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九章:越活越明白

书名:活着本章字数:9898

  五十五

  悦燃发高烧了,且持续不退。主治医生说,悦燃的病情出现恶化,皮肤出血斑点增多,胸骨疼痛加剧,淋巴结、肝脾肿大异常。让他们有个思想准备。惠贤当时就痛哭不止。许超也潸然泪下。两口子哭到了一起。忘记了内心隔膜。他们日夜守护在孩子身边,不离半步。

  坚强懂事的悦燃始终一声不吭地默默地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惠贤擦着孩子额头上的汗珠,心都要碎了。许仙给哥嫂送来一笔钱,看着侄女惨白的脸庞默默垂泪。蓝雅晴和明达来了,悦燃微笑着朝他们娘俩摇手。许蕾来了,轻声问她:“要不要把冯世杰叫来陪你?”悦燃说:“他去南方了,一个星期后回来。”然后,仔细地审视了一下许仙的穿戴,顽强地坐起身来,对三叔说道:“老叔你还年轻,又有了身份,应该讲究点穿戴。你身材瘦,应该穿浅色调的衣服,浅色能够给人一种视觉的张力,穿上看起来会显得壮一些。”许仙说:“我不喜欢浅色调。”悦燃说:“不喜欢浅色调就穿一些大方格子的上衣配深色的牛仔裤。或者军裤样式的休闲裤。想穿西装最好去定做,不管胖人瘦人只要穿上一件合身的西装看起来都很绅士。听世杰说,最近佐丹奴有一款黑色的羽绒带帽子的马甲,瘦人穿起来很好看,三叔你去看一看嘛。”

  许蕾搂过侄女,笑着说:“想不到我们悦燃居然还是个服饰专家哪,三哥你好好听着点儿。”许仙掏出一只录音笔来,伸到悦燃跟前,说:“我先录下来,回去好好学习学习。”悦燃灿烂地笑着,继续说道:“瘦人适合穿横条的衣服,颜色以淡色系的为好,千万不要穿带长条花型的衣服,这样可以从视觉上掩盖自己身材的瘦弱。百搭的白色衬衫最适合优雅的女人了,就像姑姑这样身材的。白色的衬衫搭配咖啡色的宽松裤子是一个最棒的选择哦!巧搭美衣,就能让你造型变幻出更多的精彩魅力,轻薄的马甲在夏天穿起来也不会感觉很热,白色和黑色更是最合拍的伙伴,从衬衫底下悄悄跑出来的咖啡色短打,让性感不经意之间流露无遗。流行的连身裤很适合雅晴妈妈这样身材的。像我现在这样的,最适合穿粉红色衣服了,因为我的脸色惨白,可以掩盖这种病态。”

  许超劝说悦燃道:“闺女,别说这么多话了,累啊。”惠贤也说:“是啊悦燃,歇会儿吧啊。”许蕾对蓝雅晴说:“咱们先走吧,有空再来看悦燃。”悦燃攥住姑姑和雅晴妈妈的手,舍不得松开,眼睛湿湿的。许蕾拍拍她的布满针眼的手,柔和地说道:“姑姑一会儿就回来,乖,啊。”蓝雅晴难过地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孩子惨白的脸。

  许仙摆出一副领导者的架势,居高临下地对许超和惠贤说道:“有什么困难就说,不要客气,啊,不要客气。”许超皱了下眉头说:“忙你的去吧,有事我叫你。”许仙朝许超使了个眼色,出了病房。许超跟了出去。在走廊里,许仙悄悄问许超:“你俩还分居哪?”许超点点头,不耐烦地说:“说这个干啥,走你的吧。”许仙说:“二哥我可是为你好,你得抓准机会啊。”许超敷衍道:“我知道我知道,走吧走吧。”

  送走了许仙。许蕾和蓝雅晴出来了。惠贤看了许超一眼,对蓝雅晴说了声:“你俩慢走啊。”缩回了身子。许蕾看看许超,摩挲着哥哥散乱的没有光泽的头发,心里酸酸楚楚的。她嘱咐哥哥说:“孩子病成这样了,啥事尽量忍着点儿,啊,别让孩子看了难过。”许超点点头,没说话。

