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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花名一曲唱断肠

书名:孟姜女传奇本章字数:5235

  

  “父亲,母亲,如今母亲的眼疾已痊愈,能独立四处走动了,眼看就要起秋风了,我和春兰得赶快上路,为范郎送寒衣。”

  一日,孟姜女和公公、婆婆辞行。

  “好孩子,爹娘舍不得你啊!此地去往辽西关塞,还有几千里,你何时才能到达啊!”范母拉着孟姜女的手,不肯放开。

  “你是范家的好儿媳,杞梁自有他的命,你就不要去送寒衣了,留在范家多住些时日,然后返回华亭县去,好好照顾老亲家吧!”

  范父不忍心让如此一个心善孝顺的孟姜女去千里之外寻找自己的儿子,路途磨难多,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父亲,母亲,孩儿不孝,不能留在身边服侍你们左右。自那日与范郎拜过天地,我们的命运就连在了一起,范郎在,我安在,范郎要是有什么不测,我亦不想苟活在这个世上。眼看秋天就要来了,我们在范府已经耽搁了一些时间,再不启程,恐怕范郎今年又穿不上寒衣了!”孟姜女知道公公、婆婆对自己的体谅,但是,她已经下定决心,北上寻夫,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她都决心将其踩在脚下,直到见到范郎的那一天。

  范父、范母劝不下孟姜女,便备了几许干粮让她们带上路上吃,又拿出些银子,要孟姜女收好。孟姜女收下了那些吃的,用的东西,却没要公婆的银子。她让公婆好好留着银子,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叮嘱范母不要再伤心流泪,安心等待她把寒衣送到范郎手中,再回来报平安。孟姜女又拿了几许碎银,发给范府的仆人,让他们一定要精心照看好自己的公公、婆婆,待他日范杞梁筑城完工,一定回来重酬各位。

  听说范家的儿媳妇孟姜女要出发千里之外给筑城的范杞梁送寒衣,大家都赞赏这位女子过人的胆识和对范杞梁的情深意重,周围的许多邻里都来送行。

  “孟姜女,你是我们的大恩人,你让我们周围好多人的眼睛重见光明了!我们舍不得你走啊!”人群里有人说道。

  他们把鸡蛋、麦饼,米堆等好吃的食物,塞进了孟姜女的马车,并祝福孟姜女送衣路上一路平安,早日回到范家报平安。

  孟姜女叩别过公公、婆婆,又谢过前来送行的邻里,最后又来到那棵大樟树旁,她抱了抱树干,和大樟树作了告别。然后又采了一条柳枝,插在樟树旁边的河岸上。

  春兰的一个响鞭落在马背上,马车“咕噜噜”地出发了,孟姜女红着泪眼,告别了范杞梁的双亲,走出了元和县,直奔常州府。

  在元和县范府住下的这一段日子,孟姜女和公婆朝夕相处,似乎在两位老人身上看到了许多范郎的身影。孟姜女翻读了许多范郎之前读过的简书,在大樟树下为公婆浣衣,又为他们缝制了几件冬衣。这样的日子过得倒也充实,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孟姜女还是难免想起范郎,不知道此时的范郎身在何处,是否适应了筑城的辛劳,是否在夜深的时候,在空旷的塞外边关,对着南方张望,张望他的故乡,他的新娘。

  马车颠簸着,走在大路上,范郎的家乡在身后渐渐远去,孟姜女看着马车上那些邻里送的食物,心里涌起一股温暖的力量。她想对范郎说,范郎,无论山有多高,路有多远,在我眼里都是一马平川,纵使踏破铁鞋,我也要找到你,把寒衣送到你的手上,你一定要等着我。

  走了半晌,路上人烟逐渐稀少,村庄也越来越少,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荒芜起来。几只鹞婆飞翔在天空,似乎一直找不到觅食的方向。晴朗的天空像一张绢丝手帕,丝感透明,细碎的云块被微风吹成各种不成规则的图案。孟姜女正望得出神,突然,前面驾车的春兰突然叫了起来:“小姐,快看,前面有一关口!”

