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夜沉沉
三十七
姚青舟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的身体上下比例失调。上半身长,下半身短,据他自己回忆说,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整个国家遭遇严重的自然灾害,许多人饿死了。刚刚三岁的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严重摧残,身体就没发育好,尤其是两条腿,饿得没有力气走路,走起来总是慢慢腾腾的。大概,他的做总比说慢半拍的性格就是这样养成的。
姚青舟还是个生活简单的人。不讲究吃喝,不讲究穿戴,不讲究金屋藏娇,不讲究炫耀自我。正经八本的低调。他不喜欢钱宏利这号人。标榜低调,实则高调。口是心非。最不喜欢他的是,钱宏利这个人后脑勺好像还长着一双眼睛,时刻放射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但不喜欢归不喜欢,必要的交往还是必要的。
钱宏利也不喜欢姚青舟。不喜欢他的真正的低调。顶不喜欢他做事总比说话慢半拍的性情。说话也快不哪去。没个痛快劲儿。但人家和高则天副市长是大学同学。人家的头脑发达,智商情商高,短短六年时间,硬是从一个小小的某某中档白酒驻北春办事处发展壮大为一个下辖五个分公司的企业集团,总资产超过五十个亿,在整个北春赫赫有名。而宏利顺贸易公司表面上拥有八个分公司,实际只有六个,三个是虚张声势赔钱的,给外界看的。这样,卧龙就成了宏利顺的唯一的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可不喜欢归不喜欢,必要的交往还是必要的。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抵达的农家大院的院子。同时停的车。同时下的车。钱宏利先一步看见的姚青舟。这家伙就是比别人多一双眼睛。他想先伸手给钱宏利。可惜,又慢了半拍。“你好,你好啊老兄,总是这么精神,精神抖擞啊。”钱宏利握住姚青舟的手,小幅度的摇着,大幅度地说着话。引得旁人纷纷驻足朝这边张望。姚青舟赶紧缩了身子,低下头。
“哪里哪里,比不上老弟你呀。”姚青舟低声说了一句,朝饭店里面紧走。
两个人坐在了一个包间里。点了几样想吃的农家菜,喝着茶水闲聊。这种场景,钱宏利必须要把握主动权,否则就会冷场。
“哎老兄,去过几回八大胡同啊?”钱宏利开始行使主动权了,开口就是闲扯,不等姚青舟回答,接着说道,“八大胡同一般指的是,陕西巷、百顺胡同、石头胡同、韩家潭、王广福斜街、现在叫棕树斜街,还有胭脂巷、小李纱帽胡同,现在叫小力胡同,以及皮条营,现在分为东壁营和西壁营。当然,还有不同的版本,比如将皮条营换成青风巷,胭脂巷换作朱茅胡同,或着换成其他地方。”
姚青舟无声地笑笑,喝了口茶水,平静地看着钱宏利。他知道这家伙只在领导面前玩低调。“这个八大胡同中啊,我认为最值得一看的还是百顺胡同。”姚青舟跟了一句:“怎么最值得一看哪?”
钱宏利就更兴趣十足了:“你看哪,八大胡同中,六条是南北走向吧,只有百顺和韩家两条胡同是东西走向,它们的东口被陕西巷拦腰截住,戛然而止了,这样,便和再东边其余五条胡同有了地理意义上的分野。除了陕西巷还有几家一等妓院之外,那里聚集着的全部都是二三等甚至是四等妓院了。当年这种地理意义上的格局,即使现在看不出来了,但是如今百顺的幽静和干净,也是和其他胡同一下子就能够区别开的。胡同虽然不长,却比较宽,关键是笔直,这一点韩家胡同可比不上,两旁的房子如街树一样齐整,像精心梳洗过那样利落而清爽。胡同中间那两座洋楼,鹤立鸡群一般,醒目极了,让这条本来中规中矩的胡同一下子变得风生水起,就有了跌宕,就有了高潮,就有了弧度,就有了线条。哎呀,那可真是叫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啊。太美了,让人仿佛置身于历史烟尘之中,叹为观止啊!”
姚青舟静静地看看着钱宏利,偶尔看看别处。偶尔笑一下。
“老兄对文化建设有何高论啊?”钱宏利了解姚青舟,是个有学识有见地的文化商人。果然,姚青舟的眼睛里泛起了涟漪。不过,还不是他侃侃而谈的时候。得有别人领引做铺垫。
钱宏利就开始了铺垫,他说:“我听科学家预言,在21世纪,人类面临的最大挑战者是自我,是文化身份的确立。我以为,在经济全球化的进程中,文化恰恰需要民族化和地方化,因为只有文化是民族品格的象征。所以在21世纪,文化不仅仅意味着策略和战略,文化更意味着生存与发展。老兄可否同意我这个观点啊?”
