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调雨顺,又是一年佳节时,正午时分,七星小镇,早早亮起了灯笼。
如果把这句话放到纸上,当成文法作业交上去,第二天一定会被教书先生亲切关照,清扫一个月的庭院,而且这弟子整个元宵佳节过得印象深刻的概率,十成有十。
好在这是现实,不是考试——这名不见经传的七星镇,就是这么有自信,与众不同。
苍茫大陆,人杰地灵。广阔的陆域上,无数生灵自然生长,繁衍消亡,一切,都遵循着天道、人理,即冥冥中的秩序。
秩序需要维持。仙也好,人也好,幽魂野鬼也好,绝不能朝令夕改,试想一下,早上出门耕作,房子还是自家的,晚上回来就看到狐妖坐在院子里喝茶还叫上一堆好友唱歌跳舞……大概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因此,需要人走人道,妖上妖山,各自为界。然而光有界还不行,还需要强大的镇守力量,来守护这秩序。七御之地,应运而生。
御,即为抵御、防御。防御用的圣地,坐落在人界的七处灵力丰韵之所,承天而生,承运相连,千百年来,一直守护着界与界之间的正常秩序,维持着安定,由御地主人带领,将爱、和平与正义洒向各界住民的心中……
“啪”地一声,一卷书重重地砸在脑袋上,砸得眼冒金星。
“给我起来!”
喊声,透着不小的怒气,使得原本好听的女声,也像刀子一样刺过来。
“嗯……?”
趴在桌上的素念抬起头,捂着脑袋愣了足有五六秒,才迷迷糊糊地,将景物一一对上。
波光流动的书房,贝壳在冒着水泡泡,书架摇摇晃晃,像是也在向这边好奇探望,还有正前方,已经脱离了柳藤椅子,双手叉腰,攥着厚书,怒气冲冲对着这边的美丽女人。
“好大的胆子啊,小丫头,谁允许你上我的课睡觉的?”
女人一双漂亮杏眼,但不含情,而是流射出火焰,能将深水浪涛都升温煮熟,毫不客气地伸手,拽住了素念的耳朵。
“啊,疼……莲姐姐,我错了……”
素念被拎着伸脖子站起,一脸苦相,但却保持在原位,不敢乱动,还呛了几口水,呛得泪花都渗了出来。
“错了?错哪儿了?”外表形象看起来比素念大三、四岁,当之无愧“姐姐”称号的阿莲,没打算这么放过素念,依然板着脸。
“错……错在……等下。”素念大脑一定又是做梦煮米饭糊住了,卡壳了半天,才想起什么,赶紧想推下身边的人,但一推,却只扑了个空——身边的家伙,本应该一起在听讲的,但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早溜了,还等你?”提起另一位不争气的妹妹,阿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位家伙,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练成的屏息开溜大法,只是转了个身,多走了几步,再转过来想叫她回答问题,人就不见了,很好,练点功夫居然用这儿来了,今晚要是敢回来,看不打折她几节骨头……
“莲姐姐……”素念不知道说什么了,老实地被拎着,像条被晒得乌干的鱼。
“算了,算了,别叫我姐姐,懒得理你。”御地历史都不听,还指望这两个妹妹能干什么,阿莲白了素念一眼,没好气地抛出一句,“坐下。”
素念捂着耳朵,乖乖坐下。
“等下,起来。”阿莲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发布了道命令。
素念一脸不解,刚坐到葵木凳上,又乖乖抬起来。
“唉,交给你也不行……算了,还是坐下吧。”阿莲好像想到了什么,烦恼地摇摇头,手中书卷往台子上随便一抛,就要出门。
“等等,莲姐姐。”素念简直不知道是该坐下,还是不该坐,保持着半弯姿势也很尴尬,但更多地是看出了阿莲的烦躁,“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学你的吧,作为惩罚,把桌上的‘七御历史’卷一第八章第一页抄三遍,写工整点,不许出格,天黑前上交。”
阿莲交代完,简单挽了下发髻,披上禾绿纱衣,想了想,还解下了腰间的练习木剑,走向书架,从第三排底端抽出柄有荷叶雕花、系着五色流苏的长剑。
“外面,怎么了?”
正值午后,素念虽然困得有些迷糊,却还没忘记本职工作,现在虽然处于离地面很远的水底,但一旦有事,也是需要立即离开温暖的窝,前往地面,解决动荡的,这就是守卫的职责。
“你……”阿莲飞快转身,似乎还有些气素念多事,但一回头,看见素念站在原地,像水一样温暖的目光跟着自己,身体却还那么单薄,心,一下又软了下来。
百年前,触目惊心的一幕,至今想起,依然浑身发凉,只想掐下手臂,提醒要冷静,强迫不去回忆。
但,即使提醒,依然还有残影,在眼前晃动。朝夕相伴、最为珍惜,甚至一根手指都不允许别人触碰的妹妹,满身血污地被送回来,连人形都不能保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送进门的主人阿棠,还没开口,已经眼前一黑,什么都听不到了。再醒来,据阿棠所言,已经是好几天后。
能抢救回来,已是万幸,不管过了多少年,多少世,都可以等……只是,有件事,绝不能忍。
名字丢失,活生生从锦鲤,变成了浅素鲤鱼,仙力几乎尽失……每次看到现在的素念,低眉顺目,一袭素白衣衫,静静地站在这里,就像被揪紧了心,在酸疼中,生出种不能呼吸的愤怒。
——那个将她害成这样的死小子,绝不能放过……绝对不能!
“莲姐姐?”
素念看着阿莲将剑柄捏得咯咯作响,不禁吓得脸有些白,赶紧回忆这些天,到底做了多少惹阿莲生气的事情。
“总之,你别管。在家呆着,听阿棠大人的话。”阿莲稳了下心神,调整语气,平平甩下一句,便匆忙离去。
素念看着阿莲的背影,想了半天,才把迷乱的思路整理到一起。
多少次想着听会儿历史,看来,还是不如午饭效果拔群,尤其是吃饱以后,再上个仙术练习课,回头听历史……这个月,都不知道是第几次上课打瞌睡了,难怪莲姐姐会大发脾气,又留了一堆处罚作业……
先不说处罚,外界,是出了什么事吗?莲姐姐,走得如此匆忙,还带上了阿棠主人送的宝剑,感觉好像有什么很了不得的动乱……
御地之处,是非多生,这一点,千百年都没有变化。也不知道之前沉睡的一百年里,大家……是怎么镇守“联守之地”的。
想到没能帮上忙,素念黯然了下,但又摇摇头,鼓起了些干劲。就算仙力要恢复到之前水平,需要很久,也不是在这里垂头丧气的时候,上百年没有干活,是时候,该出去完成下工作了。
八成处罚回来会加倍……不管了,大不了叫上小藕,一起抄个通宵。
素念蹑手蹑脚地靠近门口,向叠澜庭院里左望望,右望望,确定没人,赶紧绕过海盐山,向拱门外跑去。
这片庭院,是联守之地的外门庭,自幼就被御地主人阿棠收养,因此自幼开始就在这边玩耍,现在已经达到闭着眼都能跑出去的地步,越过拱门,三道阶,外面就是广阔水域,可以自由呼吸,玩耍,一路浮上去,就是七星镇那条著名的落银河……
阿棠大人,要是知道守卫都偷跑出去,会不会生气?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声凌厉的喊声:“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