道些还是有好处的。

  “你跟她定了亲是不是?”

  我尽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轻柔地对他说:“十年前就定了亲,你不会不知道吧?”

  “现在呢,现在还算数?”

  “这个嘛,我想算数就算数,我不想算数也可以拉倒。”

  陈大壮指着我大声说:“你这个人渣,小花喜欢你都瞎了眼,竟然这么说,连人渣都不如,简直就是禽兽,废物,寄生虫!”

  “我哪里象人渣了,陈同学,说话可得有证据,人渣不是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我就开心不已,猪脑子。”

  最后三个字我说得很清晰,我不怕他,他竟然当众说我是人渣,根本就是藐视我嘛,要知道,虽然我承认有时的确有些人渣行为,但被一个外人当众撕破脸说我是人渣,不得不承认,他伤了我自尊。

  “想单挑儿还是群殴,你划个圈子我奉陪!”陈大壮气急败坏,他觉得“猪脑子”太伤他自尊了,要跟我决斗。旁边围上了一大群同学,有他那方,也有我这一方的,还有看热闹的,他们在看“猪脑子”跟“人渣”谁更厉害。我早上吃了几个鸡蛋,大概是时间问题,我舅妈没有把鸡蛋完全煮熟,所以现在就觉得胃特别的胀,在农村学校又没有早上做早操的习惯,因此我认为能跟陈大壮这样“职业运动员”动动手活动活动筋骨是一件裨益蛮多的事情。早在进这个学校不久,我就从侧面了解到这位陈同学在篮球场上象个英雄好汉,实际上胆子比蚂蚁还小,再说,我有强大的后盾,真要跟他干起来,我心里一点都不寒。

  既然是他挑衅我就该他先动手。我鄙夷地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陈大壮把拳头扬到我鼻子尖上,就差一缕发丝的距离挨到我了,我不理他那一套,闭上眼,嘴巴努着,心里要求他来吧,来吧,你动手我就踹你的裤裆,让你永远不要提小花。

  等了好几秒他都没动静,我睁开眼大吼一声:“动我啊!”陈大壮被我声音吓了一大跳,他涨着他的篮球脸,恶狠狠地崩出三个字:算--你--狠!

  我就猜到他是纸老虎一张,果不其然,我强力要求他对我实施武力惩治,他倒一翘辫子,跑了。这样的人最被我不耻,你要是真对我下了狠手,虽然事前我受了些皮肉之苦,但事后会觉得你是个敢说敢做的人,心中有丁点的佩服之意,在这一点上,陈大壮远不如“二斤半”。

  从同桌李秀军口中了解到,小花还在上学时就被陈大壮喜欢,虽然比她低一个年级,但俨然是小花的保护伞,成天跟在小花后头,这个班级的人都知道他心仪小花,便常常逼陈大壮,说他小小年纪就想媳妇,陈大壮却大言不惭地反驳:“谁说我小,我毛都长齐了,不想媳妇想什么?”

  我拒此认为陈大壮有头无脑,纯粹一幼稚儿童,脑袋常年上锈,大脑先天缺氧,脑干不慎受潮,后脑勺有根神经不通,额头被牛角戳过,天灵盖从小缺钙……这样的傻子还跟我抢小花,即使我不要也不能把小花给他,就算狗尾巴草也不能插在他那堆牛屎上,跟我狐假虎威,我不用动手也能把他给说个半身不遂!

  过了几天,小花从工厂回来,我把陈大壮这事跟她说了,显然她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低智FANS的,她对他也是不屑一顾,可她对这个大脑智障者的称呼却令我很不舒服。

  我对小花说:“陈大壮明恋你,知道不?还为此跟我干架!”

  小花说:“你不要管他,他是我弟弟。”

  我特反感这个称呼,什么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有此爱好的都是伪君子,时间一长就会变成亲爱的啥了。

  “他还是你弟弟啊,真不错,多个嘴儿叫的。”

  小花看出我的不高兴,低声说:“他说他认我做姐姐,我告诉他了,我有合肥的无计哥,他还要见见你呢,哪知道你们一见面就这样……”

  我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好了好了,别说了,你提他就提他,不要搭上我,我跟他不是一个层次的。”

  小花变得温柔起来:“三哥,你生气了?”

  我紧锁着眉头,说:“没有,只是想发火而已。”

  小花又说:“你要是生气就对我发吧,是我不好,是我让你生气,我再也不提他了,好吗?”

  我一想,他陈大壮,一个大傻,我跟他怄什么气啊,不是自寻烦恼嘛。我转移话题说:“小花,你这裙子蛮好看的呢,谁买的呀?”

  我一边说着一边扯了把她的裙子,很薄,直接扯到她的腰,感觉小花的腰满苗条的。

  小花羞红了脸,低下头说:“真的好看啊,是我用工钱买的,就想穿给你看,买了好些天,就等今天呢!”

  “工作辛苦吗?上班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很累,饭吃得饱吗?”

  看着眼前的小花,虽然没有让我心起涟漪,但有种血脉相通的感觉,她做我妹妹更合适,真要永远面对她,和她肌肤相亲,天天和她谈一些无关人生理想的废话,心里又很不舒服。

  “还好吧!哪有挣钱舒服的呢?想着以后能天天看着你,为你做饭、洗衣,啥都不累了。”

  没办法,没办法,小花痴迷我过甚,我真的不知道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人渣能给她带来什么幸福,我也没有那个激情,我找不到那种与小花厮守的快乐。我心里还是经常在想李雪,如果说小花是一株狗尾巴草,那李雪就是生长在清水河面的一朵纯洁的荷花;如果小花是豆腐,我吃着乏味,那李雪就是一道毛豆炒鸡蛋,就算把胃撑破我也要吃个够;如果小花是煤球,虽然能燃火做饭,功能很多,但本色太黑,看起来障眼,那么,李雪就是一块香皂,既能除去我身上大片污垢,闻起来也清香无比……比来比去,小花还是不如李雪令我心旌摇荡,忽然间,我强烈的思念起李雪,不知道合肥的李雪现在是什么样子呢。李雪啊,你可知道我是多么、如此、非常、相当的想你啊!

  9

  我承认我是合肥市人,是合肥当地人,在省城住了好几年,其实这没有什么,非常的正常,我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可是,这并不能成为被崇拜的理由。我特别反感一个人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谄媚的味道,也讨厌歪着腮帮仰视我听我说城里事口水不停往肚子咽的渣人们。

  六安七里桥中学初二年级有大批我的拥趸者,他们一到自习课或者上体育课就会围在我的身边,把头靠向我的大腿一声一个无计兄、章哥的喊得我头皮发麻,然后我就象圣诞老人一样跟他们说故事,说咱省城里的花花绿绿。我说,合肥是个好地方,我很小的时候也象你们一样向往那里,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火车和乌龟一样的小轿车。合肥有很多高楼大厦,汽车满街跑,自来水比这儿开水还透明,厕所是自动带水冲,不象这儿毛缸里的蛆一大把。擦屁股的纸柔软无比,还上了各种颜色,哪象这儿用麻秆擦得屁股浮肿,更让人难忘的是合肥的女人都比这里的会打扮,脸面都会涂上五颜六色,头发能长到屁股,风一吹,甭提有多香……如此等等,我把合肥那地儿的好处一股脑儿举出来,原本眯着眼的现在眼珠子都成斗鸡式,咽口水的开始往外流口水,额头流汗的开始流鼻涕——他们听的太专注了,内心太向往了,附带就崇拜我了。大概觉得我太厉害了,竟然能在省城那么好的地方生活,甚至憧憬着有一天我能带他们去见见世面也就不枉此生,事实上呢?

  事实上,省城的确比这个小县城生活水平高,可我并不算得上是省城的人。其时,我户口还在六安,法律上,我是六安人,没有合肥的户口就是黑头户,也被称作外来户,是被人看不起的,就连上学都分本地与借读的,我要是真正的成为一个规规矩矩的合肥城市人,我还来这鸟不生蛋、生活索味的地方吗?我是被逼无奈啊!

  被一些人仰慕就会被另一些人嫉妒或者仇恨,一开始有“二斤半”,现在又有陈大壮。我在表哥胡的大力支持下,轻而易举的驯服了“二斤半”,他没敢再动我,他也要为自己的小命着想,可陈大壮不同啦,他是因为小花跟我作对,要知道,男人要是甘心为了女人,命都可以不要的,所以,我怕他跟我玩命。

  这节是体育课,篮球原本在陈大壮手上,也不知道怎么地,那硕大的篮球就突然飞了过来,砸在我脑门子上,然后就出现了两眼冒金星的症状,我很怀疑陈大壮的视力,我的头再大再不好看,也不至于象篮球框吧,我没敢怀疑他的居心,他一定是个很善良的人,没把篮球投到我脸上已经很给我面子了,我微笑着捡起篮球,理了理发型,朝陈大壮走去。

  我躬了一下腰,对陈大壮说:“您的球落到了我头上,还好,球没破,这球的质量真不错。”

  陈大壮也显得谦恭有礼:“不好意思,投篮没投准,让你受惊了。”

  我把球递给陈大壮,没有再废话,转头就走,然后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骂了句:妈的,给你颜色开染坊。

  我说陈大壮弱智没错吧,连我话里带刺他都没听出,这样的人多跟他废话一句,就等于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听我说故事的一群人自发地为我鼓起掌,不约而同的掌声雷动,有人高呼“无计兄果然胸怀宽广,人中豪杰也”,还有人浅声低吟“难得啊,这么欺负人都不生气,日后必成大器”,又听身后有人在喊“章无计,章无计,我们永远支持你”。

  一个人的形象很重要,特别是在大众面前树立自己的光辉形象一定要瞅准机会,对敌人要不屑,对支持者要抱以微笑,要有温文儒雅的派头。在恰当的地点,恰当的时间,对一个智商比较低的人,我做到了三心:有耐心,有宽心,有爱心。

  我走到他们中间准备坐下来。无论是领袖还是偶像,只有走近群众和拥戴者中间才会获得更大的力量,只有拉近与他们的距离,才会让人觉得这个人很真实,犹如活在自己身边一样,避免了触不可及的虚幻感。我走到从教室搬出来的小板凳跟前,笑容可掬的坐下去,这时就听“喀嚓”一声,有什么东西裂了,紧接着,我的屁股传来钻心的疼痛,象裂成了四半,再回头一摸,板凳上不知谁放上了一块棱角尖利的石头,我忍不住大骂了一句:“谁干的,我日你大爷!”

  我怀疑我的人里有陈大壮的卧底,他对我一脸的仇恨之意,我对他一肚子的蔑视之情,我跟他象水与火,永不溶解,战争迟早爆发。这以后,陈大壮见到我,脑袋昂得更高,眼睛直往上翻,放学出门还故意用那敦实的身体冲撞我,在篮球场上这是明显的犯规,可是在场下我能如何呢?他没动手没动嘴的,完全属于合理冲撞呀,我只有避开。他走前门,我走后门,他撞我,我就从他腋下闪过去,他蔑视我,我就鄙视他,他打篮球我就在班上坐着,他在班上坐着我就在角落里呆着。我这不是怕他,他不是老虎,我躲着他,因为他是瘟疫。

  时间长了,我发现陈大壮一个秘密:陈大壮不仅智商低,脸皮更厚。

  他家与小花家隔着一条沙滩,要走好几里路,跨好几个高埂才可以来到咱这个村。陈大壮不厌其烦的瞅准机会就来找小花。虽然小花回来的时间不确定,但他大多都逮了准,我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小花提前打了招呼,但是经我的分析后,这种推测无法成立,只能说明陈大壮运气不差。他来就来,手里却拎三拎四的,什么方片糕、切糖、花生米之类好吃的。小花经过我的劝导一般都会收下,送上门来给我瘦削的身子增点肥,这种行为值得表扬和肯定。

  陈大壮带来的好东西大多进了我的肚子,自个儿还在一边高兴小花领他的情,他的智商由此可见一斑。可是,可怜的小花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为了我,她不得不陪这个弱智者走十分钟的小道,说几十句无关痛痒的废话,末了还要说谢谢,而我对小花的要求是,走小道要与他保持五米的间距,说话的声音不能低于八十分贝,说谢谢时要诚心,要有让人家还想下次再来的诱惑力。

  一段时间过后,我发觉自己长了些肥肉,随之而来也有了一些副作用,比如,到一定时间嘴巴就想吃点啥,就象电视里有人犯了毒瘾一样,不拿东西来我就流鼻涕淌口水,眼睛发直。为了达到长期定时的给自己解谗的目的,我要求小花无论如何都按时回来,风雨无阻。有时我又怕陈大壮情报不准,便在小花回来的前一天主动旁敲侧击的跟别人说,小花明天就要回来啦!每一听到这些,陈大傻子就会冲我翻白眼,他越翻我偏越高兴,因为明天我又有好吃的啦!

  小花周六回来,问我想不想去她工作的地方看一看,第二天我正好不上课,心想,小花为了我的肚子付出了这么多,我是该关心一下她的生活,便说,好啊,反正没事,就去玩玩吧。

  我们蹬着自行车出发,口袋里装着昨晚获得的新鲜的花生糖,一边吃着一边聊着,别提,还真是不错的享受呢!在这之前我只知道小花是在一家私人鞋厂,每天要做十多个小时,计件付酬。小花手脚勤快,每个月都是全厂拿钱最多的,她的工资都交给她妈,为了给杨叔叔买些昂贵药维持生命,她自己舍不得花一毛钱,顶多也就花两毛钱买个发卡什么的。

  厂房是间平顶,里面并不宽敞,光线也不好,车间里弥漫着浓烈的塑料气味,十几个人忙碌地做着各自的事情,人人脸上都是无精打采的,象蔫了的柿子。惟独小花还算生猛,一身是劲的投入到工作之中。她做的工序是划切,就是把鞋底子的半成品按照尺寸大小准确地划成一块一块的。我好奇,便想上去试试身手。

  这活儿可不是好干的。它的基本要求就是准、狠、快。划切的时候不能有丝毫偏差,从高温炉里拿出原材料之前都已经标好线,就按着线把鞋底原材料划开,一旦划歪,整块材料也就报废,这就意味着少拿几十块钱,一个月累计下来,工资就扣光了;狠。是要有足够的力气,一叠子材料一刀划下去,没有力量就会划不彻底,所幸小花从小干农活练就一身力气,就连我也有些力不从心,而小花却游刃有余;快,是指速度,趁着温度高的时候划开比较容易,这时时间就显得很宝贵,手脚麻利才会在最快时间里完成任务。基于这项工作的难度,工资也就略高于其他工种,这是小花自己主动要求做的,做得比别人都要好,因此领导还是比较满意的,而我却只有感叹:不容易,不容易啊!

  看看小花那些同事都有些怪样,说话叽里呱啦我也听不懂,好象都不是六安人,小花与他们沟通得倒也融洽,看来工作虽然辛苦了些,小花却乐在其中。

  午饭是由专人做的。听说一个人的食欲跟做饭者有很大关系,比如自己的亲人或者自己的爱人亲手做的就会食欲大增,而一般人做的,吃起来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我觉得这种认识是有道理的,今天跟小花在一起吃饭我没觉得是必需,也没觉得是例行公事,反而有呕吐的欲望,因为我在闲逛的时候,发现那个做饭的老大妈擤了一把鼻涕后不洗手就直接切菜。

  中午工休时,我问小花住在哪,应该把宿舍也顺便参观一番,小花便要带我去她的宿舍。我说,就咱俩?她说,是啊,就咱俩。我又说,你不怕?小花说,怕什么,你吃了我?我没有说什么,总觉得女孩子宿舍就一男一女进去不是太好,也少不了别人闲话,不过话说回来,小花都不怕,我还怕什么?难不成我还真吃了她啊?!

  意料之中,小花睡觉的地方也是极其简单,上下铺,一间屋摆了八张床,即便是女孩子闺房,也不是太整洁,惟独小花的床铺干净、整齐,收拾得井井有条。大概是我累了,就想往床上一躺,小花站在旁边含情脉脉的看着我,越看我越紧张,越紧张我就越害怕,我可是处男之身,不能一时冲动,百年悔恨,此处不宜久留哇!

  走出了小花的房,我就要回去,这儿呆着实在没什么意思,小花恋恋不舍,问,就这样回去了啊?我说,是的,我就这样回去了,没啥东西好带的吧?小花说,你不多陪陪我?我说,天黑了,再晚我在路上会害怕,我也不想你担心我嘛!小花一笑,说,是啊是啊,还是三哥想得周到。

  我想得能不周到吗?八点钟电视台放《上海滩》大结局,我要看看上海的人渣老大许文强是怎么把冯敬尧干掉的。

  10

  在我刚到六安不久,我给李雪写了信,几个礼拜过去,我渐渐不期望李雪的回信时,却收到李雪的来信。李雪的字迹很漂亮,仿佛能看到她婀娜的身段,如花的笑容,李雪的信让我不知所措,紧张莫名,心跳快得要窒息,这是我盼星星,盼月亮不期而至的礼物。她给了我很多鼓励,要求我在他乡争取进步,然后杀回省城跟她一起享受生活。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在给我信心,让我努力学习,只有回到合肥才有机会与她共度未来。难道我不想吗?在无数个深夜,面对孤独的墙壁,躺在床上,眼前总似乎浮现李雪的样子。不错,小花是常在我身边,与我零距离,但是青春期朦胧的爱情意识告诉我,李雪才是我真心喜欢的,小花缺少足够的魅力吸引我。我发现女孩子的魅力是与生俱来的,能够发生美好感觉的也是在一刹那间就注定的,于是,我有理由相信,李雪足以让我眼前一亮,而小花只能使我白内障。

  虽然我并不中意小花,可我却因小花负了伤。被人殴打我觉得没什么,但是被人用刀子捅就有点怕怕了。刀子可不是好玩的,持刀者若手头一慌,或一紧张,会让人当场毙命。他们的目的很清楚,刀子捅来的方向是朝着我的心脏来的,我下意识的用手去挡,右手中指便很不幸中的,一道二厘米的伤口象乐颠了的嘴巴。

  其实,我没招惹他们,我骑车回舅舅家,到了一片幽静的树林时,我想下车找个地儿撒泡尿,还在张望就被他们拽了下来,在拽之前他们先伸出手拦住我的自行车,手势还是满标准的,我猜测他们是交警队伍中的败类。他们脸上漾着杀气,眼睛里透露着狠劲,我惊慌地问: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光头小青年摸着脑袋说:“现在不就认识了吗?你叫章无计,你家媳妇叫小花,对吧?”