姚青舟点点头。钱宏利继续铺垫:“山东历史上曾经是咱们中华民族的文化中心之一,渊源深厚啊。在“六五”至“九五”期间,山东的经济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和繁荣,民众物质生活水准也得到了显著提升。但与经济比较起来,文化建设可是相对滞后了。我去山东一些地区做过考察,看到的是文化设施陈旧或不健全,城市建设缺乏人文关照。我认为,当地政府只有从宏观决策的角度,真正在思想上将文化建设提到人民生活的高度上来认识,才能谱写新世纪山东文化建设的新篇章。”
“这几年山东的文化和经济建设可是成果不小啊。”姚青舟开始发言了,“谈到文化,就必然要涉及到传统。因为它存活于现实的发展之中,既连接着过去,也包蕴着未来。传统是一个开放的动态系统,所以它自身就蕴含着微妙的创造,因此我们应当大力提倡传统与创新相结合。文化人类学者经常把传统中有创造力和更新力的基因视为种子,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在现存的繁杂的生活现象中剥离出这粒种子。我们理解的文化建设就应该是培植这粒种子的工作,使文化在一种合乎自身发展规律的状态下去自然延伸。目前,我们对传统文化教育重视程度不高,这是让人忧虑的。因为文化涉及到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方方面面,会影响一代人的价值观念、道德规范和行为方式等等,所以传统文化必须在教育的广度上贯穿始终。”
“说的好,说的好啊老兄,果然独有见地啊。”钱宏利由衷夸赞道。姚青舟摆下手,说道:“只有物质和精神实现双重结合,才能够传达出传统文化的原生态色彩和本质特征。就说现在孩子们趋之若鹫的美术绘画吧,我的小女儿在一家培训学校已经学了两年了,有一次我去接孩子,就和校长交换了一下这方面的意见,我就建议他,不要仅仅教授西方的素描、色彩课,要适当增加对传统绘画、书法艺术的临摹和欣赏。另外围绕传统文化可以更多地开展一些动态教学活动,像什么参观文化艺术博物馆啊,历史博物馆啊,科技馆啊,美术馆啊;还可以增加一些手工劳作课程,真正动手触摸体验传统生产、生活劳作方式和过程。亲自动手捏泥玩、编织结、剪剪纸、印年画、纺线织布,这样就把传统文化还原到了它的生存状态,让现代的孩子自已接近它体验它,自然而然地去感受中华民族传统手工艺之美和技艺的智慧。如果说这是一种美的教育,那就是在培养青少年对大自然和生活的综合审美体验能力,这才是对美的真正的理解,同时也是对传统文化的真正的领悟。”
钱宏利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了,连声叫好。姚青舟抄起一瓶啤酒,说道:“不说了不说了,来老弟,喝,自己倒自己的啊。下午我还有事,最多只能陪你喝两瓶,抱歉啊。”喝了一小口。抄起筷子夹了箸粉条,呼噜呼噜吃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赞叹道:“好吃,真香。”
钱宏利问:“老兄最近忙什么呢?”姚青舟擦下嘴,说:“一手建新的,一手拆旧的。”钱宏利赶紧抓住这个引子:“一手拆旧的?咋回事啊?”姚青舟说:“你不知道啊?我那个焦化厂得搬迁,列入市政府节能减排重点黑名单了。”宏利问:“非拆不可吗?”姚青舟说:“政府的命令,不执行哪中啊。”
钱宏利心里说:哼,说的总比做慢半拍。“选好新址没有啊?”他问。姚青舟摇摇头,换了个话题:“哎老弟,听我们铁总说,你要退出人民路段的建设竟标?是吗?”钱宏利说:“既然老兄看中了那块地段,我就不争了,打算上凤凰岛发展去。”
姚青舟就不说话了。两个人的吃饭交流进入低潮。下一个高潮何时到来,怎样到来,取决于钱宏利。关键是要找准一个让姚青舟感兴趣的话题。问题是这个话题不好找。
不好找也得找。沉默了一会儿后,钱宏利终于又找到了新的话题。“老兄我听说你要好好做一做搬迁之地的文化建设,有这事吧?中啊老兄,真不愧是一个远见卓识的企业家啊,什么事都想在前做在前啊,佩服,佩服啊。”这个话题让姚青舟打了个愣,紧接着脸上有了光彩。他摇摇手,平淡地说:“人嘛,一生可以默默无闻,但一定要做一件大事,可以让他享用一辈子。”
钱宏利心里涌动起不可遏制的激动。真是出奇制胜。想不到在见姚青舟之前还没有说服他的思路,一个灵感一上来,就大功告成了。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姚青舟搬迁的欲望之火把被他点燃了。接下来,即便是慢半拍,也要动了。就暗暗夸奖自己:钱宏利啊钱宏利,你还真他妈聪明,不紧不慢的,吃喝闲聊中,就把高则天头疼的难题解决了。
“既然下午老兄还有贵干,那咱就加快吃喝进度吧。来,老兄,我敬你一杯。”钱宏利端起酒杯,自得地看着姚青舟。“客气客气,我是哥,大敬小。来,干。”姚青舟举起杯。钱宏利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姚青舟刚喝下一半。
钱宏利趁热打铁道:“老兄的前瞻对我挺有启发啊,老实说,我也想在凤凰岛上搞搞文化建设,还望老兄不吝赐教啊。”姚青舟看了钱宏利一眼,淡淡笑笑说:“只是想法而已,很不成熟,无从谈起。来,喝酒。”
钱宏利就开始想念苏惠贤了。专心致志地想。
三十八
“你说啥仙子?让我跟你一块儿给钱宏利打工?我不干,坚决不干!”许超忍不住叫嚷起来了。许仙两手做着克制情绪的手势,压低嗓音劝解道:“别嚷啊二哥,孩子睡觉哪。”
许超猛地转过脸,盯视着坐在悦燃身边的苏惠贤。惠贤平静地迎着许超的锥子似的目光,说道:“你看我干啥,又不是我的主意。”许超咬牙切齿地说:“别搁这装好人。我告诉你,我不给他打工,你也不许去。”惠贤说:“那咱就眼睁睁看着孩子没钱治病,一家子喝西北风吧。”许超又嚷叫一句:“就是饿死也不跟他姓钱的打连连。”
惠贤忍不住站起身说:“人家钱宏利咋对不起你了啊?你这么恨他?”许超说:“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惠贤说:“我不明白,谁装糊涂了?”许超大喝一声:“你!你装糊涂!”