  蓝雅晴说:“二哥,仙子是不是叫你跟他一起到宏利顺干去啊?你可别去啊,早晚他得出事儿,我的预感可准了。”许超说:“你们放心,这辈子,包括下辈子,我就是饿死也决不给钱宏利这个王八蛋打工的。”蓝雅晴说:“好,有骨气二哥。”许蕾却轻轻摇摇头,不知她是不相信许超,还是对这样的戒备不以为然。

  大家都走了。许超想回病房。又不想回。人,往往在感情倍受煎熬的时候,行动上最容易左右摇摆。他现在对惠贤既爱又恨,好像一会儿爱多恨少,一会儿又爱少恨多。说也说不清楚。反正想回病房又不想回。无意识一回头,就看见了惠贤的脑袋正好从门口缩了回去,她在干啥?朝外看啥呢?看我?好像就是在看我。许超心头热了一下。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是许仙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先问:“说话方便吧二哥?”许超说:“你说吧。”许仙说:“谢老师又领任务了,明天凌晨五点出发,你准备准备吧。”许超犹豫了,说:“悦燃病成这样,我哪走得开呢?算了,下次再去吧。”许仙说:“你又不是大夫,在不在有啥意义啊?再说,悦燃的烧过几天就退下去了,不会有啥事的。”许超还在犹豫。许仙说:“听瘸老八说,这次是个大活儿,失去这个挣大钱的机会你可别埋怨我啊。”许超的眼前就晃悠起花花绿绿的大票子,就不再犹豫了。“好,我去。”他下定了决心。顺便也下了回病房的决心。

  悦燃正在听英语磁带。合着眼。听见门响睁开眼睛看看父亲,埋怨道:“爸你送人咋送这么长时间啊?把我们娘俩都给忘了吧?”许超笑笑说:“外面透透风儿。”也埋怨道,“你看你,一点不知道休息,别学习了,早点睡。”悦燃伸伸懒腰说:“爸我感到烧退了,精神多了,我得抓空把这两天耽误的课程补上啊。”许超叹口气说:“你这孩子啊。哎,你妈呢?”悦燃说:“上洗漱间洗衣裳去了。”

  许超坐在了椅子上。悦燃说:“帮我妈洗洗去呀,顺便联络联络感情。”许超轻轻打了下悦燃,说道:“小毛丫头,懂个啥,听你的英语吧。”悦燃嘟囔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许超问:“晚上想吃点啥闺女?爸给你买去。”悦燃摇摇头说:“算了吧,投注站烧毁了,你也没挣钱的路了,凑合着吃饱了就行了。你看着买吧。”许超一阵心酸。默默地下了楼,朝住院楼东面的医院食堂走去。

  食堂里人正多。买好了就坐在餐桌旁吃的。买好了离开食堂的。说话声,嚷叫声,脚步声,桌倚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乱七八糟。许超先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看着别人买。他嫌乱。不好意思跟人家挤,抢饭口。刚才在路上他已经计划好,给悦燃买几条红烧带鱼,这孩子最爱吃了。主治医生说过,每天至少要给她精选6300至7560千焦耳的高蛋白食物,像瘦肉啊、禽蛋啊、鱼类啊、动物内脏和豆类制品啊。每天至少还要300克的糖;还有高维生素食物,像新鲜蔬菜啊、水果啊、果汁啊。对了,再给孩子买块猪肝,看上去今晚的猪肝煮的不错。哎呀,给惠贤买点啥呢?买份醋溜土豆丝吧,她爱吃这口。心里有火,正好清淡。

  忽然想起看看口袋里还有多少钱,就全都掏了出来。数一数,一共才五十多块,买完饭菜剩不下几块钱了。就想到银行柜员机刷卡。刚站起来又坐下了。时候不早了,悦燃该饿了。等她们娘俩吃完了再去吧。

  食堂里人少了。许超按计划买好了饭菜,拎着食品袋朝住院部走。口袋里的小灵通响了,不方便接,赶紧往楼上跑。跑进病房,许仙挂了电话。许仙说:“我说你咋不接电话哪。”许超看惠贤一眼,把食品袋放到桌子上。悦燃说:“咋去这么半天啊,我饿了。”许超说:“人多。快吃吧。”惠贤把筷子递了过来。许超摇摇手说:“你们先吃吧,我待会儿再吃。”