  我惊诧道:“你们怎么知道?算命的?还是打劫的?除了贞操,我一分钱都没有。”

  我刚说完,准备推上自行车溜人,就见他们中的一个忽地摸出一把长达六厘米的刀,接下来就发生了雪淋淋的一幕。

  手受了刀伤,没有什么大碍,可是眼睛也被他们弄得红通通的,有一块淤血象一轮红日挂在我眼眶里,这一拳是那个为首的光头打的,我当时正避着小刺刀,不承想,他的粗壮的粗糙的拳头粗鲁的粗暴的抡在我的眼眶上,然后太阳就从东方升起来了。

  打过我以后,他们原地休息,无聊的把我的自行车也推了过去在原地打转,我忍着巨痛看着他们表演。看架势,他们是真正的痞子,我不敢跟他们玩命,这鸟不生蛋的林子,前后都是沙滩,万一他们把我给做了,埋在沙滩底下,我岂不成了冤魂野鬼?我只能忍着,一只手捂着眼睛,鲜血从手上流到衣服上,一滴一滴的,如一团火焰在闪耀,我强压心中怒火。

  他们说:“我们就在这里,你去叫人来,我们等你来报仇。”

  说完,他们就放了我,我骑上车赶紧离开,没骑多远就骑不动了,仔细一看,前胎被扎破,我只好下来推着,我的胃因为愤恨而阵阵翻涌。艰难走了二十分钟,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村庄,我一个箭步跑去找我的黑道表哥杨。

  表哥杨是我们家族中一个异类,在众多人民教师的光荣称号前,表哥杨是“人民人渣”的形象代言人。他的额头很有特色,从额顶到额眉有一条分河岭,能清晰看得到缝针的疤痕,那是一把大砍刀曾经逗留过的地方,如同菜刀切在砧板上,我表哥杨这块砧板还满有沧桑味的。他的胳膊上有刺青,左手龙,右手虎,小胳膊上的伤痕累累说明他在江湖上混了很长一段日子。

  对付那些流氓已经无法通过正道来解决,身为白道中人的表哥胡无法帮助我制裁那帮家伙,唯有请表哥杨出山,以恶制恶,才能一解我心头之恨。

  我充满委屈的对表哥杨哭喊:“表哥,表哥,我被人打了,他们用刀砍我的手,用拳头砸我眼睛,还用起子放我轮胎气……”

  表哥杨正在打麻将,他喊了声“二筒”,转头看了看我,说,“小意思,你想怎样?”

  我立马说:“他们正在那等着,说让我叫人去,他们奉陪!”

  表哥杨一听,把洗好的牌往桌子上一推,骂道:“还有这么不怕死的人?连我表弟都敢搞,想死也要慢慢来。兄弟们,拿家伙去砍完人再回来接着打……”

  表哥杨的另外三个死党也骂骂咧咧,有的说,“敢搞我们家小表弟,找死啊!”还有人说,“见一个砍一个,不要跟他们罗嗦。”一看这架势,我顿时来了劲,也跟着他们后面对着回来的方向骂:“你们这些狗日的,你大爷我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

  表哥杨他们在外面混,只要出去砍人一般都不问对方多少人数,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能力相当自信,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而表哥杨他们就属于不要命的。

  四个人加上我齐刷刷跳到门口的拖拉机上,一行几人浩浩荡荡开赴决战之地,拖拉机上的我甭提劲头多足,没想到我章某也有趾高气扬的时候,我管你们是阎王还是小鬼,来一个砍一个,见一个捶一个。我低下头,看了看车厢角落里平躺着的几把大砍刀,那闪闪的亮光充满了不可阻挡的杀气。

  到了目的地,我第一个跳下来,四处寻找伤我的那帮歹徒,然而,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我骂:“妈的,他们跑了。”表哥杨不甘心,提了把大刀钻进附近住户家,问:“看到几个痞子没有?”住家人面面相觑,盯着表哥杨一伙看了半天,眼神好象在说,这眼前的不就是几个痞子吗?他们说没看到,表哥杨又进了几户人家搜索,还是一无所获。天色暗了下来,我们几个不得不无功而返。

  好不容易搬了救兵过来却看不到仇人的影子,别提我有多失望了。表哥杨告诫我,下次要小心,打不过就跑,不要吃眼前亏。我点点头,说,好,我不反抗,回来就找您去摆平那帮坏人。表哥杨拍了拍我肩膀说,“男人挨打很正常,下次让我看到他们就废了他们,这次就算了,不要再追究了。”

  我仔细想了想,这帮人渣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而且口气那么硬,好象是职业痞子。那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呢?想来想去,我把幕后指使者定在了陈大壮身上。

  陈大壮其实并不坏,他对我还是挺关心的。早上,陈大壮甫一看到我就指着我的眼睛,大声说,“哟,章无计,你的眼睛怎么成熊猫眼了?被谁打的吧,还能带着伤来上课,应该在家歇着才对!”他一边叫着,一边心疼的咂嘴,“哟,伤得还不轻,眼珠子里都有血丝,这谁下手真他妈狠,无计兄,你受苦了。”我对他抱以柔情一笑,感激的说:“谢谢陈同学的关心,男人嘛,这点小伤算什么。”然后又恶狠狠的自言自语道,“让我知道谁干的,我非扒了他的皮拔光他的毛不可!”陈大壮也在背后叫着,“是啊,是啊,把他打得屁滚尿流才对得起无计的这双眼,太不象话了,下手这么重。”

  被陈大壮这么一叫,周围的同学都有意识的朝我观望着,神态象围着一个外星人一般,指指戳戳的,有人小声说,“这头上的毛好象少了几根。”还有人小声地说,“屁股上还有泥巴,看来被打得不轻!”那边也有人说,“看,嘴唇都破了,估计以后讲话都不利索了。”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喁喁窃语,极力不想让我听到,实际上,我两只耳朵听得清清除楚,我稍微的观察了一下,他们都是陈大壮身边的活跃分子,有着陈大壮一样的智商,长着陈大壮一样的畸形面孔,他们的眼神和表情令我作呕,伪君子们,有种你们说“章无计,你被打得好”,那样我会钦佩你们光明正大说话的勇气,含沙射影只会让我鄙视你们,说出来吧,然后我可以偷偷摸摸的捏死你们。

  课间休息的时候,李秀军拿给我一封信。我觉得李雪这信写得有些勤了,这样很容易宠坏我的,她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我的移情别恋,她还不太了解其实我相当专一,就连小花对我那么的服帖,我也从没考虑过舍雪取花。人的感觉一旦对上了,想不爱都难啊!

  想是这么想,可一看信封,心里滋味就复杂了起来,因为信并不是李雪写来的,但我不能失望,那样太不孝了,因为信是我妈写来的。

  我妈从未写过信,确切的说,她懒于写信,至少在五十年代,小学毕业也属于高级知识分子,而且我妈还是班里的学习标兵,后来,因为斗地主,当然,那时不象现在是三个斗一个,而是一群人斗一两个,她这个地主家的小崽子就给斗得失了学,所以她还是识字的。我妈不动手写,多半是眼花,摸不准格子信纸的位置,让我哥代笔她口述就成为与我联络的一种方式。

  信的内容与一般的家书没有二样,无非是:三,我的儿,你一个人在那好好的,要刻苦学习,妈在合肥很想你你不要想家,家里一切都好,你爸爸好,你大哥、二哥好,你吃饭要吃饱,放假了就回来……云云。看到最后,我就认定家书就是这等格式了,看一看我妈的签名才是最有价值的。在信的末尾,我看到了一行小字,口气是我二哥的。他说,三弟,你要努力学习,爸妈工作不容易,还要担负我俩的学习费用,妈妈为了你能多点生活费,每次下班都要从单位带点破铜烂铁回来卖,可门卫不让带,她就藏在怀里偷偷带出来,时间长了,现在肚子常常发疼。有好东西,她也舍不得吃,就想着你在六安生活一定很苦,她省吃俭用给你买了袜子,还有衬衫,等你回来穿。为了多挣点钱,她总是干活到很晚才回来,手心起了厚厚的老茧,就这样,她还养了十只鸡,五只鸭,每天企求多生些蛋给你换生活费,等你回来杀只鸡再宰只鸭给你补补,你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的……

  没看完我妈的签名,两行热泪已经从我的眼睛里夺眶而出……

  我给母亲回信,字数不是很多,主要意思是我很想家,这儿他们对我很好,同学与我相处得也好,没有人找我操蛋,也没有人敢打我,我这边有表哥杨和表哥胡照顾我,你们放心,我就是想家,我想得都流鼻血了。我把这些话写完,就拿着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准备捅自己一下,滴几滴令人心疼的新鲜血液在信纸上,让它凝结成合适的颜色,来证明我写信时都还在如此的想念家庭。

  什么血书之类的故事听得太多了,可是刀子在我手上老打寒颤,它割不下去我身上的任何一块肉——稍微一用力,我就疼得血未流泪先流。如果无意间碰破什么地方,即便血流如汩也不会叫爹喊娘的,可就是自己动起手来,恐惧感让我哭天喊地,最终还是没敢对自己下这个毒手。于是,迫不得已我就用红墨水代替,在信纸上,红墨水呈散花状,还真洇了好几页纸,但没有呈赫色,看起来不象是人血。思来想去,我发明了另一个方式,就是用铅笔在墨水上轻涂几笔,再一看。简直能以假乱真了,实在太象了-——绝对跟猪血没二样。

  我是一个坚强的人吗?显然不是,我是一个情感脆弱的人渣,我也有思乡念亲之情,在这儿,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都会不由自主想起在家里的情况,那荧荧之火衬着一幅天伦之乐的场面多么的温馨和温暖。我是那个家庭的一分子,离开它犹如鱼儿离开了水,生活得如此郁闷又如此浑噩。

  这学念得有些颓废,但成绩在班上也还是不错的,加上亲戚们的帮助,未来的仕途还是大有希望的,可我就象蔫了的禾苗对学习提不起精神,那我到底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呢?

  我听李秀军说,在六安人渣界流传这么个说法,就是三中痞子六中婊子。意思是,三中是痞子流氓聚集地,六中是一些破烂玩意儿。这种说法有些低俗,但的确是这么个状况,这两所学校的学生大部分被称为人渣中的精英,渣到极致便是精英。我说,我也是啊,难道他们比我还渣?

  李秀军问,你感兴趣?哪天我带你去走一趟,见识见识。

  我连忙点头,好,好,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我倒要看看他们哪地方比我还人渣,学习学习,交流交流。

  原来如此,我明白我对什么感兴趣了。

  去三中就我和李秀军俩人,我问,怎么不多叫几个人,以防不测?李秀军说,又不是去打架,叫那么多人干什么?我们去找我小学一个同学玩,不会有人对我们人身攻击的,他混得还不错。

  星期五下午只有一节课,课后我跟舅舅说,我跟同学去买点文具,迟些回家。我舅舅说,你人生地不熟的不要乱跑搞丢了,早点回来。我说,好,一定不乱跑。但是心里好象有种不详预感,这次怕是有得去没得回。

  11

  作为人渣极品,我们要学会多往人渣群众中走动,关心他们,了解他们,跟他们打成一片,心连心,脸贴脸,嘴巴帖着脑袋瓜,才能更好地把人渣工作做得透,做得细,做得有成效。抱着救人治渣的态度,我和李秀军走进三种校门。

  在学校门口,我看到三俩人窃窃私语,他们长得也满斯文的,脸上并没有“渣”的迹象和“痞子”的特征。倒是这大铁门有些异常,我走到跟前看,每根铁柱子都被砍了几个豁口,很深,不是藏刀之类的利器砍不成这种水平,上面还滴着已经干涸的血印,我伸手摸了摸,往嘴里一放,味道不正,大概有些日子了,估计几个月前,此处发生过血案。

  我正准备跟李秀军往里走,去找他的同学,突然,刚才窃窃私语的几人起了内讧,只见他们很快就抱在一起群殴,霎时,半截儿砖头乱飞,还有的抽出裤子上的皮带,用皮带头照对方的头涮过去,那血就四面八方的溅了过来,这时我才明白校门口的这个铁门为啥都是血迹。

  我问李秀军。他们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开打了?

  李秀军拉我到一边说,不是好好的,是谈判。他们在学校里一旦发生了什么矛盾就出来谈判,说不拢的就武力解决,所以,有时候一出门就干了起来,偌大的学校就这门口发案率最高,曾经还出过人命呢!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说,快走,咱别在这是非地逗留,头被打烂了还不知道是谁打的。

  跟这些人讲道理是秀才遇到兵,没啥讲头,看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跟李秀军快速闪开,往教室方向走去。

  这儿的女生好少,几乎看不到,真的都是痞子啊!我说。

  大部分都转学了,就剩下这些人渣,恶性循环,校风越来越差,听说,这个学校即将被整顿,教委要派一个年轻有为的能人来管理呢!李秀军说。

  是该管了,他们这样打架太放肆了,也不看什么地方,要打也要去一个角落里好好地打,在大门口这样搞影响太坏,很容易给我们这些外人留下一个坏印象。

  李秀军说,好了吧你,还坏印象呢,这个学校是全六安教育界都知道的,好印象早被他们败光了。

  我和李秀军说着话,铃声就响了,一群东西从教室里涌出来,其中几个向李秀军走过来,我定睛一看,这不正是前些天砍我手戳我眼放我气的那几个家伙吗?

  李秀军转头对我说,我的几个铁哥们,介绍给你认识。

  我把脸一捂,然后并着腿,痛苦地对李秀军喊:“不好,我要拉肚子,你们先聊,我去上个厕所。”

  李秀军还没说话,我已经一溜烟跑了,我不是逃跑,我是去找表哥杨来砍这帮畜生的。

  上一个厕所要多长时间?就算便秘也待不了半个钟头吧!可我从三中回到咱那个村子,骑自行车也要四十分钟,他们怀疑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怕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后,他们跑掉逮不住他们,一切又前功尽弃了。还有一个担心就是他们也许会问李秀军,刚才那个帅哥呢?李秀军会说,拉肚子去了。他们又会问,你同学?李秀军会说,对。他们如果好奇心很强的话,就会忍不住继续问,长得那么帅叫什么名字?李秀军自然回答:章无计啊!这么一搞,我就暴露了。他们也许会有两种猜测,一是以为我真的拉肚子,然后左等右等,老不见我人影就自顾的回家;二是他们不会忘记前些天“摆平”过我,自然就疑惑我是不是叫人来报复,然后课也不上就跑路。无论是哪一个可能,时间太久都将失去一个让他们哭爹喊娘的机会,那太遗憾了!象他们这些人渣在家里也不会有多孝心,估计“爸爸”这个词被他们抛到屁股后头去了,那么今天我就替他们的父亲教训教训这些人渣儿子,给他们一个重新捡回亲情的机会。

  没办法,只有爬拖拉机才能在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里找到表哥杨。这条马路的拖拉机来往频繁,前厢的发动机烟囱汩汩地冒着黑烟,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我瞅准一个外形不错的拖拉机-——黑烟稀少,声音不是很吵,车厢还算干净,行驶速度也不是很快,我一个箭步就跃了上去。拖拉机司机一只手摸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夹着香烟,悠哉悠哉着,完全没发现身后有个人睁着两只小眼瞪着他。我看着他的神情好象在回味什么,表情很舒爽的样子,抽一口烟就象吸了毒一样浑身自在。他摸方向盘的手很轻柔,他的年龄看上去二十多岁,正值壮年。他快活的在前面回味,我无聊地在后面胡思乱想,我猜昨晚是他洞房的日子。

  我不能确定表哥杨是否在家,但这个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很多事情我们有热情时才会去做,一旦没有那个三分钟热度,我怕将来就算看到那帮痞子也没有了一砍为快的心态,那么这次无论如何都应该找表哥杨去试一次,这口气不出,枉为人渣,不摆平他们那些低素质人渣无法衬托出我这个高级人渣的光辉形象。即使他们是我同桌李秀军朋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谁让他们先惹我的毛呢!我只能在心里对李秀军说:对不起,得罪了。

  我两只手揪着后车厢,双脚悬着,很不舒服。司机在扔烟头的时候,想必瞧见了什么,他回头望,看见我在后面涨着脸痛苦地盯着他,他大叫一声“啊”,我也大叫两声“啊,啊”,拖拉机立刻象个醉汉一样摇来晃去,这时,惨案发生了。

  农村这地方有三多:狗多、鸡多、猪多。想必大家都知道,城市里也有三多:车子多、楼房多、美女多。鸡和猪一般都在家里圈养,但是狗不同,它必须有自由活动的权限,否则就起不了看管的作用。其实无论什么东西,自由多了就无法自我控制,比如这狗,在村子里乱窜还不够,还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到田埂上溜达溜达啦,到草地上晒会太阳啦,或者到马路边看看美狗啦,这不,一条不幸的好色的狗刚跑出来就成了一等残废。

  这条狗过马路时,算准了时间,可它万万没有料到,司机回头看到我时,吓了一大跳,然后手一发抖,拖拉机就失去了方向,我看见最后一幕是:这只长相丑陋的狗,一见这架势,突然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拖拉机就毫不人道的朝他撞了过去,然后我就听一声惨叫,紧接着又是一声哀鸣,那狗就倒在了血泊里,我害怕极了,就想赶紧去探一探它的鼻子是否还有呼吸,或者打112叫辆救护车什么的,最后再跟狗的主人谈谈赔偿问题,尽量私了,不能拖到派出所去解决,那样又费时又费工。

  可是司机先我之前跳了下来,他没有去看伤者,反而充满怒火的向我走来,这样的情况我不能临阵脱逃,但我分明看到他的手里拿着摇拖拉机的弯子锤,他的胳膊青筋暴起,他走路的步子沉重缓慢,他的牙根咬得很紧,他的眼睛瞪得老圆,就差冒火。再看他的头发,刷刷地立了起来,我大叫一声,不好,他跟我玩命了!然后,我步子一甩,没命的跑呀跑呀,也不回头,只管往来的方向跑,一口气跑了十分钟才停下来,回头一看,拖拉机司机并没有追我,再一看,我眼前有块牌子,上面写着:六安第三中学。

  他娘的,被一条狗坏了我的好事,可我真的不甘心,瞧了瞧,又攀上了一辆拖拉机,这个条件稍微差点,车箱脏兮兮的,前车箱烟囱冒着一股股黑烟,发动机噪声也是震耳欲聋。差就差了点吧,将就着,能到目的地就好,再说,司机是个50岁左右的老头,他该不是新婚,也就不会开小差酿车祸。

  我全身酸疼的从拖拉机上跳下来,一路小跑着去找表哥杨,我姨娘问,怎么了,放学这么早?我气喘吁吁的说,还没放学呢,我有事找表哥。姨娘头也不抬地说,他去市里做活去了,还没回来呢!

  我知道做活的意思就是收人钱财替人出头,这是表哥杨的一份工作,可我是他表弟,他也应该替我做活。我心想,真不凑巧,废了老大一番功夫,表哥杨却不在家。正在沮丧时,表哥杨提着一把大刀跟一帮人站在拖拉机上风光满面的杀了回来,我心里一喜,正好就手去做我的活。

  我把事情跟表哥杨简单一说,他没下车就大刀一挥,喊道:“掉方向,到三中去!”