惠贤上前拽住许超胳膊说:“走,咱上外面拉拉去,别闹醒孩子。”许超使劲甩掉惠贤的手:“拉鸡吧啥,有啥好拉的呀。”
许仙低声劝解道:“你们俩干啥呀这是?有话不兴慢慢说,好好说啊?”悦燃被吵醒了,睁眼看看爸爸铁青的脸妈妈的眼泪,再看看无可奈何的叔叔,就知道个大概情况了,就流泪了。为亲人。为她自己。边哭边自语道:“都怪我得了这种病,要是没有这事,本来挺平静的生活能这么乱吗。我……死了算了……”
许仙瞪了许超一眼,连忙坐到侄女身边安慰她:“咋能说怪你呢?这么大了净说傻话,中了中了啊,别哭了,也不怕人家笑话。”惠贤走过来,无声地摸着悦燃的瘦瘦的手,默默地流眼泪。
许超长嘘口气,问悦燃:“还想吃烤白薯不?爸给你买去。”悦燃止住哭泣,看了爸爸一眼,心疼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坐下消消气。”许超就坐在了悦燃跟前,拉起她的另一只手,默默无言。看着孩子惨白的脸,掉光头发的脑袋,想哭。但强忍住了。
许仙起身,拍拍许超的肩膀,示意他上外面走走。许超瞄了惠贤一眼,像是只对悦燃,其实是对她们娘俩说了声:“我出去会儿,待会就回来。”许仙掏出二百块钱放到小桌子上,对惠贤说:“中午我陪二哥坐会儿。你们娘俩买点吃吧。”惠贤说:“我手里有钱。”许仙说:“拿着吧。”
哥俩出了病房,来到院子里。快中午了,院子里人很多,看病来的,出院的,看病人的,医生护士过来过去的,哪个方向走着的忙碌的都有。许超的心情更是乱糟糟的了。许仙说:“找个清静地方坐会儿吧。”许超点点头说:“想喝点酒。”许仙说:“中,不过就喝一点儿,你心情不好,容易喝多了。”
哥俩出了医院,顺着大街边溜达边寻摸着有心情进去的饭店。走过一家小超市,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拦住了哥俩的去路。“吃饭吧哥,价钱便宜饭菜香,吃点吧。”嗓子哑哑的。许仙不耐烦地一挥手说:“去去去,我顶烦这么强拉客人吃饭的了。”小女孩拉住许超的胳膊,可怜巴巴地央求着。
许超看看面前和他闺女一般大小、长得瘦弱的女孩,就动了恻隐之心。就对许仙说:“哪吃不是吃啊,进去吧,就这了。”小女孩立刻欢欣地搂着许超胳膊就往饭店里走。许仙说哥哥:“你呀,总是心软得赛过面条,真没办法。”
小饭店还不错。挺干净的。正厅摆放四张桌子。居然有两个单间。墙白白的,贴着几张影视明星海报。老板娘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东北人。人长得粗粗实实的,不过不显臃肿。走路说话都挺利索的。小女孩说是她的老舅妈。
哥俩进了一个单间。小女孩边给他俩倒茶水边随口介绍了一串特色菜名。许超打断她的介绍,说:“就我们俩,简单上俩菜就得。”许仙说:“别,想吃啥说,弟买单。”许超悄悄摸口袋。许仙要过菜单,一口气点了六道菜,小女孩乐不可支。看那样子,她准有提成。“就咱俩,点这么多干啥,吃不了。”小女孩说:“可以打包嘛。”
许仙问:“你们这都有啥白酒?”小女孩问:“最贵的八十一瓶,最便宜的十块钱,喝哪个哥?”许超说:“十块钱的就中。”许仙说:“八十的,去吧。哎,菜给我们炒快点啊,吃完我们还办事去哪。”小女孩欢天喜地地出去张罗去了。
“你是真有钱了啊仙子。真舍得花钱了啊。”许超感慨地说。许仙掏出一盒香烟,夸张地往餐桌上一拍。许超一看,惊讶地说:“嚯,小熊猫?你……抽这么贵的烟?”许仙得意地一仰脑袋说:“会挣就得会花嘛,都这个岁数了,再不享受享受就来不及了。”
许超问:“这是你跟钱宏利挣来的?”许仙说:“是啊。”许超又问:“你……都干啥了,他给你开这么多工资啊?”许仙拍拍二哥的手背,说:“你放心哥,都是正道来的。人可是大慈善家,能带我们干坏事?”