  许仙说:“晚上上我那睡去吧二哥,走的时候也方便。”许超看惠贤。惠贤淡淡地看了一眼许超,没说话。许蕾看看桌上的饭菜,对许超说:“我和三哥正好没吃哪,咱们一块上外面简单吃点,早点休息,明天还得出门儿哪。”

  许超对着悦燃其实也是对着惠贤说道:“保重啊,我走了啊。”悦燃伸出胳膊拥抱一下爸爸,问道:“哪天回来啊?”许仙说:“也就三五天吧。”悦燃将脸埋进爸爸的怀里,好一会儿不动。许超板住悦燃的肩膀扶起身子,发现她已是泪流满面。

  五十六

  下午,钱宏利正坐在电脑前审看各分公司上个月的经济效益报表,接到了姚青舟派人送来的请柬,请他参加明天上午十时举行的新厂址破土奠基仪式。刚刚放下请柬,姚青舟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问他请柬收到没有。钱宏利说:“收到了收到了,谢谢姚董了。”姚青舟又问:“能否赏光啊老兄?”钱宏利说:“天塌下来我也一定准时到位。”

  姚青舟说:“高市长正在安达区检查指导这里的经济工作,答应明天可以参加。到时候,还请你这位著名企业家慈善家和高市长并肩为碑石填土哦。”钱宏利说:“哪里哪里,荣幸荣幸。”姚青舟又说:“向老兄透漏一个好消息,杀害我们铁总的凶手有重大进展了。”钱宏利故作惊喜地说道:“那太好了,锁定目标了?”姚青舟说:“锁定了。”“好好好,祝贺祝贺。”钱宏利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说:锁定个屁,他妈杀手早叫老子手下作掉了!姚青舟接着一句:“不过他已经死了,卧尸郊外的一片小树林里。”钱宏利问:“怎么,畏罪自尽了?”姚青舟说:“起初专案组的警官们认为这个家伙是自杀,后来经过现场仔细勘察和尸检,认定是他杀,系杀人灭口。”钱宏利就觉得脑袋嗡地轰响了一声,话筒差点儿从手中滑落下来。他赶紧稳定一下情绪,装出十分痛恨的口气说道:“罪犯嚣张了,如此凶狠残暴,令人发指。姚董你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坏蛋一定会被绳之以法的。”

  放下电话,钱宏利又给市局邢春望局长挂了个电话,证实了姚青舟的消息是准确的。他马上给向天歌打电话叫到办公室,劈头就是一句:“把四棒子给老子干掉,动作要快。”向天歌看到的是钱宏利被愤怒涨红了的脸和那双射出凶残的光、平日里温和亲切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老板,四棒子出事暴露了?”钱宏利骂道:“这个白痴,他是怎么下手的,让警察抓住把柄了。你听着,马上让这个笨蛋在地球上消失,你亲自去办。”向天歌叹口气说:“四棒子可是咱们的好弟兄啊,老板我……下不了手啊……”钱宏利当胸捶了向天歌一拳,低声呵斥道:“儿女情长,你这样还能成什么气候,恩?”

  向天歌下了决心,说了声:“放心老板,我这就去办。”转身要走。“等等。”钱宏利叫住了他,“你打算怎么做掉四棒子啊?”向天歌说:“我会让他自行了断的。”钱宏利问:“有把握吗?”向天歌说:“这小子绝对忠心就在于此,所以我才舍不得他的。”钱宏利拍拍向天歌肩膀:“去吧。记住,今天的心慈手软,就是我们明天的祸根。”

  向天歌走了。钱宏利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物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阿娇进来,见钱宏利眉头紧锁沉思着,悄悄进了里间屋的卫生间,脱光衣服洗澡。她已经习惯,钱宏利每次思考过后,都要在她身上释放一下的。若是没有做出重要决定,就只是抚摸她的身体,若是有了重要决定则是一番折腾了。她洗的很仔细。心情很是复杂。正洗着,听见外屋响起脚步声,接着,门“咔嗒”响了一下,就归于了沉寂。她静坐了会儿,听听外面还是没有一丝声响,就赤裸着身子出了卫生间,朝外面窥视,发现钱宏利已经不见了,内心好生奇怪:今天的钱老板是咋的了?咋改了习惯呢?

