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鬼山
后山滚滚烟云,岸边崖下有黑浪堆叠,远处山麓有死气森森,怨鬼哭,厉鬼笑,偶有沙尘卷起,其中混杂沙哑呜咽,似如冤魂厉鬼跟在身后,随时都要夺人性命。而在脚下,黑雾掩藏了灵纹踪迹,只凭肉眼,极难分辨。诚如山口处石碑所书,“一步生来一步死”,便只不慎踏错一步,就极有可能魂消骨溶,丧命于此。
黑山如恶鬼横死,卧于此间,阴冷死气由各处蔓延而出。乾天被黑云遮盖,阴沉沉,阴森森,让人觉得压抑,喘不过气来。恰逢一道阴风吹过,走在最后面的云鸿阳激灵灵一颤,脸色也跟着大变,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一面古镜,四下里连连张望。
“这一趟,是要去寻宝药太岁。”
云鸿仁回头瞥他一眼,就此便罢,不再理会,继续与云泽解惑。他一双眼眸金光灿灿,有灵纹如游蛇般环绕隐现,重新看向脚下,以免踏错位置,惊动了伏于阴冷黑雾下的灵纹,惹来杀身之祸。
这天眼通的本事,云鸿仁自是在云温章那里学来,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手段,却也非比寻常,独此一家。于修行灵纹一道,若是学会了这天眼通的本事,谈不上就能让日后的修行之路必然顺风顺水,一片坦途,可相较他人,终归会有许多优势存在。而云温章虽是走了儒道修士的路子,却也是举世罕见的在灵纹一道上得以大成之人。就如今而言,其手段比不上大道王者般挥手补天缺,也比不上大圣强者动辄撼天的威势,可在大圣之下,真正能够与之相较一二的,便纵观这一整个天下,只怕也并无几人。
却灵纹一道极为特殊,是捕捉天地大道在人间的痕迹,修之极难,须得一心三用,一体三练,将天地作纸,以精血为墨,在灵纹之余,还得再走练体、练气的路子,否则气不足不成势,血不足不成画,灵纹稍有差池也将功亏一篑,乃至伤及自身。而若灵纹有成,便可列阵施法,更可用在风水堪舆、御行傀儡,就连封灵造物也并非不能。更有传闻,远古人皇曾为镇压乱世,将天地轰塌,一场早已没了具体记载的大战险些毁掉整个人间,却后来大战落幕,远古人皇只在挥手间便勾勒出无尽灵纹,将天地缺漏填补完整,挽救了浩荡人间,也正因此,后世修行灵纹者,便尽都自称补天士,一则是为纪念远古人皇挥手补天缺,挽救万生于水火之大功德,二则是为警醒自身。如那远古人皇临寂所言,挥手补天缺看似非凡,却也不过是修行一道万物归宗的起点,而非终点,若要人道成仙,与天同寿,还得再续前路,打破牢笼才行。
却远古人皇之事,如今存世记载不过点滴一二,真实如何,早已无从得知,无法得知。也或许并非无法得知,只是境界未到,亦或知晓者寥寥无几,又尽都守口如瓶,就成了一桩秘辛。
“恶土出太岁,自来就有这种说法,不算什么隐秘。但很多事也并非绝对,这世上恶土极多,却大多都是人言亦言,便连一些荒芜之地也成了恶土,却那样的地方可出不了真正的宝药太岁。”
云鸿仁停下脚步,仔细分辨灵纹走向。
黑雾掩盖,灵纹隐现,森森杀机潜藏,一步走错,便要身死魂消。而除却灵纹之外,杀机亦是不少,就如路边的一捧黑水洼,看似不过寻常,却一旦靠近,稍有差池便不死也得脱层皮。也正因此,这所谓的度朔山便就成了外界人人闻之丧胆的禁地之一,而刻有“生人莫入”四个血红的大字的石碑也如其他禁地般矗立在岸边入口处,以此警告后来者,至此尚有退走的余地,如若不听,便生死由天。
“太岁状如肉,附于大石,头尾兼具,乃生者也。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
云鸿仁辨别了方向,继续向前。
“在很多药草纲目中,太岁都被奉为本经上品,我是对此并无了解,大抵是极为推崇的意思。而在外界,真正的宝药太岁有价无市,毕竟是熬炼脏腑通经络的最佳之选。阳哥儿如今处在命桥境巅峰已经许久,沉淀得还算不错,寻这宝药太岁也是为了在突破十二桥境前增强底蕴。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可以带你出来历练一番,见一见真正的险地恶土,而且我也已经想过了,此行就顺便多寻一件宝药太岁,等你日后到了需要突破十二桥境时正好可以拿来直接使用。”
“我?”
