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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有仇必报的活祖宗

书名:妖者无疆本章字数:3013

实话难听,假话难说啊。落葵仰面望天,想起与云良姜似乎是有个大仇怨的,对,是有仇怨来着,当年议亲成了是情分,议亲不成是仇怨。

她挪到长凳一边虚坐着,梨涡微漩,漾起又甜又糯的笑,冲着云良姜抬了抬下巴:“过来。”

云良姜呆了一呆,缩手缩脚的过去,紧挨着落葵坐下。

落葵抬了抬下巴:“坐过去一点。”

云良姜从善如流的边儿上挪了挪。

“再过去一点。”

云良姜又挪了一点。

如此这般三番两次,云良姜终于挪到长凳的另一端,一脸的茫然:“怎么了。”

落葵含笑:“没甚么,我去灶房端个汤。”

她起身端汤,长凳这一端陡然变轻,一下子被云良姜压翻在地,他哎呦惨叫,狠狠跌坐到地上,清隽的脸拧成了麻花状。

云良姜吸着冷气瘸着腿揉着屁股,咬着后槽牙结巴道:“你,你,你你你。”

不待他这个“你”字说利落,落葵便端汤上桌,整个人窝在树荫儿下的圈椅里,淡淡道:“菘蓝入宫已事无回转,你把嘴巴闭严一些,若是告诉了曲元参实情,他脑门儿一热不知道会做出甚么事来,那么曲家上百条人命只怕不够死的。至于晋和公主,北谷国早有与云楚国联姻之意,只是是娶是嫁尚不可知,当然了,你虽然也是个歪瓜裂枣,晋和公主嫁给你,总比嫁给北谷国那个入了半截土的糟老头子强,她嫁给你,一则解了北谷和亲之远虑,二则解了霖王一家独大之近忧,更是结了云许两府之盟,许贵妃又不是傻子,怎会看不明白呢。”

云良姜哪里还顾得上屁股疼,一张脸扭了再扭皱了再皱,小心翼翼的扭到对面儿的圈椅里,愁眉苦脸的叹气道:“元参那里我肯定不会多嘴,也会盯着,可我这里,看在我们自小相识,又曾议亲的情分上,你坏主意最多,给我出个呗。”

若非为了帮他,自己才没这么闲,找他来还管他晚饭,落葵淡淡道:“晋和公主之事,列侯有何打算。”  

云良姜神情郁郁:“父亲向来最厌烦他们这个王那个王的污糟事,当初你我议亲,父亲不就是碍于你们与这些王爷的污糟事太多,死活不肯答应,而现下这桩婚事是许贵妃提议的,她是陛下宠妃开罪不得,况且父亲虽为侯爷,但久不理朝堂之事,是个闲散侯爷,便是不情愿也无济于事。”

落葵冷哼了一声,当年之事,活脱脱是一桩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惨剧,王后与太后打擂台,却殃及了自己这只无辜的小虾米,更加令人意难平的是,云良姜是个没义气的,搅混了池水却又抽身跑了,留下自己没了退路几乎晒成虾皮。

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旧事,她的神情益发不悦:“合着列侯不怕开罪太后,却怕开罪许贵妃呢,原来我朝以孝治天下竟是个笑话。”  

“哎哟我的祖宗哟。”云良姜吓得忙不迭的去捂她的嘴,贼兮兮的左右瞟了瞟,这才想起来此时是在落葵家中,冷僻不说,四围还尽是自己人,再狂悖之语也不怕被人听了去,小心翼翼的低声道:“你倒是谁都不怕,甚么都敢说,我们家可不比你,我们可谁都得罪不起。”

落葵夹了一筷子芝麻菜,冷笑道:“列侯当初拒婚,怕是不止嫌弃我的污糟事太多,还嫌弃我少于文墨不够端庄淑女,配不上你们侯府高门罢。”

云良姜油乎乎的手摸了摸后脑,讪讪笑道:“你就莫要找补这些陈年旧事了,现下我父亲整日里念叨你又明理又懂事,怎么瞧怎么好,后悔的啊肠子都要悔青了。”

落葵慢条斯理的剥着鱼肉,去骨挑刺,眼皮儿都不抬一下,只淡淡笑着:“可不是要悔青肠子了么,若你早早娶了正室大娘子,如何还会有这等糟心事。”

云良姜连塞了几块羊肉进口,羊肉炖得酥软,他吃的不亦乐乎:“谁说不是呢,父亲说早知如此,那会子就该把你娶进门做正室,公主金尊玉贵的,横不能再挤过来做妾罢,可是,可是如今你与京散伯世子的婚约摆在那里,想娶也不成了啊。”  