  向天歌抵达四棒子寓所的时候,他正和女朋友小倩搂抱着睡大觉。四棒子睡得正香,没好气地喝问道:“他妈谁呀?老子睡觉哪。”“我,快点滚起来。”四棒子一听是向天歌的声音,连忙跳下床开了门。“向哥,不知道是你,得罪了。”四棒子陪着笑脸,伸伸懒腰。向天歌问:“几点了还睡?晚上没干好事吧?”瞥了一眼床上的小倩,没穿乳罩,正露着半个乳房。四棒子过去,为小倩拉拉被子盖上胸脯,说道:“我们打算下个月把婚事办喽,到时候还请向哥为我们做司仪哪。”向天歌摆摆手,阴沉着脸看着四棒子。

  四棒子打了个愣,说:“咋的了向哥,又遇着啥麻烦事了?交给兄弟。”向天歌盯视着四棒子说道:“需要做掉一个人。”四棒子轻松一笑,问“谁?”向天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你。”四棒子没听好:“李?李啥?干啥的他是?”向天歌再挤一个字:“你。”四棒子以为向天歌在开玩笑:“我?叫我自己做我自己?向哥你真是太有创意了,呵呵。”

  向天歌没有笑。哭了。四棒子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了,他问:“哥我犯啥死罪了啊?”向天歌擦着泪水说道:“我问你,你是怎么干做掉铁中钢那小子的?”四棒子说:“给他注射过量毒品的,伪造吸毒现场的啊。”“别的呢?实话实说,也好让你死的明白,我最你做的明白。”四棒子低下了头说:“我急着跟小倩去承德玩儿去,见他折腾,就……就掐死了他……”向天歌抬起腿一脚将四膀子踹了个仰面朝天,紧跟着又是一脚踢在了他的小腹上,疼得四棒子满地打滚。小倩被惊醒了,不知所措地看看四棒子,再看看向天歌。

  向天歌对小倩说了句:“没你的事儿。”指着四棒子鼻子,痛心地说道:“四棒子,你他妈不够哥们儿,一个小骚货就让你忘了规矩,坏了大事,你……你他妈真是……叫我说你啥好啊!你这不是逼着我向好哥们儿动刀吗?啊?你他妈的气死我了……”向天歌身子在颤抖。四棒子感动了。他说:“向哥我是在树林子做的他,绝对没有一个目击人,更没有监控系统……”向天歌说:“可那小子脖子上有你的指纹。”四棒子说:“警察会单单找我对指纹吗?”向天歌冷笑一声:“别忘了,那个邢春望是老刑警出身。”四棒子说:“你放心向哥,就是找到我头上,我也绝不会把你和咱们大老板供出去的。”向天歌拍拍四棒子的肩膀,说道:“我的傻兄弟,到那时候还用等着你交代?有多少人知道你是宏利顺公司安保部的经理啊,大老板能脱得了干系吗?”四棒子沉默无语了。大口大口地抽烟。

  向天歌坐到四棒子身边,搂住他的肩膀,长吁短叹。两个人沉默了会儿,四棒子攥攥向天歌的手,嘶哑着嗓子说道:“对不起向哥,给你跟大老板添麻烦了,我这就自行了断,来世我还做你的好兄弟。”说完站起身来,指着床上的小倩说道,“向哥,临走求哥一件事,给她留条命吧。”向天歌摇摇头,坚决地说道:“不行,让她陪着你上路不是更好吗,到了那边你也不寂寞孤单。”四棒子走到小倩身边,抚摸着她的脸蛋,泪水连连。

  “你们在说啥呢啊老公?”小倩惊疑地看着四棒子脸上的泪水。四棒子摇摇头,说道:“愿意跟我走吧?”小倩问:“去哪儿?”

  “天堂。”

  “天堂?在哪儿啊?”

  “去了就知道了。”

  “为啥要去那里?”

  “老板让去的。”

  “向哥去吗?”