许超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提醒你,小心没大差儿。”许仙哈哈笑了,说:“你呀,就是对他有成见,其实……”许超接过他的话头说:“不是我对他有成见,是他这个人就是不咋样。哼,好人,好人能不怀好意地盯着别人的媳妇吗?”
许仙刚要说话,小女孩拎着一瓶白酒,端着两盘凉菜进来了。待小女孩出去了,许仙凑近二哥说道:“亲爱的哥哥哎,你有啥证据这么认定人家钱总要插足当第三者呢?”许超白了许仙一眼,叹了口气说:“你咋就不信我的感觉呢?也难怪,他给你那么多钱,你能不向着他说话嘛。”
许仙一拍桌子说:“错,你错了哥,咱俩是一奶同胞,到啥时候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哪,我能胳膊肘朝外拐吗?听我说哥,如今这年头,只有钱这玩意儿最好使,你忘了那句老话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钱你就不愁给悦燃治病,就不用他钱宏利资助你们,对不对?有钱你就能让苏惠贤幸福,就不用担心她有一天跟别人跑了,对不对?”许超眨巴眨巴眼睛,寻思着许仙说的话。
许仙暗喜。知道自己的话开始起作用了。他站起身给二哥斟满酒,说道:“来哥,喝一口。”哥俩碰杯,喝了一口。“就说我吧,你最清楚了,下了岗,整天蹬三轮拉客人,辛辛苦苦的,风里来雨里去的,挣那么一壶醋钱儿,把媳妇都蹬跑了,吃不敢吃,喝不敢喝,穿不敢穿的,苦不死啊!现在哪,你都看到了,瞧瞧我这身穿戴哥。”
许超这才注意到今天的许仙光鲜照人。上身穿了一件大方格子的浅灰色的休闲衣,下身是一件草绿色的休闲裤。脚上穿了一双款式很是好看的运动鞋,整个看上去,显得是那样充满朝气和青春的活力。“你……恩,不错。”许超不由自主地搓搓自己身上发皱的衣角。寒酸。心酸。
“你猜这身多少钱?”许仙有些炫耀。许超摇摇头。许仙伸出一根手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整、整、一、千、块。”许超吸了口凉气,瞪大了眼睛:“一千块?天哪,这么贵?”许仙说:“这就贵了?人家瘸老八花了两千六买了一身哪。”许超说:“仙子,有钱了也别瞎花,省着点儿啊。”
许仙问:“咋样哥,你不想穿好吃好喝好咋的啊?”许超说:“不想那是傻子。”许仙一拍大腿说:“就是嘛。”许超说:“可光想有啥用,咱没钱哪。”许仙说:“跟我干不就有钱了嘛。”许超看看许仙,迟疑了一下说:“可你不是跟着姓钱的干那吗,我信不过他。”
许仙问:“那你信得我不?”许超点点头。“那就跟上我干。我负责接钱宏利给的活儿,你负责从我手里领任务,啥事不对他,只对我,咱俩一块干,咋样?”许超想想说:“让我再琢磨琢磨。”
许仙说:“中,想好了告诉我。快点吃喝,我领你上小蕾那潇洒潇洒去。”许超说:“她那不是美容中心吗?去那干啥?刚我还叫你省着花哪。”许仙笑了,说:“哥你是不是认为美容就是女人的事啊?男的也需要留住青春。再说了,小蕾在那当主管,咱们去了不是给妹妹捧场去了吗?对吧?”许超嘟囔一句:“捧场,那不得花钱嘛。”
说到许蕾,许超心里直发酸。他叹了口气,一仰脖喝下一大口,感慨地说道:“小蕾有些日子没给我打电话了,偶尔打一回也就那么三两句话,不冷不热的,例行公事,哼。”许仙说:“别怪她,忙。”许超冷笑一声,伸出一只手说:“叫我看看你的手机。”许仙问:“干啥?”许超接过手机,看了一会儿,还给许仙,感叹道:“世态炎凉哦。”许仙不解地看着二哥。
许超指着许仙的手机,自嘲地笑笑,说:“我这个人也是……何必呢,你说你一没钱二没权,三没本事,人家凭啥给你打电话,和你来往呢?你说你趁啥?趁一个病得要死的孩子,趁一个眼瞅着叫别人抢跑了的老婆……”许仙明白二哥刚才是查看他手机里的已接电话纪录了,连忙解释说:“二哥你想多了,这阵子小蕾和我联系是多点儿,你知道为啥吧?”