  只见一堵城墙从远处延伸过来,把前面的风光遮了起来,一道雄关耸立在眼前,陇上写着“虎疁关”三字,一道结实的路障摆在关门,两名门吏站立两旁。

  已是申时,眼看太阳渐渐西去,今天过关的人甚少,保管宝物的台子上,只收到了几个简陋的物件,今天怕是没有什么“收成”了。门吏打着哈欠,望着延伸到姑苏城的石板路,路上空荡荡的,不要说人,就是一头牛,一只犬也没有。一个门吏建议,估计今天也不会有人过关了,不如早早把城门关了,早点回去歇息。另一个门吏却说,时辰未到,太阳都还没下山,这么早关门,老爷知道了可要责罚。

  就在他们为关不关城门争论不休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吱嘎吱嘎”的马车声,两个门吏瞪眼一看,嘿,驾车的竟然是一个女子。两人暗暗叫道:“收成来了,收成来了!”

  “吁……”不等春兰停车,一个门吏便上前叫住了马匹。

  “姑娘,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官人,我和小姐要出关。”春兰回答道。

  孟姜女探出头来,从容地下了马车,一对绣花布鞋缓缓落在了地上。两位门吏看着这么一位端庄优雅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眼睛都没有移开过。这荒郊野外,已经多久没有女人出入了,更不要说像这样眉清目秀,仙姿玉貌的女子。

  “官人,我们要过关去!”春兰看见两位门吏看着小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又提高声音说了一句。

  这时,门吏才缓过神来。

  “哦哦,好,你们要过关!姑娘,你可带了什么过关宝物来?”门吏向春兰问道。

  “宝物?我没听说过关要什么宝物,鸡蛋算宝物吗?马车上倒是有几许。”春兰一脸惊诧又不屈不挠的样子反问着门吏。

  “姑娘,此乃虎疁关,所有人都应知道,要想过虎疁关,必须留下宝物一件,否则一律免谈。这是我们关老爷定下的规矩,多少年都没变过!”门吏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小姐,他们说过关要交宝物,我们哪有什么宝物,怎么办啊!”春兰着急起来,赶紧来到小姐身边,讨要过关的计策。

  孟姜女来到门吏面前,一个屈身对着门吏行了个礼:“官人,我们从松江府来,不知道这里过关的规矩,身上也没有带什么宝物,但我们又有要事出关,请两位官人高抬贵手,放我们出关去吧!”

  “姑娘,你有所不知啊,我们这关有‘雁过拔毛’之说,没有留下有价值的宝物,你们就回家取去!”门吏的话中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官人,我们走了许久才来到这里,如何赶回家去取宝物,请求官人手下留情,放我们过关去吧!”孟姜女央求着门吏,又朝他们手里塞了点碎银。

  两门吏看着这两位过关的人不大寻常,又这么执著要过关,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便派一人去禀报老爷,看看老爷的意思。

  “老爷,老爷,有两位美貌女子要过关去,如何是好?”门吏急匆匆禀报在边堡休息的老爷。

  “想过关,你就让她们过关啊!”老爷不耐烦地说。

  “可是,可是她们什么宝物也没有,就同我们说车上有鸡蛋,算不算宝物?”

  “没有宝物,如何过关,速速带我去看看,是何方姑娘,为何要过关去?!”

  关老爷起身,随门吏来到了关前,只见主仆两人立在关前,一副要闯关的架势,那女仆身板结实,个子不高,但看上去像一个男子一样坚定有力。另一女子梳着发髻,鲜眉亮眼,身着短襦,下穿长裙,长长的腰带在关口的强风中迎风飘起,看上去像是天上的仙女刚刚来到人间。

  “姑娘,听说你们要过关去,但又没有带过关的宝物,这是为何啊?”关老爷一副威严地问道。

  “老爷,我们从几百里外的松江府来,身上的盘缠已花尽,也没有什么随身的宝物,请老爷高抬贵手,放我们主仆出关去。”孟姜女行一个深礼,恳求关老爷放行。

  “哈哈……”关老爷大笑。

  “我当官老爷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人能不上宝物就过关去的。”

  关老爷瞅瞅这主仆两个人,又瞅瞅马车,说道:“要不,你们就把马车留下,这一马一车,就当做宝物罢!”

