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衣捕牙
清晨的第一抹余晖随意得播洒下来,映在清冷的层叠的树叶上,照在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的脸庞上,这一幕可以延续得很久,即使明天乌云密布,即使未来惶惑无依。
姜鸣五人暂时就在这处旧宅住下,因为镇子另一头钟家的手臂伸得很长,这里恰好就是那种草木衰落的无人问津之地,不得不说葵姒在这件事情的安排上十分合人心意,给无居的浪子安全的住宅,比更多的安慰的空话更能笼络人心。
晨光熹微,甚至还裹着一层凉意,姜鸣站在遍生青苔的木门前,一言不语,周遭也无半点声响,虫鸟不鸣,甚至连一些农家的鸡犬也不叫唤,仿佛此时的天地便是他的,伸手便能令日落月升,这种几乎要融入自然万物的感觉没有半点勉强,就像一条河流顺从着河道缓缓流动,就像一片枯黄的树叶飘飘而落,生动而自由。
“你还要去做什么吗?”一道温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能感受到的只是语气中的担忧与惶恐,从那时这个男子无所畏惧地挡在她面前,为她遮蔽来自乱流与危机的一切不稳定因素开始,这种情绪便没有消减过,可能延续很多年,生死离别,也或许是这样。
姜鸣似乎是在睡眠中清醒,但他却感到自己再一次与先前不同了,就宛如一只饮水的蝉,会因为秋华露浓而格外精神。
他此时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有些温暖的感觉,他与小高仲海自幼无亲无念,全凭着自身辛苦长大成人,自然是尝不到谁的等候与关切。他愧疚地苦笑,暗想:还不知道这个丫头等了多久?
姜鸣转过身,将自己穿的短衫脱下来给坐在一旁的木青岚披上,如同平常一样笑着说道:“这都快秋天了,天气转冷了,你的左脚还疼吗?”
木青岚也不拒绝,好多年熟识,即便称为青梅竹马也不过分,自然不会在意这些默默的关切。她轻轻摇了摇头,也不说什么多余的话,又问道:“你要去干什么嘛?”
姜鸣一愣,应道:“我们几人在黄石镇便存在危机,钟家的针对,或者即使铲除了钟家父子仍有朱天野其它势力的插手,只有离开这里,我们才能摆脱。”
“可是葵姒姑娘说,黑衣捕牙介入这件事了,钟家肯定逃不掉了。”木青岚皱了皱眉,嘴唇紧咬,神情中有着那一抹不忍。
“围城之局,死则破,活则逃。若是有聪明的指挥者,黑衣捕牙能欲擒故纵,放出一丝生计然后得以成功;若是围而歼之,便可能适得其反,不得成功。我所怀疑的更是他们的实力,我不放心将所有希望寄托给陌生人。”姜鸣道。
“那你想干什么?他们那个层面已经不是我们能接触了。”木青岚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钟家的护院有七八十名,葵姒背后代表着一个庞大的武学宗派,而黑衣捕牙是朱天野五大强国之一九府联盟的直接侍卫队,她,姜鸣,却只是普通的平民而已。
姜鸣沉默片刻,紧紧握住了拳头,声音低沉地说道:“你想知道我为何而改变,我只知道我会往我的道路走,实力达到一定地步,就可以无视这些。”
她看向他的目光,突然很陌生,她明明一开始就明白姜鸣与其他人疏离的个性,他胸中是有着浩瀚志向的,他即便身受挫折不会有半点退缩,他尽管在沉默里平凡的生活,但却是独特的平凡人。而有朝一日,看到他将成为他希望的人,她却有些惘然。
目光所见,从不是一个人的选择,却是一个人的路。
自古有“九层之台,起于累土”的说法,而一座高塔筑建需画地为牢,圈百米方圆为基,然后运巨石嵌之,层层累之,所耗人力物力不可谓不大。
三年前,钟家及其家眷下人迁移到此,为笼络镇里管事,兴起名为“镇殃塔,保社稷”的活动,以大花费来呼吁村民来修建一座高四十五尺的高塔,立在镇子西面入口处,曾被当是镇中三老称赞连连。
而今此塔在黄沙边缘,无人敢近,荒废已是在所难免,然而钟家却是在霸主黄石的路上走得颇为稳当。
