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喜欢看你紧紧皱眉叫我胆小鬼
姜黎准时来到约好的地点,一眼就看到“红树林”门前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不知是不是饮食差异的缘故,他比出国前壮实了不少,模样也成熟不少,不变的是那张英俊夺目的脸庞,走到哪儿都能吸引女孩的目光。
白底蓝条的衬衫束在黑色休闲西裤里,随性却又不乏稳重,细碎清爽的短发更衬得他双眼晶亮,熠熠有神。姜黎静静打量着他,这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孩,如今已经蜕变成一名极富魅力的男人。她不觉在心里拿他跟项霆做比较,长相方面当属自小就犯桃花的胡凛略胜一筹,然而气度方面却是项霆更为沉稳出众,毕竟在阅历上相差了几年,项霆又是公司里的领军人物,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她相信,再过几年,胡凛在事业上的成就必定令人刮目相看。她非常了解这个男人的野心。
姜黎原想尽力表现得大方自然,最起码轻松自在的走到他跟前道一句:“欢迎回来!”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定力,真正临到眼前,还是有几分不自然,想好的话也终于没能说出口。
倒是他看起来十分闲适,带着惯常的慵懒微笑跟她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将近四年了,没有任何联系的四年,在他口中却仿佛只是短暂的旅行归来。这个相识了二十年的男子,在她懂事以来就占据了她的全部心扉。她追随了他十几年,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不管多难多累,只要是他报考的学校,她都努力迎头跟上。她只想离他近一点,能够一直看着他。然而即便如此接近,她依然琢磨不透他的心意。
最好的朋友曾经不解,这么多年都坚持过来了,为什么不能继续走下去。姜黎却不这么认为,就是因为太了解胡凛,她才选择了放手,知道这样对彼此都好。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样强求也得不到。姜黎就是这样一种人,懂得认清现实,不盲目而行。虽然缺乏斗志,但至少不会落得遍体鳞伤。还是保守一点好,她需要的是踏实安稳的生活。他让她深切体会到爱一个人原来如此不易,并非只要舍得付出就能走到一起。
红树林是一家有名的茶馆,只在早茶跟下午茶时间段开放。这里供应有中西方特色的各类点心小吃,且格局布置得当,相邻桌位以爬满藤蔓的木架隔开,互不干扰,环境清幽,因此深受顾客喜爱。时值周末,来约会的年轻人不少,因为说的都是体己悄悄话,所以并不嘈杂。姜黎跟胡凛随便寻了处靠墙的位置面对面坐下。
胡凛伸长双腿斜靠在沙发里,一手漫不经心地在扶手上轻弹。姜黎早就见怪不怪,他在她面前向来总是一副闲散之态,相形之下,她就显得略为局促。
有伺者过来招呼,胡凛望住姜黎问:“要吃提拉米苏吗?”
姜黎摇头,她其实并不喜欢提拉米苏的味道,从前爱在他面前吃这道糕点,是因为它有一个特别的寓意——“带我走”。无论他走到哪里,她都想要跟随。如今它的意义已失却,她也不会再勉强自己去品尝。
“给我一份蛋挞跟奶茶,谢谢。”她对伺者说。
胡凛脸色微变,随即将注意力转回到菜单上。他仿佛被饿了很久似的,什么都想吃,一下子就点了凤爪、虾饺、烧烤、酸辣粉、凉拌三丝等等十余种中式小吃。
姜黎颇感惊讶,“你没吃午饭?”
胡凛喝了口茶,笑道:“好久没吃了,嘴馋得慌。”接着又晃了晃杯子,“这茶真香。”
姜黎也拿起茶杯啜饮一口,只是很普通的绿茶而已,看来他真是太过怀念这里的一切。毕竟是生长了二十年的地方,怎么可能真的放得下。
胡凛默默瞧着她,几年不见,她不仅口味变了,气质也发生了巨大变化。昔日那个动不动就脸红耳热的女孩经过岁月的历练似乎已趋于沉着,面对他的时候敢于直视,面上平静无波。这样的转变是好事,可为何他的内心会感到莫名的不安。
他专注的视线令她感到略不自在,遂微侧着头借摆弄头发的小动作稍稍避开。
“头发这么长了。”他喃喃地说,目光有几分迷茫。
他记得,从小她的头发就又黑又密,因为她的手抓不过来,所以老梳不好辫子,都是她妈妈帮她梳的头。一些顽劣的男生见她性子怯懦,老爱欺负她,有时会故意趁她不备扯掉她的皮筋,害她在课堂上披头散发,样子可怜兮兮。想到这里,他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每次撞见,他都会大声喝止那些男生,可是现在想来,他做的还远远不够。虽然他不会帮她梳头,但至少可以安慰她。可惜那时少不更事,不懂得表达关心。人生不能重来,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大概是被人欺负怕了,她从小学三年级起就没再留过长发,直到跨入大学门槛,依然顶着一头清爽的短发。他去留学前夕,她的头发也只是及肩而已,现在都快及腰了。
他禁不住猜想,这一头如瀑般顺直的长发究竟是为谁而留,那乌黑亮泽的发丝是否就这样细细密密的缠绕在那个人的心上。
姜黎听他提到自己的头发,并不明了他千回百转的心思,诧异之下只随口答道:“是啊,以前读书不方便,现在好了,想留多长就留多长。”
胡凛听后倒大为赞赏,“想干吗就干吗,本来就该这样。”
“想干吗就干吗”,从小到大,姜黎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听到他说这句话。他的洒脱和自信,一直是她最欣赏和青睐的。所以她也一直都知道,像他这样的男生,不会轻易被征服和俘虏。
就在这一晃神间,一支摊开的手掌突然伸到她的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
胡凛不答,只是一味眼带深意地看着她,表情似笑非笑。又来了,他就爱在她面前来这一套,她简直恨透了这暧昧不明的神色。心中莫名生起一股恼意,她有些愤愤的说:“你到底想干吗,我可不会读心术。”
胡凛仍然固执的伸着手,不仅如此,还把脸伏到手臂上,眼神热切地仰视她,仍旧不说一句话,任由她去猜。
姜黎秀眉一簇,不想理会他。他怎么可以当这四年的隔阂完全不存在?他难道不明白,他们的关系已回不到从前,她也不会再受到他的蛊惑。
胡凛看她脸色不悦,只好悻悻地直起身,不过还是伸长脖子凑近了观察,“生气啦?跟你开个玩笑,我就是想问你要张名片。”
姜黎这才释然,“以后想干吗就直说,别装神弄鬼的。”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胡凛心里有些黯然,他以前也常常这样逗弄她,但她并不会表现得如此反感,真是岁月无情啊!
