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谶语
没有聊很久,高羡君留下礼物以后,便知趣地告辞离开。
李献出于礼节将他送到门口。
目送对方走进小巷,李献突然开口道:“高老板,有个问题想请教。”
高羡君脚步一顿,很快面带笑容地转身道:“请说,是什么问题?”
李献也笑着问道:“什么是‘秽恶污染’?”
高羡君脸色突然一变,而且是那种猝不及防、惊恐慌乱的变化,在慌乱之后,他眼神当中甚至下意识浮现出一抹杀机。
但不管是脸色的变化,还是眼中的杀机,高羡君都很快遮掩了下去。
他稍稍低下头,嘴角勉强挤出笑意,说道:“这个,恕在下不甚了解,阁下可以请教此方面高人试试。”
说完,作揖转身离开,脚步匆匆,甚至都忘了再次道别。
李献盯着高羡君的背影,双眼微微眯起,心头疑窦丛生。
我只是问了个“秽恶污染”,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对,他今天态度这么好,又是送补酒,又是送马鹿的,这本身就有问题!
想着,李献扭头看向院里那头相当特别的马鹿,转身走了过去,在那挺翘鹿臀轻轻拍了两巴掌。
啪啪!
砰!
吧唧——
李献危险直觉起跳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等他本身肌肉有所反应的时候,人已经被一蹄子掀到了院墙上。
好在,哥们体格够硬!
李献爬起身,拍了拍胸口的蹄印和灰尘,虽然没受什么伤,但被踹的地方还是隐隐作痛。
他心里想着是不是再学一门力士,增加点防御力。
但又想到贪多嚼不烂,目前已经有好几门需要提升了,根本没有精力再整一门。
于是只好作罢。
至于那头马鹿,也就随它去了。
……
巷子口,高羡君坐上自己的马车,一只喜鹊突然从枝头飞下,落在车窗沿上,喳喳叫了两声。
高羡君靠在车壁之上,揉揉眉心,沉思片刻说道:“此事只有我知你知,他不可能凭空猜到,应该是巧合。”
那喜鹊又喳喳叫了两声,啼声尖锐。
高羡君疲惫叹息一声,闭目养神许久,突然又睁开眼,脸上疲惫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布满面孔的狠辣。
他沉声道:“你说得对,不论是不是巧合,此子断不可留!”
……
巡夜司,月堂。
孟关山的桌案上,堆满了翻开一半,或者夹着长长书签的书籍、账册、卷宗。
“他妈的,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多!”
孟司监不断从这些书册之中翻找着,并不断根据不同的文字,在不同的书册之间相互印证,然后又很快去翻另外一本。
他似乎要从这卷帙浩繁当中,寻找什么至关重要的隐藏细节。
而且,孟关山做这件事似乎已经持续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此刻他胡子拉碴、发髻松散,衣服上也多有褶皱,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中却又异常亢奋。
“找到了!”他突然一拍桌子,打翻了一方砚台而浑不自知,伸手从书堆中准确地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那是国子监的《碑林丛录》,记载着国子监碑林中所有石碑的粗略信息,包括来历、作者,以及碑文字体、风格。
因为是公开刊印的目录类书籍,相当于一个介绍册,所以很多碑文的详细内容,其实并未在这本《碑林丛录》之中记载出来。
有些内容要么涉及甚广,要么真实性存疑,要么记录着某些辛秘,不宜公开。
孟关山找到其中一座石碑的信息,已经九成九确定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这石碑之上。
于是他霍然起身,迈步便朝外走。
走出巡夜司,恰好遇见刚刚赶到的陈匪石。
孟关山当即借了镇妖东司的马车,叫人直接转道务本坊。
务本坊与平康坊只隔了一条启夏门大街,路上,陈匪石面对着闭目假寐的老上司,知道他必然在办一件十分要紧之事,于是长话短说地讲述了一遍大体情况,最后说道:“这个高羡君,有点可疑。”
孟关山并未睁眼,只是不屑地撇撇嘴道:“障眼法,拖延时间罢了。”
陈匪石蹙眉问:“他有所图谋?”
“必然的。”孟关山毫不迟疑地道,“越是表现异常,越要加强监视。这几日何鸿雁就会回到长安,你让宗英与何鸿雁两人不要做其他事,就锁定这个高句丽人,情况不对立刻咒杀!”
陈匪石轻轻颔首。
“还有事?”孟关山语气低沉地问,仿佛下一刻就要立刻沉睡过去。
陈匪石想了想,说道:“这几日,长安城中突然出现一则谶语,司天监下令彻查。”
“谶语?”孟关山勉强睁开双眼。
出现谶语并不可怕,街角巷口批命打卦的,随口就是一句,一天能从卦书上背下几十条。
但这个节骨眼上,又有司天监直接下令彻查,这说明什么?
本身是星判的孟关山,对司天监太了解了,大唐最强大的星判,几乎都集中在司天监。
而司天监如果对一条谶语感兴趣,并下了彻查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谶语很可能是真的!
或者说,谶语中预言的事情,在司天监反复推演过后,被证明有极大可能会最终发生。
而且不会是什么好事。
所以要查到谶语的源头,找到破解这个预言的办法。
“那个谶语,能说吗?”
孟关山知道镇妖司的禁忌,所以先问了一句。
“没事,反正这条谶语应该很快就会传播开了,我们发现有人在刻意大肆散播。”
陈匪石说着,便将那则谶语说了出来:
“天将倒悬,人不存!”
孟关山一愣,仿佛一下清醒过来。
他想过这什么劳什子谶语,可能是什么谁谁谁当立、谁谁谁将祸乱江山之类的。
历史上著名的谶语很多,但大多是故意编出来,并带有目的性散播的。
有些是为了提前造势,有的则是利用预言的神秘性为某个人某件事赋予法理,有的是事后编出来,增加自己做某件争议极大事情的正当理由。
总之就是一件用来造势、背书、铺路的工具。
但这条谶语……孟关山没看出其中有什么私人的目的,这反倒更像是一种警告!
而且是个极其严重,严重到无事能出其右的警告。
人不存!
最可怕的是,司天监对这个警告,相当重视。
孟关山凝眉低语道:“天为什么会倒悬?天倒悬,会出现什么后果,人为什么就不存了?”
陈匪石摇头道:“‘天倒悬’或许只是一种比喻。”
“比喻什么呢?大唐亡国?”孟关山说着连连摇头,“人间朝代更迭几多,又何至于人不存。”
他倒是认为,天就是天,这个“天”要倒过来,那可能就真的是要倒过来。
天一倒过来,人就能看到天的另一面了,那么另一面上有什么呢?
孟关山猜不到,但他没来由从心底里,生出一点恐惧。
转眼间,国子监到了。
已经沉默许久的孟关山,突然叹道:“如果天真的有上方一面,那我们每日昂首仰望,岂非都只是在看天的下方一面,也就是天的屁股?”