  我跳到车上,对表哥杨说:“表哥,你也该到三中去震一震了,那里都是痞子,根本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动不动就砍呀杀的,在你面前,他们都是小屁精。”

  表哥杨手上的大刀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着阴森森的光,他拍了拍我肩膀说:“管他屁精还是屁神,去把对你动手的人胳膊下掉,我们就走。”

  表哥杨说得怪吓人的,我试探着问:“虽然我也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但是一下子就把他们的胳膊下掉不太好吧?”

  表哥杨说:“怕什么,我们在外面混的,早就和派出所的人搞好关系了,最多赔点钱,一点事没有。”

  我又说:“太残忍了吧,下他们一条胳膊真的不太好。”

  表哥杨有些不高兴了:“那你要怎么样?”

  我不好意思的说:“至少再下他一条腿……”

  表哥杨一听提起脚就要踹我。

  表哥杨提着刀打头阵,后面几个人哼哼哈哈的簇拥在他身边,我跟在最后,以防背后有人偷袭。大概快到放学时间,学校里的人不是很多,有三两个人站在走廊上抽烟,我上去问道:“你们学校有个光头,壮壮的,在哪个班?”

  一个年轻的站出来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表哥杨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他把刀架在那人脖子上,恶狠狠的说:“你怕是没吃过亏吧,敢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是来砍你们这帮兔崽子的!”

  我以为那年轻人会乖乖的告诉我们光头在哪,哪晓得他并不是一个软柿子,只见他翻着白眼,宁死不屈的喊:“有种就砍我,不要废话!”

  表哥杨这下忍不住了,挥刀就要砍,这时旁边那个年轻大一点的站出来说:“不要误会,你们说的光头没放学就走了,这位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千万不要对他动手哦!”

  原来是老师,这可不能乱搞,搞不好是要捅大篓子的,我拉了拉表哥,小声说:“……不在就算了!”

  表哥杨也深知其利弊,拿刀的手缓缓松开,口中喃喃道:“那算了,我们找的不是你。”

  年龄大的就把年纪轻的往办公室拉,走到门口听年轻的对年纪大的说:“怕什么,王校长,搞起来就那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刀疤……”

  乖乖,不得了,堂堂一个教导处主任,就跟黑社会老大一样,怪不得这儿是痞子窝呢!又没找到他们,又是扫兴而归,表哥杨在路上说:“看来是天意,两次都没逮到,我看就算了吧,想必他们也知道怕了。”

  我丧气的点点头,说:“好吧,就饶了他们。”

  这事就算到此为止了,哪晓得去学校时,陈大壮主动与我搭话,并说有几个朋友要请我吃饭,我说,少来这一套,我不感兴趣。可李秀军也在旁边说,其实是个误会,大家都认识,给他一个面子,去吃个饭了解这个事。既然他这么说,我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这顿饭吃的有价值,还认得了一个美女。

  吃饭中,他们说整个事情是个误会。李秀军从中做和事佬,陈大壮作陪,但他少言,很明显不是心甘情愿的样子,好象整个在场的人都欠他两百块钱似的,不见笑色。他们也没承认是谁干的事,就在那一个劲儿的陪不是,那个光头不无崇敬的问我:“杨黑毛是你老表?”

  我诧异道:“你认识他?连他外号都知道?”

  他嘿嘿一笑:“认得,认得,问问十里桥的人,哪个不晓得杨黑毛的事情,他办的几个案子是我们的范本,好多人崇拜得很呢!”

  怪不得这伙人突然对我唯命是从了,原来他们也知道我表哥杨是黑道上混的,这下成了,白道有表哥胡,黑道有表哥杨,看来我的任务就是统一黑白两道,让他们成为有机的一体,我就是教主,那多盖呀,一定会引无数美女竞折腰。

  还别说,坐在我身旁的年轻女子绝对是个美女,略施粉黛,美目巧兮,盯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李秀军刚开始就把我介绍给了她,她靠我很近,说:“无计,你表哥真厉害,你也是个英雄,你是从省城来的对吧!”

  我仔细打量了她一会,肯定也是个学生,只不过长相成熟了一些,而且是在外面很能吃得开的那种,我就说:“你对我蛮了解的嘛!”

  她说:“那当然,以后就跟着无计了,谁欺负我,你可得为我作主。”

  她的话越说越恶心,整个象风月女子一般,即便她长得很好看,我也并不感冒,到我家李雪差远了,我心里想。

  她的手很白,指甲还涂了淡淡的油,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修饰,胳膊很细,皮肤很嫩,掐一掐准能出水。我并不好色,我是迫不得已,因为她老把手放在我的膝盖上,身体还在蹭着我,渐渐的,我就有了反应,好象裤子突然变紧了,有种被束缚的感觉,我就告诉她:“你把手拿开,这样不好!”

  我说的声音不大,也许她没听清楚,便反问我:“什么呀?”

  我略微凑进她耳朵,一字一句说:“你-把-手-拿-开!”

  她又问:“为什么呀?”

  我坏坏的说:“……位置不对。”

  她说:“那该放哪?”

  我拿起她的手放到我的胸膛,说:“放在这儿,感觉一下我的心跳是不是很快?”

  她妩媚的说:“是哦!”

  我又好奇的问:“你是哪个学校的?”

  她说:“六中。”

  我操,原来是六中,浪费我感情,我把手拿到她的胸部,我触到一团很柔软的东西,她说,干什么?我告诉她,你听听自己的心跳,它一定很不害臊,啥都能说得出来。

  我把六中女子打发了,没敢接受她的仰慕,然后就跟着李秀军离开饭馆。后来,我也就一直平安无事了,跟陈大壮依然话不投机不罗嗦,其他什么小混混小流氓对我都敬而远之,上学期从受尽欺负到平安无事就这样结束了,一转眼,寒假来临,我准备回家过年了,然而,母亲说,回家的时候把小花带回去一起过年。

  12

  我妈在房里下了谕旨,务必要把小花带回去过年。我搞不清小花到底哪里有那么大魅力,把我妈给迷住,非要让她进我家的门。我把这事跟小花提了,结果可想而知,她乐得差点闪了腰,还不忘恶心我一句:“三哥,我又能和你在一起了!”

  离放寒假没多少天,老天爷抓紧时间给我们来了一场大暴雪,那个冬天奇冷无比,屋檐的冰馏儿结了好几寸长,小花只要一在家就过来找我打冰馏儿,陈大壮只要一有时间,就过来找小花堆雪人。小花把打下来的冰馏儿用水洗干净,往我嘴上放,说,好吃着呢!陈大壮找小花不到,就知道她跟我在一起,他的目光非常伤感,没有伴儿就独自一个堆雪人玩。那次我就看到他很无聊地用手垒起一个雪人,上面写了“章无计”三个字,然后用棍子打雪人的头,打得千疮百孔,雪淋淋的,很可怕。我有种不祥预感,这小丫心里有点问题,迟早有一天他会在我这个真人身上戳来戳去,越想我越怕,越怕我就越反感与小花的亲密,为此,我总刻意地不去近身接触小花,所以小花拿雪塞我后背,我也不能反抗,任她折磨;她说我手凉,要给我焐手,我就说,你手比我还凉,不要让我凉上加凉;她给我塞冰馏儿,我就说,肚子疼,只喝热茶;她泡了茶端给我,我说太烫,搁凉了再喝……反正,我就觉得跟小花亲热不起来,跟她在一起,我的感情是麻木的,大概是我心里有障碍吧,总认为对不起陈大壮,象他那样的,连小花都追不到,将来岂不是打一辈子光棍?可是,小花又是如此地不喜欢他,思来想去,我的存在也是一个因素,真心希望陈大壮想开点,不要怪我,不要为了一个女孩而想不开。

  这个周日,小花让我陪她上街,说过年了,要购置一些衣物,我说,我在家烤山芋,你自个儿去。小花说,我买衣服是穿给你看的,你不去我买不好。我说,到底是你买衣服重要,还是我烤山芋重要?小花偎着我,死皮白赖地说,当然是买衣服重要!我说,答对了,不过与我无关,烤山芋才是我要做的,你让陈大壮陪你去,他眼光也不错。小花拽着我胳膊,摇来晃去地说,三哥,你陪我去嘛,我才不要那个大傻子去呢,他眼神散光,看不准东西。

  我准备说,除了美女我也啥都看不清的,这时,舅舅抱着一盆山芋过来,说,今年山芋不甜,我都喂猪了,然后他就径直走向猪圈。我想去夺下几个,又转念一想,不好,跟谁争也不能跟那些东西争啊。

  这就是为什么一样东西在不同地方会有不同的遭遇,很简单的道理,物以稀为贵。在省城,农副产品稀奇,山芋啊玉米啊什么的,都是城里人想一饱口福的东西,换在了乡下,却用来喂猪,喂鸡,就跟人的命一样,各有不同。

  山芋没搞到吃,瞧我郁闷的,就对小花说,想来想去还是跟你上街重要。小花高兴地说,还是三哥好。我暖昧地笑道,“当然了,三哥可不是那号人,我早就决定陪你上街,山芋什么时候不能吃啊?刚才逗你玩呢!”

  小花捏了我一把,又恶心了我一句:“三哥,你真坏!”

  我想,作为人渣我还不够坏。我觉得自己还是个良民,上车也会主动买票。小花一边掏钱,一边说,三哥,你还在上学,我已经挣钱了,我来买票!我说,那怎么行呢,好歹我也是你三哥,哥也不能白当啊,还是让我来吧!小花说,你坐着,我来。看着小花决然的样子,我觉得应该满足她这小小的心愿,就说,好吧,你买,到汾路口。小花问,不是到城里吗?我说,是啊,但买票只到汾路口。小花狐疑不解,问,那下车走好多站呢!我提高声调说,会不会过日子啊你,能走路的咱就不要坐车,挣钱不容易,该省就省。小花还想说什么,看到我皱着眉,只得说,好吧,听你的。

  坐车到汾路口站牌,只有三站路,小花掏一块钱给售票员,找回两毛,我盯着那破烂的二角钱对小花说,看,还找回两毛钱,不听我的,你还要再掏八毛钱,这一来一回就是一块钱,抵得上你一天的饭钱了!小花掂量着两角钱,嘴巴咕哝道,那还得走好几站的路呀。我没好气地说,长腿干什么的,就是用来走路的!

  车上人蛮多的,我和小花在前三排占了两个位置。到了汾路口,我拉起小花往后头走去,很多人在这站下,最后一排空出两个位置来,我拉着她的手说,坐吧。小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主动向她解释说,你不但不会过日子,脑袋还不好使,能坐几站是几站。小花低声说,这是逃票呀!我拉了拉她衣服,说,你小声点,这不叫逃票,反正空着也空着,多我俩也不多,少我俩司机还开着没劲呢!

  乘客上上下下的,售票员根本想不起我们是从哪站上来又从哪站下去,就这样安安稳稳坐到底站,司机和售票员都在叫,到底了,到底了,全部下车。我咕哝了句,这么快就到底啦!便拉着小花下车。

  车门刚打开,挤上来四个年轻小伙子,头发剃得跟劳改犯一样,身上一件件黑油油的皮茄克,他们挨着座位向乘客掏着什么,我看他们在忙,就不想打扰他们,便对小花说,咱走。其中一个瘦高个拦住我们,说,把东西掏出来。我想,这下坏了,底站还有查票的,这次要栽了。看到他们那凶样,我对小花说,把票掏出来给他们看。小花伸手掏出两张车票,递给瘦高个,我以为他会接过票从中间撕开,哪晓得他竟然从裤腰口袋掏出一把匕首,指着我,恶狠狠的说,小子,不要装蒜,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

  抢劫啊!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然搜钱,无法无天了,我想叫喊,可小花已经吓得浑身哆嗦,周围的乘客也没有一个人出声,再一看外面走动的人,个个都象是他们的同伙,这下我想是凶多吉少了。瘦高个又拿刀指了指小花说,再不掏钱,我让她破相……

  小花筛糠一样哆嗦着,声音颤颤巍巍地说,三哥,给他们吧!我心里想,他们破小花的相怎么能吓倒我,搞不好破过相后比现在还好看也未尝可知。可我嘴巴不能这么说,否则太伤小花的自尊心了。我壮了壮胆,对瘦高个说,有种你废了我!瘦高个没动静,但他旁边的矮个子壮汉发话了,他对瘦高个说,二条,别和他废话,用刀划他!被称为二条的瘦高个挥着刀向我捅来,我赶紧退后一步说,哥们,手下留情,我们把钱都给你。

  我身上总共就带了四块多全给了歹徒,小花从身上掏了遍也只掏出六块多,我就纳闷,带这点钱还让我陪她上街也不寒碜,把我当猴子耍呢!当下我就对小花发了火,说,下次带六块多钱别拽着我上街-——至少也得凑个整数七块钱吧!小花低着头不吭声。他们看我们象个学生,又搜到了十来块钱,就骂骂咧咧地下了车,我不经意间看到瘦高个肩膀上有一坨煞白的麻雀屎,心里就笑,暗暗骂道:别看你现在抢了老子一点钱,今天你一定走霉运,拿我的钱买药喝去吧!

  我越想越气,省了一块钱却被他们抢了十几块钱,真是偷鸡不成反赊蚀把米啊,不该占的便宜还是不占的好!

  我和小花下车往人多的地方去,我还想责怪小花几句,为什么带几块钱诓我来上街,我可不是农村人没有进过城!小花神神秘秘拉我到一个角落里,说,三哥,我把大钱藏在最里面的衣服里,他们没搜到呢!

  我狂喜道:“真的吗?我看看。”

  我伸头往小花衣领子里看,小花退了一步说:“三哥,你……”

  我收回眼睛,害羞的说,“三哥不该看,那你告诉我里面有多少钱?”

  小花歪着头说:“一百五十块呢!我把零钱都放在了外边。”

  我忍不住拉紧小花的手,说:“小花啊,小花,我今天才发现你比我还聪明。”

  小花忸怩的说:“哪有三哥聪明啊,我不过多上几天班,知道外面乱,就提前防备着,今天才知道,这一招还真管用呢!”

  我盯着小花身上看了一会,上车前我还在纳闷,小花的胸部怎么突然变丰满了,是不是里面加什么东西了,现在才明白钱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挺胸做人”。

  小花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问:“三哥,你在看什么呀?”

  我说:“我在看你身上好东西啊。”

  小花脸刷地红了。我小声地说:“小花,是我错怪了你,我以为你那地方真的肥沃了起来,现在才知道你那地方价值一百五十快,”

  小花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伸手从裤子里面掏出一个手帕,说:“三哥,你看错了,我把钱藏在棉毛裤口袋里呢!”

  我看了看包着钱的手帕,又看了眼包着那个东西的那个东西,不禁的感慨道:“小花,你真的长大了……”

  小花变得不诚实了,她让我陪着上街买衣服,却总日摆我看男式东西,看了裤子又看外套,看了外套又看羊毛衫,我问:“你是替杨叔叔买的吧?”

  小花笑了笑,说:“不是,我是来给你买的。”

  我心里一动,连忙推却。小花挣钱不容易,那么辛苦,我怎么可以花她的钱?我说:“我不缺衣服,你给你爸买吧,他才需要呢!”

  小花说:“这次趁你在先给你买,下次给我爸买。”

  我拗不过她,就顺她的意说:“好吧,好吧,随你买啥。”然后,我指了指跟刚才瘦高个穿得差不多的皮夹克说:“就这个吧!”

  老板伸过头来,没有表情的说:“正宗皮夹克,最低一百六。”

  我心里骂道,你老母的,咋不说一百五,那十块钱我吐给你啊!我咂咂嘴,拦着小花说,走吧,太贵。小花说,不贵啊,皮夹克都这个价。然后对老板说,能不能再便宜点啊!老板翻着死鱼眼,说,看你们诚心买,我就要个吉利数,一百五十八!我脱口而出:我操你的姥姥,你抢钱啊!老板听我口气这么强硬,突然蹲了下去。我说,别怕,我不过随口说说,你不至于怕成这样!老板缓缓地站起来,这时我突然蹲倒,连口说,大哥,你不要太激动!

  老板手里多了一把刀,指着我说,你小子不买东西,是来捣乱的,对吧!小花在一旁,赶紧横到我面前,对老板说,不要误会,我三哥说话就是这样子,他没有坏心,这衣服我们买了。老板嘟哝着,这还差不多。小花说,老板,我们只带了一百五十块钱,你再便宜点卖给我们吧!老板想了想,说,好,就看在这个小姑娘的面子上,我亏本卖给你们。

  亏你妈的蛋!我恨恨地咬着牙齿,嘴巴却说,老板真够意思!老板不拿正眼看我,自顾说,小年轻儿少冲动,等吃亏就晚了。在外面混要聪明一点,别拿自己当棵葱。

  我和小花用身上仅有的一百五买下那件夹克,顺带受了点气,我一肚子的不快活,路上我没有怎么说话,一直是小花在那兴高采烈的天南地北的跟我搭话。这路真长,听了两个多小时小花的絮叨才到家,天已经暗了下来,渐渐地就跟手上这件衣服一样的黑,衣黑,天黑,老板的心更黑。

  一百五全掏了出去,我和小花这下锻炼好了腿力,身无分文的我们,徒步行走了两个多小时,我有点过意不去,说,小花你今天破费了,又受累了,到我舅舅家三哥给你烤玉米吃。小花开心地靠在我身边,柔情蜜意地微笑,嘴巴甜甜的说道:一点都不累,在单位我一站就是八、九个小时,今天我还嫌时间过快了呢!

  我说,小花,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的快乐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再走下去我会死掉的。

  小花紧了一下眉头,又咧开嘴说,三哥,回家我给你按摩按摩腿。

  我瞅了瞅她,问,你给我按摩腿,那我给你按摩哪儿?

  小花摇头说,我不累。

  我也摇摇头说,要的,要的,我给你按摩,我更不累。

  大冬天的,不穿皮衣对不起那一百五十块。吃完饭我就套上了新买的皮夹克,在小花面前转了两圈,在我舅舅面前转了三圈,在其他人面前转了四、五圈,还嫌不够,又对小花说,咱串门子去。

  外面是一片雪白,我身上是一袭深黑,踩着“吱咯吱咯吱”的积雪,如果头上戴一顶毡帽,手里捏俩雪球,再牵上一条狼狗,然后让小花穿上大衣,扮我的压寨夫人,我就是正宗土匪,谁对我不满,我就一枪崩了他。这皮衣真是好啊,既保暧,又有势子,原本我感觉只是一般的帅,现在穿上它,更觉自己达到二般三般地帅,谁要我的命可以,想夺我的皮衣,我跟他玩命。

  表哥杨家热火朝天,一大群人围在一起推牌九,刚跨门槛,我嘴巴就叫开了:“表哥,我来了。”

  表哥杨也不抬头,只顾自己摸牌,我提高声音说,“我来了……”

  表哥杨“噢”了一声,又去抓牌,我又提高声音说,“我……来……了!”

  表哥杨不情愿地抬起头,嘴巴说:“来就来,叫什么叫?”