云泽一愣,脚下险些踏错。
先前出发时云鸿仁便已经说过,云泽与云鸿阳跟在他的身后,都得紧盯脚步,以免踏错,出现意外。而云泽这一愣间险些踩在灵纹上,就让他惊得满身冷汗,便连跟在最后的云鸿阳都被吓得面无人色,险些就要大骂出口。
却云鸿仁回头安抚云泽时忽然冷不丁瞧他一眼,就让云鸿阳到了嘴边的污言秽语全都重新咽了回去。
“小心点儿。”
云鸿仁再叮嘱一声,这才继续开路。
云鸿阳跟在最后,一阵咬牙切齿,恨不能直接动手将云泽立毙此间。可此行危机重重,云鸿阳不敢独自犯险,必须得要修行补天士一道的云鸿仁相助才有希望,尤其云鸿阳如今境界极高不说,其当初突破十二桥境时也曾来此寻过宝药太岁,经验十足。若非如此,云鸿阳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云鸿仁将云泽也带上。
半个时辰过后,云泽三人已经行至山腰,此间山路崎岖,又是羊肠小道,蜿蜒如蛇,脚边不足一尺处就是万丈悬崖,深不见底。而在更前方尚且不足十丈处,头顶的山崖峭壁上就生有一株奇异黑草,形似铃兰,通体如墨,甜香环绕,乃是一种颇为奇异的宝药,却可惜所生之处过高,且黑草一旁有石缝开裂,吞吐乌黑死气,其中不时传来阵阵嘶鸣,似是某种怪虫藏身其中。
云鸿仁不敢大意,回头示意一番,三人尽都轻手轻脚小心经过,更不敢对那黑草有什么过多的想法。
却三人将将来到下方,头顶上石缝里的低哑嘶鸣陡然一戾,从中冲出一头巨大蝽象,黑壳油亮,腹下浑黄,却又遍体上下都是腐烂痕迹,似死还生。云鸿仁脸色大变,当即抽出玄玉长剑,七尺黑刃嗡鸣有声,一剑即出,卷起千重剑气大浪,声势骇人,杀机沉浮。这黑山石壁上有灵纹隐现,而云鸿仁眸光灿灿,虽说瞧不明白,却也大致知晓那些灵纹触碰不得。他脚下连踏,踩在崖壁上,噔噔噔几步踏下,就已经来到石缝中探出头来的巨大蝽象跟前,举剑即斩。
那蝽象嘶鸣凶戾,一头撞破了千重剑气大浪,眼见云鸿仁独臂举剑,口中当即喷出一团黑烟,剧毒足以污秽各种灵兵法宝。却云鸿仁不吭一声,剑光划下,两只金灿灿的眼眸中显现灵纹繁复,顷刻间便已勾勒成型,烙印在玄玉剑身之上。一时间,玄玉剑剑刃乌光大作,灵纹神光四溢,腾起一道逆冲霄外的长河,浩浩荡荡,沿山崖石壁冲刷而过。
剑气呼啸,巨大蝽象退回石缝,而剑气长河过后,山崖石壁上却一如先前,便连些许的痕迹都没能留下。对此,云鸿仁已经见怪不怪,却蝽象回头,还有后手,便不敢留有分毫大意。下一刻,他身形毫无征兆消失在原地,而石缝中恰有一道黑线射出,伴随嗡鸣,待到落定,才见到是那巨大蝽象振翅冲了出来。虽其与寻常蝽象模样相仿,却有一丈之长,腹下生有白色斑点,口中有乌黑涎水滴落,触地则发出阵阵刺耳声响,冒起滚滚浓烟。
云泽方才回过神来,知道此间凶险,便转身离得远些,以免云鸿仁还得分神。却转身还未开口时,才见到云鸿阳早已经沿着来时的脚步远远退开,紧盯住云鸿仁连出数剑,剑气呼啸斩碎了巨大蝽象口中喷出的数道毒光。
云泽嘴角颤了几颤,忽的眼前一黑,腿脚一软,险些就栽进深渊。云鸿阳自是见到,只冷哼一声,却并无出手相救之意。可临到险些失足,云泽却又重新站稳,好歹是没出意外,却也被吓得面无人色,满身冷汗。
云鸿阳暗自扯了一下嘴角,觉得可惜,而始终分出一缕心神注意这边的云鸿仁却心头猛地一跳。他不敢继续拖延,以免惹来更多麻烦,当即眸光一凝,张口喷吐一道精血,跟着便收剑入鞘,将精血为墨,天地作纸,勾勒出繁琐灵纹,身后显化一片苍莽深海异象,有庞然大物不可估量,停在混沌当中。他盯紧了巨大蝽象,十二桥境显化异象雏形,烙印灵纹,仅此为止,尚不清晰,却也已经端的可怖无比,浩大威压随着海域震荡,似如天崩地裂般的杀伐之力席卷而出。
势如破竹!