许超冷笑一声:“为啥,明摆着,看你有钱了,看你有地位了呗。”许仙摇摇头:“你说错了哥,她呀,典型的有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她是看中了我腰包里的钱儿了,老给我打电话套近乎,拉我上她那消费去,她好多拿奖金提成儿。知道了吧?”
许超说:“那还是说明她高看你啊,为啥不拉我消费去呀?我没钱儿啊,我没本事挣钱儿啊,人搭理我干啥?有那功夫还不如逗逗小猫小狗玩儿哪,小猫咪咪叫小狗摇尾巴,倒有个乐子啊,我能给人家啥嘛。”倒满一杯酒,一口气全部喝进肚里,接着倒酒,还要一口干,被许仙拦下了。
许超攥住许仙的手,痛苦地摇晃着脑袋,说道:“兄弟你别拦着我,我心里头难受,叫我喝点儿,舒服点儿……”许仙说:“喝多了更难受,今儿个就咱哥俩,有啥心里话你就多说出来,别憋心里,啊。”许超问:“你心里真的有我这个二哥?”许仙说:“你永远是我最亲最尊重的二哥。”许超感动了,紧紧攥住许仙的两只手,鼻子一阵发酸,眼圈红了:“你没嫌弃我这个没本事的哥,没嫌弃我这个净给你们添麻烦的哥,我……我真……真高兴啊,我还算没白活呀……”
许仙摇着哥哥的手动情地说:“我永远忘不了那年冬天,下着漫天大雪,天儿那叫那个冷啊,在上学的路上,你见我一个劲打哆嗦,硬要把你身上穿的棉袄脱下来给我穿上,我说啥不要,你急了打了我一拳头,还踢了我一脚,最后我实在拗不过你,穿上了,身上那个暖和呀,心里头更暖和呀,我一把搂抱住你,哭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你对我说,别哭,有二哥在,啥委屈也不叫你受……”许仙说不下去了,泪水流了出来。
许超攥着小弟的手,沉默了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责地说道:“可惜呦,可惜你二哥我没本事食言了,不但在你受了委屈时候帮不了你,反儿还拖累你为我和这个家操心劳神,我……对不起你呀兄弟!”许仙刚要说话,许超摆摆手,继续说道,“这个世界真他妈不公平啊,有人住别墅,开豪华车,吃大餐,喝洋酒,有人住小平房,骑自行车,吃粗茶淡饭,喝自来水儿,这他妈上那说理去啊仙子。你说我一个心眼儿地对人,对老婆孩子,我不争吃不争穿的,整天光知道埋头干活儿,你说老天爷咋就不待见我,还叫我这么不幸呢?到底是咋回事啊?看着悦燃这孩子受苦受难的样儿,看着这孩子在我们面前强装笑脸的样儿,我的心都碎了呀,多懂事的孩子啊,我这个当爸爸的没本事,救不了她呀……”
许仙拍打着哥哥的后背,含着眼泪倾听着。许超缓了口气,接着说道:“一说就是我对那个姓钱的有成见,我凭啥非跟他过不去呀?哦,人家资助咱们给孩子治病,我不但不感谢他,反而硬往他身上扣屎盆子,我还是人不是人啊?我神经病啊我?仙子你是没看着啊,那个姓钱的一看见你二嫂眼睛里真的冒光啊,跟狼见着猎物一样,真的,我跟你说,他绝对对苏惠贤没安好心哪……”
许仙说:“那你就趁着他还没得逞,我二嫂跟你还一条心,赶紧断了他们的来往啊。”许超问:“咋断绝啊?”许仙说:“跟着我干,多挣钱,不用他再资助了,他还有啥理由跟我二嫂见面啊?”许超想了想,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啊……要不,我就干?”转念一想,“我就怕这小子叫咱们干的不是好事,到头来坑咱们害了咱们哪!”许仙说:“咱俩傻呀?白活四十多岁了啊?”
许超使劲咬了咬牙,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端起酒杯,大声说道:“来,干了!”