  他看了我一眼,顿时楞住了,嘴巴都控制不住喊:“唉呀,哪来那么盖的皮衣,真适合混事。”说完,他就开始扒我的皮。

  跟谁玩命也不能跟表哥杨玩命啊!他是我表哥,有血缘关系,对他我下不了狠手,况且玩命也玩不过他,扒就给他扒吧,不就一件衣服嘛。表哥杨穿上皮夹克,在众人面前左转三圈右转四圈,然后问我,怎么样?我忍着内心的悲痛说,帅!他开心坏了,又站到小花面前转了几圈,问,怎么样?我看得出来,小花压抑着内心的痛苦,挤出两个字:好看!表哥杨走到我跟前,说,听见了吧,我穿上它比你穿着好看,这衣服我就留着了,你自个儿找时间再去买一件。说完,表哥杨从口袋摸出一张老人头塞到我手上,说,我见过这衣服,七、八十块钱,剩下的你甭找了,给小花买条围巾啥地。

  我捏着还有余温的百元大钞,感激的说,表哥,你对我太好了……

  小花倒贴五十给我表哥买了件皮夹克,我花了二十块给小花买了件牛仔裤,以小花的个条,我觉得她穿牛仔裤还是挺能显现出她窈窕的身材,而且也褪去不少她原本的土色,显得活泼、青春多了。她当然很高兴,一个劲儿说我好,还问我给自己买了什么,我说,随便买了件衣服,哪天穿给你看看。小花说,好。

  其实,我并没有给自己买什么,那钱已经不够买我心仪的皮衣,即使够,也没了那份激动,所以干脆不买,但是,我给李雪买了件风衣。

  我跟李秀军上的街,他说那件黑色风衣挺好看的,说小花穿上一定亭亭玉立,婀娜挺拔,于是我就买了,连小花穿上都那么好看,李雪穿上岂不是大美人一个?七十块钱我毫不犹豫地甩给老板。老板说,你真有眼光,今冬就这风衣卖得最好,姑娘们都爱穿这个,个个跟城里人似的!我心里想,那李雪穿上一定象香港大明星咯!

  我跟李秀军用剩下的钱喝了餐酒,聊了些无聊的话题,说了一些无耻的秘密,连班上哪位姑娘胸大屁股翘也挨个儿进行盘点,要过年了嘛,该总结的也应该总结总结了。评论到最后,我俩一致认为陈大壮长得最呆,此生怕是找不到合适的老婆了,然后,李秀军又说,小花其实是个好女孩,能被我这个人渣找到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问,你说话怎么流口水啊?李秀军揶揄道:估计是酒喝多了。

  13

  天空放晴了,小鸡也出来觅食了。这个冬天难得这么好的天气,无齿的老太太们一边端着面疙瘩靠在墙角贪婪的吸收阳光,一边还囫囵不清的聊着些我听不懂的话题,这样的日子真让人感到温暖。学校里该忙的事也差不多了,卫生都彻彻底底的搞了干净,期终考试也结束了一个星期,这几天在家等着拿成绩单回合肥。其实对成绩单我没有多少兴趣,不是一百就是九十九,不是九十九就是九十八,以此类推,有什么看头的呢?可我爸妈要看,他们要看到白纸黑字才能确定我不是象自己所说的那样,在七里桥中学初二班里,我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小花上班去了,我没事就看武打电视剧,有时也逼着自己看些机器猫什么的,可年龄让我不得不对动画片表现出极大的失望,武打的或者爱情片才能吸引我,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唉,年龄不饶人啊!

  我想我是过分自信了,考试成绩单拿到手,我对自己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以前老感觉自己聪颖过人,学习一流,各种难题手到擒来,现在我认为自己也不过如此,还真应了那句话,别把自己当颗葱,什么一百,九十九的,现在看来我真的很自负。事实证明,我没有完成既定目标,没有达到自己定下的要求,我不敢去想一百分是什么样子,我只能停留在这个档次——语文九十八,数学九十七,英语九十六……

  这个成绩我不满意,因为总成绩排在全班倒数二十八位,总共也就三十个人吧。但有一个人对这个成绩很满意,不是我舅舅,也不是表哥胡,更不是小花,她是蒋小红。

  蒋小红所在的护校,已经放假,上午她赶到家,下午就来见我了,准确的说,是我大舅来见我,她陪着来的,好象是找我小舅的,又好象是找我的,反正,大舅在跟小舅聊天时,说,让三子也一起过来聊聊吧。

  我大概是在看《婉君》,电视很好看,是琼瑶阿姨写的小说,后来拍成了电视剧。小说本身写得相当吸引人,让人过目难忘。因为里面美女太多,我都记不起主要的情节了,就看到演婉君的那个小妹妹非常可爱,脑袋象南瓜似的,眼睛跟杏仁似的,辫子象麻花,嘴巴象樱桃,鼻子象大蒜,耳朵象锅贴。我当时就产生了幻想,这么一个小女孩要是喊我“无计哥哥”,我大概愿意少吃二两饭,少活六十秒。正想着,后面就有人喊“无计”,我一回头,天,婉君来了。

  蒋小红现在长得跟婉君象极了,脑袋象杏仁,眼睛象南瓜,鼻子象樱桃,嘴巴象麻花……我当时就产生了幻想,他要是在“无计”后面加上“哥哥”俩字,我肯定少吃三两饭,少活八十秒。

  一个学期过去,蒋小红有了些许变化,长相中庸,但身材越发成熟起来,比我第一次在车厢里与她邂逅更让我感觉她具有成熟女人的韵味,整体气质来看,她还是不错的。女人嘛,一旦脸蛋太好看就显得没有韵味了,只有成熟的身材才可以增添无限的女人魅力。

  蒋小红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辈分比我低,所以她喊我无计的时候还满虔诚的——知道占人便宜至少语言应该充满神圣。我回过头来跟她聊。小红的外公,也就是我的大舅,说小红还有一个学期就要毕业,想留在合肥。我点点头,说,那多好啊,合肥是个好地方。大舅说,我也知道是个好地方,可怎么能留下去呢?大舅望着我,我也望着他,是啊,怎么能留下去呢?你望着我,我也不知道啊!蒋小红坐在一旁不搭腔,小舅坐在一旁不作声,大舅没什么话说就瞪着眼睛,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睁着眼,几只眼珠子就这样在空气中碰撞,一切尽在眼珠中,一下子就冷了场。

  还是小舅主意多,他吸了口烟,说,小外甥,你回家跟你爸妈说说,就讲你大舅小外孙女护校要毕业,可能想想办法留在合肥实习。小舅面前升起他刚刚吐出来的袅袅烟气,我看不清他说话的神情,但我能看清其他人的表情,大舅和蒋小红不约而同的将头转向我,两双眼睛有目的的盯着我,我害羞的低下了头。

  我闷闷的回答,好,我回家就跟我爸说,但不知道可管用,他们到合肥没几年,认识的人也不多。

  大舅看我表态,高兴的站了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却“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蒋小红惊叫道:不好,我姥爷过分激动又犯老毛病,晕了过去……

  我大舅因为一时情绪太过激动,出现了短暂的晕厥现象,蒋小红在他嘴唇上边掐了一小会,他就醒了过来。他满脸的歉意,向我们道歉说,不好意思,刚才没控制好有点激动过头,不过还是要麻烦无计回去跟爸妈说说,小红的工作问题还要多费心!我受宠若惊的说,没关系,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帮不上忙,也不要怪罪我们。

  然后,大舅就心无旁事的和小舅谈牌经之道,我和蒋小红就在一旁无所事事的闲聊。我忧虑的说,期终考试成绩不是很理想。蒋小红看了我的成绩单,惊讶道:不错了,很不错了,不要过分要求自己,这样的成绩挺让人满意的。蒋小红说话时,眼睛透着清澈的光,不象是安慰我的谎话。跟她说话我觉得很舒服,就象在家时跟母亲说话那样,既能交心似的倾诉,又可以毫不顾忌的白眼相待。我刚才就对她翻了下白眼,她立刻停住话头,眼睛里迷茫起来。我说,你继续说啊,我听着舒服呢!她说,不说了,我听你说。我心里其实真的满惬意的,但我就是想表现下大男子主义的劲头,要让她觉得一切得围绕着我的话头转,以我为中心。大概所有人当中,除了我妈和小花,也就蒋小红能让我胆量和勇气耍一下威风了。

  我突然想到李雪,她是我唯一可以低下高傲头颅的人,我甚至愿意为她把自己的头搁在地上,两只脚丫子竖到她眼前博她一笑,我也愿意围着她转圈,转到头晕,转到精疲力竭,我就想围着她转,如同希望其他人围着我转一样,当我成为中心的时候,我能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体验短暂的快乐,我想李雪也一样,也会象我这样的拥有快乐,既然她快乐,我便什么都可以为她做,你说我贱不贱?

  想啊想得,我就把蒋小红当成了李雪,眼前浮现了许多幻想中的镜头,嘴巴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句“李雪”,蒋小红很是困惑地问,什么雪?我反应了过来,连忙囫囵的说,雪,外边的雪……蒋小红抿着嘴笑,“瞧你那傻样!”

  小花说,他们单位到年二十九才放假,我说我等不了那几个礼拜,我想家想得厉害,小花说,你那么想家吗?我说,那当然,特别地想。其实小花并不知道,这个“家”里有一个重要的成员,就是李雪。

  那怎么办?我请假吧!小花说。

  小花如果去不了我家才是最好的结局,我真的不太情愿寒假里又要和小花待在一起,我只想着与李雪为伍,可老妈非得要她去,这下她去不了可不能怪我了吧!哈哈。

  请假多不好,老板会骂的。我说。

  可我想跟你一起回去过年啊!小花说。

  那上班重要还是过年重要?若要天长地久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就想和三哥在一起嘛!小花说着,脸倏地红了。

  我正经的对小花说,工作为重,儿女情长可以放在后面嘛,我们都还小,有的是时间,对吧?

  小花想了想,点头说,好,我不请假了,我听三哥的。

  我舒了一口气,说,这才乖,这才讨三哥的喜欢。

  小花听了我的话,这次不跟我一起回家过年,我心里那高兴啊,这下终于可以用整个寒假和李雪卿卿我我又不招我妈的骂了。小花说送我上车,我说不用,我不想你难过。小花坚持要送,还说,看不到我只好送送我了。我说,好吧,送就送,只给送到车站,千万别舍不得一直送到合肥。小花扭捏道:三哥,你真讨厌!

  我收拾好所有行李,整装待发。这个夜晚我失眠了,反反复复神出头去看屋外的繁星,有点冷清,有点肃静,但那天空好象是湛蓝,竹林好象是碧绿,门口的那条狗好象是天狗,一切都那么美好!我也好久没这么抒情过,想着即将就要回到合肥,即将见到我老妈、老哥以及李雪,顺带张平、猪头这些人渣们,心里是越想越兴奋,越兴奋就越难以入眠。外面很安静,想出去走走,但大门被插起来,要弄开它必将产生很大的声响,吵醒睡梦中的舅舅、表哥们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在最后一晚,我还得继续保持我斯文的形象,所以,也只能打开窗户,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再拿把口琴吹一曲《六安郊外的晚上》,这样还不过瘾,又情不自禁的唱起深夜版《水手》,越唱越带劲: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睡,起来唱首歌……有人轻咳了一声,我赶紧止住歌声,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最后一晚一定保持住礼貌。关上窗户,从墙上摘下舅舅的二胡,小心翼翼地拉起《二泉映月》,又把表哥的吉他拿过来,轻轻弹了曲《恰似你的温柔》,还有啥笛子、洞箫、唢呐等乐器,我嫌麻烦就不一一演奏了。

  熬到三、四点钟的时候,大概折腾累了,终于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真是奇怪,睡梦中谁不梦偏偏梦到小花,只见她撑着黑布伞款款向我走来,投给我太息一般的目光。我纳闷道:小花,这么晚还来干什么?虽然我一个人睡,你也不能有啥想法啊!小花指了指肩膀上的包,说,“三哥,我妈让我跟你一起回合肥,我请好了假,咱一起走。”

  我睡眠不深,知道这是一个梦,就不以为然道:“开什么玩笑,半夜三更到哪去?快回去睡觉!”

  小花不依不挠地说:“三哥,我真的要跟你一起走,天都要亮了。”

  我正要说什么,,舅舅在一旁说话了:“三啊,你在嘀咕什么?还不起来收拾收拾。”

  我说:“舅舅,我在做梦呢,小花非要跟我一起走,幸亏只是个梦。”

  舅舅大声喊道:“做你的大头鬼!你这个伢真以为在做梦呐?你睁开你的小眼看看。”

  我被舅舅一吵,意识清晰起来,不情愿的睁开眼,一下子就傻了,小花果真就在眼前,打扮得跟进城一样,肩膀上还背了鼓囔囔的包,外面的天已经泛了白,我狠狠掐了一把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不是不去了吗?怎么一大早又过来了?”我满脸疑云的问小花。

  “我妈让我提前请假跟你回合肥过年,刚才已经说过了啊。”小花有些委屈的说。

  “你怎么能这样,决定的事改来改去,也不给我个心理准备,这不是日摆我吗?!”我严厉的批评小花,可她不吱声,我也凶不起来,只觉得这个寒假又没劲了。

  早上来送我们的人还真不少。大舅,蒋小红,小花的妈。

  看到杨阿姨,我不由地问:“杨叔叔怎么没来呢?”

  杨阿姨楞了一下,说:“他有病,在躺着呢。”

  我恍然大悟,竟然问这样一个弱智的问题,大概是我还没睡醒。大舅让我们路上小心,还叮嘱我回家问父母好,跟他们说说蒋小红的工作问题。我说好,然后又找蒋小红,刚才还看到她,这会就不见人了。大舅说,小红回家把碎好的玉米粉拿来给你们捎上。我说,不要客气了,大老远的带着也不方便。大舅说,不多,就一小口袋,主要是给你爸妈尝尝,城里人没那个东西。不一会,蒋小红拎了一口袋东西过来,交到我手上。我说,没装别的东西吧?小红说,没有啊。我稍微降低嗓门说,没把自己装上啊?蒋小红“扑哧”笑出了声,说,装上怕你背不动。小花看到这情形就问,装什么呀背不动?我说,反正不是装你,别问那么多。

  我和小花背的背,拎的拎,跟众人挥手告别,小花的妈扬着嗓门喊,三啊,小花包里有煮好的鸡蛋,饿了就拿出来吃,我放了十个呢!我吃惊不小,十个这么多,也不怕把我们噎死!小舅也说,小外甥,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我侧着身子挥手道,知道了,你们回去吧。话刚说完,脚底下一滑,整个身体伏倒在地,我定睛一看,恨恨地骂道:谁他妈昨晚在这儿拉屎?!

  在最后关头,众人都已离去之时,我发现了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好象跟踪我们好长一会,在我隐隐约约看到他时,又突然隐遁不见了,但是,凭那个身影我可以断定我认识他,熟悉他,虽然没有证据肯定是他,就那个身高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除了陈大壮,不会再是别的什么东西。

  14

  年关回家的人还真不少,一个限载四十人的客车里估计塞了六十人。坐在我身旁的是小花,一个安静、朴实的小姑娘。记得上次来六安时,我身旁先是成熟可人的蒋小红,后来又是年老讨嫌的老妇女,一路上我从天堂掉到地狱,开始享受头发香味,后来承受脑袋重力,心情相当复杂。现在好了,就小花在我身旁,不会再让我的心情大起大落了。她精神得很,一路上没怎么打盹,反倒是我的脑袋靠在小花的肩膀上摇来晃去,心里面我很不好意思,可小花很愿意那样,一句怨言也没有。我认为有必要让她了解我内心的想法,就告诉了她:小花,你也太瘦了,肩膀没一点肉,把我太阳穴杠了个大包!

  车厢里闹哄哄的,有人挨着睡觉,有人闲着聊天,小花说,有点饿了,就拿出几个鸡蛋,剥好后给了我俩个,我张嘴就吞了下去,顿时整个人就定住了,差点一口气没有缓过来。前排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咕咚咕咚”喝着矿泉水,我勾着眼睛,心想,我要是能喝上俩口多好啊!在过道另一边的一个年轻人凑过来象发现新大陆般指着老人家手上的瓶盖子大声喊道:“老人家,你中奖了!”

  “中奖?中啥子奖?”老头疑惑的看着年轻人。

  “哇,中了二等奖,可以去经销公司领奖,有五千块钱呢!”年轻人贪婪的盯着瓶盖子,眼睛冒火。

  坐在老人旁边的平头年轻人凑过来看了看,也吃惊的喊:“果然是中了二等奖,老人家运气真好。”

  老头问:“真的?”

  “你不信那你给我。”

  “哦!不,我自己晓得,我自己看就是了!你帮我把瓶子拿一下。”

  不知道为啥,我竟然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替老头拿水,然后不由自主一口气喝了一半,大概是我被鸡蛋噎得受不了了吧!

  年轻人问:“恩!大爷你看是不是?”

  那老头一把仔细看着瓶盖,喜极而泣:“天啊!我活了一大把岁数,今天终于走了一回运。我这把老骨头要值钱了。”

  说着,他就拿回了水。

  “咦,我的水呢?”

  我舌头一土,赶紧缩回头。

  我心里很不平衡,喝水也能喝出钱来,我咋就没那好运气呢,五千块呐,我可以买多少个烧饼,买多少件衣服,吃多少只冰棒啊!我可以给父母买人参蜂王浆,给李雪买虎皮大衣,给自己买正宗皮夹克,妈的,剩下的钱给小花买个草帽戴戴也花不完,我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心里正想着,年轻人又说话了:“大爷,这奖要到合肥的公司去兑,你可认识啊?”

  老头说:“还要到省城啊,我在肥西就要下车了啊!”

  年轻人说:“那就麻烦了,我也是到肥西的,不过我经常到合肥出差,你把这个奖卖给我,怎么样?”

  老头想了想,手中的瓶盖握得更紧了,他旁边的平头年轻人也跟着说:“是啊,老人家,你兑这奖不容易,不如卖给他,你白白赚几千块钱,又省事又省力,多好啊。”

  老头咬了咬牙说:“好,就卖给你,出多少钱?”

  年轻人说:“这奖还要上缴百分之二十的税,拿到手就四千块钱,还要请兑奖的人吃饭喝酒,再去掉来回车费,剩下也不多了,这样,我出一千块钱,你卖给我。”

  老头连连否定:“太少了,没有两千块我不卖。”

  我心里盘算,两千块也划得来啊,可惜我没有那么多钱,否则,这瓶盖定是属于我的,唉,可惜啊!

  年轻人说:“大爷,我是诚心想替你解决负担,你想啊,去一趟省城也不容易,坐车、吃饭、住宾馆都要钱,一来二回,这钱到手也就没多少了,这样,我出一千五,你卖给我,就当在路边捡了宝,怎么样?”

