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两个道士
大明宫,太液池边。
一名身穿紫金袍,须发皆白的老叟正临池垂钓,背影略显佝偻。
一根长长的碧绿竹竿,直伸出一丈多远,弯弯地悬于水面。
老叟身边静静站立着二人,一中年一孩童,两个道士。
中年道士看面相约莫四十六七岁,只是保养极好,面容白皙俊朗,三绺长须随风斜飘出去。
若非此人额角难掩峥嵘之色,那便是十分的仙风道骨。
他身边一名道童,四五岁的样子,头顶一个圆圆的道髻,脸也是圆圆的,红润润颇为可爱。
“天师,今日人间与灵界突然有所沟通,此事依你看,是什么征兆?”
老叟双眼盯着浮漂,声音略显沙哑,低沉问道。
中年道士淡淡笑道:“你朝中自有能人异士,知天文晓地理,何消问我。”
“呵呵,眼下已是乾元三年,不是我天宝年,朝中纵有能臣,又岂可再为我所用?”老叟长叹一声,摇头道,“我已是又聋又瞎半死之人,天师若有慈悲,还请不吝赐教!”
说着,老叟挺直背脊,扭头看向那位中年道士,眼中却是深沉如渊,难以窥视。
中年道士看了看湖面,片刻说道:“贫道管窥不得全豹,也在找,也在看,未知确切跟脚,不敢妄言。”
老叟沉默许久,道:“是好是坏?”
“不好不坏。”中年道士这次没打机锋,坦然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老叟松了一口气,身子重新佝偻下去。
这时,一旁的小道童奶声奶气地道:“喜福,喜福,介里不好玩。我们肥去吧,我要肥玉浮观探探。”
“好!”中年道士低头看向小徒弟,露出笑容道,“那我们就回去看看,一恍已快三百年了,不知咱们道观还在不在。”
说着,他便弯腰牵住道童的手,也不同老叟道别,便径自去了。
那老叟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口中喃喃念道:“玉……浮……观?”
……
李献回到家中,一推门,便哐当一声。
门和屋里桌角撞了一下,险些将桌子撞翻。
李献连忙伸手扶住桌子,然后好不容易挤了进去。
本就不大的屋子,此时已经几乎没有落脚的空地。
原先空出来的地方,此刻已经被一张供桌和一个蒲团占满。
再往里则是六个麻袋。
唉……
有时候,钱多也是一种麻烦啊!
李献无奈自嘲一句,他想着是不是应该把这笔钱换个地方藏起来。
搁在家中一是占地方,二则也不安全。
自己不可能天天待在家里,守着这几个麻袋过日子。
可自己现在除了钱以外,穷得就剩这间小破屋了,没有其他产业,上哪去藏这一堆钱?
忽然,李献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地方——玉浮观!
那里已经被查封,而且镇妖司也通过万年县和昇平坊的坊长,一再警告过坊民,那座道观已是禁地,观内大殿也成了危房,所有人不得入内。
镇妖司的命令还是颇有威慑力的,因此别说普通坊民,即便无家可归的乞丐,也不会冒险到那里去休息。
说干就干,李献当即从罗三郎那里借了大车,将那一袋袋铜钱,分两次运到玉浮观,全都卸在了后院。
他将车停在玉浮观外,扛着锄头,从上次打坍塌的墙壁缺口处,鬼鬼祟祟进入了道观之中。
绕过狼藉不堪的大殿时,李献忍不住朝大殿内看了一眼。
殿内墙壁上掏出的那个神龛还在,只是香炉和蓝观音的神像,都已被镇妖司带走了。
此处也再没有那些信徒的踪迹。
李献忽然想,也不知道更夫怎么样了,会不会被一直关在镇妖司的大狱里……
摇摇头,丢开这些思绪,李献径直走到后院,那里已经满是杂草覆盖,隐约还能在乱草遮掩中,看到那块记载玉浮观建成经过的断碑。
考虑到等会可能要挖一大片地方,等会若是不小心将锄头抡到了断碑上,搞不好弄伤自己。
于是李献扒开草丛,先将那断碑挖了出来,随手拍掉了表面的灰土,小心翼翼搁在一旁。
再看向那片荒地,他又暗暗咋舌。
大工程啊……
要想将这几个大麻袋埋在此处,光除草就是个大工程!