三十九
夜,黑沉沉的。像要下雨。惠贤正在厨房里煮挂面汤,响起敲门声。
“谁呀?”她问。“我,惠贤。”有点熟,又有点生。“你是谁?”再问一声。门外答:“我,宏利。”惠贤脑袋嗡地一声,差点瘫坐在地上。心里碰碰碰地乱跳个不停。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惠贤,开门哪。是我呀。”钱宏利一直在敲门,一直在喊她的名字。急切而亲切。惠贤不由自主地走到门口,略微迟疑了一下,开了门。钱宏利闪身进屋,用后身关上了门。两个人尴尬了一会儿。
钱宏利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闷:“还没吃饭哪?”他闻到了面条气味。惠贤点点头,笑笑,说了一声:“坐钱总。”没敢看钱宏利。转身进了厨房,无意识地抓了一把盐面扔进锅里。拿起锅盖,不知该往那里放,愣神儿。
钱宏利走进厨房,站在惠贤侧面,歪着脑袋看看她,再看看锅里沸腾的面条,好奇地问道:“你这是吃捞面还是吃面汤啊?”惠贤打了个激灵,慌慌地看了宏利一眼,又赶紧把目光挪走,没作回答。
钱宏利扫视了一下厨房,再看了冰箱,一点蔬菜也没找见,就问惠贤:“你拿什么打卤啊?”终于开始镇静下来的惠贤抿抿耳边的发丝,说道:“就这么吃。”宏利惊讶地看着惠贤:“这怎么吃啊?清汤寡油的。”惠贤笑笑说:“对我来说,挺好的。”
宏利无语了。惠贤关了火,把汤面盛进碗里,对宏利说:“你来有事吧钱总?”宏利指着那碗面问道:“你就吃这个?”惠贤反问:“这个咋了?不解饿呀?”宏利紧紧盯视着惠贤说:“你累了一天,回到家就吃这个,半夜三更的不得饿醒了啊?”惠贤笑笑:“让你说的,那有那么娇性啊。”
宏利突然一把攥住惠贤的手,仔细端详着。惠贤叫了一声,下意识地要甩掉宏利的手。但他攥得太紧了,没甩掉。“钱总……”惠贤心跳得厉害。“叫我宏利。”惠贤没有叫宏利,只是颤抖着声音央求道:“放开我,别……别这样……”宏利呼吸急促起来:“你干嘛这样防范我?我在你眼里是个恶人吗?啊?”惠贤摇要头。
“我是真的心疼你啊惠贤,我……我是真心的,真心的想帮助你啊……你明白我的心意吗?”惠贤摇摇头,又点点头。胆怯地看着钱宏利。“知道吧?你这个样子我看了真的很心疼惠贤,你……你太善良贤惠了,你是一个好女人,可惜,命运不公平,让你遭这份罪……”
惠贤说:“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啊,我有罪啊,我耽误了孩子的病,我……应该受到惩罚呀!我……”宏利捂了下惠贤的嘴巴,说:“你真是一个值得人疼的女人,你是我钱宏利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好的女人。你听我说,悦燃的病不是你的过错,你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惠贤哀怨地说:“可许超到现在也不肯原谅我……”宏利咬咬牙说:“别提他,我顶看不上这种男人了,自己不敢面对,却拿自己的老婆出气。”拉住惠贤一只手,“走,跟我走。”
惠贤问:“你要干啥?”宏利说:“吃饭去。”惠贤说:“我吃面汤挺好的。”宏利态度坚决地说:“不中,非跟我走不可。”惠贤还要坚持,看到了宏利那双噙着泪花的眼睛,不由愣住了。她问:“你咋的了钱总?”钱宏利攥着惠贤那双柔软且凉凉的手,动情地说道:“求你了,跟我走,你看你又瘦了,头发也白了,你刚多大岁数啊……”两行热泪顺着钱宏利的脸颊滚落下来。惠贤惊讶地看着宏利,心头涌起阵阵暖流。她的眼窝也湿润了。
“走吧,惠贤。”宏利轻声说道,轻柔极了。惠贤情不自禁地跟在他的身后,离开家门,下了楼,上了他的车。“咱们去哪啊,钱总?”宏利握握惠贤的手,说:“你还叫我钱总是吧?”惠贤不好意思地笑笑,迟疑了会儿,说道:“咱们去哪宏利?”宏利舒心地笑了,说:“去一个咱们该去的地方。”惠贤说:“不能去的太久,悦燃那只有蓝雅晴一个人陪着。”宏利说:“悦燃和雅晴挺亲的,没问题。”惠贤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车子穿过市区,沿着一条铺满石子的小路飞快地行驶着。路两边长满青草和翠竹,路灯古色古香的。“这是去哪儿啊?”惠贤有些不安起来。宏利说:“我公司的一个办公地。”惠贤紧张起来,说:“叫人看见……不好吧?”宏利笑了:“有什么不好的啊?再说,这都几点了,都下班了。”“那还有做饭的厨师哪。”“咱们自己做,不用他们。”惠贤的心就怦然动了一下。就突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车子在一片竹林掩映的平房前停了下来。宏利说:“到了,下车吧惠贤。”惠贤下了车,在一条腿落地的一刹那间,她的头顶接触到了宏利放在车门顶上的手,知道宏利是怕她磕着头部,心里说:他可真心细啊!