  “不去,他来为咱们送行。”

  “哦,那我准备准备。”

  四棒子回身紧紧握住向天歌的手,伤感地说道:“多保重哥。”向天歌问:“你们怎么走?”四棒子朝厨房努下嘴说:“煤气泄漏。”向天歌无声地拥抱一下四棒子,攥攥他的手,转身毅然决然地向门口走去。

  “等一等向哥。”四棒子叫了一声。向天歌转过身来看着他。四棒子说:“你能不能叫我死得明白,告诉我钱老板为啥非要抢夺人民路段建老年公寓吗?”向天歌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那个地段对面是区公安分局,俗话说,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还有,那个地段的土壤适合挖地下室,当作我们制造毒品的地下车间。还有那个路段后面离外环路很近,运输比较方便,所以钱总才志在必得,明白了吗?”四棒子点点头:“哦,原来如此啊。”

  向天歌看看手表,再次拥抱一下四棒子,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四棒子快步走到窗前,趴在窗台上,偷偷朝楼下张望。“你干啥呢四哥?”小倩问。四棒子示意她不要出声,也不要动。小倩奇怪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四棒子才转身对小倩说道:“快,带上必需品,跟我走。”小倩问:“是去天堂吗?”四棒子爱怜地摸摸她的脸,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去咱们自己真正的天堂!”

  两个人各拎着一个旅行箱下了楼。四棒子让小倩在楼道里等着,他先四下张望了一下,确信没有危险之后,拉着小倩迅速上了二手轿车,快速驶出居民区,直奔外环路而去。小倩不明白四棒子为何如此慌张,直到上了外环路,将北春市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她才看见四棒子长长地吁了口气,身体松弛了下来。

  “你咋的了四哥?这么急急慌慌的。”小倩不解地问。四棒子眼睛不时地看着倒车镜,说道:“有人想要我们的命。”小倩惊叫一声:“谁想要我们的命啊?”四棒子说:“你别问了,跟我走就是了。”“咱们去的天堂在哪儿?”“跟我走就是了。”“是不是很远的地方啊?”“跟我走就是了。”小倩就不说话了。心里忐忑不安。隐约有点踏实,她信任四棒子。

  车子过了一个收费站,又过一个立交桥,四棒子忽然惊叫一声,迅速将车速提高。由于慌张,方向盘不稳,车子左右摇晃。小倩的身体倒向左边,很快又撞到右边。吓得她不住地尖叫着。“别叫唤了,给我闭嘴,听见了没有。”四棒子呵斥道。

  “你慢点开,危险!”

  “后边向天歌追上来了。”

  “啊?他追咱们干啥啊?”

  “废话,要咱们的命呗。”

  “为啥要咱们的命啊?你和他不是好哥们儿吗?”

  “一句话两句话的跟你说不清楚。”

  “那咋办啊?”

  “嗨呀别问了,咋这么多为啥呀。”

  车速到了极限。路边的景物飞一样向后飞了过去,根本看不清是何物。小倩吓得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伏在车座上小声哭泣。

  四棒子毕竟见过世面,见过刀枪流血,此时,他的大脑还是冷静的,他想好了,实在跑不脱就撞向天歌的车,大不了和他同归于尽。兴许还能逃脱,那就跑进深山老林,大不了和小倩过野人的生活,等待时机,东山再起。他扫了眼倒车镜,向天歌的车紧紧地尾随后边。那辆车他太熟悉了,绝对是他的。妈的,这小子可真够心狠手辣的,这几年鞍前马后的没少为他卖命,翻了船,他竟然翻脸不认人,要置老子与死地啊!妈的,老子也翻脸不认你,跟你拼个鱼死网破,你要我死,老子偏不死!

  四棒子再看一眼倒车镜,糟糕,向天歌的车咋变警车了啊?揉揉眼睛睁大了仔细瞧,妈呀,是警车,警察追上来了!向天歌这个王八蛋报警了?那对他有啥好处啊?难道他就不怕我把他给供出去?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用力踩踏油门。车子像腾空飞了起来。四棒子有点害怕。但豁出去了。停下来也没个好。突然,前方一辆大货车停住了,四棒子急打方向盘,想从右边超过去,但车速太快,来不及打方向了,眼看就要撞上去了,急忙踩刹车紧急制动,糟糕,刹车失灵了,车子箭一样朝着大货车狂奔而去。

  “小倩我对不起你——”这是四棒子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五十七

  凌晨7点钟,谢老师带领瘸老八和许超许仙出发之后,钱宏利和向天歌正准备驱车前往卧龙集团焦化厂新址芳草镇参加新厂址破土奠基仪式。

  芳草镇位于北春市南六十公里的山区,燕山山脉的中部脚下,属北春市安达区管辖。焦化厂在芳草镇西二十公里处。是山脚下的一片大荒地。杂草丛生。是环保局彭局长亲自圈定的地方。绝对不存在环境污染问题。