不过,一想到家里拥挤的样子,还有这些钱的安危,李献就仿佛凭空生出了一股力气,抄起锄头便狠狠抡了下去!
噗!
锄头直接轧断一层杂草,深深插进泥土里。
咔啦。
李献用力翻出一大块土壤,也不知扯断了多少根须,又接着抡起锄头。
他便这么一锄一锄,不知道挥舞了多少下,终于挖出一个四尺见方的土坑,差不多能埋下两个麻袋。
就在李献丢下锄头,转身要去拖麻袋的时候,眼睛突然一花,身后不知何时,已静悄悄地站立着两个道士。
他吓了一跳,惊叫道:“什么人?”
中年道士的看着他,眼神略显玩味。
小道童则盯着那个土坑,明显对那玩意更感兴趣。
“喜福,喜福,坑里有龙!”小道童扯了扯中年道士的袖子,胖乎乎的小手指着土坑,高兴叫道。
“笨啊,那不是龙,是蚯蚓。龙很大,蚯蚓很小!”中年道士又好气又好笑,摸了一下道童的脑袋。
两人一说一话,完全没有顾忌大汗淋漓的李献。
李献一脸呆滞。
这什么跟什么?
“喂,这里是官府查封的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李献很不爽地道。
他的钱已经见了光被二人看到,那钱就不能再埋于此处了,还得再拉回去另寻他处,这叫他如何不气?
中年道士看着他,笑道:“那你是如何进来的?”
“我……”李献脑筋飞快转动,亮出自己的不良人牙牌道,“我是公差,自然能进!”
中年道士看了一眼那牙牌,又看看地上的麻袋,戏谑地道:“万年县不良人?这大唐只是做个缉拿捕盗的小差,便有如此丰厚的俸禄?”
李献叉着腰,有点恼羞成怒地道:“你们到底是谁,从哪来的,住哪个坊?姓什么叫什么?有没有人证物证暂住证?”
“呵呵,好大的官威啊。”中年道士笑笑,打了个稽首说道,“贫道姓梁,道号师龙。”
梁师龙?
李献一怔,他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下意识间,他的目光移到杂草中的那块断碑上,借助月光,还能隐约看到其上的字迹:
“……建成于魏孝文帝延兴五载,观主梁氏,道号师龙……有一徒,道名浮元子……”
“浮……浮元子?”李献像见了鬼一样,试着叫了那道童一声。
那圆圆脸的道童仰起头来,好奇说道:“你机道我的名字?你也可以叫我汤圆。”
嗯,也对,浮元子确实就是汤圆的别称……
不,不对!现在应该讨论的是浮元子和汤圆吗?
难道不是这两人的身份问题?
魏孝文帝延兴五载,北魏……这都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喂!
就算这两位长生不老,能活三百岁,可你一个小屁孩总不能不长大吧???
李献有点抓狂地道:“你真是浮元子?”
“我就是浮元几,你系谁?”小道童歪着脑袋,极认真地问。
我……我该不该说?
李献想起自己前世看的那些鬼故事和鬼片,有些情节就是,如果不小心将让鬼怪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就会受到诅咒,或者被鬼捉去也好,吃掉也好,夺舍也好,总之下场很惨。
此时那中年道士见他犹豫,便低头笑着道:“他不敢说,你自己算算看,不就知道了?”
小道童便抬起小胖手,掐着又短又圆的手指指节,算了一会道:“我几机道他姓李哦,和那个钓鱼的老爷爷同姓,叫什么算不出了!”
“笨啊!”中年道士摇头道,“你掐癸位,倒转连山入归葬,第四卦就是。”
小道童掐在中指第三指节上,又算了片刻,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几算到他闰七月初六生啦,算不出名字……”
“唉……生日也算错啦!”中年道士连连摇头,一脸无可奈何。
近三十年都没有闰七月,何来的闰七月初六!
然而李献却是毛骨悚然。
如果以这具身躯原主的出生月份,的确是算错了。
因为原主是四月廿二的生日。
而他自己——也就是穿越前的自己,则确确实实是农历闰七月初六的生日!!!
此时,那中年道士也掐指算了一下,突然手指顿住,眉头一挑,随即盯着李献,讶然笑道:“命数所载的生日,竟然与面相所示不同?而且贫道竟算不出你命数中的出生本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