平房院子不算小,可以并排停放二十几辆轿车。平房前有几处花坛、竹林,夜风吹过,竹影摇曳,花香怡人,仿佛世外桃源。惠贤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朝钱宏利笑了笑。
两个人走进最西边的那间房子。宏利拉开灯,惠贤看清是一个厨房,天蓝色的墙壁贴着米黄色的瓷砖,黑色大理石面的操作台,各种炊具一应俱全,串串灯盏流光溢彩,给人一种洁净典雅感觉。宏利掀开乳白色冰柜盖子,招呼惠贤道:“来吧惠贤,想吃什么说,我来给你做。”惠贤惊讶地说:“你还会做饭?”宏利含笑点头,亲切地看着惠贤。
惠贤不好意思地扭了脸说:“随便你吧,我吃啥都中。”宏利说:“那好,你坐会儿,我很快就得啊。”给惠贤打开了悬挂在墙壁上的液晶电视机。荧屏上立刻出现异常清晰的优美画面。闻声进来的年轻女值班员送上了几种国外进口的时令水果。宏利说:“这不用你,忙你的去吧。”欣赏着精彩的电视节目,吃着从未吃过的高级水果,惠贤就有了一种置身仙境的感觉。
宏利的手真利索,色味俱佳的香喷喷的饭菜很快就摆到了惠贤跟前的餐桌上,惠贤垂着眼帘尝了一小口,呵,味道真是不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宏利不动声色地坐在惠贤对面,边给她夹着菜肴边像哄小孩子一样地说着:“多吃点儿,多吃点儿。尝尝这个,清蒸哈什蚂,可鲜了。”弄得惠贤心里暖暖的,幸福得想哭。
这顿饭惠贤吃了好长时间。真想让这段时光停住,好尽情地多享受一下,哪怕是几分钟几秒钟也好啊。
有风吹进屋子里来,卷起落地窗帘抖抖地飘动。惠贤闻到了一股清香,惊奇地四下寻找。宏利告诉她,香气来自后花园,她就走到窗前朝花园里看,就看到了满园的勃勃生机,郁郁葱葱。
“很喜欢这种生活,是吗?”宏利走到惠贤身后,轻声问道。惠贤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好是好,可老天爷没给我这种生活,我就踏踏实实过属于我的那种生活。”宏利看着惠贤的眼睛说道:“不,你错了惠贤,你也有资格过上这种生活,只不过是你眼下被一个又一个的不幸缠身,一时享受不到。听着惠贤,我就是老天爷派到你身边拯救你来的,我可以让你过上美满幸福的新生活……”
惠贤仰起脸来看着宏利,不解地看着他。宏利说:“怎么,你不相信我?我可是北春大慈善家啊,我救助了多少北春人哪,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惠贤点点头,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宏利摇着头笑了,说:“惠贤你又错了,其实我过去并不是一个好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恶人?你?”惠贤疑惑地看着宏利。
钱宏利好像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之中:“我小时候住在林阳市一个偏僻的农村,家里很穷,父亲在我五岁那年的秋天,上山割草从山崖上滚落下去摔死了。是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兄妹四个拉扯成人的,因此我对苦难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后来,我上了大学,离开了妈妈,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小山村。再后来,我开办了公司,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正当我准备回报我亲爱的妈妈的时候,妈妈她却患重病去世了,我抱着冰冷的妈妈遗体哭得天昏地暗。我发誓,从今往后我要救助天下所有受苦受难的不幸的母亲……”
惠贤说:“你的心像金子一样珍贵,咋说你是恶人呢?”宏利说:“你知道我救助别人的钱是怎么挣来的吧?除了靠我的聪明才智,还靠了尔虞我诈,不择手段啊。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我说了不少昧心话,做了不少昧心事啊。我伤害了一些人,甚至逼得对方走投无路,困顿破产,背井离乡……我是一个十足的自私自利的商人哪……”惠贤看着宏利问道:“你咋和我说这些?”宏利说:“因为我愿意向你倾诉,愿意让你知道我的过去。”
“我对北春有着特殊的感情。”宏利继续说了下去,“我是大学毕业后来到北春市的,我的人生第一桶金就是北春给我的,从此使我有了自信,开始走上了一条出人头地的道路,因此我感谢北春,感谢所有帮助我成功的北春人,我要回报北春,回报北春人民,也算是赎一赎我的罪过吧。你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了吧惠贤?”惠贤点点头说:“我理解你。谢谢你对我说了这些。”
钱宏利把一只剥好皮的水果放进惠贤手里,说道:“这些话我和我老婆都没说过,真的,因为我不爱她,我们俩人现在过着分居的生活。我渴望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以便让我在劳累之余抚慰一下我的身心,可我一次次失望了,接着就是无边的痛苦,这到啥时候是个头儿啊……我今年四十七岁了,人生能有几个四十岁啊,难道我这一生注定要和孤独寂寞相伴吗?我不甘心,我要追求我的幸福,有幸的是,我遇到了你,认识了你……”宏利握住了惠贤的一只手,轻轻地揉搓着。
惠贤想挣脱开他的手,但挣脱不开。宏利趁机朝惠贤跟前凑近,再凑近,惠贤极力躲闪着,但身子像被啥东西粘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宏利的身体越靠越近,她感觉到了宏利身体的某个部位与自己贴在了一起,她想脱离这种亲密接触,但却莫名其妙地将身子往宏利身上靠了一下。宏利感到了这种暗示,顺势很自然地轻轻地拥住了惠贤。
“今晚别回去了,好吗?”宏利柔声问道。这是惠贤最怕听到的请求,她惊慌失措了。“不,我得回去,马上回去,雅晴还在医院替我照看孩子等着我。请理解我,宏利,好吗?”惠贤幽幽地说道。内心充满歉疚。好像许超正逼视着她。
宏利攥攥惠贤的手:“我送你。”语气里有了失落。
初夏之夜,散发着醉人的气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恣意地到处涂抹,于是,眼前这座城市便在清风中模糊成一片乱七八槽的美。心情稍好一点的人的思绪,就会在月夜中翩翩起舞了。
此刻,惠贤便隐隐约约地拥有了这种心境,她甚至从那车棚顶上急速滑过去的气流中听出了有乐曲声悠然响起。她暗暗褒奖自己对今夜执意回家的态度如此冷静,是生活善待了自己,还是自己善待了生活?她说不清楚,反正她此时此刻除了隐隐约约的一种自慰之外,还有某种值得期待的期待。
“你在庆祝自己吗?”一直没说话的宏利突地冒出这么一句。惠贤猝不及防,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好傻傻地问:“庆祝我自己?啥意思啊?”宏利长吁口气,将车停在了红色信号灯下。这样,他就有机会长一点时间看着惠贤说话了:“你懂得风筝的心思吗?一只美丽的渴望亲近蓝天的风筝?”