  老头眼珠子乱转,大概是在打小九九,盘算自己划不划得来,他旁边的平头小青年说话了:“是啊,大爷,我劝你还是卖给他得了,图个省心,反正这是笔意外之财,白得一千五不烫手。”

  老头眼珠子又转了十八圈,好象极其痛苦的下了决心:“好,看你这个小伙子这么诚心又提醒我中奖,就一千五卖给你。”

  年轻人高兴的要蹦起来,赶紧翻了翻身上的口袋,上衣口袋,裤子口袋,甚至内衣都翻了一遍,最后苦瓜着脸说:“大爷,摸了全身就摸了一千块钱,我真的是想诚心买啊!”

  老头把瓶盖往胸口一扣,说:“没有一千五坚决不卖,谁出得起一千五就卖给谁。”

  年轻人立刻紧张起来,哀求着说:“别急,大爷,让我想想办法。”

  年轻人皱了皱眉望了望全车人,问:“请问哪位到合肥?。”

  我条件反射般的答道:“我……”

  年轻人侧着头问:“你是去合肥的?”

  我第一个迸出话来后,后面有好几位都应着,“还有我”,“我也是去合肥的”……年轻人说:“机会难得,但也有先来后到之理,这位小兄弟,你可出得起五百块,咱合伙把这盖子买了,回头去合肥兑了奖,咱平分。”

  我一听,心里乐开了花,五百块换两千块,天大的好事啊!当下,我就从头开始摸自己身上所有装钱的地方,不就五百块嘛,搓也要搓出来!

  我记得我身上至少装了三百多块的私房钱,我妈让我买日用品的,我这个人比较邋遢,一块肥皂可以用几个月,一瓶洗发水可以用半年,一件衣服穿几个礼拜不成问题,磨损率非常低,更新非常慢,节俭下来的大约有三百多块吧,装在我内衣口袋里,我全给掏了出来,数了数,果然三百多块-——三百零一块零九毛。

  我捅了捅小花,她一直老实的在旁边瞧着,我示意她掏东西出来,我知道她有钱,来一趟合肥,她妈能不给她一点零花钱吗?没有三百也有两百吧,何况她自己还挣了钱。我小声说:“还差两百,你给垫上,回头还你四百。”

  小花不坚定地问:“三哥,这是不是骗人的啊?

  我白了她一眼,说:“你看这象骗人的么?哪有演这么好的?那个老大爷也会骗人?你看你脑袋装的都是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浪费了。”

  小花受不了我的目光,不太情愿又似无奈的从里面衣服掏出一个小包,数了四张五十大钞给我,嘿嘿,包里还有两张呢!

  那年轻人接过我们凑的五百块,拍着胸脯说:“小兄弟,这下咱俩走大运了,这中奖的标志给你收着,到合肥,咱就一起去兑奖。”

  我拿过瓶盖瞧了瞧,背面赫然印着“二等奖”的字样,我想,这下跑不掉了,他们也不会骗到啥,盖子在我手上呢!

  我对小花说:“看见了没有,这是中奖标志,五百块要变成两千块了,咱俩运气真不错。等兑了奖,给你买个草帽戴戴,免得你夏天骑车晒得跟煤球一样。”

  小花幸福的就要把头靠过来,我乜了她一眼,说:“歇一会,肩膀酸,待会儿靠!”

  周围的乘客小声地议论着什么,我想他们肯定是嫉妒了,谁让我有这么好的运气呢,抢答也可以争取意外的惊喜,这年头啥都要争取,特别是瓶盖子之类的东西,里面隐藏着大量的致富信息,于是我对全车厢的乘客说:“同志们,请一定珍惜你手中的瓶盖子,财富很可能就在我们手中!”

  立刻,车厢里响起一片喧哗声,各自低头寻找手中的意外惊喜。

  迷迷糊糊中,我进入了梦乡……很快我就到了合肥,和那个年轻人一起下车,然后直奔经销公司,拿到五千块后缴了税,又买了糖,放了炮仗,我还戴上了大红花,周围有成千上百的围观者,交头接耳地说,这俩年轻人运气真好……然后,我又甩给小花四百块,她快活得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害得我在众人面前羞涩的骂道:讨厌。我用剩下的一千六百块给爸、妈、哥各买了几件衣服,给李雪买了正宗皮大衣,然后我快活得在李雪脸上亲了一口,她害羞的嗔道:讨厌!最后,我拿出二百块请张平、猪头、彭军等老哥们海撮了一顿,他们都改口喊:无计老大,你就是我们的亲哥!

  这时有人喊:小伙子,小伙子……我惺忪的睁开眼,几个人正围在身旁,大眼瞪着我,小花也醒了。他们问:“刚才那几个人在肥西下了车,你该不是被骗了吧?”我紧张地前后左右一看,那几个人包括那老头都没了身影,这下,我慌张了起来,赶紧去摸口袋,幸好,幸好,瓶盖子还在。我说,中奖的东西在我身上,不怕不怕,那人大概在合肥与我汇合吧,不怕他不找我!旁边的乘客提醒道:你可要看清楚了,不要被骗了,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这年头啥不多就是骗子多。

  我心里嘲笑他们,认为他们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但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仔细看了看瓶盖,那”二等奖“三个字熠熠发光,我情不自禁去抚摩,拿开手再一看,几个字竟然成了一片模糊的黑迹。

  我仰天大笑又低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毫不顾忌的扯开嗓门大骂,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禽兽不如的东西,连我都骗,我上有老父老母,下有李雪、小花,你们这些畜生骗了我五百块,我怎么对她们交待啊!小花看我情绪激动,似笑非笑的怒吼,她也不知如何是好,眼睛里汪汪的,好象她也有万般委屈。她拦住我说,三哥,算了,不要这样,就五百块钱,下次咱不上这当了。我握住小花的手,羞愧的说,小花啊,我怎么对得起你,不但不能还你四百块还让你贴了两百块,我真是人渣啊,你骂我吧,打我吧,那样子也许我好受些。小花说,我不怪你,三哥,不就两百块嘛,回去我再挣,吃了这亏,下次就记住了。我点点头,说,小花,你真好,回家不要跟我妈说这事,好吗?小花说,不会的,我身上还有两百,给你装一百,万一你妈问你零花钱,你拿不出来,她会说你的。小花说着又拿出那个小包,捏出两张五十纸币塞给我,我连忙推脱,说,不要,不要,已经花了你不少,哪能还要你钱呢?小花坚决的把钱塞到我手上,说,拿着,反正我身上还有一百多块,你装着一百,万一需要用就方便多了。

  我看着手心里的票子,很为难地说,那我就满足你的心愿吧!然后把钱小心地叠好塞到上衣口袋里,又给小花抛去一个媚眼,小花象被电击一样,浑身激灵了一下。

  15

  半年没回来,合肥发生了一些不小的变化,马路宽了,地面干净了,市容好看了,大楼长高了,建筑壮观了,门窗都带色了。汽车站人山人海,我和小花刚下车,就有男女包抄过来给我们提行李,说要带我们去住旅社,我没好气地冲他们发火:我是合肥人,住个屁旅社,我回家住去。小花紧紧揪着我的衣服,生怕丢了自己,眼睛扫着周围的一切,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些景物更让她有新鲜感了。

  我问小花,这次跟上次来合肥有什么不同吗?

  小花腼腆的一笑,说,上次来很紧张,因为就要见到三哥,这次跟三哥一起回来,我有说不出的开心。

  我说,我也是,上次来接你,我很紧张,不知道小花你变成什么样子了,这次和你一起回来,我有很多的开心都说不出来。

  小花很朴实的笑了,说,三哥,你嘴儿真甜。

  我坏坏地问,我嘴甜你都知道?这可不得了。

  小花把手中的包朝我身上拍了一下,说,你咋那么坏?

  我也把手中的包拍了小花一下,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小花皱着眉问,哪来乱七八糟的。

  我说,跟表哥杨学的,他还说,男欢女爱,传宗接代……

  在六安的半年,我学到了很多知识,尤其是一些生活里的常识。我觉得这些东西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而表哥杨更象是大哥哥一样不厌其烦地向我授业解惑,让我明白了生活原来如此之美好,对我将来的人生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我有限的青春岁月中很幸运地得到了一般同龄人所没有的特殊的照顾,为此,我还想入非非过呢。有时也有一点埋怨,怪表哥杨老是在关键时刻停了话头,比如亲嘴,他说要张开嘴,而不是抿着嘴堵上去,但他就没告诉我嘴巴张开以后怎么办;比如拥抱,要抱着女孩的腰才能抱得紧,但他又没说拥抱过后该干些什么;又比如看电影,要在黑漆马虎里握住女孩的手,但他没传授给我,万一摸错地方该怎么办?

  还有几分钟就要到家了,然后就很快见到李雪,再然后我就可以运用表哥杨教我的方法去约会李雪,但后面的程序是啥样的呢?越想越觉得表哥杨不够厚道。

  放假前几天,我给家里写过信,告诉他们过几天我就回去,既没确定是哪一天,也没说小花跟我一起。半年不到的时间并没有让通往我家的路程变得崎岖难觅,很快,我和小花就到了家,但家里没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隔壁李叔叔正在门口腌鱼,手上沾满盐粒。他首先看到我,然后大喊,老三,放假回来了?我报以一笑,说,是啊,刚放假就回来了,特别想家。李叔站起来要跟我握手,还没迎上来,我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腥味,我嘴巴开始嚷嚷,什么东西这么臭?李叔把手缩了回去,讪讪地说,不是臭,是腥,我在腌鱼呢!我说,对对对,是腥味,在六安,所有杂味都称为臭味。我借机瞎掰几句,他“呵呵”一笑,说,你爸妈都上班去了,等会就回来做饭,先到我家坐坐。他说着又看了看小花,问,她是谁?是你妈经常说的小花?我小声地回答:李叔叔智商惊人,正是她!

  我对小花说,来,我们先到李叔家坐一会,把东西放下来,好好歇歇。李叔殷勤的招呼道,是啊,是啊,小花快进来吧!我和小花前后迈进李叔家。他家与我家一墙之隔,屋梁是相通的,各自家糊了一个天棚,隔音效果很差,打个喷嚏也能把隔壁吓一跳,不用出门就可以与李叔他们一家聊天,一来二往,两家人就跟一家人一样。

  李叔很客气的拿了很多糖果出来招待我们,还叫我们别客气,尽管吃。时隔半年未见,我多少有点拘束,看着桌子上撒了五颜六色的糖果,虽然肚子呱呱叫,但嘴巴很争气地说,不客气,我在六安吃够了。然后对小花说,小花,你吃吧,坐了一上午的车,累了饿了吧?小花比我还客气,她学着我说,李叔不要忙活了,我和三哥在六安吃好了,想吃我们自己动手。李叔看着小花,情不自禁的说,小花,三子他妈老提起你,今天一见,我觉得你长得真象花一样好看。小花的脸微微一红,低下头翻着眼睛望我。我按捺不住的开口道,李叔,小花长得比较有个性,不是一般的花所能比的。李叔一本正经的说,三子,你不要以为我讲的是假话,我第一眼看到小花就打心里面喜欢,她长得真叫排场。我说,李叔,你很长时间没上班了吧?他问,你怎么知道?我说,你要在外面上班就不会跟没见过女孩一样,谗得很。

  李叔不太好意思,我指着走廊上的煤炉,说,你炉子上的水开了。李叔一溜烟跑到堂屋外的厨房冲开水,我看他低着头,迅速从桌子上拈了一颗花生糖剥开塞进嘴里。李叔不一会折身回来,还是很客气的说,三子,你带小花吃糖,千万不要客气。我露出厌烦的情绪说,真的不吃,都吃伤了,实在吃不下去。李叔说,好,我拿茶叶给你们泡茶。他转身走开,我又迅速拈起一颗花生糖塞到嘴里。我对小花说,风度是我的形象,但花生糖是我的最爱。小花含蓄的笑开来,忽然她使了个眼色提醒我,李叔出来了……

  在瞬间之时,我不动声色地既保持了从六安回来后的基本风度又切实拥有了自己的最爱,在多达十几枚糖果中消失两颗花生糖,一般的人无法觉察得到,但,小花看在眼里,可,我不在乎,在小花面前我已经达到了她心有我,我心无她的境界。

  李叔还在说小花好看小花水灵小花跟花一样排场时,就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很遥远,犹如半个世纪没有倾听过;很近,这样的声音一直存在于我的心里,陪伴我在六安的每个日子。说话声越来越近,一直传到了李叔家,是隔壁的声音,一墙之隔,但清晰入耳,我忍不住叫道:“妈,我的妈呀……”我的声音落下三秒钟就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转了个弯,我一抬头,几个人影刷地闪到我的跟前。

  这些人鱼贯而入,但队形保持的还算整齐,我看清楚了,第一个是我妈,她激动的冲过来,我喊道:“妈,我回来了。”

  我妈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小花,泪眼婆娑呢喃道:“小花,你回来了,我整天都在想你哩。”紧随其后的是大哥,我又见到了英俊潇洒的大哥,我伸出手想紧紧握一下他的大手,大哥很配合的伸出手,哪知斜刺里伸出一只手被大哥握住,大哥说,小花,你回来了,又长高了。

  我想他们都太喜欢小花了,便不去管他们叙旧,猜想这第三个人影应该是慰问我的吧!第三个人影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我歪着头看去,他把脸歪到另一边,我也歪到另一边,他又歪到这一边,跟捉迷藏似的,我做出歪到左边的姿势突然把头歪到右边去,这才发现,不是别人,他就是我那亲爱的-——爸爸。我爸是个极其严肃的、冷酷的人,否则也不会含蓄的避开我的目光。我把目光转向我妈和小花,我爸突然快速走过来,我提醒小花,爸过来了,快打招呼。小花正要开口,我爸却将两只手紧紧扶住我的肩膀,深情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爸妈哥以接见外宾的规格对我和小花举行礼貌性会面仪式,拥抱的拥抱,握手的握手,深情对望的对望,连我爸也只是跟我说了一句话就跑到小花面前,摩挲着她头发,有见面太晚之意。我就不明白小花哪里讨他们如此喜欢,搞的亲儿子都不如她,就算是媳妇好也终归是外人吧,俗语说,十对婆媳九个吵,我看那对不吵反而更热火的就是我妈和小花了。

  我妈对我爸吩咐道,快去杀鸡,买菜,俩孩子都瘦了,好好犒劳他们。又对我哥说,回家把电视打开,给你弟、妹放孙猴子看。

  房间很大,也很干净。我妈拉着小花的手一个劲儿说着没完,我就问:“妈,晚上睡哪?”

  我妈头也不动地说:“跟你二哥睡。”

  我咂了咂舌头,又问:“那小花呢?她说她最想和我在一起。”

  我妈翻了我一眼,说:“白天她跟你在一起,晚上她要跟我在一起。”

  小花坐在床上不吭声,我便想逗一逗她,问:“小花,你是不是想跟三哥我在一起啊?”

  小花拉着我妈的手,害羞的说:“妈,三哥又欺负我了。”

  我一听,不乐意了:“我欺负你?谁小狗说那话了?”

  小花撅着嘴说:“我是说过,可是……”

  我还准备再逗逗小花,大哥在外屋急速喊:三弟,快来看孙猴子。

  孙猴子长得有点难看,脸上都是毛,身上也是毛,四个爪子还是毛,毛来毛去,毛手毛脚的,在毛的包围下,两只眼睛倒是贼亮贼亮的。它动不动就自称老孙,但是在唐僧面前就只能装乖孙子,否则,那紧箍咒一念非把它整死不可。我觉得猪八戒这只猪还是不错的,至少它还是很有勇气,长得那么丑还敢出来蹦,信心也是大大的有,虽然自身形象不行,但心里却渴望得到美女的垂爱,见到漂亮的就上,遗憾的是,它只能作为被调侃的对象,不但得不到美妖们的爱,还要被各路神怪捉弄、戏耍,其状惨兮!我想那个写《西游记》的作者没有一点同情心,纯粹拿猪不当人看,把一只猪的尊严活生生的给剥夺了,这要换到今天,不讲吃枪子儿,也要被动物保护协会拉去游街。相比之下,沙僧这个人物就显得有模有样,典型的中国人种,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对美女也不觊觎,不过,这样的人有人性没个性,在电视里大概是最不出彩的一个。我比了比,觉得谁都不像我,孙猴子太不稳重,猪八戒形象太差,沙僧太没情趣,唐僧又有点变态,没男人味。这四个都不到我,看了这个电视剧,我找回了很多信心。

  不过,我家的电视机挺漂亮,比砖头大好几倍,方方正正的,外壳黑不隆冬的,头上还长了两只角,长长细细的,叫做天线。天线的命运很惨,后来,它成了我的玩物,常常在课堂上拿来当教鞭,用它冷不丁敲别人的头,从中获得我阴暗的快感,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我妈叫我吃饭,但我不理,我看着忒起劲,那唐僧被一个妖精掳到了闺房中,妖女要她的贞操不要他的肉,我就很有耐心的等着看她怎么破了唐僧处男之身,哪晓得孙猴子这人不厚道,女妖的衣服都脱得差不多,前胸就一个兜兜了,露出肥硕的人翅正以饥不择食状扑向唐僧,突然被孙猴子一声“妖怪”吓得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一阵风似的跑了,紧接着,我就说,妈,我来吃饭了。

  菜是我爸烧的,一个专业大厨的水准,甜而不苦,咸而不淡。颜色是丰富多彩的,有青菜,有紫菜,有白菜,有黄瓜,有黑木耳,有萝卜。肉类也多种多样,有鸡肉、鸭肉、牛肉、羊肉,还有猪八戒的肉。这一顿我吃的有滋有味,吃的意犹未尽,吃的饱嗝连连,吃的说不出话来

  我一边剔着牙,一边和我妈聊天,我提到了蒋小红,我妈说不认识,我说耿为先认识吧?我妈说认识,是你大舅。我说,是的,不仅是我大舅,还是你哥,蒋小红是他最疼爱的小外孙女。我妈想了一会说,是她啊!小时侯我们都叫她毛孩。我直了眼睛问,她身上很多毛?我妈说,傻子,毛孩是对小孩子的称呼,不是长了很多毛的小孩。我说,你怎么能叫我傻子,我是您亲儿子,你再这样叫,非把你儿子叫傻了不可。

  小花在旁边偷着笑,我又把蒋小红毕业实习的事跟我妈提了,我爸在旁边说,单位有个领导的老婆在医院当个官,到时,我跟你妈逮几只肥鸡,买几瓶好酒,捎几条云烟去问问。我说好,到时带我去,蹭一顿领导家的饭,那伙食绝对不错。

  在家的感觉真好啊,我妈把床铺好了,我哥把洗脸水打好了,小花把洗脚水端给我。我用关心的语气对小花说,累了吧,早点歇着吧!小花象领了圣旨,开心的去找我妈了,我看旁边都没人,立马把买给李雪的风衣找了出来,口中喃喃道:亲爱的李雪,我回来找你了,想死我了……

  16

  也许刚到家,兴奋之情愈烧愈烈,凌晨四点多,我就被烧醒了,百无聊赖之际,我找出以前写的诗集本子,上面还有李雪的亲笔题词,娟秀的字体如同让我看到了她本人,半年不见,她高了?瘦了?胖了?还是更美了?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我跑到家门口的商店打了个电话到我大嫂家那,我说,大嫂,我要去你家吃饭。大嫂说,应该的,应该的,让你大哥带你来,我去买菜。我说,一言为定,再找个漂亮妹妹作陪。大嫂说,你以为是酒店啊,还找三陪?我说,小弟我偶尔回来一趟,当然应该找个人来陪陪,实在不行就拉你熟悉的什么人吧。大嫂又问,哪儿有什么熟悉的妹妹陪你,尽胡闹!我心里暗自骂大嫂怎么这么不开窍,便再次点拨她,你难道没几个表妹?大嫂这时才醒过神来,说,你指的是李雪吧?明说啊,还跟你大姐我捉迷藏,打哑谜呢!我用不情愿的口吻说,我就吃点亏,随便你找谁吧。大嫂不屑的说,就你还拿糖呢,做人真假。我不耐烦的说,就这么着,我挂了,快三分钟了。大嫂还在罗嗦,别忘了,让你大哥一起来。我说,怎么能忘呢,我不去可以,大哥不去,你不跟我急才怪呢!说完,我挂了电话,心里面开心不得了,又要见到李雪了,这比我吃一个礼拜的猪肉还开心呐!再一看计时器,三分零三秒,奶奶地,多花我四毛钱。

  我跟我妈说,中午到大嫂家吃饭,大嫂特意打电话过来的。

  我妈说,那就去啊,把小花也带上。

  我不高兴,问,带她干吗,她在家正好跟您念叨念叨。

  我妈又说,昨晚小花和我说你杨叔叔的病,快不行的人了,小花今后也是我们章家的人,你要好好对她,不准拿她不作数。

  我说,好,以后您亲自照顾她,今天中午就交给您做好吃的给她,我和大哥去大嫂家吃。我妈瞪了我一眼,斩钉截铁的说,不行,你去哪儿都要把小花带上。

  我急了,说,就不带,你整天就小花小花的,我凭什么要带她?