“前方便是黄石镇入口,所有黑衣捕牙率队有序进入,不得扰民。”
“我们的目标是钟家,与黄石矿脉,不得单独行动,另行他事。”
约莫百人的整齐队伍缓缓向前奔走,他们清一色的雕月弯刀与黑衣装扮,威武而肃,这支九府联盟最强的队伍,每一人都是百里挑一,拥有极强的身体素质与服从命令的意识,他们人数并不多,但往往能发挥超越万人军队的作用。
“信探,告诉我,前方有一座高塔,这是干什么的?”此次行动的队长任降英,他年龄不过二十有二,但已成为黑衣捕牙三统五领中的四领队,乃是军中公认的翘楚才俊。
上前一名削瘦的男子,拳握行礼,道:“禀领队,此塔乃三年前钟家组织出财修建,本来为祭祀鬼神镇压气运,但后来钟家暴行不断,兼之黄沙蔓延此处,村民于是废除祭祀,此塔已然荒废三年了。”
任降英微微皱眉,英俊的面庞翘起一抹担忧,他从怀中取出一支十字铁架,正对着前方高塔插入黄沙地中。只见十字铁架竟自动转动起来,约莫数分钟终于停下来,长的一端又指向西方。
“西方红赤,主白虎,白虎凶戾,必染血气,此塔中有凶煞屠命的存在。”任降英大惊失色,他明白这把有着灵性的器物绝对不会出错,当下调转队伍,以纵为横,持器慢行,缓缓向高塔围合。
此时的黄沙仍在肆意地飞旋,但却未有半点风渗入队伍之中,若是慧眼之人便能看见队伍周围那一层宛如薄膜般的淡淡光华,这便是一种能避风的中品金属——避风珠。
“吼!吼吼!”突然那塔中接连响起声震山林的狮吼,仿佛能将人的耳膜震破一般,任降英一众只感到一阵恍惚怔神,才清醒过来,便见那塔尖处一头接着一头的红眼雄狮奔冲下来,其势如同山崩,令人怖惧非常。
“长剑防御!”任降英大吼一声,身形急速后退,那百名身影也向一个方向撤退,却不是溃散,这样的突然危机他们早已经历了千百次,但这次的敌人却是狮群。
雄狮约有二三十头,统统都双目血红,身躯比平常狮子高大一倍,所谓“禽有序,兽有领”,雄狮群的领头姗姗来迟,却带着霸主的姿态傲然而立,它的身型更加高大,好似一座小山一般。黑衣捕牙一众都骇然恐惧,若是挨这雄狮一爪,人类必将断为两截。
任降英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高大雄狮,一抹惊骇与难解的恐惧闪现眼球,齿间缓缓吐露出几个字:“琉璃狂狮!”
钟宅周围有一圈三年前栽植的未央柳,这种柳树春来发芽,夏至长叶,秋分生根,冬季壮枝,与寻常柳树大不相同的是未央柳自生到死从不落叶,当叶子绿到了极致便会自发的腐烂,在枝头一寸寸的衰败,却没有变黄变枯以及凋落的过程。
这种柳树曾被喻为门庭兴盛的产物,钟家门前的十数株未央柳却是镇中三老默许相赠的,原来它们植在一处古老的寺庙前,因钟家主持修塔建功德,所以才有这般缘由。
不得不说因为这十数株未央柳,钟家这几年的府宅愈发兴隆繁盛,几座巨大宽阔的集群建筑矗立在中央,远远望之,就如玄武出海十分恢宏。
“父亲,那座破塔里有什么?”钟橋站着为其父钟铁锋奉上一杯茶,面容颇有些谄媚之气,让不知的人看来,还真以为他是个执守孝道的好青年呢。
作为父亲的钟铁锋哪能不知道儿子的这脾性,由是娇惯宠溺不加责备,平时也就在家业大事上严肃一些。
他呵斥道:“你这逆子整日拈花惹草,自然不知道家中秘辛。那座高塔是那位大人授意让我建的,三年前确实没有什么,但如今却是我钟家生之倚仗,只要那座塔中的东西不死,我们便永远是黄石镇的霸主,就算你把这镇上的年轻女子欺负遍,我也不训你。”
“真的?”钟橋面色惊喜,可谓是将色性演绎极致了,微微一想,才觉得这事有关“那位大人”,可不得不严肃。他又迎着笑道:“我钟家势大,背后还有那位大人相助,谅他什么风波也吹不起来。”
钟铁锋面色一紧,斥道:“混账东西,你还不知道现在黄石的处境是吧?不知谁传出去的消息,九府联盟已经知道我们独吞黄石矿源的事了,现已经排除黑衣捕牙前来查捕,还有朱天野许多实力世家也听闻我钟家有宝贝,都纷纷前来喝一碗粥,若是没有那位大人的支持与指令,老子早就跑了!”