  “我们走吧老板。”向天歌走进钱宏利办公室请示道。钱宏利点点头,说道:“通知许仙和我们一起去,装装热心公益事业的样子,很有必要。”向天歌给许仙打手机。手机关机。“去他的住所接他。”钱宏利说,“走,接上他走高速。”

  两个人上了车直奔许仙住的社区。敲了半天门没回应。钱宏利说:“给老谢打电话。车上打去。”回到了车上,钱宏利叮嘱:“打秘密号码。”打通了。向天歌问:“天上地下谢哥?”谢老师答:“天上。”天上是平安的意思。向天歌又问:“水果是国内还是国外的啊?”谢老师答:“国内的,国外的价钱太贵。”意思是已经带上毒品上路了。向天歌再问:“溜子溜了吗?”谢老师再答:“溜了。两双旱冰鞋”溜子是许仙的化名代号。两双旱冰鞋指的是许仙和许超哥俩。

  向天歌挂了电话,对钱宏利说:“老谢许仙在一起,上路了。许超也去了。”钱宏利骂道:“这个老谢,他妈他缺心眼儿啊,铁中钢之死闹得沸沸扬扬的,说不准警方有可能把我们也列入嫌疑对象,我还一再嘱咐他,这些日子先消停消停,不要行动,他他妈的就是不听,贪婪不要命的家伙!”

  向天歌问:“那我们还带不带随从去了?”钱宏利想了想,两眼闪过一丝淫亵的光,说道:“走,去医院接苏惠贤去。”向天歌明白钱宏利的用心,看着他的脸色提醒道:“她会离开许悦燃,和咱们去吗?”钱宏利说:“带上悦燃和咱们一起去。悦燃的主治医生我认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两个人很快驱车到了人民医院。悦燃的主治医生鲁大夫听了钱宏利的意思后,点点头说道:“以许悦燃目前的病情和她的精神状态来看,只要病人和家属同意,可以考虑短暂离院,但时间一定不可长久,更不要让病人劳累。另外,必须要有医护人员跟随,以防万一。”钱宏利握着鲁大夫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你啊。”迅速赶到病房。

  惠贤正在给悦燃剥葡萄珠吃。悦燃边听着英语磁带,边慢慢吃着,不时将葡萄籽吐在手心里放到塑料袋里。钱宏利进来,她没有注意到。惠贤看清了钱宏利,心跳频率骤然加快,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向天歌心说:看样子,这个女人就要落入钱宏利的手里了。嘴上说:“嫂夫人你好。”

  惠贤朝向天歌点点头,看着钱宏利,不知说啥才好。悦燃听见别人说话,看清是钱宏利和向天歌,礼貌性点点头,摆摆手,继续听她的磁带。

  钱宏利亲切地注视着惠贤,说道:“悦燃这几天身体状态还可以吧?”惠贤说:“还可以。”钱宏利走到悦燃身边,示意她能说几句话吗?悦燃摘下耳机,问道:“有事吗钱叔叔?”钱宏利说:“我想带你出去玩玩儿,愿意去吗?”

  悦燃两眼一亮,但很快又暗了下去:“我愿意去,可医生会同意吗?”转脸看着惠贤,“还有我妈。”钱宏利说:“鲁大夫同意你离院,亲口答应我的。”看着惠贤,“希望你不要阻拦惠贤,我和向总去安达区参加卧龙集团一个焦化厂新址破土动工仪式,完后咱们就和悦燃一起转转,看看田园风光,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还有就是你和我们一起考察考察在附近的芳草镇开办福彩投注站事宜,你看如何啊?”

  惠贤转过脸看悦燃。悦燃正两眼充满期待地看着她。惠贤心里说道:悦燃啊悦燃,你真是个孩子啊,你咋就不想想钱宏利为啥平白无故地要带咱们娘俩出去玩呢?说不定,钱宏利另有企图啊!就对悦燃说:“还是别去了吧悦燃,妈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啊。”

  悦燃撒起娇来:“不嘛,不嘛,我要去,要去,我都要憋疯了。好妈妈,求你了,让我去吧,人家鲁大夫都已经批准了。”惠贤转念又一想,也罢,他钱宏利再别有用心还能把我们娘俩咋样。孩子长期住在病房里,确实盼望出去走一走,放飞放飞憋屈的心情了。就说:“那好吧,不过你可要听话呀。”悦燃高举双臂,兴奋地叫喊起来:“哦,我要飞翔喽,我要玩儿去喽。”惠贤看着孩子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酸酸楚楚的。就想哭。还想笑。但没笑出来。