  我妈气了,说,你今天敢不带,我就敲你一头包。

  我气得不行,小花有啥好的,刚回来我妈就为她跟我吵嘴,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正要摔门而出,我妈一步步向我逼进,我看见她愤怒的攥紧了拳头,十指的关节凸显,我想起儿时被我妈驯服的情景,我的头曾经饱受过我妈强大的恐怖袭击,我一看到我妈粗壮的手指,头皮就筛了一地,趁我妈扬手的倾刻间,我开口道,停,听你的,带小花去,否则我会良心不安的。

  小花在厨房洗碗,我妈大声把她喊了出来,对她说,你大哥和三哥去你嫂子家吃饭,我让你在家陪我,你三哥非让你跟着去,拦都拦不住,还跟我发脾气,你就跟着一起去吧!小花甭提多高兴,一下子窜到我跟前,问,真的么?三哥太好了。我看着我妈的眼神,咬着牙对小花说,是啊,三哥我太想带你一起去了,谁拦我都不行,你不去我就死在这儿。小花伸手就要堵我的嘴,我一把打开她的手,说,别,我不死了还不成吗?小花哀求着说,三哥,不要死来死去的,我跟你去还不成吗?我说,好,收拾收拾,现在就走。

  小花一溜烟跑去洗脸、梳头发,我趁这当儿,一本正经的问我妈:您告诉我,我是您亲儿子吗?我妈疑惑地问,是啊,怎么了?我点点头,“嗯”了一声,说,这下我就放心了。

  我放心个屁!我能放心么我?地球人都看得出来,我妈对小花比对我还好,就算我以后拿命抵着,估计我妈都要把小花接过来,看这情形,我妈非小花不要了,想想我和李雪日后肯定要经受很多磨难,有情人未必成眷属,这句话不知谁说的,但我越想越觉得它有理;无情人可能成夫妻,这句话是我说的,但我认为我和小花没那个可能,我怎么能容忍一颗金玉其外、内涵其内的金子被一堆枯草所遮盖?

  几分钟的时间,小花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我不由地问,怎么没穿那件最漂亮的裙子?小花不得其解,说,这是冬天,裙子怎么穿啊?我说,为了漂亮哪还管温度,城里人就这样穿。小花为难的说,可是裙子没带呀!我搓搓手,说,跟你说着玩的,穿不穿裙子都一样。是的,都一样,即便小花穿上最好看的裙子,也不遮挡不住内在的“土味”,一个人先天的气质被环境一旦影响就很难再改变。小花生长在“土菜”之中,自然是一身的“土味”,李雪生长在一片“花团”中,定然也是一身的“花香”,拿她们两个比,我做得比较过份。

  离大嫂家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那一片到处是蔬菜瓜果,我大嫂年幼时有“蔬菜西施”之称,但是后来,蔬菜经常打农药,害得我大嫂长到二十岁时就停止“美艳”的势头,容貌一度成为昔日的记忆,现在的大嫂充其量也就一般般的好看,就这,我还是看在即将成为亲戚的面子上送了人情分。

  我大哥在前面引路,其实没他,我也照样认得,但大哥是主角,没他,这顿饭肯定不会太丰盛,当然没有李雪,再丰盛的宴席,我也食之无味,同理可得,小花来了后,再丰盛的菜肴都要逊色一半,瞧瞧,小花多厉害!

  在六安给李雪买的风衣装在方便袋里,我拎在手上,小花也没问,她大概以为我拎的是礼品,还要帮我提,我谢绝了她的好意,说这里面是炸弹,随时可能引爆,我舍不得她死,所以就让我拎着。小花说,你又在瞎说,尽拿这些东西吓唬人,我说,为了让你轻松一些,吓唬也是应该的。小花就不说话了,嘴角露出幸福的笑容,我就想不通,自个儿怎么变得越来越恶心,明明口是心非的话竟说得如此心平气和,要不是不能随地呕吐,我肯定尽情的为自己的肉麻和虚伪吐他妈一回。

  我们到的时候大嫂却不在家,她妈说她刚出去,我猜她是去叫李雪了,心里产生一阵的激动。好多日子没见李雪,这次相见一定抱头痛哭一番,然后礼貌性的握握手,小花在这里,多少让我断了跟李雪亲密接触的念头。瞧瞧我,在六安的半年中就学会了卿卿我我我我卿卿,脑子里装的尽是带颜料的东西,我想我正在青春期中,思春是一种自然现象,就象猫儿半夜嘶鸣,一定是看见了中意的对象,要是看到一般的小花猫,再怎么叫也叫不出亢奋来,心仪的对象可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

  不一会儿,我听见了大嫂的说话声,我不由拽紧了手中的塑料袋,小花也好奇的盯着门外,不知道会走进来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我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眼前进门的这个女孩轮廓上与李雪颇为相似,但整体形象却又大相径庭。她比我大嫂高一个脑袋,腰比我大嫂细俩拳头,头发比我大嫂长三倍,脸蛋好象施了一层淡妆,看起来粉红剔透,上身穿一件带毛的黄夹克,下身穿的是麻布样的牛仔裤。我不相信半年的时间可以打造一个全新的美女,在我的印象里,半年前的李雪已经是清纯、好看的女孩,现在我可以突口而出那两个字——美女。美女看到我也楞了一会,很快她就回过神来,不由喊道:无计!

  我想她就是李雪了,一个箭步奔上去,离李雪只有三十公分的距离,她盯着我我也盯着她,眼睛对视了两分钟,我看到她的眼珠子里有我,我的眼珠子也有她。她的目光相当柔情,看我很专注,我心里在想,这次回来我也整理了下形象,应该说还是满精神的,一个青春女孩总是对帅气的异性充满好奇感,李雪这样有失风度的长时间盯着我,作为当事者,我理解她的心情。

  我情不自禁喊了她的名字:小雪!她回过气来,嘴角翕动。我说,你要告诉我什么,我都知道,你心里所想的我也了解,想念一个人然后突然看到他都象你现在这样子。李雪问,你知道我想要说什么?我点点头,说,知道,非常的知道,全部都知道。李雪转动眼珠说,可我还是想说出来,否则太难受了。我说,好吧,你尽管说出来,但注意场景不要太肉麻。李雪抬了抬眼睛,说,无计,你皮肤黑了,头发长了,眼睛小了,嘴巴大了,胳膊细了,个子矮了……我手中的方便袋“扑通”掉在地上,表情复杂的说,李雪,你不用再说了,注意影响……

  小花走了过来,她站在李雪面前,小声地问:“你就是李雪姐姐?”

  李雪眯着眼瞧了瞧小花,说:“那你就是无计常说的小花喽?我应该喊你姐姐,你肯定比我大!”

  我看着她俩,说:“你们都别谦虚了,我比你们大,都叫我无计哥哥吧!我想你们都知道彼此,但我还是应该介绍一下。”我指着李雪对小花说,“她是李雪,我小学、初中的同学,还是我家门口的好朋友。”说完,又对李雪指着小花说,“她是杨小花,小名叫小花,我儿时的玩伴,,现在是我妈的干女儿,也就是我的小妹。”

  李雪说:“还青梅竹马的小俩口呢,听说你们都订了亲?”

  我正要解释什么,小花抢先开口:“是啊,李雪姐姐,我跟无计刚生下来就订了娃娃亲,这次是回来过年的。”

  我不得不解释:“是啊,我妈想她干女儿了,这次陪我回来过年,小时侯订亲都是我爸妈闹的,现在哪作数。”

  小花说:“无计哥,咱爸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让我好好跟你,你到哪小花就到哪,一直到死都要陪在你身边。”

  我白了小花一眼,有些发怒:“我是不是没教你,在外边少说话多吃菜,就算现在菜还没上桌,你也不能一个劲儿把话全掏了出来,留着回家慢慢讲。”

  李雪轻笑了一声,说:“无计,好多日子没见了,没承想你跟小花的关系越来越亲热了,我真羡慕你们!”

  我一听,知道大事不妙,好不容易见到梦中情人,却让她心情不悦,说尽风凉话。我提起方便袋,说,李雪,这么多天来,我一直在惦记着你呢!

  李雪一甩头,说,少来!然后往里屋走去,这下我倒乐了,里屋没人,我正好可以下手……

  这真是一个好机会,李雪竟然往里屋走,不是成心让我犯错误嘛!我拎着方便袋跟了进去,想想又不对,总觉得这样做有失妥当,便又回头对小花说:“帮阿姨烧菜去,勤快点,做一个乖女孩。”小花瞪着眼珠子望我,又不敢违抗我,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厨房,这下我放心的进了里屋。

  李雪在看电视,正是暑期热播的《西游记》,我挨着她坐下来,看了30秒电视,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配合着孙悟空收服妖怪,我也跟着解释说,孙猴子真是厉害,把那么大个妖怪给制住了,不过后面肯定会遇到更神通广大的妖怪。李雪瞧了瞧我,没说话。我又接着说,猪八戒这只猪这么丑还做主角,好吃懒做还想勾搭美女,是猪中之渣也!李雪瞪了瞪我还是没说话,我又接着说,沙僧这人太老实,吃不开,估计没哪个女人喜欢他。李雪看了看我,还是没说话。接下去我应该评点唐僧,唐僧这和尚虽然英俊潇洒,但……但字刚出口,李雪就站了起来。

  “你该不是崇拜唐僧吧,激动的都站了起来,我不说他行吧。”

  “章无计,你要看电视就乖乖的看电视,你要说个不停,我就回家看。”李雪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水灵灵的,汪汪的。

  我说:“我不说了,你看吧。-——你眼睛真漂亮。”

  李雪这下满意了,她笑着说:“去你的,就知道说好听的。”

  看李雪心情好了点,我拿出袋子里的风衣递给李雪说:“我在六安给你带的,你看合适不?”

  李雪笑颜逐开,抖开风衣,开心的说:“无计,你这么好啊,还给我带衣服。”

  我往李雪跟前凑了凑,涎着脸说:“我对你一直很好,你没觉得吗?”

  “才不呢,我看你对小花才好呢。”

  “天地良心,过年我就给你买衣服,小花瞧都没瞧到呢!”

  李雪说了句“这还差不多”就起身试衣服。原本以为她跟小花差不多高,就根据小花的身高、体形、三围买,哪晓得,李雪这半年不知吃了什么东西,一下子窜这么高,估计有些不合身,好在风衣短点也可以,穿在身上也不会太显短。

  刚套上风衣,做了一个伸臂的动作,“吱”的一声,给我泼了一盆凉水,我赶紧站起来查看,李雪胳肢窝附近裂开了二十公分的口子,顿时我的激情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坐在床上。

  李雪没好气的整理好风衣,说:“你拿回去给小花吧,尽买些不值钱的东西。”

  我胆颤心惊的说:“缝起来就好了,裂在胳肢窝也看不见。”

  李雪说:“去你的,裂成那样还能穿?”

  我说:“我拿到裁缝店缝补好,绝对看不见,怎么样?”

  李雪摆手道:“不穿不穿不穿!”

  看来,这下李雪是哄不好了,我还得加把油哄好她才是,可小花这时不知趣的走进来,还夹了一块鸡肉往我嘴巴塞,我恼怒:“不吃不吃不吃!”小花看我发火,灰溜溜地走开了。

  我继续想法子哄着李雪,总不能让我的心思白费,非把她哄开心为止。十分钟之内,她要么就是”不穿“,或者就是”送给你的小花吧“。我被打击得没了热情,小花又不合适宜的走进来说:“三哥,饭烧好了,准备吃饭吧!”我看了看小花,望了望李雪,又瞧了瞧衣服,急中生智道:“小花,看你李雪姐多好,特地买了件风衣给你。”

  小花惊奇的睁大眼睛,说:“真的啊?李雪姐实在太好了!”

  李雪尴尬地把头转向电视,小花可不管,上前就试穿,这才发现衣服裂了个口子,我逗她说:“我怕你穿不上,就撕开一口子,这下穿得舒坦吧!”

  小花埋头勾了我一眼,说:“那你想得可真周到。”

  我一本正经的说:“去缝好就能穿了,刚才我心急拿在手上不小心给拽裂的……”

  小花点点头,看了看李雪,眼神好象对我说:别低估我的智商。

  这顿饭吃得如何想必一目了然,李雪见到我并没有太多的惊喜和高兴,因为她看到了小花。这小花也不懂事,老是跟着我,以前我说她多么地聪明,多么地听话,今天不知怎么地,不是夹菜给我就是瞪着眼睛含情脉脉的望着我。我挨着李雪坐,她挨着我坐,我夹了鸡腿给李雪,她就夹了一大块鸡蛋毛豆搁在我碗里;我挑了最红的西红柿给李雪,她就挑了最绿的黄瓜给我,我怕李雪不高兴,急得我用脚踹她,她心有灵犀的点头,我想,这下她该停手了吧,哪知道她却开始对李雪大献殷勤,不停地夹菜给李雪,还甜甜地说,李雪姐,谢谢你给我的衣服,过年我一定穿上它!

  我侧过头,小声对小花说:“在家你不是挺沉闷的吗,怎么一到这就动个不停?安静点,吃自己的吧!

  小花又不作声了,她这人,我一说她就停,我不说,她就非拆我的台不可,能拿她怎么办?这么多人在现场,有些法子使不出。

  我大嫂倒挺给我机会,她看李雪有些不开心,就从中圆场,说给我的妹妹小花也夹点菜,我一听,就配合着说,好,我给小花妹也夹些菜,再给大嫂夹菜,都是自家人。是的,一家人,必须让李雪知道,我只不过把小花当作是家里的小妹,她总不该吃妹妹的醋吧!

  饭后,小花乖乖的陪大嫂刷碗,我呢?唯一任务就是逗李雪开心,我去小店买来很多鞭炮

  、烟花,拉着李雪去菜园埂子放给她看。李雪说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就站在那一声不吭看我傻子般的燃放烟花,一边放一边跑,烟花在手里被摇得绚丽多姿,我看到李雪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我也不由自主咧开嘴,就在这当儿,我身子一歪,一脚踏空,一条腿完全掉入旁边深达五十厘米的臭水沟,李雪舒展的眉毛突然象八字撇开,嘴巴张得老大,又迅速哈哈大笑起来,看到她终于笑出来,我干脆一屁股坐到水沟里,然后,自己也咧开嘴傻傻的望着李雪笑。

  与其说是掉进水沟不如说是我主动跳下去的,这个代价非常值,一来李雪终于开心起来,二来李雪非常关心的在我大嫂家找裤子给我换,还拧了把毛巾给我擦脸,擦头发。我说,李雪,你真好!她绽开天使般的笑容,说,你啊,真傻!我把头发伸给她任由她拨弄,我就靠在她胸前,她身上那股香啊,就像吸鸦片一样过瘾,当然,鸦片我没吸过,李雪我更没吸过。我不由自主的将我的头再往李雪面前靠,哇,碰到啥东西了,软绵绵的,我忍不住把头再次伸过去,李雪有了感觉,问,无计,你干什么呀你?我打着寒颤,哆嗦着说,大冬天的,实在太冷了!

  小花老横在我跟李雪中间也不是个事,我得想着法子解决她,现在不预防将来就迟了,防患于未然就是这个道理。可小花有靠山,有我妈这个老太君作她的后盾,我动不了小花半根指头。离过年没几天了,想打发小花离开谈何容易啊!在家这段日子,我跟李雪没见过几次面,小花老是跟着我,还动不动就拿风衣事件刺激我,说白送的衣服很好看,她李雪享用不起,自个儿占了一便宜,这不明显是指桑骂槐嘛!