“啊?”钟橋顿时脸色都吓白了,却也不忘奉承阿谀,皱起眉毛笑着说:“只要父亲在这黄石一天,我就出不了问题,什么‘大人’不过也是为我钟家服务而已。”
听闻此话,钟铁锋不由感叹儿子不知天高地厚,但想钟橋的母亲去世早,自然缺些疼爱与教导,也便不多责怪,反而迎着这话说道:“你说得倒也对,这黄石那家姑娘你都可以调戏,除了那个逃走的木家女子,出什么事我都给你担着。但你要明白,这段时间要低调做人,等过了这场风波,我就乘机摆脱那‘焚松道人’的控制,到时候整个黄石都是你我父子的天下了。”
“哈哈哈哈!”父子俩相视大笑起来,在这宽豁的大堂,充斥着地主嚣张的言语,却不知道此时那年兽屋檐正有一道黑色的眼睛细细监视着,如同毒蛇一般。
——
“禀告四领队,我已经派出弟兄求援了!”
任降英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黑铁剑,眼中的战意已然凝聚一点,若不是为了大局考虑,恐怕他早出手杀了过去。
他的部下列着严整的阵型与一头头雄狮拼搏,雄狮虽然暴戾,几乎能随便一爪拍死一条人命,但黑衣捕牙的官兵都经过严格训练,且默契程度极高,三四人对付一头,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与矫捷的身手,在狮子狂猛的进攻下毫不慌乱。
战局在拖延,虽已有好几名官兵葬身,但也有几头雄狮都围杀,至于那头雄狮头领高傲睥睨地看着这些,看着同样没有动作的人类头领,沉默而冷血。
任降英霍地举起剑,面色冷漠,铿锵喊道:“琉璃狂狮,我知道你能听得懂我的话,我仅说明我的来意,我乃朱天野行雨州九府联盟国军下黑衣捕牙任降英,来此为查捕黄石镇钟家父子罪行,你若执意被人利用挡箭,可要想清楚是否承受得住九府联盟的怒火?”
琉璃狂狮,双目赤红而身躯高大,獠牙凶长极善斗争,自幼年到成年需十二岁,后通灵智,与人谋而不输,胸前鬃毛处生长出琉璃狮心,堪比人类地位境界高手。
令人惊讶的是,那头琉璃狂狮沉寂片刻,竟真的张开了血口,长长的獠牙不加遮掩地露出来,令人望而生畏,只听狂狮一吼,风沙作止,百兽颤首,那道浑厚深沉的声音缓缓发出:“人类,我不惧你什么联盟,我承诺一人在此等待,莫要扰我休息,这块地方由我管辖。”
“我只问你,让不让路?速速退去,还有你一条生路。”任降英也是极为霸道,毕竟他的身后站着整个九府联盟,底蕴与实力都摆在那里,而且他既然是联盟的代言人,便不能让整个国家的尊严丧失。
满腔的战意似火燃烧,尽管他清楚地知道成年的琉璃狂狮有多么难缠,但一个军人,一个年轻的军人,从不会有半点退缩。
“愚蠢的人类,既然不肯退去,便准备埋骨黄沙吧!”巨大的狮身像是一座山丘,它凶猛地冲奔而过,有几名黑衣捕牙的官兵来不及反应被一爪拍死,这更加激起任降英的怒火,巅峰之战就此展开。
(人言:无位便无常。生之大事乃位之定格,人事不可量,凡武学修行,通洞毛皮到自成宗师,深浅九段,可依强弱而论,本无明确限定,可被称为“人位”;上古有言:人法不足补于天地,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盖补损相磨也。能通灵术可被称为“地位”,至于天位手段,通天彻地,变化无相,便又是不同的光景。)
任降英左握一柄半尺短刃,右持三尺长剑,墨黑色的长袍垂垂及地,风沙却掀不起有着淡淡光华包裹的袍角。
这一幕被记忆得极为悲重,这个一心热血的青年男子,一往无前地冲向前去,可能很多年后也将如此,从不知道回头与反悔。可能他便是他名字里的模样,强如雄主,降为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