杜衡拿黄花梨雕荷叶的茶盘端了个白瓷酒壶过来,各自给落葵和云良姜斟了一杯百花漾,微笑道:“云公子,晋和公主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云良姜不语,垂首见白瓷莲瓣酒盏中的琥珀色清液微晃,酒香清冽,仰头一饮而尽。  

杜衡给他续了一盏酒,温厚笑着补刀:“云公子,青州城中的名门贵女多得是,你随便挑一个娶了,晋和公主不就嫁不了你了。”  

云良姜瘪瘪嘴:“娶妻当娶美,娶不到美也要娶个贤,岂能随便娶个又貌丑又不贤的。”

杜衡眨了眨眼,眸光在云良姜脸上打了个转,笑道:“云公子觉着自己哪里好,能配得上美妻贤妻。”

落葵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打趣道:“他哪里都好,就是眼神儿不好,太瞎;心眼儿也不好,太黑。”

温热的夏风拂面,微微有些疼,云良姜心里又酸又涩,他的确心黑眼瞎,当年才会做了逃兵,端着一盏酒递到落葵眼前,他扬眸紧紧望着她,一脸赤诚:“我原以为你恨透了我,再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了呢,谁想你还是愿意帮我的。”  

落葵眉梢一挑,冷笑连连,她后槽牙咬的咯吱乱响,腹诽暗骂,云良姜,你是无情无意狼心狗肺里的那朵奇葩,谁愿意理你。

若非你不是我心里的那棵葱,若非当年我倒霉人微言轻,说话没人听,若非正好你爹也看不上我,否则鬼才能跟你相逢一笑泯恩仇呢,鬼才能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呢。

我巴不得每日里断肠草、雷公藤、钩吻、鸩酒、孔雀胆、鹤顶红、见血封喉流水一般给你灌下去,叫你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生不出娃。  

若有朝一日你死了,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你挖出来骂一通,再埋进去。

谁愿意做那种分明恨得牙根痒,却还堆着笑故作大方温柔不记仇的闺阁姑娘谁做去,我才不做,我偏要做有仇眼下就报绝不等来生的狠心人。

云良姜见落葵冷眸依旧,脸色平静,并不知道她在心底骂个不停,还以为她早将前尘往事化作一缕轻尘,挥挥衣袖拂了个干净,并不记恨在心,不由得益发愧疚,黯然叹息道:“你不恨我不怨我,说到底还是你对我无意罢了。”  

她暗骂一通解了气,对自己以后的人生路也有了准确的方向,眸光清冽如常,唇角隐含微凉淡笑,脱口却道:“你怎知我无意,素来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言罢,眸光当真有了几分黯然。  

此言一出,云良姜一个趔趄,终于从再度长椅上跌了下来,好死不死的竟是脸先着地。  

一日之间连跌两次,一次是屁股一次是脸,真是人品堪忧啊。

落葵终于忍不住仰天大笑,笑了半晌才止住了笑,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狠狠喝了一口鱼丸汤,好好安慰笑酸了的腮帮子。

云良姜在落葵的笑声中爬起来,灰头土脸的望着她,看着她笑,他也跟着笑个不停,笑着笑着眸底便沁出泪来,逆流回心便成了伤,落葵性子疏朗豁达不滞于物,自己与她相交十数年,虽其间起了令人尴尬的风波,好在无损交情。

只是,只是念及旧事他仍止不住的心痛,他心里是明白的,自己是有情意的,只是这情不够深意也不够浓,无法以命相搏,才无情无意的转身。   

院落中一时静谧无声,落葵静静的小口小口啜着鱼丸汤,那白瓷莲瓣汤碗渐渐空了,只余下半透的薄薄汤底。

杜衡续了碗汤搁在落葵面前,转身瞥见云良姜一脸黯然,他默默吁了口气,拿青花小壶盛了百花酿,轻轻放到云良姜面前,道:“云公子,主子既叫你来商议,自然不会眼瞧着你跳火坑的,你慌个甚么劲儿。”

云良姜却侧目见落葵垂首不语,只捏着白瓷勺缓缓搅着清汤,心里着实没底,咚咚咚直打鼓。

见落葵不动声色,杜衡微微含笑,继续唠叨:“至于甚么情啊意啊,云公子往后莫要再提了,若深论下去,你跟主子有哪有甚么情意,有许多仇怨倒是真的,云公子你自己掂量掂量,凭着这些仇怨,主子会帮你么。”

一席话说的云良姜黯然垂首,垂首不语。

见他这副心虚理亏的模样,落葵心里瞬间痛快了,痛快过后,却又直骂自己是个小人,小人啊小人,如此小人实属不该,她身子微微前倾,端正了态度,端了一脸正色:“良姜,你也莫要如此忧心,莫说晋和公主的那个脾气性子,你消受不起,便是列侯,他也是一百个不愿与皇家结亲的,你既不肯娶,那么自然有下作的法子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