  17

  合肥的冬天说不上寒冷,本该严寒腊月,日光却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有种把头埋在某人胸前的冲动,不过,都还只能算是个孩子,那种行为要被人骂为人渣的,我只敢想不敢做。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冬天里,我最愿意做的事就是思春,盼着春天早点到来,盼着自己早日长大,盼着我敢对李雪说“爱”,盼着成家,盼着天天把头埋在某人胸前,饿了张口,渴了也张口。瞧我这志气,寒假里我就这点能耐,成天在家里想着这些事情,所以,我说我已经到了思春的年龄。

  张平这家伙越长越壮,都快赶上六安的陈大壮了,但他的智商是胜于陈大壮的,他说我回来,老同学们应该聚一聚。我说,好。他便说,就在你家聚吧,又方便又实惠。瞧他这智商,尽做无本生意。我的智商也不差,我说,行,就在我家聚,把猪头带着。张平说,OK,收到。他明白,我们都想让猪头这个智商仅次于陈大壮的家伙到我家出点血。

  猪头家有钱是不争的事实,我家没电视时,他家就开始放《射雕英雄传》了,我家有十七寸大黑白时,他家又买了带彩的,但我猜他家的彩电质量不是很高,色彩太黄,我们几个尽讽刺他天天看黄色电视。猪头也会反驳,说我们小看他,真正的黄色电视是放在录像机里看的。我们就问,啥是录像机?猪头说,就是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想倒着看就倒着看,想快看就快看慢看就慢看。我问,那还真是高级,很贵的吧?猪头不屑的说,贵是贵,但不要钱,人家送的。这时我就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嫉妒和羡慕都有,人家老子是科长,我家老子是班长,区别在于他家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想看啥就看啥,想快看就快看慢看就慢看,而我家是想什么时候看都看不到,想看啥没啥,想快看快不了慢看慢不了。

  对于黄色录像,我们几个都很好奇,就问,黄色录像好看吗?猪头这时眼神游移,非常没底气的说,没看过,不知道!张平第一个塞他的肚子,说,少来,你没看过,我就光着屁股上大街。猪头嗫嗫嚅嚅地说,就看过一次。我第二个塞他的肚子,说,骗哪个,你要只看过一次,我就光着屁股上学!猪头被我们说的无言以对,结结巴巴地一会说有一会又说没有,小坏仔彭军就问,录像带在哪呢?拿给哥几个瞧瞧。猪头说,被我爸收着呢。我们一起笑他:原来是你老爸的,那看得可真带劲,你爸没犯错误吧?猪头骂了一句,滚你们的,别乱说。张平说,好,我们不说,明天到章无计家吃过饭,晚上我们到你家瞧瞧什么是黄色录像,可行?猪头连忙摆手,说,不行不行,给我爸知道就完了。张平手一挥,撸起袖子说,不行?兄弟们动手把猪头裤子扒了,让他光着屁股给大伙扭一扭看行不行!猪头往后推了几步,小声地说,好吧,到时看机会,家里没人就让你们看。我们几个“嗷嗷”直叫,有的拍手,有的扭屁股,心里都在想着黄色录像,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猪头在张平他们的诱导下,买了好几十块钱的东西,各种零食一应俱全;饮料补品竞争风流;瓜子小糖必有无疑。这下,我家过年就几乎不要再买啥了,而张平、彭军他们也买了几斤水果,花了好几块钱,总的来说,这次我家收获不少。

  我爸烧了几个菜,烧的是什么菜,饭桌上是怎么吃饭的,小花是如何陪他们喝酒的,我就不描述了,没啥意思,不就乱哄哄的让来让去嘛,有意思的是下午我们几个一道去猪头家看黄色录象才是重中之重,这一段我得好好写一写,它是我青春年少必不可少的一段经历,一种回忆和纪念。

  小花也要跟着我去,说我喝了几杯酒不放心我出去。我摇着脑袋说,别笑死人了,我喝的是红酒,倒不了。小花还是不放心,老缠着跟着去,张平也在后面起哄说,就带小花一起去吧,难得一次。我说,滚,男人洗澡女人能去吗?我坚决不带小花去,我说我们几个去澡堂子洗澡,你敢去吗?小花一下不吱声了,我立刻象泥鳅一样溜出了门。

  我们是去看黄色录象,怎么可以带小花去呢,那不是自己找错误犯吗?我可不能害了小花。当时我非常清醒的不想带小花去,也是为了她好,为了她的名节。不过说实话,那时我只想带李雪一起去。

  猪头父母还没下班,正好给了我们一个机会。猪头把所有的窗户都拉上窗帘,然后手法娴熟的打开录象机,插入录象带。我们挤作一团,非常安静,空气好象都凝滞住了,我忽然生出一丝不祥之感,问,会不会有警察来抓我们?张平见多识广,他说,你这乌鸦嘴,前天我家门口拿刀砍人都没有警察来,我们躲在一间房子里,还有警察来?

  张平说的也是,大概是我太敏感了,就象一个小偷第一次偷东西,内心忐忑不安,甚至害怕伸手就被捉。为了安全起见,我靠门口坐着,一旦有什么动静第一个冲出去绝对不会有人拦得住我。

  显然,录象机也不好使,猪头捣弄了半天,电视上啥也没有。我感觉喉咙干燥,抄起桌子上的凉开水“咕咚咕咚”猛灌,一直喝到肚子涨得跟西瓜一样。再看看他们,个个把脖子伸得老长,眼珠子挂在眼眶边上,比平时要大一倍,嘴巴也合不上,象裂缝的皮鞋。房间里异常安静,掉下一根头发估计都能听到声响,谁要掉下个硬币,非吓得我们心肌梗塞不可。

  张平掏出几根烟,又收了回去,对着猪头嚷:“把你家好香烟都拿出来让我们放松放松。”

  猪头说:“我正忙着呢。”

  张平说:“那好,我就不客气,自己动手了。”

  说着,他一瞄眼发现床头躺着大半包红塔山,也不问猪头,拿起来给我们每人发一根,顿时,烟雾缭绕,绷紧的神经轻松了很多。

  原来是录象机与电视机后面的线没有连接好,猪头骂了句“妈的”,电视上立即出现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啃嘴。我们都象长颈鹿一般伸长脖子,仅仅三分钟,那男的就要上前扒女的衣服,女的害羞的推却,嘴巴还嚷嚷“不要不要”,我们在心里急不可耐地暗暗答道“要要”,突然窗户响起一阵猛烈的敲打声,我第一个打开房门“嗖”的一声冲了出去。

  我心想,这么快速度就跑了出去,你就是百米冠军也追不到我吧。真是郁闷,看个黄色录像都有人逮,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跑得快。回头再一瞧,后面没啥动静,我就奇怪,怎么就我一人跑了出来,其他人都被逮到了么?我试探着往回走几步,猪头忽然跑了出来,他大声喊我:章无计,有人找!我疑惑的回去,谁他妈什么时候不找,偏偏这个时候找我?回到猪头家,我朝窗子一望,原来是小花!

  我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质问:“人不做你装鬼啊,啥时不来,这个时候来吓我们!”

  小花瘪着嘴咕哝着说不清话,看她也挺可怜的,我放轻语气说:“什么事,说吧,我不怪你。”

  “没什么事,我看你们几个人进来后就没再出来,怕出什么事,就过来看看情况。”小花说。

  “没事,没事,你回去吧,我们在看球赛呢!”

  张平嬉皮笑脸的说:“对哦,咱正在看球赛,小花要是感兴趣就进来一起看吧!”

  我瞪了一眼张平,说:“你小子别教坏别人,这是男人的游戏,女孩子看个啥。”又对小花说,“回去吧,看完球赛我们去澡堂洗澡,洗好就回家。”

  小花“嗯”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我们拉上窗帘,关上门,继续欣赏。

  猪头打开录像,刚才那对男女又重新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不一会,男的就要和女的亲嘴,这让我们感到很不自然,内心又激情澎湃。男的把舌头伸得老长,在女的脸上,嘴巴周围舔个不停,很象咱村子里那条老黄狗,对人表现亲昵就这动作。可两个大活人这样就让人感觉难受了,更要命的是,男的一脸通红的把女的衣服给剥了个精光,女的开始显得不好意思,没过两分钟她也耍起了流氓,一点也不害臊的把男的上衣给脱掉,又顺势去解男的裤带,然后两个人就滚到了一起,男的压住了女的,女的歪着头,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

  怎么样,有感觉了吗?连我这样的人渣都有了感觉,浑身非常不自在,象被堵住了胸口一样,我想,一般的老实人看到这个大概是很难控制得住了,怎么办呢?没啥办法,只有两种选择,一个是抓着自己的头发撞墙,一个是厚着脸皮找小花,真要我选择,我选前者。当一个人的痛感高于他的欲望,就会暂时减少欲望,这绝对是个好办法,谁下次看黄色录像受不了就用这一招保证管用,因为猪头正在撞墙。

  猪头十个爪子抓在墙上,把墙圮都褪了下来,表情极度痛苦,眼神非常迷离,就象濒临死亡的人最后的回光返照,这种现象直到五年后我才知道它被定义为:高潮……

  女的哼出来的声音唧哩呱啦的,是类似于“八格牙鲁”那样的腔调,原来,女主角还是正宗的日本妞。这下,我才看清这小日本贼他妈丑,小眼大嘴,塌鼻阔耳。我心里想,小日本不是好东西,杀了不少中国人,于是当时就产生一个愿望,有机会做个黄色录像的导演,一定得找个中国男人比如猪头这样做男主角,非把她折腾死不可。

  这时,张平对着我们说,“打一个谜语给你们猜,日本女人被强奸,打一战争用语……”

  “哈哈……”猪头第一个笑出声,我操,不就是抗日吗,反抗被日。”我们也齐声笑起来,都笑他:“猪头的性商果然不低啊!”

  猪头很有经验,他向我们介绍,这种黄色录象按级别分叫三级片,有故事情节,男女只露上半身。张平急猴猴地说,快放一级片,俺要看他们全身,那才叫带劲!猪头摇摇头,说,一级片搞不到,都是给外国人看的,咱这里只能看到三级的。

  那有啥看头!张平说,看这个干着急,不如不看,让咱犯罪,我就供出是你猪头贩黄,把你跟你老头都抓起来,嘿嘿。

  猪头一听,就要关电视。我们也觉得没意思了,要么就是接吻,要么就是摸来摸去,皮都褪了一层也见不着啥,还不如去玩弹子。

  看了那玩意,我有点不舒服,好奇感让我对女孩子的身体产生了浓烈的兴趣,想想小花,没劲,她那身材不到电视里那日本妞的一半;想想李雪,带劲,她那身材比日本妞还日本妞呢!想着想着,我自己都认为我往人渣的道路上又迈进了一大步。

  我嚷着要回家,张平他们则继续留在猪头家看电视,磕瓜子,这下倒真的是看足球赛,叫什么《京都球侠》,尽瞎踢,很搞笑的那种。我家离猪头家近,我懒得跟他们纠缠在一起,这些低俗的人啊,除了胡扯没别的事干,而我除了找李雪,似乎也没别的事可干。

  我在李雪家门口大呼小喊,她的名字我不敢直叫,我就大声唱歌,她只要听出是我的声音,铁定会出来找我。一般情况,我唱的都是摇滚歌曲,比如《一无所有》,特别是那句“你何时跟我走”,我是反复地唱,用力地唱。重复唱了好几段才闪出个影子,我正要喊李雪,可是定睛一看,哪是李雪,是她家的小母狗花花,我大喊救命,“腾”地飞起脚狂奔起来。

  李雪这些个日子对我不错,只要能和我见面,肯定要带上好吃的慰劳我的胃,当然,我带的只会比她多两倍。她经常问小花这小花那,我都说小花是我妈的干女儿,一心要收她做媳妇,可我不会喜欢她,她跟我妈过一辈子,也不会跟我过一辈子。李雪娇滴滴地说,这还差不多!你要是跟她有七有八,就不要来找我了。我说,Yes,madenm。李雪伸出兰花指,点了我的头说,噎死你个头!看她高兴,我就把头伸到她胸前说,头来了。李雪红着脸骂,耍流氓啊你……

  跟李雪在一起很甜蜜,很快乐,唯一头疼的是,小花老在中间破坏我的好事,我可以制服她,但我妈老是创造机会让小花对我献殷勤,碍于我妈的面子我也不能对她施暴,只想着早日和小花分开。这样,我就可以带李雪到我家来玩而不会受我妈的骂。在离过年只有三天时间,六安那边打来长途,说杨叔叔快不行了,让小花赶紧回去,我大喊一声:天助我也!

  18

  我为杨叔叔的病危感到悲痛,但又为能摆脱小花而感到高兴,我实在被她缠烦了,在我家里,她就是我眼中刺,肉中钉,一听她要回去,我心里那叫高兴啊,可嘴巴上我得给她一些安慰,好让她不必牵挂我安心的回去多呆一段时间,直到寒假过完。我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对小花说:“不要难过,回去先看看情况再说。”

  小花泪眼婆娑的说:“恩,可我放不下三哥,还没呆几天就要回去了。”

  我主动握住小花的手说:“我也不想你走啊,我希望你永远在我身边。”

  小花眼睛里闪着光,说:“真的吗?那……”

  我连忙止住她的话题说:“可杨叔叔的病……你一定得回去看看。”

  小花突然把眼睛睁得老大,说:“三哥,你要真的想跟我在一起,咱俩就一起回去吧,也许这是见我爸的最后一面了。”

  我想小花一定是犯糊涂了,竟然说出这么昏话,这主意馊得熏死人,打死我也不回去。可我妈,她,她老人家竟同意了小花的主意,也让我陪小花回去一趟。这个年就在六安过,我妈还说,杨叔叔不行了就把小花带过来,她自己晕车太厉害不能回去,要求我一定把她的意思带到,然后早点回来。

  我还能反抗什么?我只能骂一句:小花,我恨你!

  小花破坏了我的好事,这个寒假我原本有很多憧憬的,按照我预期的计划,顶多两三天,我就可以跟李雪有亲密接触,我连她的手都摸过了,下一步我就可以象在猪头家看的录像里那个男主角一样,谗相十足的伸出舌头在李雪脸上舔来舔去,看着男主角那惬意的样子,舔一个人的脸或者嘴巴,在我看来是无比幸福的事情,也一度成为我青春岁月里的一个短期目标和战略理想。

  我怀着郁闷的心情和小花在清晨天微微亮踏上回六安的班车。临近新年返乡的人流象搬家的蚂蚁,行色匆匆,气氛盎然,全没有冬季里的冷酷景象,走得实在太匆忙,我都没时间去跟李雪说一声,只好委托大嫂捎个信给李雪,就说老家有个亲戚病得厉害,我代表章家去看看情况,若李雪问到小花,我特别交待,一定要告诉李雪,我是一个人回去的。

  虽然大街上到处是早起坐车的人群,但是围绕这些人群的竟有为数不少的乞丐,他们不仅衣衫褴褛、容貌沮丧、发型凌乱,连说话的声音都夹杂着颤音,象极了我的偶像张学友的声线,尾声的处理让人不寒而栗。他们似有万般委屈,在我面前伸出脏兮兮的手,嘴唇哆嗦着说,小哥哥(颤音三秒)……给点钱让我回家过年吧(颤音十秒)……

  我对小花说,小花,给他五毛钱,怪可怜的。小花掏出五毛钱给那个乞丐,他很感激的哆嗦着脑袋说,谢谢这位花姑娘,谢谢啊!我不高兴,指着小花对乞丐说,她叫小花,不是姓花,你别叫她花姑娘,你要喜欢这样称呼别人,我建议你到日本国找花姑娘要钱去。乞丐被我说得木然,不知如何是好,这下连身子都开始哆嗦了,我看他这么没素质,就懒得去理论,便和小花上车,透过车窗,我看见这个老乞丐的背影好象这个城市的另一面,颤颤巍巍地,没有安全感。

  汽车颠簸了两个小时,等我做完一场想不起来的梦,车子便进站了。我和小花风尘仆仆的赶路,穿过竹林,越过沙滩,离小花家几十米外就听到闹哄哄的一片喧闹声,小花三步并作一步跨进家门,我两步扩成三步缓慢徘徊,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种场面,内心里我只感到压抑和难过,但悲伤或者痛苦无从谈起,对一个生命的即将逝去我表示遗憾,但我又认为生死有命,在生时不能快乐的过,死未必不是解脱的好途径,再加上对于杨叔叔我没有太多的感情,因此,我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对里屋的情形忐忑不安。

  我瞧见里面黑压压的一片,很象电视中黑社会老大火拼前的聚集场面,个个表情肃穆,神情凄然。莅临的人员结构还是满合理的,有八岁小孩,也有八十岁老人,有头顶上刚生出嫩毛,也有胡须白茫茫一片,有大舅,也有二舅,以及三舅四舅五六舅,还有大姨娘、二姨娘,大姨夫、二姨夫等等站在我目光可以触及的地方。我不感觉到悲伤,可这种场面让我眼睛湿润,我刚把腿迈进门槛,手里的提包自然脱离轨道,并发出重重的沉闷的响声,我心里有数,那种声音足以表现出我对这种情形的无限哀伤,果不其然,她们见到我,原先抿嘴不哭的变成小声啜泣,原先小声啜泣的变成大声哀嚎。我看到那张熟悉的床铺上,杨叔叔直挺挺的躺着,神态安详,仪容整洁,外表看上去帅了很多,眼睛合上了,嘴巴也合上了,我没想到一个死者在死亡来临时会做得如此从容,表象起了质的变化,是脱离俗世和痛苦后的轻松与舒坦吗?

  我经过小舅面前,它耷拉着眼皮说,你杨叔叔不行了,三天都没吃饭,上午就闭上了眼睛,你去看他最后一面吧。我心里嘀咕,不会吧,三天不吃饭,饿也饿死了,饿死鬼哪象他这么形象完好?莫不是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我快要承受不住,我想哭,我想紧紧抱着一个人的身躯痛快地哭,歇斯底里,把内心的苦闷都嚎出来,再大叫那个人的名字,让自己的悲伤随着喊叫的名字一起飘荡在整间屋子里。我还要握住那双我熟悉的手,轻轻的摩挲着,把那双手举到自己嘴边轻轻吻着,让眼泪滴落到那双手的手心,让我冰凉的眼泪穿透那双手沁进她心脏,最后,我象一只小羊羔轻轻呜咽着,把身子紧紧地靠紧另一个瘦弱的身子。他们的哭声很响亮,也感染了我,我放下所有的矜持,奋不顾身冲向蒋小红……

  蒋小红没有思想准备,被我一下撞了个趔趄,身子自然退后几步,我伏在蒋小红肩上,轻轻地啜泣,柔缓的摩娑,把眼泪滴到她手心再传递到她的心脏,让她为之一颤,再把身子紧紧挨着她……

  三子,你在想什么?快上去啊!小舅猛地捣了我一把,我这才回过神来,觉得很对不起杨叔叔,这种场面,一不小心就丢了神,谁让蒋小红充满诱惑的站在前面,柔情似水的盯着我呢!

  我“哇”地哭出来,奋不顾身的冲向杨叔叔……

  这时就听一熟悉的声音喊道:“三子,回来啦……”

  我环顾四周,都缄口未言,没有人喊我的意思,紧接着又听有人喊“三子,来啊”,我低下头寻找,坏了,杨叔叔睁开眼望着我,嘴巴圆成“啊”字型,全场哗然。

  我有点怕怕,刚才那诡异的声音就出自杨叔叔之口?要不是大白天,我一定瘫坐如泥。我顾不得许多,我要扑上去问杨叔叔,怎么还没死啊?话到嘴边又觉不妥,便改口道:“杨叔叔,你还活着啊?”

  杨叔叔有气无力的说:“我闭不上眼啊,三子,我一直等你们回来呢,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看我一眼,见到你,我死也瞑目了。”杨叔叔一口气说了几十个字,氧气一时没跟上,头一歪便闭上了眼睛,我大哭大喊:“杨叔叔,你醒来啊,是我不好,我不该回来这么早让你这么快就彻底闭上眼,你睁开眼再看看我吧!”