惠贤觉得宏利又说了没头没脑的话,明白他的心思,就没说话。宏利在幽幽的路灯灯光里注视着惠贤,说的话也都半明半暗的了:“在明媚的春光里,风筝在空中盘旋,放风筝的人在田野上欢快地放飞着风筝。有生命的操纵着无生命的。有情感的无情地控制阻止着无情感的飞行。无情感的却有情地在高高的蓝天中飞翔着人类的各种憧憬。人类限制了风筝的自由,却限制不了它的飞翔速度。人类其实都向往迷恋高于日常生活的速度,但往往是自己阻碍了自己的飞翔与速度。因此,人类值得思虑自己哦。”
惠贤提醒道:“绿灯亮了。”宏利却没有动车,继续幽幽地说道:“蚂蚁在草叶上翻跟斗,终其一生,它至多只能探索到自己的那一小块领地;兔子在山地上奔跑,生生息息,但它至多只能以在鹰爪下逃生为最高生存信念;鳄鱼在深水里称王称霸,它至多只能在人类不攻击它的腹部时得意洋洋;风筝呢?你注意过吗?它的翅膀所能覆盖的区域大小和它羽翼的宽度正好成正比,所以它至多只能在挣脱开人类手中的线绳后找回自我,由此,它值得我们思虑啊。风筝失去了自由,其爬升飞翔的速度却远胜于人类,这是啥原因呢?因为人类在懂得飞翔之后,特别是品尝到了飞翔的快感之后,顾虑多了,思想的翅膀承受了太多的负担啊。风筝可没有人类的顾虑,它只知道亲近大自然里的风,就会使自己拥有精彩生命。在它看来,速度决定高度,而风,则决定速度,就这么简单。只有人类认为不简单,所以人类越来越不会飞翔了。现实生活中,有不少人不习惯风筝飞得太快,担心飞得越高摔得越疼,于是,总是在风筝最快乐的时候手忙脚乱地收线。而风筝一旦投入地履行自己装点蓝天、美化人类心情的职责,眼睛里便只有风了。什么时候,人类也能这样啊!风筝凭借风力扶摇直上九天。人类创造的时尚推动生活的潮头奔腾向前。人类需要的是内力,风筝需要的是外力。我觉得人类太应该懂得怎样让自己心灵深处的“风筝”在最适当的时候飞翔,即便是在没有风的日子里,否则,那可就真的是抽茧自缚喽!”
惠贤隐隐地听出了宏利的弦外之音,就涌起了一股感动,为今夜他的煞费苦心,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她将身体往宏利跟前靠了靠,无声地攥了攥他的手。
宏利悄悄闻着惠贤身上散发出的成熟女人的体香,久久地注视着惠贤,渐渐地,一股莫名的躁动使他呼吸急促起来,不能自持,他猛地一把揽过惠贤的身子,将自己的嘴唇紧紧地按在了这个女人温热的嘴唇上。
惠贤先是呆楞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激烈地反抗起来。宏利赶紧松开了惠贤。惠贤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愤怒地盯视着宏利,冷冷地说道:“请你尊重我,也尊重我的老公,好吗?”宏利长嘘口气,对惠贤说道:“对不起,请你原谅。”
惠贤没有说话,推开车门下了车,刚刚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手机响了,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以为是雅晴打来的。“喂雅晴,我马上就回去。”电话里响起的却是许超的声音:“你又在外面?在哪儿?啊?”惠贤连忙朝宏利摆摆手,小跑着远离他的车,说道:“我回家给悦燃拿换洗的内衣,正准备回医院哪。你……好吧?跟仙子在一块那吧?”许超沉默了会儿,说道:“早点歇着吧,我很好,放心吧。”挂了电话。
惠贤捂住砰砰乱跳的胸口,好一会儿稳定不下来。她撒谎了。她是个从不撒谎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