巨大蝽象嘶鸣不已,戾气十足,振翅间似有灰色烟气浮现,而其腹下白斑也显化神光,却不知怎的,未能出手就被异象伟力轰杀得片甲不留。而此之后,云鸿仁虽是心下狐疑,却又顾及不得,脸色也略显苍白。他只身立在半空,单手握住剑柄,紧盯云泽。
“你...”
云鸿仁表情慎重,而口中所言,更让云鸿阳愕然。
他跟着转头望向云泽,眉关紧锁,不觉明历。
“我没事。”
云泽轻轻摇头,心里尚且有些后怕,却更多的是感到阵阵烦闷,犹若一口郁气堵在心窝,始终得不到疏解。
云鸿仁盯着云泽看了许久,直到确定了云泽还是云泽,才终于松一口气,身形落下时又顺手一剑斩在那黑草根部,以玄玉长剑拖起,落地后看了又看,面带沉思疑色,却最终也只得无奈摇头,将之弃下深渊。
“是黑铃花,上次我途径此间未曾见过,年份还短,剧毒未退,并无用处。想来该是先前那头巨大蝽象的伴生毒物。若是年份充足,黑花化白,也是一种上好的灵株,可惜不能久留,否则那巨大蝽象一死,就还要吸引许多毒虫蛇蚁,待到下山时又是麻烦。可...”
云鸿仁欲言又止,不曾继续说下去,便摇头不再多虑。他又看一眼云泽,确定无妨之后,方才继续上路。
午时将要过半,而云泽三人也终于行上山麓,来到鬼山腰胯所在,进入一片枯木古林。至此间,脚下黑雾更甚,犹若黑水流淌,阴冷气息透入骨髓,直令人腿脚生寒。云鸿仁与云鸿阳尚且还好,一身生气如火如荼,纵使黑雾阴寒,也尚且可以抵御。但云泽却已经双脚麻木,两股战战,已经近乎不能行走。而若非云鸿仁出手相助,只怕此间便已是云泽所行尽头,再不能向前。
古林稀疏,枯木焦黑,一派死气沉沉之象。而在头顶,一轮自打进了后山以来就从未见过的明月当空高悬。月辉清冷,云雾淡淡,透过覆盖了整座鬼山的黑枝照射下来,意外的宁静祥和。
可云鸿阳自打进了这片古林之后,眉头就再没放松过。
“你确定这儿是去往那座黑潭的必经之路?”
他停下脚步,望向云鸿仁,面色凝重。
“这地方,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反常,分明是一处死地恶土!”
“是死地。”
云鸿仁并未反驳,淡然点头。
“但也只有这条路。”
说完,云鸿仁便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云泽一言不发,目光扫过周遭,只是小心谨慎跟着云鸿仁,以免拖其后腿。
这片古林颇为古怪,黑雾之下不再藏有灵纹,却凶险之处,相较先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间灵纹藏于地下深处,肉眼难见,虽非触之即死,却也不可大意。泽哥儿,你也曾经跟着我家老爹学过一些灵纹之道,风水堪舆之法,这地方,可有见解?”
云鸿仁笑着发问,一双眼眸仍旧金光灿灿,带着云泽一路往深处而去。
云鸿阳咬牙切齿,却又不敢落后,只得跟上。
“这...”
闻言之后,云泽略有迟疑,又将周遭看了一遍。
“是,少阳恶土?”
“没错,是少阳恶土。该往哪儿走?”