他双手接过名片,很仔细地看着。“姜黎建筑师,不错,这头衔响亮。”他忍不住夸赞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放入衬衫口袋。
姜黎瞥见他的动作,心下动容,不由关切地问:“这次回来还走吗?”
胡凛咽下一口虾饺,摇着头说:“不走了,回来报效祖国。要是找不到工作就跟你混啊。”
姜黎刚想说点什么,却忽然发现店里正在播放那首耳熟能详的歌曲:“喜欢看你紧紧皱眉叫我胆小鬼,你的表情大过于朋友的暧昧,寂寞的称谓甜蜜的责备,有独一无二专属的特别。喜欢看你紧紧皱眉叫我胆小鬼,我的心情就像和情人在斗嘴,奇怪的直觉错误的定位,对你哎呀呀呀我有点胆怯……”
她的思绪不知不觉被音乐吸引了去。曾经最热爱的歌曲,现在听来依旧不能释怀。再没有哪一首歌词能比它更贴切的反应出当时那种初恋的心情,哪怕事隔多年仍是心里不能抹去的一颗朱砂痣。
她不由旁若无人地跟着轻轻哼唱起来,胡凛坐在对面静静地听着,心中若有所思。待到歌曲完毕,他蓦的抬起眼来,笑容灿烂地喊她:“胆小鬼!”
一声呼唤令她百感交集,仿佛回到了既有欢喜又有忧的年少时光,她湿润了眼眶,同样声音清脆地叫他的儿时外号:“老狐狸!”
“呵,我还以为你忘了。”胡凛的表情颇为激动,两手交叉支住下巴,他的眼神渐渐有些飘忽,似乎陷入了对某件事的回忆。好一会儿,他带着迷离的神情边回忆边问:“还记不记得外号是怎么来的?”
姜黎也回忆着笑答:“怎么不记得。”
那一阵子,给人取外号的风气在学校里盛行。同学之间喜欢按照姓名谐音或性格特征来互相取外号。“狐狸”即是“胡凛”的谐音,而他本身的性格也像只狐狸般叫人捉摸不定,再加上年少老成,“老狐狸”这个外号便因此应运而生。那时的姜黎并不引人瞩目,所以除了胡凛没人给她取外号。
不仅如此,姜黎还记得,那段日子,每天听女生们娇滴滴地喊“老狐狸”是她最大的煎熬。再娇俏再柔和的嗓音在她听来都恍如魔音穿脑,难受至极。那时年纪尚小,无法解释内心的烦闷从何而来,只能将那些莫名的情绪归咎为成长期的躁动。她很想,跟其他女生一样,亲昵地喊他的绰号,然后同他斗嘴打闹,可惜偏偏极度缺乏勇气。胡凛叫她“胆小鬼”真是一点没错。
“你小时候真胆小。”他嘴角轻笑,继续回忆:“每次早读课轮到你领读你都吓得脸色发青,我看你那副冷汗直冒的样子真恨不得上去替你。”
她在他的引导下也跟着回忆,那种感觉至今仍存留在心里。当时何止是脸色发青、冷汗直冒,就连手脚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她知道他一直坐在下面忧虑地看着她,并且一遍遍地大声鼓励她。然而面对众多关注的面孔,她的心里就是莫名的感到恐惧。她也为自己的表现感到羞愧。每当身为班长的胡凛声音洪亮的坐在上面领读,没有任何威逼利诱的话语,却总能让同学们心服口服的安坐在位置上齐声跟读。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气场”,有些人天生就具备领导才能,浑然天成的威仪总能叫人顺从。胡凛就是这样的人。
那时候真的特胆小,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姜黎有些无奈地感慨:“说起来,你以前帮了我不少。我还记得有次音乐课考试,我一紧张就把歌词给忘了,是你在下面做口形提示我。”
那次他不仅做嘴形提示她,还挤眉弄眼地扮滑稽相让她放松心情。她就是在他的暗地协助下唱完了歌谣。如今回想起来,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胡凛还真是没少关照她。
胡凛听了姜黎的话一点也不谦虚,咧着嘴道:“知道就好,我都记着呢,以后可要好好报答我啊。”
姜黎不以为意地笑笑,“你这么能干,我能帮你什么忙啊。”
“说不准哦,世事难料。”胡凛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他们一整个下午都在聊天叙旧,姜黎压根就没想到,不久后他们竟会以另一种特殊的关系再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