  杨叔叔手指动弹了一下,好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睁开了眼睛,说:“我还没说完呢,不会这么快就死的。”

  我破涕为笑,说:“杨叔叔,有什么话您尽管说,我一定帮您办到。”

  杨叔叔动了动手指,又看了看小花的手,目光落在我的手上,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把小花的手攥到我的手里,说:“杨叔叔,你放心,我会对小花好的。”

  杨叔叔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突然,他停住笑容,合上眼睛,脑袋又歪靠到一边,在场所有的人无比悲哀,小花也开始叫“爸、爸”,我丢开小花的手,去握紧杨叔叔的手,他的手冰凉,没有一点温度,我的泪滴到他手上。我预备好好哭一场,刚启动嘴巴便吓了一跳,只见杨叔叔又缓缓地睁开眼,但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无力地说:“三子,我真不行了,连眼睛也只能睁一只。”他看了看我的手,又看了看小花的手,卯足了全身力气,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一定要一辈子照顾小花,把小花带给你妈,小花是个好女孩,可她,她不是我亲生的……”

  杨叔叔就这样走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但我听得很清晰。他留给我们无尽的伤感和悲痛,外加一个令人疑惑的问题,这世界太他妈生死无常,太充满无奈和想象。

  小花不是杨叔叔亲生的,这事绝对与我无关,可是,杨叔叔生前非让小花与我有关,想象就开始在小花身上漫无边际的飞舞,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提升小花的身世可怜还是趁最后一口气掏出藏在内心的隐秘?可他又没说小花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这其中有多少复杂情节,我的脑子乱得很。

  所有的疑问都集中在杨阿姨身上,我相信她能带给我们整个事情的谜底,杨叔叔留给我们的疑惑太容易被解开,我只要动动嘴就知道小花是怎么崩出来的。

  前三天,悲痛大于好奇,包括小花和小花妈都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哀痛中,都没有把小花身世问题放在嘴边,我心里倒在想这个问题,但终于开不了口先问,只要走到杨阿姨的身边,正准备开口,她肯定会先我一秒钟咧开嘴哭得震天撼地,那我就再等等吧,相信小花也心里特想知道谁把她送到杨家的门。

  杨叔叔曝出这个秘密,在场的也就我和小花听得最清楚,再加上杨阿姨,总共四个人知道小花的秘密,现在去了一个,还剩下三个,而知道来花去脉的,只有小花妈一个了,无论如何也得在最快时间里适宜地揭开这个谜底。

  杨叔叔的后事料理完毕,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多了些肃穆的气氛,而杨叔叔的遗容天天挂在墙上对着我们微笑,这总让我想起他在我小时候用牙磕我的情形,他那龅牙的特征远离在我的记忆里。谁说人渣无情?我想到这些,眼睛就有些湿润,再也不能拿杨叔叔的龅牙取笑,也吃不到他带给我的四大名点,这个生命已经彻底消失,他的味道,他的言行,他的微笑,以及他的龅牙,都令我感到生死不过瞬间的事。杨阿姨还时不时的站在遗像下面发呆,小花也神情黯然的搂着她妈悄然落泪,我看在眼里,难过在心上,精神上也充满了悲凄和失落。

  我在舅舅家住了几天,春节黯然来到。年三十晚上,我陪小花和她妈吃了半团圆饭。我想初二就赶回去。在走之前得问出小花的身世,心里就在琢磨该怎么开这个口。

  过年的气氛冷清清的,杨阿姨简单烧了几个菜,我们都没怎么动筷子,各有心事又都不好开口,想必小花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眼睛里透着海一样深的疑问,但她只是把目光投向我,心里大概希望由我来询问她的事,我觉得此时的小花贼精贼精地。

  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杨阿姨,杨叔叔走得时候说小花不是你们亲生的,这是真的吗?”

  杨阿姨抬起头,叹了一口气说:“是啊,他走之前就交待过,让我把小花的事告诉你们,小花是我们从门口草堆边捡来的,不知谁家父母那么狠心,把女娃扔了,我跟你杨叔叔正好没孩子,就要了回来……”

  “妈……”小花扑到杨阿姨怀中,无尽委屈地喊了一个字。

  我忽地窜到小花身旁,非常同情的喊了俩个字:“小花……”

  小花掉转头与我相拥,我抬起头呢喃了一句:“捡回来的?”然后握住小花的手,动情地说,“小花,我早就看出你与杨叔叔长得不一样。”

  小花奇怪的望着我,问:“哪里不一样了?”

  我说:“你的牙齿忒白,忒整齐,一点都不龅。”

  小花是从草堆里捡来的这个结果令我不太满意,甚至大失所望。我期望里,她应该是某大富之家重男轻女将她遗弃,然后我帮着小花费尽坎坷终于找到她的亲生父母,抑或不用寻找,杨阿姨直接告诉我们,哪个显赫之家是小花的生源地,这样的结果至少让我违心考虑一下是否娶小花为妻,真要追究起来,小花对我的好绝对是娶她的理由。

  可是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知道这个理,就算我不该做那样一个大福大贵的梦,老天也不能惩罚我,给我这么一个结果--小花竟然是从草堆里捡来的!想象一下,有钱人家会把自己的丫头丢到草堆里?显然不可能,这种丢弃方式有损自身形象,正确的方法是让小花披金戴银,身着华丽绸缎,从容睡卧在红漆檀木的儿童车里,身旁再站俩长相姣好的仆人,羞滴滴地等待兔子上桩。

  小花私下里暗示我,想知道是谁丢弃了她,我觉得做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毫无意义。没这个必要,我说,你是从草堆里捡回来的,当你辛苦寻找到自己亲身父母后才知道他们是捡破烂的,他们丢你的时候看到草堆旁有几个塑料瓶子便伸手拾了起来,然后顺手将你丢在草堆里,那时你就会后悔还不如不找呢!没啥想头,还让你多出俩需要照顾的老人,得不偿失啊!

  小花听我这么一说,脸色暗了下来,很失落地说:"不管怎样,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要找的是我的亲生爸妈,这跟他们是什么家世没有关系。"

  我说:"得了,别费那工夫,他们把你丢了,你还要他们干嘛?是杨叔叔收养了你十几年,现在杨叔叔刚走你就要去找你亲生父母,大逆不道啊,小花!"

  我这话说得没错吧,据我分析,小花生在大福大贵家的可能性极小,所以决不能让她去寻找什么破烂父母,自己都养不活了还考虑别人呢!

  "你也认为我不该这样做?那就算了,不找了。"

  "也不是不给你找,但起码得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才能决定是否有寻找的价值,这件事情你多问问杨阿姨,如果事出有因,那这件事情就值得去做。"

  什么叫事出有因?比如当时他们非常穷苦,不情愿的丢了小花,现在飞黄腾达了过来认亲以弥补内心的罪责就叫事出有因,但我没有去跟小花这样解释,那样显得我很没道德操守。

  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该走的走,该留的留,转眼已经是新年的初三,我心如火燎的想回去,这样下去我会步杨叔叔后尘,离寒假还有好几个礼拜呢,与其在这里无所事事不如回家过完寒假再过来上学。我把这想法告诉了舅舅,他说,既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想回去就回去吧,毕竟合肥才是你的家。舅舅这最后一句话很有内涵,知道六安不是我的家这个基本常识。我说,还要回来上学,趁寒假在家里玩玩,否则开学又要想家。然后我又问,要带小花一起回去吗?我妈临走还叮嘱把小花带回去呢!舅舅说,那就带小花到你家过几天。我干脆的说好,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不好,杨叔叔刚走,还是把小花留在杨阿姨身边说说话吧,我看杨阿姨这几天情绪有些低落。舅舅点点头说,嗯,这次你想得满周到的嘛!

  我心里诡笑,能不周到吗?带回去又是一个累赘,象根刺一样钉在李雪眼里。

  19

  小花对我依依不舍,我对小花欲走还留。她说我走了她会更寂寞,我说我走了我会更加想念你,但是我们不能丢下杨阿姨一个人在六安,过完寒假我就会回来。小花泪眼婆娑的说,三哥,到了合肥不要天天去找李雪。我说,哪有时间找她啊,家里我都呆不够呢,怎么会天天找李雪呢,至少也得三俩天。

  我是初四到的家,第一件事是向母亲汇报小花家的情况,第二件事是倾听母亲的唠叨和悲伤的回忆,回忆龅牙苏苏生前的许多事情,第三件事是接受母亲的询问,为什么没带小花回来过几天?我说,杨阿姨一个人太可怜,舅舅说让小花留下来。母亲没说什么,让我洗洗脸吃点东西,又告诉我明天大嫂的父母过来吃饭,商谈大哥大嫂的婚事,让我早点睡觉,明天早起帮忙。我问,李雪来吗?她不来我没劲起来。母亲问,李雪是哪个?我说,是您将来的儿媳妇。母亲犟着头,发火道:你敢不要小花,我就把你给撵出去!

  我悻悻到房间去接水洗脸,口中念念有词:非要我娶小花,不用您撵我主动出去。

  晚上,我跟大嫂通了气,让她明天把李雪也带过来吃顿饭,老同学了,好几天不见,过来叙叙校园时光,回忆一起走过的日子。大嫂没二话答应了下来。

  半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胡乱的幻想着。李雪啊,看到你朝着我笑,我就满足了,你是我心中的天使,让我如此着魔,令我意乱情迷,明天我要让你坠落到我怀里来。

  早上我还在自个儿房间里沉睡,堂屋已经热闹非凡,我妈叫了我好几次,我把头埋在被子里装作没听见,因为我早已窃听到外边有大嫂她们粗犷的声音,却没有李雪的天籁之声,浑身的神经触动不起来,起床是一件毫无人道的事情。我脑子里只有李雪,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那婀娜的身材,想着想着,竟然又睡着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听有人喊"无计,无计",我不情愿的睁开半只眼,竖起耳朵仔细听,竟然是李雪的声音。我说,你进来吧,房门没锁。李雪在外边说,你起来吧,中午了,要吃饭了。李雪都来了,我能不起来吗?一个鲤鱼打挺,"嗖"的弹起身子,可是突然觉得起床是个糟糕的主意,即使现在李雪就在我眼前我也惧怕起床,因为在一刹那间,我感觉到胯间有冰凉的东西,象糨糊一样粘住了我的腿。

  那种东西说高雅点就是高蛋白,可它总是留存在内库上,挺让人烦恼。男人可以控制很多东西,可以控制整座城市,整个国家,但无法控制高蛋白的流逝,而且是在不经意间就弄脏了裤子和床单。那种现象俗称"遗精",是一种生理现象。所谓熟能生巧,可我都遗了几十次楞是控制不了它,尤其是脑子里尽是李雪的音容笑貌时,这种现象便屡禁不止,犹如黄河泛滥,长江决堤。

  我开始对李雪说,门没锁,你进来吧,然后便以兔子撒腿的速度冲上前将门锁从里面反锁,又提高嗓门解释道:"门锁上了,你不要进来!"

  李雪在外边呼应着:"谁想进去啊,我才不想进你的房间,赶快起来吃饭吧!"

  锁上门,我便着手解决高蛋白流失的问题,至于解决的过程无须再多费笔墨,那是个人隐私,男人秘密,恕不交待。

  我匆匆整理一下去开了门,突然眼前一亮,差点晕倒。李雪,女,十四周岁,身高约一六五厘米,体重约九百两,面容粉嫩,长发飘飘,举手温雅,声音细腻,只见今天的她皙白的脖子系花围巾一条,窈窕的身材着深蓝大衣一件,纤瘦的腿蹬淡黄长筒靴两只……

  闯荡江湖若干年,我也算是见过美女的主,但还没见过这么美的美女,她简直就是天使坠落到人间,仙女下凡到地球,圣女屈尊到教堂,用四个字形容我的第一感觉,就是高山仰止。

  "你呆了?看得这么专注!"

  我张着嘴巴,脸膛羞红的说:"对不起,李雪,我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往下看。"

  李雪条件反射的把目光投到我身下,我羞愤的捂住了脸,刚才换下的内裤不知是"糨糊"粘性太强还是被我裤带夹住,它充满挑逗的垂在我的大腿上,非常之性感……

  我特地挨李雪的身边坐下,桌子上菜肴丰盛,桌子下李雪秀色可餐;桌子上的是食之无味,桌子下的是色香味俱全,就差动嘴动筷子,要不是我爸、妈、哥、嫂及他人在场,我肯定先用筷子夹李雪的耳朵尝尝,然后动手抓她的XX啃啃,再捏起她的XX呷一口,最后扑上去咬她个红绿青蓝紫。

  饭桌上的主角不是李雪,也不是我,今天的主题是商讨大哥大嫂结婚的事情,双方的亲家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讨论聘金、嫁妆等实质性问题。我左耳朵听右耳朵出,眼睛用余光瞟着李雪,知道的会说我好色,不知道的以为我眼珠子长得有问题呢!

  谈到最后,桌子上竟然充满了火药味,在某个方面互不相让,大嫂的父母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坚持认定大哥没户口绝不结婚!我收回李雪身上的目光,义愤填膺地想:靠,户口是啥鸟东西?

  户口是个好东西,没有户口我得回老家上学,没有户口大嫂家就不给结婚,没有户口不算省城人,没有户口干啥都低人一等,就连上厕所都有屁大的孩子冲你嚷:农村人吧,找尿桶子尿去!然后我就撅着屁股朝那家伙身上尿,还说:看你长得就象个尿桶!

  当时,我们全家在法律上可以称为省城人的就我爸和我二哥俩人,我们几个都被叫作外来户,是农村人进城。大嫂的父母已经明确表态,如果大哥有了城市户口,三个月之内就可以结婚,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户口是结婚的头等大事,我想,它大概意味着城里人偏执的虚荣心,是城里人排外的集中表现。换作是我,绝对不会为结婚而低头去弄什么城市户口,要结就结,不结拉倒。可是,对于我大哥和我父母,他们的想法又是另一种认识,好象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今日不结,明日就没机会似的。要知道,把一个外乡人定义为本地人,户口是标志性的硬件,又是相当不好办的事情。我妈低头不语,我大哥满脸企求的望着我爸,我爸咬了咬牙,崩出几个字:好,我去想办法给你弄个城市户口。

  其实也很简单,有钱啥都好办。不过,话说回来,有毛就不是秃子,还不是没钱嘛!当时有个政策,可以花八千块买个省城户口。现在想来,咱政府实在体恤民情,先是弄个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的等级之分,而后又让农村人花钱镀上一层金摇身一变为城里人,大大拉动了国民消费,满足了乡下人的虚荣心,但八千块又实在心太黑,这个数目等于让我们全家不吃不喝挣上好几年。

  我爸说,八千就八千吧,农村那李大狗买个媳妇还花了三千块呢,这八千块不但有了媳妇还有了户口,总比他要值些。

  于是,我们家开始积极筹措这笔钱,好象还向亲戚借了一大笔,他们象割自己肉般凑了点儿,让我们写了借条,还煞有介事地问,不是听说你们家是万元户吗,还要借钱?我爸说,别听那些人瞎扯,孩子上学、吃饭,花销不得了,挣的还不够花的呢!

  我爸这点做得不好,承认万元户就好象要他命似的,没必要那么敏感嘛!实事求是的讲,有一次我在煤球下面就发现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一沓钱,即使没一万也有好几千吧,而且我认为藏钱的绝不止这一个地方,每次我爸我妈关饷的时候,面对到手的工资总是愁眉苦脸,他们肯定是在思考,家里还有哪个地方可以藏钱呢?

  可我爸又为什么极力否认咱家不是万元户呢?现在,我才有了答案,咱中国人即使有一千万,也还是对别人叫穷,这完全是物质文明骤然提高的体现,钱,已经不是衡量中国人贫穷或者富裕的唯一条件,精神世界富足大于物质世界的满足,中国人穷得只剩下了钱。叫穷还有一个现实的好处,可以向别人去借,把自己家的钱拿到银行去生蛋,那个时候,银行利息可不低呢!

  八千块的票子垛在一起,那景观相当壮阔,我无计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我帮父母点钱,硬是数了好几个小时,口水都沾了一大把,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累,眼珠子盯着钱直冒绿光,这要是都给我一个人花,让我少活三五年也愿意。钱让我的中枢神经相当兴奋,可我妈盯着钱,眼睛却没有跟我一样鲜亮的光,她反而叹了一口长气,对我喃喃说道:三啊,为了你大哥,你这学怕是上不成了!

  犹如晴天一声霹雳,黑夜一道闪电,我妈说我上不成学时,我一下子瘫倒在地,钞票象纸屑般洒了一地,嘴角有类似白沫状液体汩汩而出,口中也已语无伦次,一会儿喊娘,一会儿喊钱,一会儿笑个不停,一会儿又闭口不言。我娘吓坏了,拍打着我嘴巴,喊:"儿呀,你怎么了,娘吓着你了么?"我揩了把嘴角漫出的白色液体,拍拍衣服说,“没事。这个消息太意外,我上学都上烦死了,正好让我歇歇,我太激动了,不小心发了次癫。”

  我妈愧疚的向我解释:“三啊,不是不给你上,你大哥要买户口,还要结婚,家里实在没钱让你继续上学,还指望你出去打工,给家里减轻负担,做父母的没本事,只好委屈你了。”

  “哇哈哈……”我仰天大笑,突然又停止笑声,一本正经的对我妈说,“妈,您不要内疚,儿子我不适合上学,只适合混事,我相信凭着我的聪明才智肯定能混出个模样来,不是非要上学才能出人头地,您要相信我,这次正好是个机会,我要去外地打工挣钱,给大哥买户口结婚,给二哥找女朋友,给您二老买大彩电、洗衣机、大冰箱,我要全家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妈摸了摸我的额头,眼睛含着泪水,停了一会,问:“三,你病了吗?”

  我说:“我好得很,我说的都是心里话,绝不是梦话。”

  我妈说:“你的额头……”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不好意思地说:“呜,发烧了……”

  我妈哀怜的看着我,说:“孩子,你很懂事,真的不怪爸妈吗?”

  我严肃的回答:“不怪,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妈说:“那好,明天就去找工作。”

  我又一次昏倒,真的昏倒,三分钟内没有醒过来。

  我知道父母的难处,所以我不怪他们,反而说些安慰他们的话,可我真的有点不甘心,我这么年轻就不上学了,能做啥?象小花那样去鞋厂做学徒工?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吗?我肯定做不来,我好吃懒做习惯了,辛苦的活儿于我是种折磨,与其被那些人折磨还不如自残来得痛快。不上学了,李雪也离我远了,没有借口找她套近乎,将来与她一起生活,打造二人世界的梦想也随之破灭,她肯定会成为我心底的一个痛。小花与我的距离拉近了,我跟她平起平坐,都是不要小命只管挣钱的一类人,也没啥底气不要她,找一个不爱的人也比一辈子打光棍被人耻笑要好得多。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后路可以退,想想原先,为我上学、成长,爸妈操够了心,现在该是我报答的时候了,我要以崭新的姿态投入到社会当中去,凭着自己的本事给人渣的外表镀上一层金,从低级人渣步入极品人渣,我,章无计,人生新的一页就要翻开,社会是啥样的,我倒要瞧瞧!不过,电视上有人说,社会就是抽烟、喝酒、谈恋爱和喜欢的人那个,哈哈,这敢情好!

  可我怎么又觉得内心失落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