云鸿仁面上笑意更甚,再问一句。
云泽更加犹豫,知是正南入林,也知此间正是少阳恶土,却依着他在云温章那里学来的,该向东行才对,可此间却时向着正西而行,便只得摇头,言说不知。
“也罢,你所学尚浅,从未用过,此间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瞧不出来也是应该。”
云鸿仁并无责怪失望之意,反而细心解答。
“阴阳者,一阴一阳谓之道,若作两两排列,便有阴阴、阴阳、阳阴、阳阳,此谓小四象。阴中有阳者,谓之少阳。少阳者,九死一生。少阳者,意作东方、春季、青龙。却此间死寂寥寥,可见东方低垂,西方高扬,是青龙俯首,白虎抬头的凶煞地势。若在寻常,见了白虎抬头还往西走便是找死,毕竟白虎主杀,最是凶煞,若向西走,必然十死无生。 可此间怪就怪在不止白虎抬头地势,还有青龙俯首。少阳者,本该向东为生,可青龙受伏于白虎,死气沉沉,尽往东流,则阳灭阴生,这龙,也便成了死龙。反而白虎抬头阴煞流尽,才是这少阳恶土真正的一线生机。”
一边说着,云鸿仁已经带着云泽云鸿阳走出古林,来到一座高丘上,而至此间,便连脚下黑雾都如潮褪去,尽数缩入身后古林。却其中隐有厉鬼哭嚎声传来,端的凄厉无比,似如不甘。那黑雾飘曳,在古林边缘沉沉浮浮,蠢蠢欲动,却又受困其中,越界不能。
云泽回头望了一眼,面有惊色,他也曾跟随云温章学过这些,对此略懂,不多时便面露沉思之色,受用无穷。而云鸿阳却是一窍不通,只能愕然四望,却回头便见到那黑雾似是有灵,正受困古林,发出阵阵凄厉嘶嚎。而如今再要回想起来,先前一路都是走在如古林那般的黑烟云雾当中,只要稍有不慎,就必定身死魂消,云鸿阳心下当即一颤,后怕不已,额头也跟着隐约见汗。他略感口干舌燥,又看一眼正满脸得意的云鸿仁,只得暗自咬牙,一言不发。
可云鸿仁也并非真就粗枝大叶,云鸿阳面上神情变换,自是全部落在他的眼中。可纵然如此,云鸿仁也未曾声张,只伸手拍了拍云泽肩膀,将其叫醒,伸手指向远处,说起各种凶险地势如何如何,却破解之法寥寥无几。
山势浩大,何止千里,而在高丘之上,极目远眺,便能见到远处各种穷山恶水,皆可夺人性命,更有必死之地,纵使大能强者不慎涉足,也得饮恨于此,乃至于一些凶煞地势还有圣人陨落过的先例。
耳闻如此,云泽阵阵心惊,将云鸿仁口中所言全都记下,只待回去继续琢磨。云鸿阳眉关紧蹙,虽有不满,却也是不言不语地跟在一旁,暗自观望。却一处山水恶土说过之后,云鸿仁指向另一边,可云泽眼角却忽然瞥见更远处鬼山头颅所在方向。如那鬼山头颅,与此间相距大抵得有两千里,于高丘之上才能勉强见得,是在先前见过的头颅背后,另有两座头颅凶山,共计三座。其中两座头颅分列南北,各有七窍面孔,都在吞吐黑云。而在当中那座头颅则更为巨大真实,如云泽眼力不佳,也同样能够瞧见大概,是通体漆黑、鬼面獠牙的模样,而其七窍之中皆有白光朦胧,上接天穹,吸引星月精华,汇入七窍之中。
云泽被吸引过去,仅是瞧了片刻就一阵胆颤心惊。他有意不再多看,却又莫名挪不开目光,只觉得脖颈僵硬,身体也阵阵生寒,不多时便脚下虚浮,似是魂魄离体一般。恍惚间,那鬼面头颅山仿佛靠近了许多,而直至更近处,云泽才终于见到,这鬼面头颅山七窍白光之中何止星月沉浮,更有一条千丈巨大的黝黑锁链探入深渊巨口,另一端则是捆绑在于其眉心处扎根的盘曲老树上。老树通体焦黑,如受雷击火烧,生机不存,却在扎根处又有一截嫩枝,生有两片绿叶,有迷蒙神光环绕,青翠欲滴,更有灵纹出没似游龙,演化万种神妙。
却越是看得真切,云泽便越是觉得肌体生寒,乃至于到看清那嫩枝顶端似是分有三杈而少了一片绿叶时,更觉得遍体上下犹如刀割,似有阵阵杀机从那鬼面头颅山遥遥而来,要将他毙于千里之外,魂消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