  “使不得,使不得,官老爷!”春兰速速跪在关老爷的面前。

  “老爷,我们出关是为了寻找我们小姐的夫君,这一去还有几千里,如果没有马车,我们何日才能一步一步走到边关呢?”春兰央求着。

  “缘何要到关外寻找夫君啊?”官老爷转向孟姜女,看着这位貌若天仙的女子。

  “关老爷,我的夫君范杞梁两年前被官府捉去筑城,从此一去杳无音讯,我家派去送寒衣的家仆也一直未归,宛若石沉大海,不知道他们的死活。小女此去就是给夫君送寒衣的,请老爷体谅小女,放我们过关吧。”孟姜女说着,已是泪流满面。

  两位门吏看着孟姜女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心生怜悯,替孟姜女说情,恳请老爷放她们出关去。

  “要我放你出关,又不留下你们的马车,那你们也得想个法子,如何才能说服我,让我放你们出关啊!”关老爷还是不肯放关。

  春兰沉不住气,急得直跺脚,嘴里咕咕哝哝在暗自骂着这百般刁难的关老爷。突然,她急中生智,想到一计。

  “老爷,我们家小姐会唱歌,她的歌声在白天能把百灵鸟吸引来,在晚上,能让夜莺跟着鸣唱,何不让我们小姐唱上一曲,当是赠送给老爷的宝物。”

  关老爷捋一捋胡茬,心想这丫鬟真灵通,竟想到用歌声当宝物来进献。

  “好,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话说人不伤心不落泪,人一伤心最多情,今天你家小姐唱的歌如果能让我们落泪,够悲切,我就放你们过关!”

  “好,就依你,你可不要反悔!”

  春兰一直陪伴小姐长大,也是听着小姐歌声长大的,高兴的时候,小姐的歌声就像枝头的百灵鸟,在对着蓝天大地歌唱,能把院子里的花都唱开了。悲伤的时候,小姐的歌声,像深谷的杜鹃,一声声的啼唱,幽怨难耐,能把人的心血都哭出来。范杞梁离开后,不知有多少个深夜,孟姜女临窗而吟,那悲戚的情景,多少次把春兰唱得声泪俱下,跟着小姐悲伤难过。今日遇上刁难的关老爷,春兰笃定小姐一定会全力以赴,唱出最好的歌。

  门吏搬来一桌凳,又给老爷沏上茶。关老爷坐定身子,呷了一口茶水,示意孟姜女可以开始唱歌。

  “老爷,小女就给你们唱上一曲《十二月花名》,请细细听来……”

  孟姜女在老爷面前又深施一礼,一对纤足徐徐站定,她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缓缓甩动自己的衣袖,旋转了一圈,裙摆的飘带随风飞舞起来,丹唇未启,歌声已经飘散开来:

  正月里来是新春,辞别旧岁喜盈门。家家团聚人欢笑,孟姜女空房守孤灯;

  二月里来暖洋洋,紫燕双双绕画梁,人家夫妻成双对,孟姜女孤影不成双;

  三月里来是清明,芳草青青雨纷纷。座座空坟飘箔纸,累累白骨筑长城;

  孟姜女的歌声如同一泓涓涓细流,从荒野深处缓缓流来,那清脆的歌喉,把曲子唱得如此幽怨,只把人唱得浮想翩翩,只把自己当作了曲中人。

  关老爷听罢直叫好,他叫门吏倒上酒来,让孟姜女往下唱去。

  四月里来养蚕忙,桑园里想起范杞梁。桑篮挂在桑枝上,勒把眼泪勒把桑;

  五月里来午端阳,端阳佳节蒲艾香。人家调制雄黄酒;孟姜女想郎哭断肠;

  六月里来柳丝长,孟姜女夜夜梦见郎。醒来不见范郎面,只见关山雾茫茫;

