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武城隍
“敌袭!!!”
斥候的嘶吼声,击碎了笼罩在夜空之上的美梦。
荒野之上,邵兴身边或坐或躺的四百余人纷纷起身,带动着盔甲和兵器哗啦啦地响。
这些人全都将目光投向斥候的方向,那里正有一团团烟尘冲起,地面也发出了微微的震颤。
邵兴盘膝坐在一层干草上,静静听了片刻,缓慢起身。
至少三面都有数不清的杂乱脚步声,追来的叛军即将合围了。
他根本就没睡,打了一天一夜,将定城周围大部分叛军主力,都吸引到了西侧,距离城池至少已经有四十里路了。
他的军队已经不到出城时的十分之一,在叛军主力即将合围的情况下,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牵制拖延的能力。
所幸,子时早已过了,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将军,是不是再向西突围?”
一名浑身染血的校尉靠近过来,低声问道。
他没有提醒将军,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因为这不是在封闭的指挥所,也不是在中军帐,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周围的士兵全都竖起耳朵,都想立刻知道将军的决定。
但邵将军只是摆摆手,说道:“再等等……”
于是全军仍旧保持安静,一直到深沉的夜空之中,传来扑棱棱扇动翅膀的声响。
很快,一只浑身黑褐色羽毛显得杂乱,外表很不起眼的乌鸦飞速落下,被邵兴抬手抓在了掌心。
乌鸦丝毫不见惊慌,脑袋左右转了转,一双漆黑如豆的小眼睛,打量一下四周。
邵兴从乌鸦的爪子里,扯下一根白色布条,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将乌鸦扔回天空,慢慢将布条展开。
那乌鸦扑腾了两下,翻了个身重新找回平衡,又轻轻落在了邵将军的肩头,并探出脑袋看向将军手里的布条。
昏暗稀薄的月光下,布条上以鲜血写着:子时已过,城中未动。
邵兴将布条攥在手心,目光向麾下仅剩的同袍们看了一圈,面容沉静地道:“不走了,再战一场吧。”
有人点了点头,有人开始检查兵甲,有人解下绑腿又重新一圈圈扎好,有人脱下裤子拉屎撒尿……
所有人都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两名各自带伤的校尉,则迅速进入到自己的位置,指挥布防。
邵兴重新盘膝坐下,双手结了个印,浑身气息一下子全部消散,整个人陷入到绝对的沉寂当中,如同死去一般。
两名校尉有所感应,但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继续他们各自的工作。
……
定城,武城隍庙。
端坐祭台之上,身披大红大氅,被香火气熏得双腿发黑的武城隍神像,突然间震颤了一下。
两名庙祝像是得到了某种感应,快速从所住的屋内奔了出来,闯进大殿之中,小心翼翼跨过横七竖八躺着的难民们,走到供桌之前各自忙碌。
一人点起两根手臂粗细的蜡烛,一人则抓了两把供香,在蜡烛上分别点燃,快速插满了槽状香炉。
两人的动静和大殿内光线的变化,立刻将借住此处的难民们惊醒。
烟气迅速在大殿中蔓延弥散,武城隍神像震颤得越来越厉害,终于,那神像砰的一声,端坐之处竟然与祭台断裂开来。
挤满大殿的难民们见状,齐声惊呼出声,那石雕坐姿的武城隍神像突然咯啦啦从祭台上站起身来,同时咔嚓一声睁开了狰狞的双眼。
所有难民齐刷刷跪倒在地,惊恐地大喊着:“武城隍显灵!”
下一瞬,一道披甲执剑的白影倏忽一声离开神像,飞出武城隍庙,眨眼间又飞过大半个定城,挟着一股罡风落在刺史府衙最高的屋顶上。
“朱立!”
只存一道虚化武魂的武城隍须发皆张,居高临下发出一声怒喝。
嘎吱——
斜前方一道门打开,定城眼下实际的掌控者、长安文庙来的朱夫子缓缓从门内走出。
他仿佛早已料到武城隍会来,竟是穿戴整齐,面容丝毫不见讶色。
而此处府衙的真正主人,光州刺史焦菹,却依旧房门紧闭,不见任何踪影。
“竖子安敢欺我全城百姓?”
武城隍手中剑指朱夫子,再度高声叱喝。
朱夫子双手负后,淡淡地道:“朝廷要坚守,文庙要坚守,那就必须坚守。邵将军主战、主逃、主弃城,在下不得已出此下策支走他而已,安敢当得欺骗全城百姓的罪名?”
“狡辩!”武城隍突然疾冲而下,手中剑化作一道白芒直贯向朱夫子的眉心!
武城隍生前乃是武道五品,死后虽有跌境,但上百年香火供奉、愿力哺养之下,早已重归五品、接近四品的实力。
邵将军虽然只是强行消耗修为寿元,附身并调来武城隍武魂,但这一剑也有十足五品威能。
定城之中无人能挡!
即便朱夫子是文道五品,但尚未来得及构建场域的他,也不行!
谁知朱夫子竟是不闪不避,迎着剑芒面无惧色,只是傲然挺立。
武城隍剑尖骤然停在朱夫子眉心,却闪烁不定、凝而不前。
那道白色武魂死死盯着朱夫子的眼睛,突然转身提剑飞走,转瞬间飞出城墙,飞向城外连绵不绝的叛军营寨。
远处,定城文庙的上空,两道虚影缓缓回落,文庙内两座神像的震颤也随之平静下来。
由于没有接受任何难民入内,所以文庙的这番景象,除了本庙庙祝之外,根本无人看见。
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
“光明教妖人出来一战!”
叛军营寨上空,武城隍大喝一声,声如风雷鼓动,滚滚扫过数十里营寨,剑芒则如闪电飞掣,骤然斩下!
剑芒所及之处,一道刚刚腾空而起的白袍人影,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直接斩成两段,只留一声惨叫划破天空。
十里营寨空空如也,一片死寂,只有寥寥几位身穿白袍、头戴白帽的光明教高手,从各自营帐之中钻出来,面色惊慌,摆出严阵待敌的架势。
见到此情此景,飞在空中的武城隍闭目叹息一声。
……
城西四十余里外,叛军的浪潮仿佛无穷无尽,不断冲击围圈死守的唐军。
周围的同袍越来越少,盘膝坐于其中的邵将军,也叹息一声。
叛军首领的韬略其实并不高,围困定城的叛军,已经几乎全在此处了。
定城中的人,只要打开城门,哪怕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也能毫无阻拦地逃出生天。
然而全城数十万人活命的良机,此刻却被人弃若敝履!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癫狂的嘶吼,一个赤身裸体头戴白帽的叛军杀死两名唐军,拼着身受数刀冲进阵中,一刀砍下了邵将军的头颅。
……
城头上,何鸿雁抿着唇,看到天空中那道白影突然消散,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从兜里掏出两个草人,在草人胸口分别写下“朱立”、“焦菹”两个名字。
随后,何鸿雁便给城头守军丢下满满一袋制钱,从守军手中接过绳索,沿着城墙一直滑落。
很快,她略显单薄的背影,远离了这座冰冷的城池,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