  差一刻钟十点,钱宏利他们赶到了仪式现场。已经来了不少人。统一着装的人显然是姚青舟从城里花钱雇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他的员工。穿着随便的自然是当地看热闹的老百姓了。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身着少得不能再少的时尚衣服,在扭动着屁股跳来跳去。天空中飘荡着几只氢气球,气球上悬挂着几个条幅,上面写着:庆祝卧龙焦化厂破土开工。卧龙集团,造福一方群众。热烈欢迎市领导莅临指导。主席台下的正前方,埋着半截雪白的石碑,边上插着几把系着鲜红彩绸的铁锨。

  钱宏利和向天歌下了车。钱宏利搀扶惠贤下车。向天歌搀扶悦燃下车。医护人员坐在救护车上观看着四下景物。悦燃贪婪地呼吸着山区里的清冽的新鲜空气,眺望着远远近近的起伏的山峰,仰视着凌空飞翔的小鸟山鹰,激动得身体不住地颤抖。她挣脱开妈妈的手臂,踉踉跄跄地奔跑在生机盎然、庄稼泛黄的田野上,两只眼睛里闪耀着晶莹的泪花。

  惠贤边追赶边喊道:“别跑了闺女,别累着。”悦燃没有听见一样,张着双臂奔跑跳跃,快活得像一只小鹿。最后,她气喘吁吁了,跑不动了,就伏在一片谷子地里,两手抚摸着沉甸甸弯了腰的金黄金黄的谷穗,放声大哭。她哭得感天动地。她哭得畅快淋漓。

  惠贤追赶上来,以为悦燃身体出啥意外了,吓得哭了,几步跨过去,扑到孩子身边,急切地问道:“悦燃,你咋的了?悦燃你别吓唬妈妈呀。”悦燃翻身坐起,紧紧攥住妈妈的手,激动地说道:“我没事妈,我是高兴的,高兴的呀。我好长时间没看见过庄稼地了,好久没亲近过田野了,真好啊,真好啊,妈我好开心,好开心哪,活着真好,活着……多好啊……”悦燃哽咽了,偎在妈妈怀里,泪如泉涌。

  “妈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我还要上大学,还要结婚做母亲,还要孝敬你和爸爸,我要活着,我要活着啊……”悦燃对生命的渴望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惠贤的心都要碎了。然而此时的她面对孩子的眼泪和乞求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她只有陪着孩子一起恸哭。

  那边主席台下面,姚青舟的手和钱宏利的手握到了一起。“祝贺你呀姚董。”“感谢光临啊钱董。”姚青舟指指钱宏利脸色:“气色不大好,操劳过度了吧?保重身体呦。”钱宏利摸摸脸颊,看看姚青舟说道:“彼此彼此吧。”

  姚青舟笑了,说:“我们都要保重。但你的贵体比我的要重要的多啊。”钱宏利岔开话题,环视着四周说道:“我挺佩服老兄的魄力啊,新址选的不错,很有眼力啊,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一片收获的土地,卧龙一定会大有作为呀!”

  姚青舟说:“这要感谢你呀,是你促使我下决心搬迁到这里来的嘛。”钱宏利哈哈笑了。笑完,双手抱在肩上说道:“哪里哪里,姚董言重了。是你慧眼识机遇,抓住了新的更快发展的经济增长点哪。这让我想到了军人,我们的人生多么像军人啊,大家都熟悉‘预备,瞄准,射击’,可太多的人这一生只是在瞄准,而错过了射击的机会啊。”姚青舟说:“说得好啊,精辟。”

  有人叫喊:“大官儿来啦。”两人看到那条乡村公路上,缓缓地驶过来一个车队,由五六辆大车小车组成。其中有辆警车,在前面开道。钱宏利连忙迎了过去。姚青舟总是行动慢半拍。

  高则天下了车,秋天强烈的阳光照得他不得不迷起两眼,这样,钱宏利就在他眼里模糊起来了。田野上到处弥漫着成熟的庄稼散发出来的清香,高则天闻到了,心情格外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