  唱到此处,孟姜女已是泣不成声,泪如雨下,哽咽的声喉一度无法把歌唱下去!看那听歌人,个个泪水潸然,涕下沾襟,两位门吏听得眼睛发红,转过身去,仰面不敢把泪滴;那春兰姑娘,亦是情随曲走,伤心得无法直立,靠在马车边上,泪如挥雨,呜呜咽咽,掩面而泣;再看看那刚才还喝酒吃肉的关老爷,嘴里含着的酒肉再难以下咽,嗓子眼被悲凉的歌声堵住似的,枉然欲涕,孟姜女的歌声如温柔的刀子,割碎着这位关老爷的心。他站起身,把椅子搬到孟姜女面前,流着老泪说:“姑娘你坐,姑娘你坐,坐下来唱。”自己便站着身子来听曲。

  孟姜女又还一礼,谢过关老爷,轻抬衣襟,拭干腮边泪水,又继续唱道:

  七月里来七月七,牛郎织女会佳期。银河千里挡不住,生死同心不分离;

  八月里来秋风凉,孟姜女窗前缝衣裳。针儿扎在手指上,线儿绣的范杞良;

  九月里来九重阳,重阳美酒菊花黄。但愿能见范郎面,千言万语诉衷肠;

  这歌声,如泣如诉,声声悲切,句句戳心,把孟姜女与范郎的深情厚意,天下人盼团圆,盼亲人的心情如用血书一般书写在人们眼前,撕开了所有人内心最脆弱的那一处隐藏,顿时,所有的思绪都随歌声汹涌而出。多少年战争不断,遍地狼烟,多少人妻离子散,团聚无门,终于盼得了六国归一,却依旧盼不到安居乐业,戍边、筑城、修宫、凿渠……掠走了多少青年子弟,多少家庭失去了孩儿,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多少孩子失去了父亲,这毫无止境的兵役、劳役,又让哪一方百姓得以安生!

  十月里来北风高,霜似剑来风似刀。风刀霜剑留留情,范郎无衣冷难熬;

  十一月里大雪飞,我郎一去未回归。万里寻夫把寒衣送,不见范郎誓不回;

  十二月里雪茫茫,孟姜女城下哭断肠。望求老爷抬贵手,放我过关见范郎。

  一曲花名唱断肠,泪绝曲尽已忘情。这虎疁关似乎突然沉静了下来,就连树木也被唱低了头颅,耷拉着枝叶,不再随风摇晃,失去了精魄一般。一切都停止了声响,飞鸟、山风都停止了欢叫与呼啸,只听得可怜人儿扑簌的眼泪和“呜呜”抽泣声。孟姜女唱完此曲,身体摇摇晃晃,悲伤得无法站立,一曲唱尽四季情思,一曲唱完肝肠寸断,山关路遥两茫茫,何日能见梦中郎!她终于悲恸欲绝,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春兰赶紧上前扶住小姐,又用自己的衣襟拭去小姐的泪水,把她扶到马车上坐定。

  关老爷捶着胸口,老泪纵横,他拂手拭去脸上的老泪,从衣兜里掏出些银子,让门吏赠与孟姜女,又让门吏开了路障,放下关门,送孟姜女主仆二人出关去。

  “姑娘啊,你寻夫心切,此关一出便是荒岭,此岭又叫白虎岭,常有白虎出没,你等定当小心慎行!要不,你们先在这关边歇歇过夜,等明天再过山也不迟啊!”

  “谢谢关老爷提醒,我们急着赶路,不能耽搁。”孟姜女用微弱的声音回答道。

  “哎!”关老爷无奈自己劝不下这主仆,他指着一位门吏说:“去,去把我珍贵的火折子拿来!”

  门吏取了火折子,交给老爷手上,老爷走近孟姜女说:“姑娘,这火折子是野外生火用的,你此番寻夫漫漫长路,我就送你此物,希望能派上用场。”

  孟姜女谢过关老爷,又谢过门吏。

  他们目送孟姜女和春兰上了马车,出了关门,一卷烟尘,被斜阳照亮,随着马车消失在荒野的道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